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惑国不殃民 作者:寒江雪 文案 上至文人雅士,下至地痞文盲,人人皆知,当朝出了个大奸臣。 此人虽顽疾缠身命不久矣,却长了张蛊惑人心的脸,竟惹得太子为他染上龙阳之癖。 陛下驾崩,他更嚣张。 前儿辅佐年幼皇子逼宫造反,昨儿个抄了某大臣满门,今儿更荒唐,垂帘听政不说,还当众轻薄大将军独女!! 这还得了!?文武大臣哭倒在将军府门口:将军,快收了这妖孽吧! 然某奸臣勃然大怒:“谁敢扰我岳父安宁?” 陆璇手中红缨轻挑,直指要害:“乱朝纲者,人必诛之!” 某奸臣勾唇笑得妖冶,讨好道:“阿璇,你看,当年陷害你的奸臣已经被我斩了。” 天下哗然,此人万般算尽,不为祸国殃民,只为护一人周全? ================== ☆、第一章 回京   雪落满枝头,临近年关,又是傍晚,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整齐的马蹄在此时显得尤为明显。几十人的骑队缓缓走近,除了偶尔的马嚏,再无多余的声响。   领头的人身着银色盔甲,腰脊绷得直直的,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提着红缨枪,枪头闪烁着冷冽的光,但枪头坠着的红缨已是暗红色,带着凛冽的杀气。   银色头盔遮了她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洞悉着周围的一切。   “路少卿,这里面有你娘子?开什么玩笑,难不成你喜欢男人?”   “就是,这里随便一个人一根指头就能弄死你。”   “……”   嘀嘀咕咕的质疑声传来,声音刻意压低,但……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入行进的队伍中。   “少卿虽体弱,但还不至于弱到如此地步。”   男子声音温和的反驳,虽是反驳,却没有半分硬气,反倒证实了前面的嘲讽!   红缨枪脱手而出,‘铮’!的一声破了二楼的窗户,钉在柱子上。原本趴在窗户边的四人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傻傻的看着马上的人。   其中一人,肩上衣服被挑破了道口子,却只是看着她浅笑。   他眉目如画,温润儒雅,明明此刻看起来很狼狈,却不会惹人嘲笑,反而被他一身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气质吸引。   身下的马发出细小的喘息,陆璇拉了拉缰绳收回目光。   时隔六年,再见面,她破了他的衣裳,他还给她一脸温和笑意。   “阿璇,你回来了?”   男子整个人挂在红缨枪上,却并不慌张,只专注的看着她低语。   ‘阿璇’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口,带着异样的温柔缱绻,如同馥郁醇香的美酒,在他的唇齿间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陆璇没有回答,轻夹马腹,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行去,心却开始轻颤。   路少卿,我回来了!陆璇……回来了!   “不得了不得了,路少卿,这个女人肯定是个母老虎,你完了。”   叶祺先回过神来,脸色发白的摸着自己的胳膊腿察看,刚刚那枪可是从他眼前飞过去的,席卷而来的杀气甚至卷起了他的鬓发。   他本是跟着来凑热闹的,哪知道陆大将军真的把自己的爱女教成这副德行!   一个女霸王,一个病秧子,当今圣上不会真的这么乱点鸳鸯谱吧?   “就是,赶紧让你爹退婚吧,那女人肯定不好惹。”   顾珏哈了口气也连连附和,吓死他了,不过就是看了一眼而已,至于差点要了他们的命吗?   “路兄,你去退婚吧。”   四人当中唯有孟玄尘一人早已恢复如常,只淡淡的扔下这句话便径直离去。   听完这些人的话,路少卿只是笑而不语,只是看着孟玄尘离开的背影眸光微闪。   在剩下两个人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红缨枪拔了下来,只是这红缨枪着实不轻,路少卿只是扛回家,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少爷,这……这是……”   “这是我家娘子给我的定情信物。”路少卿顶着一张汗涔涔的脸语气轻松的道,迎上来的二狗子脸不由得一抽,这未过门的少夫人可真……特别。 ☆、第二章 探访路府   二狗子原名不叫二狗子,但因为路少卿自幼体弱,又是路家三代单传,听人说取个贱名好养活,所以近身侍候他的人都改了极为接地气的名,至于路少卿,小时候是叫路娃子的。   “少爷您身子弱,让小的来帮你扛吧。”   “也好,累死我了,不过把你衣服脱下来包好了,不要弄坏了。”   “是是是。”   二狗子麻溜的脱下外套从路少卿手上接过红缨枪。   要知道,这位爷从小连句训斥都没受过,哪里还敢让他干活,让老爷夫人知道,非扒了自个儿一层皮。   “少爷饿了吧,厨房给您温了饭菜,老爷还没回来,您要不先吃点……”   “咚!”   二狗子正说着话,只听一声‘闷响’,原本走在他前面的人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上,二狗子当即吓得脸色全无。   “少爷,您怎么了?不要吓小的呀,来人啊!找大夫,少爷晕了……”   那一夜,京城下了一夜的雪,路府鸡飞狗跳,灯火通明,只因路大少爷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数日后……   被积雪压弯了的树枝不时抖落一些雪来,站在树下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静静地仰头看着远方。   “主子,您已回京数日,陛下都不曾召见,路少爷病得满城皆知,您是不是该去探望一下?”陆沅站在边上,试探的问。   在她面前的少女,褪了武装,却没有换上红妆,而是穿着一身男子青衣,高高束起长发,站在院中发呆。   少女的模样甚好,五官清秀隐隐透出霸气,常年征战虽然让她的肤色偏向蜜色,但由于习武的原因,气色很好,若是用胭脂水粉加以装饰,定是惹人侧目的佳人一枚。   “陆沅,父亲这六年虽立下战功无数,且威名远播,但仍时有外敌挑衅惹事,你说陛下为何现在让我回京?陛下想做什么?”   陆璇仰头看着院中的大树呢喃,不像是问陆沅,倒像是在问自己。   京城的雪不及边塞的雪急,带着让她眷恋的温婉,却……彻骨的冰寒。   “主子,圣意难测,顺其自然吧。”   陆沅的声音有些无奈,陆璇暗叹了口气,的确是圣意难测,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如今,将军府的荣辱也不过那位九五之尊一句话的事。   “准备一下,去路府探访。”   “真的?是!”陆沅不敢相信的惊呼一声,随即欢快的下去准备。   陆璇收回思绪,看着熟悉的庭院有些怔然,不过短短六年,那个人的身体怎会不堪到了这种地步?   提着简单的见面礼到了路家,一路有穿着绫罗绸缎的漂亮丫鬟为陆璇引路。因为陆璇年龄尚小,且并未有多高的官阶,所以丫鬟只是把陆璇她们引到偏厅等候。   “陆小姐请稍作片刻,老爷下朝未归,夫人正在陪老夫人说话,一会儿就到。”   “好。”   丫鬟极有礼数的说完,又上了糕点和茶,便悄然退去,陆璇端坐在下首,背挺得很直,双腿习惯性的微微分开,没有并拢。   陆沅提着礼盒站在陆璇背后,同样站的笔直,远远看上去,二人不像走访的闺中少女,倒像是严阵以待的将帅,惹得路过的下人频频侧目。   “主子,他们在看什么?”陆沅毕竟不如陆璇定力强,被看了一会儿便有些沉不住气。   陆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不斜视,仿佛其他人的目光根本不存在。   “他们在看陆将军带出来的兵。” ☆、第三章 却之不恭   一句话而已,陆沅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肃穆,身体绷得越发的直,如同在进行一个十分庄重的仪式。   陆璇唇角勾起丝丝笑意,举止并无刻意,却意外地优雅从容。虽不同于一般闺阁贵女,但是浑身那股镇定自若的气魄也是极为引人瞩目的。   放下茶杯,陆璇忍不住感叹,六年未见,早已是物是人非,这国公府的下人倒还是当年那般喜欢探听八卦啊。   大概坐了半个时辰,国公夫人刘氏终于姗姗来迟,未见其人,便远远地听到她欢快的笑声,陆璇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衣摆上不曾有过的褶皱。   眼睛平视前方,一道靓丽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她还是那么端庄好看,比六年前更多了几分韵味,腰身丰腴了些,肤色却也更加白嫩。   “陆璇见过国公夫人。”   “啧啧,小丫头几年不见,长得越发俊俏了。”刘氏围着陆璇转了两圈,针砭难辨的道,陆璇也不急着辩解,只浅浅含着笑意算是回答。   “你看,我家凝儿就比不上你了,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个惹人疼的。”刘氏说着退开一步,把身后的女子拉到陆璇面前来。   女子上身着粉色窄袖袄衣,里面着同色罗裙,秀发只梳了个极简单的发饰,低眉顺目的站在那里,和陆璇形成鲜明的对比,加上陆璇比一般女子要高出许多,如今那女子站在她面前,当真是纤腰无骨,盈盈可人。   陆氏说陆璇俊俏,却说这女子惹人疼,陆璇自然明白刘氏的‘言下之意’,却生不出丝毫的怒气,反而朝刘婉凝微微颔首一笑。   “凝姑娘越发明艳动人了。”陆璇由衷发出一声赞叹,刘婉凝脸上立刻晕出一抹绯红,细声细气的道了声:“璇儿姐姐谬赞!”   声音细软得能滴出水来,陆璇唇角上扬得越发明显,又寒暄几句,循着礼数等刘氏坐下后才又重新坐下。   “你才刚回京,将军府打扫出来了吗?若是没有,不妨到这国公府上住几日,虽然比不上你将军府豪华,但好歹能避避风雨。”   刘氏这话说得大度,但仔细一品就不是滋味了。   她先自贬国公府不及将军府豪华,只能避风雨,又‘好心’让陆璇到这里来住,言下之意就是现在的将军府连个破草屋都比不上罢了。   陆沅虽然是个直性子,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也是听出来其中的嘲讽之意,身形一动就要和刘氏理论,却被陆璇不动声色的制止。   “国公夫人如此好意,璇儿倒是却之不恭了,正好璇儿在军中跟着行军郎中学得点皮毛,住在一起说不定还可以对少卿的身体有所裨益。”   陆璇拱了拱手,一脸谦逊的回答,刘氏本意是扫扫她将军府的傲气,哪里料到陆璇竟当了真,还厚着脸皮要住下来。   国公府是家大业大,但她一个未过门的姑娘住进来像什么话!?当然,这话刘氏是不能说的,毕竟这个提议是她提的。   “璇儿刚回来,少卿便生了病,依我看,还是等少卿病好了再说吧。”刘氏皮笑肉不笑的答道,要不是顾忌陆璇头上顶着的可能是赐婚,她直接说这女人克路家这个独苗好吗! ☆、第四章 视如己出   “若是少卿的病因璇儿而起,璇儿心里更是难安了,还请夫人给璇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毕竟少卿是陛下为璇儿选定的夫君,虽然圣旨还未下来,但……关心少卿已是璇儿的本分!”陆璇的头几乎贴到自己的膝盖,这番话说得情深意重。   但听在刘氏耳中,简直刺耳至极,她从前就看陆璇不顺眼,怎会希望陆璇顶着圣旨嫁进路家,说不定到时还会压她一头。   这几年好不容易熬到老太太不管事,刘氏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就算要挑儿媳妇,也是那种性子柔顺好拿捏的最好,怎么会要陆璇这种能拿刀杀人的儿媳妇?   “璇儿你可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话可要注意点……”刘氏摇头晃脑的说教,眼底是赤果果的鄙夷。   就在刘氏要说出什么陆璇伤风败俗的话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璇儿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老夫这就派人去将军府把你的行李拿过来,今日就在府上住下吧。璇儿刚回京,这两日好好休息,等少卿病好了,便让他带你出门玩玩。”   陆璇循声回头,只见来人一袭藏青色朝服还未换下,端的是两袖清风、正气浩然,正是当今国公路昊然,看他行走间气息沉稳,想来早已在门外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   “陆璇见过国公大人,贸然来访,还请路国公不要见怪。”陆璇微微侧身,正对着路昊然拱手行礼算是问好。   在军中呆惯了,她行的是男子的礼,刘氏在一边看得直冒火,而路昊然只是慈爱的笑笑,完全没有理会刘氏不甘的目光。   “陆将军在边境保家卫国,璇儿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们路家自当将你视如己出,璇儿有什么要求可尽管提,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路昊然大度的许诺,既然说了‘我们’,陆璇的目光便自然而然的落在刘氏身上。   刘氏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鼓起来,在路昊然顺着陆璇的目光看过去后,不得不牵强的点了点头。   看刘氏点了头,陆璇脆生生的说了句:“谢路国公厚爱!”   刘氏闻声望来,正好看见陆璇绽开的笑颜,脸上一抽,差点没一巴掌呼陆璇脸上,当然,如果她这么做了,下场一定会很惨。   “既然住下了,大家就都是一家人,叫我伯父就好,何必如此生疏,陆兄不在,我自当替他照看好你。”这话说得漂亮,面子里子都有了,陆璇乖顺的应下,到底没立刻把那声‘伯父’叫出口。   路昊然又细心地嘱托了些琐事,最后唤来一个叫春喜的丫鬟带她和陆沅去西苑住下。   走出一段距离,依稀可以听见刘氏不满的惊呼:“老爷,那个女人命里带煞,她才刚回京你看少卿……”   剩下的话陆璇没有再听下去,转而打量起周围的景色来。   国公府与将军府大为不同,陆璇母亲去世得早,父亲陆戟又是个武将,所以将军府空旷的地方很多,便于打桩练武。   而路昊然是文官,而且是才富五车,曾连任三届科举主考官,所以国公府的陈设更为别致雅观,光是一路走来的各式盆景拱门,就足以让陆沅目不暇接。   “你家少爷住在哪里?”陆璇叫住春喜问,从刚刚的‘少卿’到现在的‘你家少爷’这种称呼的转换。   跟在身后的陆沅若有所思,多少明白了些自家主子的态度,她并非真的对路家少爷有什么情意。 ☆、第五章 去看他   “回陆姑娘,少爷就住在西苑的隔壁竹园,老爷和夫人为了让少爷静养身体,一般不许其他女眷打扰。”   不知是不是陆璇的错觉,她感觉春喜刻意强调了‘女眷’二字,不是让她陆璇避嫌,而是所有女眷,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人的身体……不行?   想到这里,陆璇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接收到来自春喜和陆沅诧异的目光,陆璇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脸上的笑意却遮不住。   “……”   陆沅表情有些僵,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自家主子在提到路家少爷的时候就有些不正常?   路过竹园的时候,陆璇自然而然的拐了进去,既然春喜提醒她要避讳一下,就不能不来打个招呼了。   竹园并没有很多竹子,相反的,里面很像一个……菜园,院子被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划分成四块,小径比地面高出几寸,中间有一掌宽的小沟相连,就算是下雨天也不必担心泥会脏了鞋。   地的四周都用及膝高的篱笆围住,看上去井井有条,因为深冬时节,暂时没有什么可种的东西,地里是空荡荡的。   竹园虽然没有种竹子,但却是真正有一座竹屋,竹屋倚着四棵大树建筑,底座悬空半尺,四面都有台阶可以上去,上去之后是可以躺卧的竹栏。   刚走到门口,便有一股极清淡的药香飘来,春喜站在门口,恭敬的敲了敲门,随即低着头站到一边,连余光都不曾往屋里看。   相比之下,陆璇就完全不同了,她不仅看着紧闭的门,眼底还有着丝丝探究。   门很快就开了,但只开了一点,陆璇只看到开门的人长相俊美,郎中打扮,年纪与路少卿一般大小,看见陆璇的第一眼,眼底闪过诧异,随即归于平淡。   “咳咳,玄尘,是二狗回来了吗?”   路少卿嘶哑的声音传来,有些虚弱,但并不像外人传的病入膏肓。   陆璇挑了挑眉,无声的疑问,这个人想就这样把她堵在这里?   孟玄尘第一眼就认出陆璇是昨天他们躲在暗处见到的女子,只是没想到她换下常服之后,是这样的容颜。   没有倾城绝艳,却让人过目难忘。她着了一身男装,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带着难有的飒爽英气。   深冬的天很凉,寒气逼人,她连外袍都没有披,就那么神色淡淡的站在门口,让他一时忘了移开眼。   听到路少卿的声音,孟玄尘第一时间侧身让开,陆璇揪着空隙就溜了进去,陆沅很自觉的站在外面没有跟进来。   一进屋子,一股湿热的气息逼来,陆璇不由得皱了皱眉。   和陆璇想的差不多,屋里摆满了书卷,当然也摆满了药具,还有个小炉子正发出‘咕噜咕噜’的沸腾声,想必是正在熬药。   孟玄尘关了门跟进来倒也没再阻拦陆璇,专心照看起炉火来,陆璇打量了半天,终于在最里面的屏风后,找到了路少卿。   他就躺在密实的床帐中,脸色不算太差,但能明显看出他身体底子的确不太好。   在陆璇撩开床帐之后,路少卿的表情有点僵,他呆了半晌,然后自然而然的揉了揉眼睛,直把那双眼睛揉的湿漉漉的才罢休。   “阿璇,你竟还会来看我?” ☆、第六章 初次交锋   路少卿说完撑着身体坐起来,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他的气息有点喘,脸色却红润了些,眼睛亮闪闪的,倒是精神了不少。   “听闻少卿病了,我自然忧思难安,不过碍于男女之防,不敢贸然来访罢了。”陆璇长腿勾了一个凳子坐在路少卿床边,面不改色的撒谎。   路少卿闻声,以手握拳抵在唇边低低的笑起,声音温润如玉,轻轻扣在人的心扉,轻易的在人心底激起涟漪。   “阿璇该不会忧的是为何迟迟还未传出我病逝的消息?”   “……”   陆璇笑了笑,并未接话,纵然六年前她曾有过这样幼稚的想法,如今也不会再有了。   上过战场的人,见过血流成河的悲壮,对个人恩怨便不会那么看重。   生命太过轻贱卑微,实在不必浪费那么多的时间为不值得的人记恨。   见陆璇表情淡然,路少卿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随即又道:“阿璇可是来要回你的红缨枪?”   红缨枪么?路少卿若是不提,陆璇都差点想不起这样东西了。   没了边关那种刀口舔血的紧张感,红缨枪就算在她手里也只能是一个摆设和装饰,毕竟繁华祥和的京城,并不适合那些血雨腥风。   不过路少卿既然提了,陆璇也就顺势接话:“原来那日少卿也在楼上,我还以为是什么偷偷摸摸的宵小之辈,没有误伤少卿吧?”   陆璇‘关切’的问,虽然她的红缨枪就是瞄准路少卿去的,话还是要说得漂亮。   路少卿眉眼弯弯,柔声回答:“只是受了点惊吓,所以回来不小心卧病在床罢了,无碍。”   这话明着说无碍,却是在暗示,他虽然没有受伤,但这场病都是因陆璇而起。   若是一般人,这个时候就应该告罪道歉,陆璇却好似完全没听懂路少卿话里的意思,舒了口气:“幸好少卿没事,不然我定会寝食难安的。”   “……”   一直专心照看药炉的孟玄尘唇角抽了抽,这两人的对话敢不敢再诡异一点?   “少卿方才不是说要归还红缨枪么?”陆璇坐了一会儿开口问,路少卿眼眸微掀,眸光透着几分茫然,只差在脸上写几个大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   陆璇的表情有些微妙,才刚刚回京就差点被这人孱弱的外表给欺骗了,就算卧病在床,这人的恶劣的本性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呢。   “既然少卿身体不适,还是早些休息,阿璇就不过多叨扰了,反正……来日方长。”陆璇说着站起身,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格外意味深长,以后在路家的日子应该不会很无趣吧。   这般想着,陆璇唇角微勾,转身欲走,无意中看见地板缝隙中有一两绺暗红色绦碎,蹲下身捡起来一看,陆璇脸色微变。   扭头,路少卿不知何时下床就站在她身后,见她回头轻咳两声,同时会心的解释:“我见阿璇的红缨枪上挂着的红缨有些脏了,所以让人重新给你编了一个系上……”   “那个旧的呢?”不等路少卿说完,陆璇就绷着脸问,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凌厉。 ☆、第七章 有什么意见?   路少卿没被吓到,反而饶有兴致的问:“阿璇在营中也是这般训斥属下的么?”   “……”   陆璇不愿意说话了,这红缨枪陪伴了她四年,且是那个人给她的,意义非凡。回京城以后,她基本没机会用它,所以并未觉得把它寄放在路少卿这里有什么不妥,谁知他竟然不经过自己允许就擅作主张把上面的红缨给绞碎!   红缨既然被绞碎了,再多说什么也无益,陆璇不想深究这件事,甩袖要走,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见陆少卿问:“阿璇,我送你那把红缨枪呢?”   陆璇步子微顿,却没回头,打开门走了出去,心却并不如一开始那么平静。   路少卿果然是路少卿,只用三言两语就将她的心搅得一片混乱,难怪爹时常说她心绪不稳,难当大任。   “主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等在门外的陆沅快步跟上陆璇,见她神色匆匆,低声询问。   陆璇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镇定的回答:“没事。”说完又看着一脸探究的春喜道:“我有些乏了,还请春喜姑娘带路。”   陆璇说这话的时候是含着笑的,春喜却感觉背后一凉,赶紧收回目光低头回答:“奴婢知道了。”   因为有春喜这个外人在,陆沅明智的没有再问陆璇什么问题,一路安静的向前走去。   西苑的确就在竹园旁边,里面一切早已布置妥当,只是颜色太过粉嫩,是向来与陆璇不搭的闺阁之气。   “把这些纱帘撤下去。”   “全部?这些可是夫人特意从库房里拿出来的,今天刚弄好,陆姑娘你真的……”   春喜瞪大眼睛劝说,她虽然也听到国公大人说陆璇可以随便提意见,但那只是客套话,这人听不出来吗?   “国公夫人的好意自当传达到正确的人身上,放在我这里岂不浪费?”   陆璇坐到桌前,把玩着淡青色的茶杯悠然道,春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她怎么知道这是夫人给凝儿小姐准备的房间?   从春喜的脸色印证了自己的判断,陆璇也不恼,只淡淡的说:“撤了吧,我不喜这些。”   春喜哑然,这位陆小姐未免太直接,怎么可以在别人家里这么轻易的说不喜欢?难道不知道夫人不喜欢她?   陆璇看着春喜一脸惊愕有些想发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难道还不能说了?   而且,不是她陆璇死皮赖脸的想留下来,是国公大人和国公夫人‘盛情难却’!   “春喜姑娘有什么意见吗?”   陆璇笑着反问,熟悉的冷意袭来,春喜连忙低下头应道:“奴婢不敢,姑娘请休息,奴婢这就让人把这些东西撤下去。”   “那就有劳了。”   陆璇懒洋洋的说,脸上却是一片泰然。   春喜是刘氏的心腹,向来最擅察言观色,眼看陆璇有拿国公府当自己家的架势,便知以后后宅不会安宁了,以刘氏的作风怎么容得下她这种性子的人。   春喜想着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便又听到有人唤她,却是陆璇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并未跑动,却大步流星走得很快。 ☆、第八章 反差萌   “春喜姑娘我家主子还要在院子里放几个木桩,姑娘莫要忘了,对了,我叫陆沅,你可以叫我阿沅。”陆沅说完双手抱拳行了个礼,也不管春喜作何反应,直接转身离去。   春喜怔在原地,这丫鬟不叫小姐叫主子,进了国公府还不改口?   “什么?她要放木桩,这陆家小姐真以为自己能做将军了?可笑!”   听到春喜回来后的汇报,刘氏失声尖叫,手里的茶杯重重的砸在茶几上,面部肌肉有些抽搐。   这陆家丫头比以前更让人讨厌了,尤其是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人好像能把人心挖出来一样。   “夫人莫要动气,将军府已经没落,她不过是借住在府上,翻不起什么大浪。”   春喜软声安慰,掏出手绢替刘氏擦手。她已经习惯了刘氏这样的喜怒无常,其实刘氏是个很好哄的人,只要哄得刘氏开心,少不了她的好处。   刘氏猛地抽回手,眼底迸射出强烈的恨意,将军府的确是没落了,所以那丫头凭什么还这么心高气傲?和她那个娘简直是一个性子!   “你以为这次陛下让她回来就这么简单!以她的脾性,要是顶着圣旨嫁进来,眼里还能有我这个婆婆?”   刘氏一手拂了茶水怒道,胸口急剧的起伏,春喜自觉的保持沉默,从今天来看,陆家小姐绝对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刘氏的担心不无道理。   许久,春喜听见刘氏冷哼:“那小丫头想和我斗!那就陪她玩玩。”   刘氏眼底闪过一丝狠戾,那个女人斗不过她,她的女儿又能厉害到哪儿去?   “主子,我们为什么要留在国公府?”陆沅打了热水进来试探着问。   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陆璇的眼有些迷蒙,心却越发敞亮,不是她要留在国公府,是陛下想她留在国公府。   让她回朝的旨意是在一月前下的,如果陛下真的有意让她回来,怎么会不让人打扫将军府?将军府破败至此,难道不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陛下的旨意,难道还要违抗?”   “陛下?”陆沅怔在原地,一片茫然,陛下什么时候下旨了?   陆璇拧干毛巾净面,擦了擦手,解下腰带递给陆沅。余光瞥到窗上有一个阴影,眼底含了些微笑意,陆沅也从震惊中接收到陆璇的讯息,悄无声息的闪身到窗旁。   “国公大人面见陛下回来,如此盛情款待于我,必然得到陛下的授意,既然是陛下的授意,陆璇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陆璇笑着说道,眼睛定定的看着窗户,话音落下,陆沅已一拳破窗,逮住窗外人的衣领。   “咳咳……”   路少卿受惊的咳嗽起来,咳得有些厉害,脸涨得通红,好像肺都要咳出来一样,陆璇有些意外,怎么是他?   男子被人揪着衣领,毫无章法的挣扎之下,薄薄的单衣敞开,露出瓷白如玉的肌理,看上去有着惑人的魅力。   “路少爷?”   陆沅问着,手松了力道,路少卿一得自由,也不顾被人抓包的尴尬,就着那破窗户爬进来。   “……”   陆沅眼角抽了抽,这路少爷平时看起来那么文雅,做起翻窗户这种事来还真是……反差萌啊! ☆、第九章 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路少卿费了很大的劲才翻进来,可能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身体有些虚,摇晃了两下,陆璇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他。   手心突然塞进一个冷得像冰块的爪子,陆璇眸子闪了闪,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暗自运力让掌心涌起温热。   “阿璇,你打算住进国公府了?”路少卿倒是不客气,感觉陆璇的手像个暖炉,索性反手握住陆璇的手,同时懒懒的靠在陆璇肩上。   这样一来,他说话的时候,湿热的气息便直接扑在陆璇耳畔。   陆璇抿着唇把路少卿扶到桌边坐下,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才回答:“嗯,住进来了,路少爷就算要来赶我走也不必急于一时吧?”   “怎么会呢,我就是问问,这房间你还喜欢吗?”路少卿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好牙,眼角眉梢都盛满了欢喜。   陆璇想,这只狐狸要是没了这一身好看的皮囊,应该很容易被揍吧。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比行军打仗的营帐好多了。”   “哦,说得也是,我还以为你喜欢我的房间呢,那个时候你说喜欢竹子的,说竹子是君子所爱……”   路少卿的垂下眼睑,语气有些惆怅,似乎想到了什么过往。   陆璇哑然,她六年前说过的话,他竟然都还记得?所以那件事应该也还记得吧,毕竟当时……他做得那么绝。   “可是人都会变的,六年前离开京城后,我已经不喜欢这种空有其表的东西。”陆璇意有所指的回答,空有其表的不止是东西,还有……人!   “璇儿……”   路少卿眼底噙满泪水,楚楚可怜的抬起头来,活脱脱被丢弃的小狗崽。   “你这是做什么?”   陆璇耐着性子问,眸子早已恢复如常,眉头皱的紧紧地,能夹死一只苍蝇。   “璇儿可是记恨我?”   “……”   记恨?其实并不是记恨,只是这六年来只要一回想起当初,都会有蚀骨灼心的痛,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就不能换个人!   “时辰不早了,夜深露重,少卿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陆璇答非所问,明显不想继续刚刚的话题。   “璇儿……”   “阿沅,送路少爷回去。”陆璇打断路少卿的话,强硬的命令。   “是!”   陆沅身体绷得笔直的回答,声音洪亮得吓了路少卿一跳。   “路少爷,走吧,我家主子要沐浴更衣了。”   陆沅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路少卿出门,走出院子之后才松了口气,确定陆璇没有跟出来才小声的嘀咕:“路少爷你不要伤心,我家主子就是这样,其实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你的,她……”   陆沅还想再说什么,被路少卿打断,男人的脸色已经由刚刚的有难言之隐变成了几分得意,唇角微勾,眼眸透出几分算计道:“是吗?原来阿璇还是那么口是心非啊。”   陆沅:“……”   卧槽!路少爷这是要成精的节奏吗?   “阿沅,谢谢你告诉我这么有趣的消息。”路少卿感激的拍拍陆沅的肩膀,陆沅只觉得自己被拍过的肩膀如同坠了千斤重物,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可不可以收回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其实她家主子只是日日把写着这位爷名字的稻草人砍了几十刀而已。   陆沅面无表情的准备往回走,耳边炸开男人低哑的声音:“阿沅,你不是要送我回去么?”   陆沅:“……”   特么就剩下几步路,你自己走不回去么?还有,你还需要送么?   不过最后陆沅什么都没说,木着一张脸护送路少卿回自己的院子,终于送他回到竹屋,正准备走,又听见他问:“阿沅,阿璇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   这大实话不要乱说啊喂!不然会被主子打得满地找牙的! ☆、第十章 珍视自己的身体   “路少爷早点休息吧,阿沅告退。”   阿沅没有回答路少卿的问题,抱拳行了个礼匆匆跑回去,其他的她可以没谱一点,但这事她可真一点都不敢胡说,要是被自家主子知道,她肯定会很惨。   说不定下次就不把她带到边关去,这后果太严重了,陆沅只是想想就打了个哆嗦。   路少卿看着陆沅的背影,想到她刚刚抱拳行礼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深思,若是以后路家少奶奶都这样待人接物,场面一定会很有趣吧?   这般想着,唇角不自觉的上扬,转身,看见孟玄尘站在竹屋门边望着自己,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玄尘,药煎好了么?”   路少卿温声道,同时往孟玄尘走去,在一步之遥的时候,孟玄尘伸手扶住他,同时两指状似无意的搭上他的手腕。   路少卿察觉到他的意图,并不反感,反而清淡的笑起:“玄尘不必小题大做,我不过是出去走了一圈罢了。”   孟玄尘不为所动的把完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脸色才和缓下来,扶着路少卿进去,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给他。   虽然做了六年药罐子,路少卿对喝药这件事还是十分反感,只是看了一眼那药眉头就拢成小山。   “玄尘可有准备蜜饯?”   “无。”   “那我可稍放一会儿再喝药吗?”   路少卿商量的问,孟玄尘知他喝药总是这般推三阻四,所以会稍微纵容一些,可今晚却有些不近人情把药推到路少卿面前:“药已凉了一会儿,此时喝正好。”   闻言路少卿掀眸看向孟玄尘,孟玄尘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目光对峙,两人皆没有说话,竟生出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良久,路少卿蓦地笑起,端起药碗在孟玄尘的注视下将整碗药喝得干干净净。   “这下,玄尘可还满意?”   放下药碗,路少卿挑起孟玄尘的下巴开玩笑的问。他的唇角还残留着墨黑色的药汁,脸色微微红润起来,一股魅惑之意袭来,孟玄尘却是轻轻拂开了他的手。   “少卿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体熬过这六载寒冬有多不易,玄尘想尽办法也未能让少卿的身体有过多的起色,还望少卿珍视自己的身体。”   孟玄尘硬邦邦的开口劝诫,最近路少卿实在是太过乱来,他的身体根本禁不住这样的折腾!   “这样的病躯还有珍视的必要吗??”   路少卿的眸光瞬间黯淡下去,带了几分嘲讽的问,原本的魅惑被压抑的颓丧取代,变化之快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孟玄尘怔愣片刻,拿起空空如也的药碗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路少卿,郑重的承诺:“玄尘一日还未放弃救治少卿,还请少卿不要先放弃自己。”   他说得很认真,路少卿目光灼灼的看了他半天才笑着说:“如此,少卿先谢过玄尘的救命之恩了,还请玄尘尽力而为才好。”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可当孟玄尘想从路少卿脸上找出任何情绪的时候,他又恢复了清心寡欲的模样,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 ☆、第十一章 不知礼数   第二天一大早,春喜就招呼着木匠到西苑来了,本想着时辰还早,要是因为太过勤快而不小心打扰了‘陆小姐’的清梦也只好就这样了,毕竟这木桩是她自己个儿要求的。   结果一推开西苑的院门,春喜就愣了,院子里站着两个人,准确的说是只穿着薄衫的两个人。这数九天,就算是杀猪的屠夫也得穿一件棉袄呢,这两人倒好,就跟感觉不到冷似的,春喜光是看到她们的装扮就忍不住缩缩脖子。   陆璇和陆沅已经起了有半个时辰了,京城比边关要晚半个时辰天亮,春喜差不多是踩着晨曦进院的。   陆璇和陆沅正拿着枯树枝比划,并不是什么好看的姿势,倒有点像小孩子过家家。   “这位少爷是干什么呢?”   其中一个木匠惊奇的问,只因陆璇和陆沅都是男子打扮,又比寻常闺阁女子多出不知多少英气,所以一时弄混了。   春喜刚想说这哪是什么少爷,分明就是将军府不知礼数的小姐,还没开口,就听见陆璇笑盈盈的声音:“春喜姑娘倒是来得挺早,如此费心倒是叫我于心难安了。”   “哪里哪里,陆小姐是陆将军的独女,奴婢自当尽心服侍。”春喜福了福身,既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又巧妙地点出陆璇的身份。   果然,同行的木匠都神色古怪的互相看着对方,陆将军的独女也算是大家闺秀,怎会是这般模样?   陆璇将这些人的面色尽收眼底,把手里的树枝交给陆沅,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杂物,拱手朝几位木匠道:“让几位见笑了,我母亲去得早,几年前随父亲一同去边关戍守,见惯了边关疾苦,立志像父亲一样保家卫国,回京之后倒是显得有些不知礼数了。”   这话三分自贬七分诉苦,我陆璇虽然是大将军的女儿,但在边关日子过得苦,母亲又早逝,跟在父亲身边没受过什么大家闺秀的教育,回到京城就被挤兑。   陆璇这话说得谦逊,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将军的独女,给这几位木匠行了礼,那便是极大的抬举,这些人哪里还有其他的想法,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   “大将军忧国忧民,是我大齐的护国功臣,大小姐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就是就是,我张三没念过书,但也知道忠孝大义,既然是为大小姐打木桩,我自愿分文不取!”   “我也是……”   “我也是……”   这些人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人说要让自己儿子参军加入陆家军。   春喜在一边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分明是个不知礼数的乡野丫头,三言两语就收买了人心,这几个木匠一出去,恐怕陆家大小姐的贤名就要远播了!   “各位,还是赶紧做工吧,陆小姐虽然不拘小节,但这里毕竟是女眷后院,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春喜十分尽责的发挥自己监工的职能。   陆璇听得冷笑,避讳?若真要避讳,就不会连通报都没有,就直接带人闯进这院子来了! ☆、第十二章 有军师在一切无碍   陆璇心里透亮,却没有说出来。   这里是路国公府,严格来说她只是寄人篱下,这些教导下人的事,理当由路国公府的人来做。而且,直到现在陛下都没有召见她,周围的耳目太多,她必须谨言慎行,小心行事。   那些在边关戍守多年的陆家军,不能因为她一个小小的举动而遭遇任何不测。   这样的失误,她错不起,陆家也错不起。   ‘陆家军’这三个字背后,不仅是无上的荣耀,更多的是责任和担当,那是无数英勇的英烈铸造而成的。因为太过沉重,所以变成了刻入骨髓的小心翼翼。   “各位辛苦了。”   陆璇说完这句话,带着陆沅转身进屋,春喜也没和陆璇客气,指挥着这些木匠就大刀阔斧的干起来,一时间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小院响起,好不热闹。   陆璇回里屋换了一身银灰色男子常服,重新束了头发才出来,陆沅蹲下身帮她系腰带。   这腰带与衣服同色,上面没有特别的花纹,只是比一般人的腰带看上去要厚重一些,边上有些许磨损,里面其实镶着一块玄铁。   玄铁足有十来斤重,是陆璇刚开始习武的时候,父亲帮她订做的。刚开始她累得直不起腰,后来习惯了反而离不开这腰带。   看到腰带,陆璇的眼眸微暗,这个天气,边关一定到处都积满了雪,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又冒雪练兵,如若这样,他的旧疾恐怕又会发作,万一发作起来……   “主子,你是不是又在担心将军?”   陆沅系好腰带看见陆璇在发呆,出声问道,陆璇回过神来,有些无奈的摇头:“你说他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呢?”   “将军就是老顽童,只有主子能镇得住他,不过有军师在,他会帮主子看着将军的。”   陆沅笑着宽慰,只要有军师在,不会出任何问题的,况且,主子不在,将军正好可以考验军师以后到底能不能照顾好主子,只要想想就觉得很有趣呢。   听陆沅提到军师,陆璇的表情染上三分暖意,她差点忘记了,还有封尧在,他在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京城远比不上边关寒冷,可自从回到京城,陆璇的心就没有暖过,此刻听见屋外的声响,倒生出几分亲切感来。   在边关的时候,每日这个时辰,大家都在早起练兵了呢,那一声声威武的呐喊,总是能勾起血液里最火热的情绪,连寒冬也会变得暖意融融。   “阿沅。”   “嗯?主子有什么吩咐?”   阿沅不明所以的问,背挺得直直的,还保持着在军营里的作风,随时等待军令。   这次回京,父亲给她选了二十个人,都是特别训练的精英,陆璇并不觉得此行有多凶险,可还是拧不过父亲的倔脾气。   如今想来,若是在京城待久了,会不会把这二十个精英给待废了?   看着陆沅的眼睛,陆璇怎么也说不出‘我想回边关了’这句话,从六年前陆璇就是为陆家军而活的,再也没有任性的资格。   所以,这句话,谁都可以说,只有她……不行! ☆、第十三章 不对在先   “没什么,用过早饭准备好银两随我出门一趟。”   陆璇摇着头说,搁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下一刻便被推门的声音打断。   一个粉色的身影像一只蝴蝶翩跹而至,来人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双眸水润灵动,让人一看就生出好感来。   “璇儿姐姐还没吃过早饭吧,我特意带了早点来和璇儿姐姐一起吃。”刘婉凝一进来就亲切的挽着陆璇的胳膊说,语气是小女子的娇憨可爱。   陆璇微微一笑,嘴上应着好,手上却不动声色的拉开她的手。   刘婉凝脸色发僵,应该是没想到陆璇会这样对她,本想强撑笑意,眼底却含了泪水。   陆璇只静静地看着她,直看得她脸发烫,避开自己的目光才罢休。   刘婉凝拿出手绢擦拭眼角,嘴里还娇弱的解释:“让璇儿姐姐见笑了,凝儿不知姐姐不喜人亲近,擅作主张惹姐姐不开心是凝儿的不是,凝儿向姐姐道歉,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这一通自说自话,如果不是作为当事人,恐怕连陆璇都要以为自己和这位凝儿妹妹之间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怨。   陆璇正准备说话,一道幽幽的男声传来:“我说为什么一大早就心慌胸闷,原来是有美人垂泪啊。”   “……”   陆璇面无表情,心里想的却是,分明就是这人自己身体不好,美人垂泪关你什么事?   路少卿依旧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手里捧着一个暖炉,外面还罩着一个厚重的披风,看得出他很是惧寒。   “少卿哥哥……”   一见路少卿走进来,原本被刘婉凝憋回去的眼泪立刻势不可挡的涌出来,只喊了一声‘少卿哥哥’就哽咽得说不出其他,伸手想去抓他的手,没想到路少卿率先一步侧身,就那么避开了刘婉凝的手。   刘婉凝僵在那里,水光潋滟的眼睛眨巴着,还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咳咳,凝儿妹妹这是怎么了?”路少卿抬手掩唇轻咳,好像刚刚他并不是刻意避开刘婉凝,只是恰好咳嗽罢了。   刘婉凝的表情立刻鲜活起来,含羞带怯的看了路少卿一眼,又怯弱不胜的看向陆璇,然后如避猛兽一样躲到路少卿背后。   陆沅:“……”   这位小姐你是不是傻?如果我家主子真想打你,就路少爷这瘦弱的身板能挡得住么?   “是……是凝儿不好,惹姐姐不快,所以……”   刘婉凝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路少卿懒懒的打断:“原来是凝儿不对在先,阿璇才刚刚从边关回来,凝儿还是该多让让她才是。”   “……”   这男人确定不是来帮她拉仇恨的?难道看不出来这位凝儿妹妹是在寻求他的帮助?   刘婉凝愣在那里,表情看上去无辜又无助,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陆璇都忍不住想把她搂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少卿哥哥……”   刘婉凝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陆璇的温声催促打断:“不是要吃早饭么?陆沅,还不接了食盒。”   这郎情妾意的戏码,戏班子可比他们演得要好看得多。   “正好我也还没吃早点,有什么好吃的?”路少卿伸了个懒腰凑到陆璇面前问。   “不好意思路少爷,这里没有准备你的碗筷。” ☆、萌萌哒的小剧场001 陆小璇和路小卿的相遇   陆小璇被自家将军老爹宠到五岁的时候,已经是个上蹿下跳无法无天的熊孩子了,关键还没人敢说她半句狠话,至少当着她爹的面是不敢说的。   这日,陆小璇出去玩的时候和家丁走散了,一个人兜兜转转,竟找不到回家的路,实在累了,就靠着一户人家的墙根坐下,准备等她家老爹来接她。   结果刚坐下,就听见闷闷的抽泣声,循着声音找了一会儿,陆小璇找到一个小小的狗洞,也不觉得怕,哧溜就钻了进去。   墙里面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小院,荒芜得厉害,陆小璇巴巴的看了一会儿,终于在墙角看到一团小小的白色,正是路小卿小盆友。   好奇的走过去,陆小璇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精致如瓷娃娃的孩子,那抽泣声就是他发出来的,他的眼睛很大,忽闪忽闪的,挺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可怜兮兮的。   “你为什么要哭?”   陆小璇蹲在他面前问,只觉得再没有人穿白色衣服像他这么好看了。   “……”   路小卿没有回答,只是茫然的睁大眼睛,好像不知道她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陆小璇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指着他的衣服夸赞:“你的衣服真好看。”   “这是丧服。”   路小卿一板一眼的解释,陆小璇似懂非懂的点头,这个丧服蛮好看的,她要不要回去让爹给自己做一套?   “我娘死了。”   “哦!你就是因为这个哭啊,没关系,我娘比你娘死得还要早呢。”   路小卿:“……”   “真的,我叫陆璇,你可以去问别人,我娘真的很早就死了,我都没有哭哦!”   陆小璇拍着胸脯认真的说,她连娘亲的面都没有见过,所以真的没有哭。   “你不想要我哭吗?”   路小卿吸着鼻头问。   陆小璇用力地点头,同时笨拙的帮他擦眼泪安慰:“不要哭,你爹爹会伤心的。”乳娘就是一直这么告诉她的,阿璇不要哭,不然爹爹会伤心的,所以她不会在爹爹面前哭的。   “我不哭,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路小卿试探的问,怕被拒绝,还献宝的拿出下人硬塞进他怀里的糕点:“我这里有很多好吃的,你以后经常来看我吧。”   陆小璇肚子早就饿了,看见这些吃的,咽了咽口水,忙不迭的回答:“嗯,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路小卿哭得红彤彤的眼睛弯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小包子两颊塞得鼓鼓的像只仓鼠的模样,突然想为自己圈养一只宠物。   PS:分量足足的小剧场难道还不足以让你动心吗?快将手中的票票还有鲜花、水晶鞋砸给伦家吧,一定会结出好多好多有爱的小剧场的哦,不给票票的,给个评论也是极好的呢! ☆、第十四章 差远了   陆璇眉眼弯弯的说,只差在脸上写几个大字:我不想和你一起吃饭!   不过屋里没有一个人能意会到她话里的意思。   “少卿哥哥,其实我还不饿,你先吃吧。”刘婉凝很快收拾好情绪,带着几分鼻音体贴的说,路少卿果真不客气直接坐下,陆沅则配合的打开食盒把里面的吃的端出来,都是很精致的点心。   时隔六年,再回到京城,这里食物的精致程度依然能让陆璇惊讶,在边关,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食物,因为在那里,能不能饱腹都是一个问题。   “少卿哥哥,这是厨房新做的桃酥,香软可口,入口即化。”刘婉凝撩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解释,纤纤细指与黄灿灿的点心搭配起来格外养眼。   路少卿闻言捏起一块桃酥,却不急着吃,而是掀眸打量着桃酥,然后毫无预警的把桃酥塞进陆璇嘴里。   陆璇眨巴眨巴眼睛,表情有些发怔,这个男人的动作怎么会这么迅速?   “听说边关疾苦,阿璇应该没有吃过这么精致的食物吧。”   路少卿笑盈盈的说,却不知道是好意还是嘲讽。   不管陆璇怎么想,刘婉凝已经自动默认为路少卿是在嘲讽陆璇,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己出气,脸颊当即染上两分绯红。   “少卿哥哥怎能如此说璇儿姐姐,边塞生活疾苦,所以璇儿姐姐回来之后,我们更要好好弥补她才是。”   陆沅:“……”   这两位是在一唱一和的欺负她家主子么?胆子会不会太大了一点?边关除了将军,可没一个人是主子的对手,就算是军师,也只能勉强和主子打个平手而已。   陆璇没有搭话,默不作声的吃东西,一盘桃酥很快就被她吃完,又喝了一碗粥,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碗筷。   刘婉凝的表情是凝滞的,她从没在京城见过一个女子有如此大的饭量,而且吃饭的样子也……那么快。   嗯,的确只能用快来形容,因为陆璇的动作从始至终都很优雅。   “饭已经吃了,还有什么事吗?”   陆璇站起身淡淡的问,双手负在身后,颇有几分老练,却惹得路少卿勾了唇角。   “阿璇急着下逐客令,可是赶着去见什么人?”   陆璇挑眉,踱步走到门口,看到外面忙碌的木匠手里已经初步成形的木桩心里的烦闷散去不少,头也没回的说:“即便是要去见什么人,都是我的自由,少卿好像还管不着。”   是了,虽然所有人都觉得陛下此次突然召她回京是要将她赐婚给路少卿,但这也只是所有人的猜测而已,并不是事实,他们还没有什么干系。   当然,就算她被赐婚给路少卿,她想做什么,路少卿也无法阻止。   “璇儿姐姐要去何处?凝儿可以安排马车送姐姐去。”   刘婉凝好心的说,陆璇回头露齿一笑:“在边关待习惯了,我更喜欢骑马。”说完扭头对陆沅道:“阿沅,走。”   “是,主子!”   陆沅声音洪亮的应着跟上,刘婉凝提着裙摆跟出来跑了两步,陆璇和陆沅就不见了踪影。   停下来喘气,耳边响起路少卿戏谑的声音:“你要追上她,差远了。” ☆、第十五章 晕倒   有那么一瞬间,刘婉凝有种路少卿不是在说她速度差陆璇太多,而是说她根本比不上陆璇。   不过回头看见路少卿笑盈盈的脸,刘婉凝还是打断了自己的恶意猜想。   “少卿哥哥近来气色好像好了很多,凝儿想……”   压下翻飞的思绪,刘婉凝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姿态,试探的开口,只是还没说完自己想做什么,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刚刚还好好的男人此刻咳得满脸通红,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刘婉凝先是一怔,随即手足无措起来:“少卿哥哥,你……你怎么了?”   “咳咳,我……”   路少卿强撑着开口,然后身体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   刘婉凝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形,呆呆的站在那里,春喜去向刘氏汇报去了还未回来,还是与她随行的丫鬟小陶看见,才想起喊人去请大夫。   刚喊了两声,就见一个穿着银灰色披风的男子携着寒气而来,男子脸色不太好,但也不妨碍他俊朗的外表,虽不如路少卿相貌出众,但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刘婉凝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眸去,脸颊却染上两抹绯红,孟玄尘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些,走到路少卿面前蹲下,拿起他的手就地把脉。   暖炉滚到一边,才不过一会儿,他的手就已经凉透,孟玄尘皱眉,他的脉相并无任何异常!   刘婉凝不敢明目张胆的观察,却还是悄悄打量孟玄尘,见他神色肃穆,忍不住问:“少卿哥哥还好吗?”   听见刘婉凝出声,孟玄尘这才注意到她,打量了一会儿,冷声斥责:“明知道少卿身体不济,为何还要叨扰他?”   孟玄尘的语气很强硬,刘婉凝也是大家闺秀,何曾被人如此当中训斥,眼眶一红又要掉下泪来,却又听孟玄尘说:“你若是倾慕少卿,劝你还是断了这个心思,不然嫁进来也不过是守活寡罢了。”   没想到孟玄尘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刘婉凝又羞又气,刚刚对他的一丁点好感也消失殆尽,不甘心的反驳:“就算少卿哥哥这样,我也不会嫌弃他的!”   刘婉凝说完,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孟玄尘并未多管,正要把路少卿抱回竹屋,这人眼睫微颤,下一刻就睁开了眼,神色清明,哪里有半点晕倒的样子。   “少卿不觉得地上很凉吗?”   孟玄尘收回手淡淡的问,路少卿起身捡回暖炉抱在手里:“我不忍拂了表妹情深,只好出此下策让玄尘做这个恶人了,只是下次,玄尘说话还是委婉点好。”   路少卿毫不避讳的说,哪里有半点难为情的样子,分明是故意戏弄人家罢了。   说完往外面走去,孟玄尘看了眼打了好几个木桩的院子,提步跟上路少卿,见他并不是回竹屋,而是要出府,不由出声道:“昨夜又下了雪,少卿要去往何处?”   闻声,路少卿扭头看过来,露齿一笑,提议道:“玄尘,我们骑马出游如何?”   “……”   不如何。 ☆、第十六章 找媳妇儿   路少卿最终还是被玄尘押上马车出门的,只因国公府上下,孟大夫掌握着路少爷的生死,下人应该无条件的满足少爷的要求,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孟大夫的允许之下。   马车出了府之后,漫无目的的晃悠着,晃荡了半天,孟玄尘也没看出他的意图在哪里。   “天气严寒,少卿若是无事,便早点……”回府吧。。   “谁说我没事?”一直抱着暖炉闭目养神的人睁开眼睛,挑起马车帘子向外看去,正好看见某成衣铺门口,拴着两匹高大威猛的骏马,语气愉悦的反问:“我来找我媳妇儿不行吗?”   “……”   话说陆璇带着陆沅出府之后,就策马在城中转悠。   其实骑马,还是在边关比较畅快,没有阻碍,可以随心所欲的驰骋。而在京城,人太多,未免伤人,只能温吞吞的前行,纵然如此,也有不小心惊了马的风险。   只是这些年习惯了骑马,再让陆璇坐轿子,未免显得太矫情,而且她也不喜欢待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总是觉得逼仄。   在府里吃那点点心很快就差不多了,加上陆沅也没有吃东西,陆璇就下马在路边一个馄钝摊子给陆沅和自己一人点了一碗馄饨。   热乎乎的馄饨下肚,陆璇的眉梢都飞扬起来,所以说,精致不一定是最好的,这种天气,还是吃这种热气腾腾的东西比较好。   吃完付了账,陆璇也没再上马,只是牵着马在街上走。马和人一样,突然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环境,都会不适应。   在边关的时候,陆璇每日除了练兵,另一件必做的事就是牵着自己的马出去跑一圈,回京城以后,没有这个条件了,也不想委屈自己的马整天待在马厩里。   “主子,我们要买什么东西吗?”   陆沅好奇地问,同时不忘东张西望。   她是边关的人,六年前外敌入侵,她的家人死于乱战,为入军营,她自愿改了陆姓,从此与陆璇结缘。京城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新奇的,却又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做出越矩的举动。   陆璇见状会心一笑,淡淡的开口:“只是待得有些闷了,随便逛逛,京城的胭脂水粉不错,阿沅可有相中之物?回京一次不易,若是有喜欢的,我必定许你带回边关。”   陆沅没料到陆璇会这么说,感动之余又嘴硬道:“阿沅怎会喜欢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怕是主子喜欢才对!”   陆璇唇角勾起,没有再多说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她早已过了喜欢胭脂水粉的年纪,如今,刀枪剑戟对她的吸引力倒是更多一些。   转了一会儿,看见一家成衣铺,陆璇把缰绳交给陆沅,提步走进铺子,陆沅拴好马也跟着走进去,一进去就被琳琅满目的布匹晃花了眼。   昨夜虽然住进国公府,但她们身上穿的依然是边关的衣物,虽说是为了进京而特意赶制的,但衣料远不如这里的料子华贵舒服。   陆沅伸手摸了摸,眼睛惊奇的瞪大,凑到陆璇耳边自以为很小声的道:“主子,这些布好滑!比小姑娘的皮肤还好。”   “……”   感觉到店里其他人陡变的目光,陆璇的太阳穴跳了跳。 ☆、第十七章 给老娘跪下   “咳咳,老板,我要做二十套冬衣,衣料只要普通布衣就好,但里面的棉花一定要上成。”陆璇轻咳两声化解尴尬,她和陆沅在军中呆惯了,虽然记得自己的女儿身,但言行举止已和男子有七八分相近,回京后又是男子装扮,刚刚陆沅的话不被人误解才怪。   陆沅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正了脸色站在陆璇身边,没有再多说什么。   虽然陆璇不要太好的衣料,但二十套冬衣已不是什么小买卖,老板立刻拂开伙计笑容满面的迎过来:“这位公子还有什么要求,我们到内堂细说。”同时不忘冲店小二吩咐:“不给贵客斟茶还愣着做什么!”   这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虽然浑身透露出商人的气息,但也不全然市侩。   妇人挑帘引着陆璇他们往内堂走,嘴里不停:“愚妇瞧公子有些面生,可又说得一口地道的京话,不知公子是哪里人,是最近才到京城的吧。”   “嗯,数日前才进京,从边关来的。”   陆璇语气平淡的回答,一听边关二字,妇人就顿了脚步,扭头有些急切的问:“公子可是与陆将军的独女同行??”   这话问得突兀又失礼,可妇人好像全然不知,只期盼的看着陆璇。   陆璇面色淡淡,没有回答,反问:“不知老板打听这些做什么。”   妇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反身继续往前走,捏着绣帕喃喃自语:“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位故人罢了。”   妇人失魂落魄起来,连前面有棵树都不知道,陆璇上前一步把妇人拉进怀里,以免她撞到树上,妇人吃惊的抬起头,刚要推开陆璇便听见陆璇含着笑意说:“乳娘这般轻易的让男子进入内堂,也不怕遇见什么登徒子么?”   “……”   在经过最初的迷惑、审视之后,孙秀英终于认出陆璇,顾不上其他,眼眶就先红了起来:“六年不见,你这泥猴怎的还变成登徒子了!”   孙秀英说着还用手捶打了一下陆璇的肩膀,她没用几分力,只是和陆璇闹着玩的,陆璇还没来得及解释,身后就传来一声怒喝:“放开我娘!”   陆璇搂着孙秀英转身,就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拿着成年男人手臂粗的竹竿冲了过来,陆璇足下运力旋身避开,那竹竿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就破裂开来,可以想象这男子的力气有多大。   男子一击未中,又看见陆璇搂着孙秀英不放手,当即怒不可遏。   陆沅在一边想要出手,被陆璇用眼神制止住。   男子扔了竹竿,随手抓起院子里的盆盆罐罐就一个劲的扔过来,可都被陆璇一一避开,眼看男子又要拿别的东西,孙秀英怒喝一声:“陆实,给老娘跪下!”   “……”   听得这一声吼,陆璇的手抖了两下,自家乳娘的声威不减当年啊。   当初没离京之前,陆璇只怕两个人,一个是她爹,一个就是这位乳娘了。   果然,这一声吼让陆实安静下来,恶狠狠地瞪了陆璇一眼,不甘不愿的跪了下去。 ☆、第十八章 说谁小白脸?   “道歉!”   孙秀英双手叉腰,不容退让的命令。   “不!”陆实梗着脖子唱反调,别的他都可以听自个儿娘亲的,就这件事不行。虽说自家老爹把将军府的一切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没为这个家做什么贡献,他也不能纵容自家老娘和小白脸牵扯不清。   “你道不道歉?”孙秀英气得咬牙切齿的问,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这老实巴交的儿子,能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想揍陆璇。   别说这算是她拉扯大的孩子,就是单从主仆关系讲,陆实这也是犯了大忌的。   “娘,爹临走之前让我看好你,你不能因为这个小白脸长得比爹好看就见异思迁!”   陆璇:“……”   小白脸说的是谁?还有,临走这个词用在这里真的好么?她陆叔在边关身体硬朗着呢。   孙秀英被陆实这话气得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   陆璇上前两步走到陆实面前,居高临下的说:“小实哥哥这莽撞的性子若是放在军营,当处五十大板。”   “你谁呀你,小实哥哥也是你……”可以叫的吗?   后面的话陆实没说完,瞪大眼睛看了陆璇好半天,猛地起身在陆璇肩膀狠狠地拍了两下:“原来是你!”   陆璇:“……”   虽然她有几分武艺,但也不得不说这货力气大得可以,把她半边肩膀都拍麻了好么!   “既然知道是少主,还不道歉??”   孙秀英叉腰怒目而视,陆实唇角抽了抽,他原本还想蒙混过关,如今看来,要是不道歉,估计他娘能揪着他的耳朵唠叨一年。   “小璇子,以我们两个的交情,还需要……”道歉么?   “需要。”   陆璇点着头一本正经的回答,陆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像他说的,以他们两个的交情,这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这莽撞的个性,必须要改。   听见陆璇的话,陆实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抓抓头发,窘迫的道歉:“陆实冲撞了少主,还请少主海涵!”   “嗯,下次行事记得要三思而后行。”   陆璇单手负在身后,颇有几分大气的说,孙秀英见了,眼眶红得更加厉害,连连用绣帕擦拭眼角。   陆璇知道她是欣慰,只得尽量活跃气氛:“乳娘何时变得这般伤感了?”   “我这是被风吹的,小孩子懂什么!”   孙秀英红着脸反驳,她年轻时比一般女子要泼辣,如今在商场几年,更是老练,只是今日事出有因,让她没办法控制情绪罢了。   陆璇知道这是她的借口,也没戳破,不过陆实就没那么有眼力见了,傻乎乎的问:“娘,今天没吹风呀。”   “……”   陆实得了一记板栗,不过被这么一闹,孙秀英的情绪平静了些。拉着陆璇要话家常,又听见陆璇问:“乳娘既然早就得知我回京的消息,为何迟迟没有来将军府找我呢?可是乳娘不想见我?”   孙秀英:“……”   面对这一个两个熊孩子,心真的好累!不是拆台就是戳心窝子,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友好下去了?   “乳娘,你是不是怕见到陆叔?” ☆、第十九章 口是心非   “我有什么好怕的,儿子帮他养到这么大,是他亏欠了我好吗?”一听见陆璇提到‘陆叔’两个字孙秀英的眼神就躲躲闪闪起来。   陆叔年轻时是跟随父亲征战沙场的得力好手,后来腿上受了伤,刚好战事稍微平息一些,父亲便让他做了将军府的护院长,负责选拔和训练家丁。   而孙秀英原是陆璇母亲的陪嫁丫鬟,本就对上过战场的人有崇敬之心,见陆叔腿脚不便,所以格外照顾,一来二去情愫暗生,偏偏陆叔心里藏着几分自卑,想要拒绝,结果硬是被孙秀英给逼婚了。   那事据说在当时也挺轰动的,最后还是陆璇父亲做主才成了这桩美事,成婚不久,孙秀英就产下陆实,将军府也算是喜事连连,陆璇就是借着这股喜气出生的。   虽然只是个女儿,但谁知道威名远播的陆将军是怎样一个宠女如命的人呢?   思绪飘得有些远,陆璇收回思绪,温声附和:“乳娘说得对,是陆叔对不住你,所以应该是他不敢见你……”   “这个胆小鬼这次没回来?”孙秀英抓住重点问,眼神犀利的瞪着陆璇,陆璇眼神游移了一会儿,摸摸鼻子退后两步站好,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木簪子。   这木簪子并不是什么名贵木材雕刻,但上面的花纹却十分别致,也不是什么花,而是一只圆滚滚的兔子,看得出雕刻的人很用心。   “乳娘,这是回京之前陆叔让我带给你的,若是乳娘生气想折断这簪子,不如送给璇儿做嫁妆吧。”   陆璇说着要收回去,孙秀英已经眼疾手快的抢回去,又好气又好笑的嗔怪:“一边儿去,没大没小的,还敢打你乳娘木簪子的主意!”   孙秀英看了木簪子一眼,然后取下自己头上的银簪子,换上木簪子,唇角的笑意根本抑制不住。   陆璇看在眼里,心底是化不开的柔软,陆叔这次不回来,真是太糊涂了。   “这老不休不回来是他的损失,阿璇的冬衣是为将军府的将士订做的吧,这眼看就是年关,订做两身衣服也是应该的,我这就去将军府给他们量体裁衣,过些日子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有什么热闹的事吗?”陆璇疑惑,难道是过年的时候有什么安排?   听陆璇这么问,陆实红着脸在旁边憨笑了两声。   陆璇:“……”为什么突然有点替陆叔心塞?   孙秀英拍拍陆实的肩膀,话锋一转问陆璇:“少主觉得我家小实怎么样?”   陆璇:“……”   她该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六年前我和你陆叔本来就打算让小实加入陆家军,没想到出了那件事,将军这一走就是六年。”孙秀英说着语气带了几分感慨,陆璇的心也是一紧,无论什么时候回想那件事,她都无法保持镇定和冷静   “小实马上就二十了,我早就听说陛下会召你回京,所以给小实说了门亲事,年底成婚,然后就让这混小子跟在你身边,就算不能去边关,也算是为将军出一份力。”   陆璇:“……”   人生大事,就这样不告诉陆叔真的好么?总感觉如果陆叔知道自家儿子拜高堂的时候没有自己在场会发飙,那场面,陆璇光是想想都感觉肉疼。 ☆、第二十章 徒增烦扰   “乳娘,爹派了二十个亲信给我,我身边已经不需要人了。”   “没错,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主子有事的!”陆沅适时的高声附和,对于有可能抢她饭碗的人,她绝对不能视而不见!   “你……”   孙秀英还想再说些什么,一道悠然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在说什么?好像很热闹的样子。”随之而来的是路少卿好整以暇的脸,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孟玄尘。   对于这二人的组合,孙秀英显然要比对陆璇更熟悉一些,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迎上前笑问:“这不是陆大少和孟大夫么,有什么需要让伙计告诉我一声就好了,何必再亲自跑一趟?”   路少卿径直走到陆璇身边,腾出一只手往她肩膀上一搭,语气自然的说:“我是来找阿璇的。”   陆璇:“……”   如果这男人不赶紧把爪子从她肩膀上拿开,她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对他做点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陆璇的目光震慑住了路少卿,反正路少卿是把手从陆璇肩上拿开,转而放到了陆实肩上,还估量般捏了下他的胳膊。   “才多久没出门,阿实倒是越发壮实了。”路少卿意味不明的夸赞,陆璇还没想明白他目的何在,便见陆实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   这男人难不成还要男女通杀的本事?只是夸了一句而已,这人要不要这么自豪?   路少卿很满意陆实的反应,扭头冲孙秀英道:“我身边正好缺个可以保护我的人,孙姨可否让阿实入府做我的贴身护卫?”   路少卿此话一出,陆璇有片刻怔愣。   他仍唤乳娘‘孙姨’,好似六年前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不曾离去,他也不曾做出那样置陆家军于不义之事。   陆璇很快回过神来,路少卿要怎么叫是他的事,她多说无益。   不过路少卿要陆实给他做贴身护卫的事,陆璇却是不能就这样轻易答应的。   撇开陆实还是将军府的人不说,陆叔和乳娘对将军府已是仁至义尽,怎么能再让他们的后代做下人看人脸色。   上过战场的人,尝过刀口舔血的滋味,求的不过是一世安康。陆璇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把陆实牵扯到这些利益纠葛当中。   思及此,陆璇淡淡的开口:“以路国公的身份地位,难道还找不出一个身手不俗护卫?”语气虽然清淡,但已带了两分不悦。   路少卿眼睛眨巴两下,眸底升腾起几分水雾,眸光黯淡下去,有些薄凉:“阿璇,我这样孱弱的病躯哪里值得那些苦练武艺的人舍命保护。”   这话里的自我厌弃,在场的人都听得分明,陆璇心底无端涌起怒火。合着他路国公府的护卫个个都有正事要做,将军府的人就该做这没用的事?   这怒火来得莫名,陆璇一时失去理智,脱口而出:“路少爷既然自知自己身体孱弱就该好好待在屋里,何必出来给人增添烦扰!”   话音落下,屋里陷入沉寂,孙秀英更是不赞同的拧眉。   路少卿眼睑微垂,掩下眸光,让人无法探知他在想些什么,却能感受到他浑身驱之不散的阴郁。 ☆、第二十一章 想要他的命么?   良久,路少卿抬眸看向陆璇,自嘲的笑道:“我原以为阿璇与他人是不同的。”   他的眸子其实是很好看的桃花眼,虽然因为常年卧病身体较常人要差一些,却只是在眉梢添了几分病气,娇弱却并不女气。若他身体健朗,恐怕要引得满城怀春少女多少相思泪。   此刻他眼底的水雾散去,明明平静无痕,却远比刚刚故作可怜的模样更让人难过。   早在他抬眸的瞬间,陆璇的心就毫无预兆的疼了一下。   她的本意不是要这样说他的,可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终究是伤了他。   路少卿看了陆璇半天,见她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终于颓然转身,转身之际极轻微的呢喃一句:“你也和他人一样嫌我累赘。”   这话如同一滴热油溅入陆璇心底,滋滋作响,不是把整颗心放在油锅里煎炸,却也疼得厉害。连同他萧索离去的身影一起刻进陆璇骨血里,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孟玄尘并未急着离去,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陆璇,想了想开口道:“他已因你卧床数日,如今,你想要他的命么?”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陆璇茫然,要路少卿的命么?   这六年她不是没想过呢,可是她不知道这件事真的摆到她眼前的时候,会这么难受,好像又回到六年前,要被人剖开胸膛把心剜出来一样。   “少主,你刚刚的话,太过了。”   孙秀英在一旁叹着气说,陆璇和路少卿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还记得这两人小时候有多调皮可爱,如今却变成了这样针锋相对的模样。   况且,陆璇这次回京,圣上多半是要给他们赐婚的,若是他们这样僵持,这段婚姻只怕不会幸福。   “乳娘,这二十套冬衣还请乳娘和阿实哥多费心,他们跟着爹爹背井离乡征战沙场,如今回了京城,我也只能为他们做这些。”   见孙秀英还要再说什么,陆璇岔开话题,她和路少卿之间的结早在六年前就种下,也不多这一笔。   “我做事你放心好了。”   说到衣服,孙秀英自信满满,陆璇自然信她,却还是忍不住提醒:“料子按照我之前说的用一般布料就好,将军府六年前已落败,无需太过华丽,反倒容易落人口舌。”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陆璇不担心衣服做得不好,只是担心孙秀英把衣服做得太好,反而授人以柄。   “谁敢……”孙秀英刚要反驳,遇上陆璇认真的目光哑然,虽然气愤,却还是应着:“少主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我家这小子……”   “乳娘,招兵之事一向是由陆叔负责,阿实哥要入伍,还是等日后陆叔回来再说吧,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乳娘做生意了,改日再来看望乳娘。”   陆璇说着,动作极快的出了成衣铺,依稀还能听见孙秀英在铺子里气恼的话语:“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个老不休回来……”   这声音虽是嗔怒,却含着无尽的相思,陆璇走得更急,眼眶也不受控制的湿润起来。   回京这些日子,她私下去探望过几位将士的家属,顺便将他们的托付之物带给家中亲人。   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可每当她拿出这些东西,那户人家无一不红着眼眶感谢她,语气里有身为陆家军亲属的骄傲,可同时,也有无尽的思念。   这只是陆璇看到的,那些她看不到的,有多少户人家在盼着身处陆家军军营的子弟平安归来?   那些思念和牵挂,像一座座山,压在陆璇身上,让她不能有一丝懈怠。   “主子!圣旨快到路国公府了!” ☆、第二十二章 接旨   陆沅牵着马追上陆璇说,陆璇转身,脸上的表情已回复如常,翻身上马,轻夹马腹:“回国公府。”   “是!”陆沅高声应着,同样翻身上马,紧随陆璇。   还未回到国公府,远远地陆璇便看见一群人进了府,这个时候再进去是来不及了。陆璇眉头一皱,拉了马缰绳停下。   “我先回去,你把马牵回马厩。”   陆璇说完,足下轻点,几个跃身便翻进国公府后院消失不见。   陆璇对国公府并不陌生,很快便回到西苑,院里的木桩已打好,比在边关训练时的木桩布局要精巧许多,但并没有那么实用。   陆璇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推门进屋,看见屋里的景象略微有些诧异。   屋子并不像她走时那样,反而多了很多女子的东西,黄花梨的梳妆台,台子上放着许多胭脂水粉,床边的架子上还放着好几套女子的衣裙,显然,并不是陆璇的风格。   “璇……璇儿姐姐,你回来了?”   刘婉凝怯懦的声音响起,陆璇转身,便看见她又换了一身鹅黄色衣裙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小陶手里还抱着一个大包裹,明显是准备搬进来。   她要搬进来?陆璇挑眉,也不拐弯抹角:“我的东西搬哪里去了?”   “我……璇儿姐姐你不要生气……”刘婉凝刚说了一句,就变得泪眼婆娑,活像陆璇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我再问一遍,我的东西呢?”   陆璇沉着气继续追问,眼神却是看向小陶,让她耐心听完刘婉凝的哭哭啼啼,她实在是做不到。   被陆璇的眼神一看,小陶头皮有些发麻,心虚的伸手指向院子一边的小房间。   这个房间原本很不起眼,昨天还是个堆杂物的地方,现在也只是经过了简单的打扫,和主屋实在没法比。   小陶怕陆璇生气,还弱弱的说了一句:“是春喜姐姐同意我们小姐搬进来的。”   呵!春喜?离京六年,她倒是不知一个大丫鬟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权利了。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陆璇大步跨进那个房间,刚进去便闻到怪怪的霉味,打开窗户透风,然后在一堆东西里找到自己的箱子。   昨天路国公说让人去将军府拿她的行李,还真是一点都没有拖沓,不然陆璇现在恐怕要去路少卿的竹屋找两件衣服了。   箱子里的衣服也不是什么华丽的衣裙,依然是男子衣服,不过衣料看上去要比陆璇身上的衣要好一点。   毕竟是住进了路国公府,她如果还是穿得很破烂去接圣旨,恐怕会招人诽谤不满边关生活,以刘氏不安分的性子,说不定会说她故意穿得寒酸折辱路国公府的面子。   选定一套银灰色衣服,陆璇直接打了一盆冷水简单擦拭了身体就换上,刚把发带扯下来,春喜就匆匆而来,也没敲门,直接闯了进来。   此刻陆璇头发披散在肩侧,因为没有镜子,她微微倾身以水盆作为镜子。   她身上穿着银灰色长衫,衣料是中等绸缎,极为贴合的勾勒出她的腰身,看上去竟比一般男子还要挺拔。   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让原本英气十足的脸多了两分柔美,却并不像矫揉造作,因而她梳妆的动作看起来也并不突兀,反而有种异样的美,让人忍不住……惊艳!   陆璇闻声看过来,便见春喜呆呆的看着自己,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拧眉道:“春喜姑娘站在那里做什么。”   春喜这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女子失神,然后才开口:“宫里来人传旨,请陆小姐快快随我前去大厅。” ☆、小剧场002 不许再忘记他的名字 推荐票满50的加更小剧场在此!!!   陆小璇虽然口头承诺了要和路小卿做好朋友,然而并没有实践自己的诺言。   她吃了路小卿的糕点,拍拍肚子,就在路小卿的注视下,从狗洞钻了出去,然后就被她家老爹扛回家家法伺候了。   再次被放出来的时候,陆小璇已经全然忘记某个墙角狗洞内,还有个默默等待她的路小卿童鞋。   所以,但陆小璇第二次与路小卿重逢的时候,已经全然不记得这么个人了。   那天陆小璇是跟着她老爹去蹭吃蹭喝的,然后在她欢快的啃猪蹄的时候,感觉一道幽怨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   扭头看过去,陆小璇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小仙童,小仙童粉面桃花,两只眼睛又圆又亮,黑漆漆的瞳孔好像会说话一样。   陆小璇‘咕噜’咽了口口水,划拉着小短腿,抱着啃了一半的猪蹄就来到小仙童身边,讨好的问:“你是不是想吃这个?我让给你吃。”   陆小璇‘慷慨’的拿出自己的心爱之物,要知道,除了她家老爹,她可是从来不会让食给其他人的。   ‘小仙童’闻言,圆溜溜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并没有接过猪蹄,而是看着陆小璇问:“你是不是忘记我了?”   陆小璇:“……”难道我应该记得他?他好像快哭了,我要安慰他,爹爹说善意的谎言是可以被接受的。   陆小璇拍拍小仙童的脑袋,一脸认真的说:“我还记得你,你是小仙童嘛。”   “……”   ‘小仙童’抓住陆小璇肉呼呼的爪子,慎重的纠正:“我叫路少卿。”   同时在心底加了句:以后,不许再忘记我的名字,下一次见面,要准确无误的喊出我的名字。 ☆、第二十三章 接旨来迟   春喜语气里的着急倒不像是作假,只是她若真的着急,恐怕早就在这院子里候着了,以路国公如今的地位,第一时间知道圣意才算正常吧。   不过这些陆璇没有说出来,迅速将头发束起,四下看了看,保持着单手束发的姿势走到春喜面前。   “陆……陆小姐这是做什么?”   春喜身体后仰着问,满眼都是警惕,却见陆璇把她衣袖抓住,挑开最里面的小衣一扯,便被她扯下一圈布带。   “啊,你……”   春喜惊愕的看着陆璇用那布带代替发带将头发捆好,嘴巴微微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弄好头发,陆璇也没等春喜帮自己带路,唇角含笑的走出去,余光瞧见刘婉凝站在院里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步子不停,对她身后的小陶说道:“院子里的东西不要再乱动,晚点再说。”   听见陆璇这半命令的口气,刘婉凝眼眶有些发红,这女人就这么确定这道是赐婚的圣旨?还真把自己当路少奶奶了。   陆璇说这话倒不是想给刘婉凝下马威,她虽然是寄居在国公府,对住宿安排没有反对的理由,但既然路国公让人把她的行李拿到了这里,是搬是留,总要她在场才好。   她的行李里面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有些对她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一样都不容别人触碰。   从院子出来,陆璇直奔大厅,刚走到门外,便听见刘氏和宫里来的宦官寒暄客套。   “尹公公一路辛苦,陛下日理万机,公公日日御前服侍,也是劳苦功高。”   “夫人不必客气,今年上半年路国公的治水良策替陛下解了大患,想必不久就会下旨给夫人二品诰命,到时奴家还得仰仗夫人照拂。”   宦官尖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像鸭子被人捏住嗓子后发出的。   陆璇垂眸,压下里面翻涌的情绪。   二品夫人诰命,还真是巧合呢。   如果陆璇没记错的话,在自己母亲逝世不久,也得到过这样的殊荣。   而刘氏对此的评价是:一个残花败柳,真是白白抬举她!   残花败柳,便是刘氏对陆璇母亲所有的评价。   倒不是刘氏目中无人到在陆璇面前刻意诋毁,而是陆璇幼时到路府玩耍,一次偶然听到刘氏和其他贵妇的对话。   从那以后,陆璇潜意识里开始抗拒到路府玩,甚至对路少卿也有几分敌意。   一听见二品诰命夫人,刘氏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她被扶正也有十来年了,地位也随着路国公在朝中的威望提升,但在那些贵族夫人面前,因着是从姨娘扶正的,到底少了几分底气。   若是有诰命在身就不一样了,有圣眷撑腰,谁还敢盯着她以前做过姨娘的事不放?   刘氏越想越开心,还想再细问什么,一道银灰色的身影便晃了进来。   那尹公公坐在上首,一手端着茶杯浅饮了一口正欲放下,便看见一身姿卓越的人走了进来。   来人明眸皓齿,一双眼眸澄澈如泉,修腰挺背。行走间带着清风,并不凌厉,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铮铮傲骨。   如同寒冬腊月,人迹罕见处一枝怒放的梅,不争奇斗艳,兀自清香盈盈。   目光被吸引,尹公公发着呆,连手上的茶杯都忘了放下。   “臣女陆璇接旨来迟。”   陆璇声音洪亮的说着,一撩衣摆,直直的跪在地上。 ☆、第二十四章 责罚落空   她并不像一般人跪得悄无声息,那一跪,是膝盖与地面实打实的撞击,发出的闷响惊得刘氏眼皮突突的跳,狠狠地剜了陆璇一眼。   尹公公也是一惊,回过神来,放下茶杯,连忙起身走到陆璇面前想要看她有没有事,只看见陆璇云淡风轻的脸,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尹公公毕竟是御前服侍的老人,很快便敛了脸上的情绪,心底却仍惊叹。   这陆璇果然是将门之后,哪怕是一个女子,此刻浑身的气度,与一些侯门少爷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陆小将言重了,老奴不过是一个传达旨意的奴才,就算等上几个时辰也没什么的。”   当朝并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陆璇也没有正式纳入官籍,只是在边关这六年,参加过几次战役,便得了这样一个称号,倒是没想到这位尹公公也这样称自己。   就这一个称呼也可以看出,天高皇帝远这句话只是说给旁人听的,边关虽远,但陛下对军中的一切仍了如指掌。   心底纵然百转千回,陆璇神情仍是不变。   再说尹公公这话说得很是自谦,也只是站在他的角度说的,陆璇却绝对不能当真。   因为他也说了,他不过是个跑腿的奴才,但代表的却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人。   谁要是怠慢他,那便是不把当今圣上放在眼里。   “臣女久在边关不识礼数,迟到便是迟到,公公不必为臣女的莽撞无知开脱,接完圣旨,臣女自当借国公府的祠堂跪一夜谢罪。”   陆璇这话说得进退得宜,先为自己迟到稍作解释,却以自罚昭示自己并非辩驳,反而是对皇权的敬畏。   “陆将军战功赫赫,陆小将是将军独女,怎可因这等小事如此自罚,就是陛下亲临也断不会因此而责罚陆小将的。”   尹公公适时地说,言语十分诚恳。   其实陆璇也并不算迟到,只是路国公应当早派人从宫中传出消息,陆璇理应和刘氏一起出现在大厅接旨的。   而且,陆璇身份摆在那里,他怎么敢擅作主张允了这责罚,要是让陛下知道,他这就是擅自揣测圣意,是要掉脑袋的!   刘氏在一旁听得直想冒火,没想到这该死的丫头还有点小心思,竟然抢先认错来免去责罚。   要知道今天这事可大可小,关键就看尹公公回宫如何回复。   刘氏本以为陆璇还像六年前一样莽撞,会顶撞辩解,到时触怒这位尹公公,定会惹得龙颜不悦,那她别说被赐婚嫁入国公府了,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刘氏这算盘打得的确好,她的确是早早接到宫里的通知,但陆璇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如果陆璇出了什么事,她也可以说是自己让小厮去找了,但没找到人而已,和她没有什么干系。   尹公公既然都这么说了,陆璇也见好就收。   封尧曾说:表忠心这种事,一旦过了就显得太假。   “这事陆小将不必放在心上,还是快快接旨吧。”   尹公公说着正了脸色,刘氏及屋里几个下人也都跪下听旨,陆璇的背也挺得笔直。 ☆、第二十五章 觊觎赏赐   尹公公缓缓打开明黄色的卷轴,扯着嗓子宣旨:“护国将军陆戟独女陆璇,随父从军六载,虽无官籍,但也立下不少战功,巾帼不让须眉。特赐良田二十亩,珠宝两箱,绸缎三十匹,白银千两!”   随着尹公公声音落下,一群穿着绫罗绸缎的宫女、太监便一拥而入,原本敞亮的大厅也变得拥挤起来。   “臣女陆璇接旨,谢主隆恩!”   陆璇荣辱不惊的应答,双手高举过头顶,稳稳地接住圣旨,尹公公展颜将她扶起来。   “陆小将如今也算衣锦还乡,十日后陛下在宫中设宴为陆小将接风洗尘,陆小将可要早早进宫才好。”   尹公公这话已是暗示,让陆璇不要再出现今日的状况。   一句提点而已,这尹公公也算是卖了陆璇一个人情。   陆璇勾唇,点头:“多谢尹公公提点,臣女定当谨记。”   此行目的已达成,尹公公也不再耽搁停留,高声道:“陆小将一路奔波辛苦,奴家就不过多叨扰,这就回宫了。”   “尹公公慢走。”   “尹公公慢走。”   这一次陆璇和刘氏倒是难得达成了一致,不过等尹公公一走,刘氏就原形毕露了。   “这碧烟锦可是今年才上贡的贡品,只有受宠的公主、娘娘才能分得几匹,陛下竟然一口气赐了你三匹。”   刘氏对着大厅里一堆赏赐挑挑拣拣,好像陆璇占了多大一个便宜。   陆璇并不搭话,这些东西的价值她并不清楚,但陛下不管赏赐什么,她和陆家军,都是受得起的。   刘氏检查完,确定这里的东西和圣旨上说的东西没有任何缺漏之后,自然而然的说:“来人,把这些东西抬进库房!”   “慢着!”   陆璇不疾不徐的开口,看刘氏这架势,倒是很自觉的把这些东西当作国公府的东西了,这自觉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怎么?璇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氏压下心底的不满换上笑脸问,在她看来,收留陆璇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日后陆璇若是被赐婚到国公府,也拿不出什么嫁妆,这赏赐勉强可以抵嫁妆了。   刘氏已经以陆璇的婆婆自居,作为婆婆当然有处置儿媳妇嫁妆的权利。   “伯母,如果我刚刚没有听错,关于这些赏赐,陛下并没有提及国公府半句。”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过是借国公府的地方接了个圣旨,这些东西和你国公府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陆璇这话说得直白,刘氏的脸气得青了又黑,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教教陆璇规矩!   “璇儿你如今吃住都在国公府,这赏赐价值不菲,我也是好心才帮你保管,若是璇儿自己有安全的存放之处……”   “这就不劳伯母费心了,将军府纵然再不济,看家护院的人还是有的。”   陆璇话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了五个人,恰是陆沅从将军府叫来的,是陆璇从边关带回来的二十人之中的精英。   既是精英,这四人从外形来看便魁梧壮实非常人所能比拟,这会儿单单是站在那里便有不可撼动的气势!   刘氏到底只是寻常深闺妇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吓得后退两步,底气不足的问:“你……你们想做什么?” ☆、第二十六章 妄论圣意   陆璇没想到陆沅动作这么快,把将军府的人都叫来了,不过如此也好。这些赏赐并不是陆璇一个了的,而是整个陆家军的,怎么也不该白白落入他人手中。   “见过国公夫人,下官郑骁,是陆将军钦点下官护送少主回京的。”   郑骁一个跨步上前,开口解释。   他在军中官衔不低,陆璇刚到边关,没少被他训斥责罚,如今倒是护短的紧。   军中新兵基本是在他的训练下出来的,因而他的声音比一般人不知要洪亮多少倍,饶是刘陆璇在一边听着都觉得耳膜轻颤。   刘氏更是耳鸣半晌才恢复听力,一看这阵仗就知道凭嘴皮子是留不下这些东西了,当即大声呼叫:“来人啊!有人擅闯国公府,还不给我拿下!……”   随着刘氏的呼喊,国公府的家丁护院闻讯赶来,手里皆拿着棍棒,有人手里甚至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大厅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护院看上去气势汹汹,但根本无法抵挡郑骁四人。   郑骁使了个眼神给其他三人,让他们不要急着动手,只默默朝陆璇靠拢了一些。   “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陆璇不温不火的开口,听不出喜怒,好似真的不知道刘氏想干嘛。   刘氏虽然做了十多年国公夫人,但骨子里的小家子气到底没有改变,总想着占人便宜。   今日的赏赐在她眼里那就是块鲜嫩可口的肉,明明都送到嘴边了,那里还有让这肉飞走的道理?   有了护院做后盾,刘氏有了些底气,扬扬下巴恨恨的说:“陆璇,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国公府能收留你已是大恩,日后赐婚的圣旨下来,这些东西,也只能勉强算作嫁妆,上不得台面,你难不成还想抬回将军府去?”   刘氏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陆沅向来急性子,刚要辩驳就被郑骁阻止。郑骁是武将不假,但在回京之前,军师封尧数次告诫他要沉住气,不可意气用事,他还是记得的。   陆璇不怒反笑,幽幽的开口:“伯母,这赐不赐婚,赐婚给谁,那都是陛下的事,这种妄论圣意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你……”   陆璇抬手打断刘氏,扫了下大厅精致的雕梁房柱,继续道:“再说了,国公府上下已是衣食无忧,若是再奢侈一点,岂不是要与宫里的无异?”   陆璇这话说得轻轻柔柔的,却让刘氏心头大震,她可还记得三年前那位被抄斩的侯爷就是因为生活太过奢靡,触怒龙颜的。   这一顶帽子要是扣下来,可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刘氏越想越心惊,正要反驳,一道韫怒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话音落下,身着官服的路昊然走进大厅,脸上阴沉得厉害,一看见刘氏,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末将郑骁见过国公大人,现于陆将军麾下任铁骑校尉一职。”   郑骁声音洪亮的开口行礼,另外几人也跟着纷纷行礼。   路昊然虚扶住郑骁,也没问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开口:“内人久居内宅,见识浅薄,如有得罪之处,请郑校尉及各位将士海涵。” ☆、第二十七章 责罚禁足   路昊然这一句话就把过错划分出来,以他如今的地位说出这样的道歉,纵然是陆璇的父亲陆戟在场,也断没有再揪着不放的道理   “国公大人言重了,末将虽常年戍守边关,但也久闻国公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深受百姓拥护爱戴。”   郑骁进退有度的回答,气氛缓和下来,路昊然冷眼看向围在这里的护院:“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在场的人,一人罚一月月钱,罚二十大板!”   这责罚力度可不轻,刘氏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这样一来,以后谁还敢听她的话?   “老爷……”   刘氏刚开口,就招来路昊然一记白眼:“还有你,这段时间,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主院一步!来人,送夫人回去。”   路昊然一句话把刘氏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春喜赶过来一看路昊然真的发怒了,也不敢怠慢,赶紧上前去扶刘氏,被刘氏狠狠地拧住,也只能咬牙忍着不吭声。   护院退了,刘氏也回了后院,大厅安静下来,路昊然扫了眼地上摆放的东西,很快便明白事情的缘由。   “璇儿,陛下的赏赐你有权任意处置,伯父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军中多少儿郎背井离乡以保国泰民安,路伯伯,以你的地位,从兵部要一份陆家军花名册应当不难,这些赏赐,璇儿并没有资格独享,放在将军府也只会蒙尘,若是伯父有心,可否将这些换成银钱,在年关之前分发到各个将士家中?”   这是陆璇回京之后第一次喊路昊然伯父,并不是因为摒弃前嫌,而是若路昊然真的能做到这件事,这一声伯父,他的的确确是受得起的。   路昊然有些犹豫,这件事与他而言的确不是很难,但……动静自然不会小,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恐怕会惹出事端。   陆璇当然知道他在忧虑什么:“伯父放心,尹公公方才说十日后陛下会在宫中设宴为璇儿接风洗尘,届时璇儿自会向陛下禀明此事,伯父今日听罢暂且放在心中就好。”   “陆家军个个忠肝义胆,若是陛下应允此事,国公府也当略尽绵薄之力。”   此话一出,郑骁看路昊然的眼神就变了,原本高高在上的国公爷,立刻变成了宅心仁厚的好官。   陆璇并未多说什么,只要是对陆家军好的事,她没有理由拒绝。   “如此便谢过路伯父了,这些赏赐之物也不必抬回将军府,还劳烦伯父差人抬进库房,留作日后所用。”   “那是自然。”路昊然毫不犹豫的应着,转而又看向郑骁挽留:“四位将士也留在府中住宿吧。”   见事情解决,郑骁谢绝了路昊然的提议,国公府再好,也不是他们应该住的地方。   陆沅送郑骁他们离开,陆璇也打算从大厅出来,刚走到外面走廊,便被路昊然叫住。   “璇儿,我们谈谈。”   他的声音叹息又无奈,陆璇暗忖,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步子却不自觉的停下。 ☆、第二十八章 红缨枪已埋   书房。   丫鬟点好香薰退出去,陆璇端坐在桌案旁的椅子上,并未好奇地打量书房的摆设。   按理说,国公府的书房,虽比不上皇帝的御书房重要,也是闲人勿进的所在。   路昊然把她叫到这里之后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坐在桌案之前,良久才道:“璇儿,六年前你们出京,是否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的语气夹着几分小心翼翼,也有几分不确定,陆璇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唇却紧抿着不肯开口回答。   “六年前,你们迟了一个月到达边关,这一个月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的想知道?”   陆璇抬眸定定的看着路昊然问,原本清冽的眼眸早已通红一片,甚至有几分恨意泄露出来。路昊然一怔,过了一会儿才道:“是。”   “六年前,我与父亲刚出了京城不久,便遭到伏击,来人个个身手不凡,父亲为了护我,腰腹被砍了一刀,与其他人冲散。”   只说了一句,陆璇的胸口便被沉闷的气息压迫不得不停下来呼气。片刻后才继续说:“这一路父亲与我乔装打扮,却依然不时有人前来追杀,有一次父亲留了那杀手活口,杀手说是奉了路国公之命让将军死在前去边关途中。”   陆璇说得很轻,似乎那一路的凶险算不得什么,路昊然却是眉头紧锁。   “璇儿,我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我与你父亲……是患难知交。”路昊然声音有些艰涩,带着几分叹息,不自觉苦笑,连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可信度有多低。   “你与父亲之间有何恩怨,璇儿没有评判的权利,六年前的事我也会遵照父亲的吩咐忘记,绝不对外人提起,所以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   陆璇说完起身向外面走去,路昊然想挽留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终究只能眼看着陆璇走出书房。   从书房出来,陆璇径直朝西苑走,却明显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六年前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她刚刚说的那样轻松,她还记得那段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日子,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源自自己父亲的浓郁血腥。   纵然花了六年时间逼迫自己去遗忘,去原谅,到最后也无法做到完全不计较。   想得正出神,背后传来男人低低的轻叹:“那把红缨枪,便是在那个时候丢的么?”   回头,男人脸色苍白的倚靠在走廊柱子上,孱弱,病气,是他如今浑身最明显的标志。   陆璇定定的看着他,眼神有些茫然:这个男人,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她早应该知道的不是吗?为什么还是不自觉的想要为他辩解?   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许他并不知道那柄红缨枪上涂抹了剧毒!   “少卿,你可知……那红缨枪上抹了剧毒?”   可知她拼了性命保住的红缨枪,差点要了自己父亲的性命!   路少卿整个人僵住,脸上全是难以置信和错愕,红缨枪上……抹了剧毒!阿璇是如何发现的?是伤了她还是伤了别的什么人?   陆璇舔舔唇,胸口因为即将说出口的话而剧烈疼痛着,呼吸也跟着灼热异常。   沉默许久,终究还是说出来:“少卿,那把红缨枪被我埋了,与父亲的断臂一起埋了。”   我和你之间的情谊,也在那个时候被埋葬了呢。   陆璇说完笑起,转身离开,徒留路少卿一个人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咳嗽。 ☆、第二十九章 他舍不得欺负她   整理好思绪回到西苑,刚到门口,便见陆沅气咻咻的冲出来,不等陆璇发问,倒豆子般开口:“主子,这些人未免太欺负人了,这院子明明是咱们先住进去的,你爹可是大将军,你看她们……”   陆沅边说边朝院子里努努嘴,眉头也皱得死死地。   陆璇倒不怕她闹出什么事,陆沅虽然性子急了点,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晓得分寸。   “国公府虽好,到底不及边关军营热络,我们也不会久居,好点差点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璇反应平淡,那间屋子,大抵是刘氏早就替刘婉凝准备好的,至于意图是什么,陆璇不欲去探究。   不过想来刘氏安排陆璇住进这里,就是存了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的心思。   “主子!你在边关不是这样的!”   陆沅气得跺脚,这动作要是小姑娘做,定是含着几分娇嗔,但陆沅这么一做,就是实打实的生气了。   陆璇看得有些想发笑,尽量绷着脸不露情绪。颇为老成的拍拍陆沅的肩膀:“你也知道那是在边关了,这里是京城,处处都要小心的。”   “可是你连封尧那个大尾巴狼都不怕的!”陆沅闷闷的辩驳,她不明白自家从不肯吃亏的主子,怎么变成现在这副畏首畏尾的模样。   听陆沅提到封尧,陆璇眸底染上两分笑意,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已是眉眼含笑:“对呀,我不怕他的,因为他舍不得欺负我。”   “咦?主子,他跟你说什么了吗?跟我说说……”   陆沅立刻忘了生气,八卦的跟着陆璇进入院子。   一边的竹丛里走出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   路少卿走到陆璇刚刚站立的地方停下,眼神有些恍惚。   脑海中浮现出陆璇的神情,她脸上的笑意难得的真挚,连眸光都亮了几分。   她说:因为他不舍得欺负她。   曾几何时,她也曾用这样自信的语气向众人宣布,那个时候,她嘴里的‘他’是他,可是现在,已经有另外的男人给了她这样的呵护了呢。   那个男人是谁?长相如何?出身如何?这样的问题他已经无权探知了。   因为阿璇在说埋红缨枪时的神情告诉他,他们之间的情谊也被一同埋葬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喉间微痒,忍不住握拳轻咳一声,一股腥甜涌来,垂眸一看,竟是咳出一口血来!   拧眉,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转身大步离开。   明知道不会有人追出来,却还是担心被她看见这样的场景。   胸腔开始发疼,除了身体的病症,更多的是心。   那红缨枪上的毒虽不是他抹的,却也是因他害了陆璇父亲一条手臂,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就算查明真相,他也欠了她,且无法还清。   其实,他欠她的,又何止这一条手臂。   恐怕六年前陷害她打伤皇子,害得将军府上下受累遭贬斥的事,也一直被她记在心里呢。   想到这里,路少卿轻笑出声,出挑的桃花眼眼尾上扬,几分妖冶乍泄。   既然还不清了,那么……就纠缠一生吧。   阿璇,你可知,这世上,最舍不得欺负你的人,是我…… ☆、第三十章 有人沉不住气了   回到竹屋将手上的血迹清理干净,路少卿一头栽倒在床上。   “二狗子,二狗子……”   喊了几声,二狗子匆匆跑进来:“少爷,小的在呢,怎么了?”   路少卿不耐的扯开腰带,衣襟半敞,喘着气说:“我不舒服,去找大夫来。”   “是……是,少爷你忍忍,刚刚春喜把孟大夫叫过去了,奴才这就去主院把他叫过来。”   二狗子说完转身就跑,被路少卿喊住:“等一下。”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二狗子刹住脚,紧张兮兮的问,要知道这位虽然孱弱,但却是实打实的嫡长子,要是真出了什么差错,这国公府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呢。   路少卿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问:“她找玄尘做什么?”   十年,他从未唤过刘氏一声‘娘’,甚至连‘夫人’二字都未说过,只称呼一个‘她’,疏离得如同陌生人。   二狗子对此早已习惯,不假思索道:“好像是夫人生病了,听其他人说……”二狗子没了声,警惕的四下看了看才凑到路少卿耳边继续说:“大家都说和少夫人有关。”   “呵呵……”   路少卿笑出声,二狗子说完迅速撤离,看见路少卿的表情整个人呆住。   他因为久病缠身而苍白的脸庞难得晕出一抹浅淡的红晕,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泄露出几分宠溺,唇角上扬,连眉梢都给人神采奕奕的错觉。   这一刻,他好像不再是那个病怏怏的路少卿,而是一个可以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男子。   二狗子‘咕噜’咽了咽口水,原来他家少爷也可以这么美!呸呸呸,不对,是这么让人仰望和瞩目!   不过,下一刻,瞬间的美好便被现实打破。   “咳咳咳……咳咳……”   “……”少爷你刚刚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少爷你等着,小的这就去帮你叫孟大夫!”   二狗子不敢再耽误,风风火火的跑出去,路少卿咳了两声后便止了声安静的躺在床上,直直的看着头顶的青纱帐,目光游离得好像透过纱帐看到其他什么东西。   良久,路少卿低声呢喃,表情玩味得如同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玄尘,看来你背后那些人已经沉不住气了呢。”   彼时路国公府的主院里已是一片狼藉,刘氏却还未平息,歇斯底里的想要破坏一切。   有一个七彩釉花瓶被摔在地上砸得粉碎,春喜才壮着胆子走进院子。   “夫……夫人,孟大夫来了。”   刘氏闻声扭头,看到的便是春喜畏畏缩缩的模样,随手砸了个碟子过来,春喜虽然看见了,也没敢躲开,硬生生被砸破了额头,痛呼一声。   刘氏这才感觉自己消了点气,理理自己的衣摆,转身走进内室,同时不忘吩咐春喜带孟玄尘进去。   刘氏躺在软榻上,任由孟玄尘给她把脉。   “夫人,你的身体并无异样。”   孟玄尘收回手道,眸色清明的扫了刘氏一眼,刘氏也不尴尬,拥着薄被坐起来:“是吗?可我觉得最近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妖物在府里作怪!”   “夫人想说什么?” ☆、第三十一章 死不了   孟玄尘问完,温和的看着刘氏。   他虽然没有路少卿身上那股谪仙般的气质,但也算得上俊朗。他的眼眸没有那么蛊惑人心,却因为常年行医救人的缘故,多了几分亲和。   当被那双眼眸看着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想要说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他现在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刘氏,明明什么都没说,却给人一种无论她说出什么,他都会完全赞同并帮助她完成一样。   刘氏到底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纵然是在这样的注视下,也没有直接托出自己的打算,只是脸上多了两分妩媚。   “我就是觉得胸口闷得慌,既然玄尘都查不出什么病因,还是让人请普陀寺的高僧来府上看看比较好。玄尘,你觉得呢?”   刘氏眼尾上挑着问,孟玄尘垂眸思考,并未急着出声回答。   刘氏又道:“少卿近来身体每况日下,怕是沾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玄尘你与少卿最为亲近,可有何发现?”   刘氏话音落下,孟玄尘猛地抬眸,眼底飞快的闪过一道亮光,稍纵即逝。   “回夫人,玄尘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既然夫人没事,我就回竹园了,不然少卿……”   “孟大夫……救命啊!少爷……少爷……”   孟玄尘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咋咋呼呼的吼叫打断,虽然只听得只言片语,也能立刻猜想到是路少卿的身体出了问题。   没等二狗子冲进来,孟玄尘一个旋身就大步走出去,揪住狂奔而来的二狗子匆匆前往竹园。   刘氏并未阻拦,只是等孟玄尘他们走远后对春喜说:“去跟老太太说,我身体不适,被小鬼缠住了,过几日请普陀寺的高僧到府上小住几日,做几场法事,尤其是西苑那边。”   “夫人,这……”   春喜迟疑着没动,刘氏这才刚刚被老爷禁足,又这么针对陆璇,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那位陆家小姐看上去并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呢。   “愣着做什么?耳朵聋了!?”   刘氏厉声呵斥,春喜吓了一跳,赶紧点头往老太太院子里去。   刘氏躺回软塌,脸上勾起一抹冷笑,就那个没有教养的丫头片子还想嫁进国公府,做梦还差不多!   夜半。   本该安宁祥和的国公府灯火通明,府上下人进进出出,马车也往来不停。而所有人进出的中心正是在路少卿所居住的竹园。   而离竹园最近的西苑某小屋,却兀自陷入漆黑,仿佛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主子,你睡着了吗?”   陆沅努力伸长脖子轻声问,因为这间屋子太小,她就睡在陆璇床边的榻上,很方便两人说话。   只是她问完之后,回应她的只有绵长平缓的呼吸,陆璇并没有说话。   陆沅脖子很快就酸了,不得不躺回去,却又被外面的动静吵得毫无睡意,刚刚她可是听到刘婉凝哭天喊地的跑出院子了。   “主子,你说这大半夜闹这么大动静,路大少爷不会是不行了吧?”   “……”   “路大少爷那身板看起来就是小时候根基不好,要是这大半夜的咽了气……”   “他死不了。” ☆、萌萌哒的小剧场003 推荐票满100的小剧场加更到!!!   陆小璇确定了和路小卿童鞋的友谊关系后,就经常出入国公府的那个狗洞去找他玩。   不过,失约这种事陆小璇还是免不了会干的。   这日,陆小璇在去城郊爬树和去找路小卿玩之间做出了艰难的选择,她跟着自家小伙伴去了城郊爬树,不过爬得正欢畅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捅了马蜂窝,然后被蛰的满头包嗷嗷惨叫。   这幅模样的陆小璇也不敢回家,就狼狈不堪的钻狗洞去找路小卿了。   “呜呜呜,少卿,我被咬了!”   陆小璇指着自己头顶的红肿的大包,泪眼朦胧的哭诉。   正躺在软榻上看书的路小卿小盆友淡淡的看了一眼,拿出早已备好的药水帮陆小璇上药,同时幽幽的问:“你昨日不是说来找我玩吗?今日怎么变成这样了?”   “……”   陆小璇心虚的咬唇,片刻后痛定思痛的保证:“外面太危险了,以后我只跟少卿一起玩!”   陆小璇握拳,没看到某小少爷满意的笑。   乖乖养了半个月,终于好了伤疤的陆小璇又忘记痛了,颠颠的跑到城郊,结果发现之前那片小树林全秃了!   “大伯,这里的树呢?”   陆小璇不甘心的找到一位大爷问,那大爷上下瞅了她一眼,气咻咻的回答:“前几日官府来人说这里有野蜂伤人,把树全砍了!”   陆小璇:“……”   怎么感觉大伯好像很生自己的气?   陆小璇闷闷不乐的去找路小卿:“少卿,有人把之前的树砍了。”   “有什么问题吗?”某小少爷目光晶亮的问。   “可是那些蜜蜂也没有了,我想摘那些蜂蜜来给你喝的,喝了你的身体就会好起来,就能陪我出去玩了。”   路小卿:“……”   “咦?少卿,你怎么啦?表情看起来怪怪的。”   某小少爷咬牙切齿:“没事,我是觉得那个让人砍树的人实在是太多管闲事了!”   陆小璇点头如捣蒜,少卿果然和她想的一样!那个人太讨厌了! ☆、第三十二章 帮她达成所愿   “啊?主子你说什么?”   陆沅兴奋的坐起来,趴在陆璇枕边问。   陆璇这下也没办法装睡了,只得睁开眼睛,对上陆沅八卦的目光,平静的说:“有一句话叫祸害遗千年。”   所以路少卿这样的祸害,怎么会就这样轻易的死去呢?   “主子,你这是希望路少爷好还是不好?”   陆沅迟疑的问,从小在边关生活,她对这些谚语还不能十分熟练地理解。   陆璇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拉好被子盖上,回了两个字:“睡吧。”   “……”   主子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还真是没有一点变化啊,把人胃口吊起来就不管了,这不是成心让人睡不着吗?   与外面嘈杂的动静相应的,陆沅这一夜在床榻上辗转难眠,第二天快天亮的时候,外面渐渐安静下来,才勉强有了点睡意。   只是她才刚刚睡着,床上的人便坐了起来,悄无声息的起床。   没有任何犹豫,陆璇直接抬手劈晕了陆沅,然后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自从回到京城,这丫头其实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陆璇知道,这丫头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像个爷们儿,但心很细,因为一直自认为身肩近身保护她的重责,所以更是紧绷着神经。   换好平时的晨练服出门,院子里还笼罩着薄雾,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不是那么真切,冷风从袖口灌进来,很凉。   折腾了一夜的国公府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陆璇径直走向工匠弄好的木桩,并不急于练功,而是做了一套拉伸动作热身。   正准备开练,不经意瞥见墙头一个人影,动作止住,无声的询问。   “听说你和少卿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   孟玄尘跃下墙头,走到陆璇面前,虽然是问话,但却是用的陈述句。   陆璇扎好马步,双手握拳放在腰间,神情也由慵懒变得认真,明显进入训练状态。   “六年前那场谋害皇子的大案,如果没有少卿的证词,应该不会有那么快定案吧?”   孟玄尘继续道,意味不明的看着陆璇,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变化。   陆璇无动于衷,在孟玄尘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猛地出拳,孟玄尘措不及防,下意识的避让,虽然躲开了陆璇的拳头,却因为地面湿滑而跌坐在地上,模样十分狼狈。   陆璇仍扎着马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嘲:“我倒是不知道做大夫的,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好的身手了。”   孟玄尘脸色微变,却也并不慌张,自顾自的起身,拍拍背后的泥土,凑到陆璇耳边低语:“你恨少卿吧?如果想要报仇,十日后进宫,到秋染殿见一个人,他能帮你达成所愿。”   孟玄尘说完,极其自然的拉开院门走出去。   陆璇捡起一根树枝,把它当做自己的红缨枪,行云流水的操练起来,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璇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渐渐地,手里的树枝带了杀气,挥舞间,连院子里的树木都跟着轻轻晃动。   陆璇一个旋身反手将手中的树枝掷了出去,树枝竟直直的钉在木桩上,入木三分!   陆璇喘着气把树枝从木桩上扒下来,看着上面的小洞,不觉伸手触摸,粗粝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微麻。   如愿以偿么?   倒是有几分想要知道,到底是谁会在那里等她呢。 ☆、第三十三章 无事献殷勤   因为被陆璇打晕睡了一整天,陆沅这几天一直在和陆璇闹脾气。   她闹脾气倒不是不听陆璇的话,而是只要没事,就气呼呼的瞪着陆璇,好像她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一样。   这一日,陆璇在看兵书,陆沅从成衣铺拿了衣服回来,把衣服往床上一放,就扎着马步瞪陆璇。   经过几日的相处,陆璇早已对她的目光习以为常,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正看得起劲,房门再次被推开,刘婉凝捧着暖炉走进来。   这几日天气越发冷了,那夜折腾得厉害,她也病了两日,这两天才转好。   这人病刚好就往这破屋里来,陆璇可不会自觉地认为是她们之间的关系有这么好。   果然,刘婉凝一进屋就皱了眉:“璇儿姐姐这屋里怎的没有炭火?”   早在刘婉凝进屋的时候,陆沅就站到陆璇背后,外敌当前,内部矛盾可以暂且忽略不计。   此刻听见刘婉凝说话,陆沅只想回一句:“这里别说没有炭火,连这挡风的窗户纸都是她们搬进来之后重新糊的呢,明明住一个院装什么装!”   “小陶,还不把火盆端进来!”   刘婉凝话音落下,小陶就端着一个直冒黑烟的火盆冲进来,屋里很快烟雾弥漫,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主仆俩配合得这么好,一看就是事先商量好的。   陆璇也不拆穿,放了兵书,顺手还把身边的窗户给关上了。   “咳咳……”   刘婉凝和小陶被呛得直咳嗽,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反观陆璇和陆沅,没有一点反应,双方的角色好像对换过来。   “凝儿妹妹真是贴心,雪中送炭,姐姐甚是欣慰。”陆璇笑盈盈的开口。   刘婉凝有些傻眼,这跟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这女人难道不觉得很熏人吗?   不待刘婉凝细想,屋里的黑烟已经让她待不下去了,陆璇却仍不为所动,刘婉凝只好把事都推到小陶身上。   “你这死丫头怎么做事的?这么劣质的炭火还敢端到璇儿姐姐屋里来,咳咳……还不赶快端出去!”   “是,小姐,小陶错了。”   小陶连连应着把火盆端出去,陆璇也不开窗,就那么气定神闲的看着刘婉凝涕泗横流。   陆沅虽然也很难受,但看见刘婉凝那自作自受的样子,也忍了下来,哼,她就知道跟自家主子作对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小陶把火盆端出去,又风风火火的拿了把蒲扇进来扇走烟雾,刘婉凝抱着暖炉躲躲闪闪,过了会儿还是不可避免的感觉到自己的风寒好像又加重了。   等烟雾没那么浓了,刘婉凝这才走到陆璇面前重新开口:“刚刚是凝儿冒失了,还望姐姐海涵。”   “不会,刚刚我看得很开心。”陆璇‘大方’的回答,刘婉凝眉头抽了抽,表情差点崩坏,却还是努力维持自己的形象。   “听闻姐姐不日将进宫赴宴,凝儿想到姐姐似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衣服,如果姐姐不嫌弃的话,凝儿这里有两套衣裙可赠与姐姐,希望能帮到姐姐。”   这话里里外外不就是贬低人么!陆沅压不住脾气要说话,被陆璇抢了先:“既是妹妹一番好意,那……就却之不恭了。” ☆、第三十四章 她对他终是不忍   见陆璇答应,刘婉凝立刻笑开来,还沾着泪珠的眼睫颇有几分惹人怜惜。   “小陶,快去把我准备好的衣服给璇儿姐姐拿来。”   “是,小姐。”   小陶爽快应着,撒欢跑了,很快抱来两套衣裙,看得出这衣裙做工不错,料子也勉强算得上上乘。   陆璇示意陆沅把衣服接过来,摊开一看,两套衣裙的风格差不多,颜色也都是淡紫色,袖口和裙摆上都绣着紫荆花。   饶是陆璇不懂女红,也能看出这紫荆花出自绣工不俗之人的手。   只是这衣服纵有千般好,也败在这点睛之笔的紫荆花上了。   若是回京前,没有封尧给她的情报表,恐怕陆璇此刻会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紫荆花原是陛下的一位太子妃的最爱,传闻那位太子妃与陛下伉俪情深,且识大体,雍容端庄,没想到在陛下登基一年之后,太子妃做了皇后,刚诞下太子便逝世。   从此,与太子妃有关的一切都成了禁忌。   陆璇依稀记得,七年前的国宴上,有一位才女吟诵了一首自己创作的曲子,正是与紫荆花有关,当夜这位才女便被送往寺庙被迫削发为尼。   那一头青丝落地,不知引得多少人叹惋。   陆璇久离京都,不记得这点还说得过去,但刘婉凝说不知道这个禁忌就太假了。   如果陆璇真的穿着这样的衣裙进宫面圣,恐怕真的是有去无回。   “璇儿姐姐可还喜欢?”   刘婉凝期盼的问,脸上是小女儿的顾盼神飞,陆璇有片刻出神,正要回答,一阵咳嗽由远及近。   早在咳嗽响起的时候,刘婉凝就飞快的迎了出去,也不顾自己冷,直接把暖炉塞进路少卿手中:“少卿哥哥怎的出来了?大夫交待要静养才好,你……”   “咳咳……”   刘婉凝的嗔怪被咳嗽打断,路少卿咳得弯了腰,一只手死死地揪着胸口的衣襟,好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样。   陆璇可以看见他消瘦的指骨,可以看见他因为用力而泛白的骨节,还有凸起的经络,所有的一切都显示出这个男人的身体有多糟糕。   那咳嗽,如同垂暮的老人,苟延残喘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努力克制的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随着那咳嗽声一下又一下的狠狠撞击着胸腔,疼痛,无法自抑的蔓延至全身。   她还记得他曾经鲜衣怒马的肆意张扬,还记得他意气风发的壮志昂扬。   陆璇相信,任何人见过路少卿神采奕奕的模样,都无法接受他如今的弱不禁风。   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起身大步走向男人,将他手里的暖炉抛到一边,不容拒绝的探上他的脉搏,同时暗中运力从指尖传入他的身体,帮他疏导经脉。   手腕突然被抓住,有暖流从那莹润的指尖源源不断的涌入身体,路少卿的咳嗽戛然而止,唇角眉梢自然而然的上扬。   然后陆璇听见他说:“阿璇,这衣服很衬你呢。”   “……”   突然想一巴掌呼死这男人肿么破? ☆、萌萌哒的小剧场004 推荐票满150的小剧场加更放送!!   陆小璇因为有过被蜜蜂蛰得满头包的惨痛经历,她家父上大人便不许她一个人外出了,必须让小伙伴陆小实陪同。   只比陆小璇大三岁的陆小实长得高高壮壮的,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陆小璇也就默许了阿实格格的保护。   这日陆小璇又去找路小卿,熟门熟路的来到路小卿的房间,还没进屋便讨好的说:“少卿少卿,我给你带礼物来了。”   正漫不经心看书的路小卿唇角上扬,然而还没笑开,就被陆小璇身后高高壮壮一脸憨笑的陆小实孩砸吸引了目光。   陆小璇见状拉着阿实格格的手介绍:“这是阿实格格,爹爹让他陪我一起。”   “……”   路小卿小少爷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两个小朋友一路相亲相爱的画面,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路小卿含笑收了礼物,又招呼两人吃了好吃的,陆小璇才欢欢喜喜的离开。   然而几日后,陆小璇急吼吼的跑来找路小卿:“少卿少卿,那个洞变小了,阿实格格被卡住了!”   路小卿跟着一起去解救了陆小实,然后一脸严肃的告诉陆小璇:“不是洞变小了,是他长得太快了。”   陆小璇:(O·O)真的是这样的么?是阿实格格长胖了?   “你一个人回去会害怕吗?”路小卿试探的问。   陆小璇纠结的皱眉,她是不怕的,可是爹爹会担心怎么办?   路小卿佯装轻咳了一声,耳朵有些红红的说:“以后我可以送你回去”   “咦?可以么?”   “嗯,大夫说适当出门走走对身体也好。”   “嗯,那以后我就和少卿一起回家!”陆小璇开心的说,至于为什么她来找了少卿,还要由他送回去的原因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我比你年长,你不能直呼我的名字。”路小卿耐心的引导。   陆小璇眨巴眨巴眼睛,认真思考后说:“那我叫你少卿格格吧。”   “嗯。”   路小卿欣慰的拍拍陆小璇的脑袋,果然这样听起来要顺耳很多。 ☆、第三十五章 少卿哥哥生气了   “少卿哥哥也觉得璇儿姐姐穿着这衣服很好看?”   刘婉凝在片刻的怔愣后欣喜的问,眉眼弯起,她就知道少卿哥哥是向着自己的。   在少卿哥哥病重的时候,陆璇都没有去看望过他一眼,少卿哥哥怎么会娶这样的女人为妻呢。   陆璇漠然的收回手,只是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很多余,这男人是死是活,和她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察觉到陆璇的态度变化,路少卿轻咳一声,不客气的揽住陆璇的腰,将大半个身子倚靠在她身上。   “……”   陆璇侧头瞪着路少卿,刚想伸手把他推开,腰上的软肉就被捏了一把。   这是陆璇的软肋,是小时候玩闹的时候,路少卿无意中发现的,只要一掐她腰上的软肉,陆璇就会浑身无力。   所以,现在明着看是路少卿靠着陆璇,实则是他揽着陆璇,才不至于让她摔倒。   陆璇心底涌上一股火气,想要发作,无奈路少卿一直捏着她的腰侧不撒手。   刘婉凝在一边看着,虽然知道这是路少卿体力不支导致的,但看见两人的姿势还是觉得有些亲密过头。   “少卿哥哥……”   “这衣服的确不错,只是颜色似乎太过鲜嫩,还是凝儿妹妹穿着更好看,不如过两日妹妹就穿着这衣服和我一同入宫赴宴吧。”   刘婉凝:“……”   虽然被少卿哥哥夸奖很开心,但她可不可以拒绝这份夸奖?这衣服根本就不能穿进宫好吗!而且,她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宫宴,又以什么身份和路少卿一起进宫?   “少卿哥哥,凝儿不过是一介庶出,怎能登上那宫堂?”   刘婉凝边说边露出垂弦欲泣的表情,眼眶红彤彤的,直看得人心碎。   煽情得差不多了,刘婉凝适时露出一个倔强的表情,贝齿咬得唇瓣青白,颤声道:“少卿哥哥还是不要打趣凝儿了。”   路少卿一直靠着陆璇的颈窝,听到这话顿时拉下脸来:“原来表妹是这般看我的,那便不去也罢。”   刘婉凝一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路少卿,少卿哥哥难道真的帮她争取到了参加宫宴的机会?   虽说她现在和路少卿还没什么名分,但刘氏答应过她一定会让她嫁进国公府做少夫人,而且少卿哥哥帮她争取到进宫的机会,这是不是说明在少卿哥哥心里,也是有她的?   刘婉凝想到这里,心口砰砰直跳,原本哭兮兮的小脸也不自觉染上几分嫣红。   “少卿哥哥,凝儿不是那个意思,若是……若是真的能与少卿哥哥一同入宫赴宴,凝儿自是求之不得。”   刘婉凝说完低垂着头不敢去看路少卿,手也用力绞着手帕,她这样……会不会太不矜持了?   “是吗?那妹妹就将这衣裙拿回去,过两日穿上与我一同进宫吧。”   “这……”   刘婉凝迟疑的抬头,她要怎样告诉少卿哥哥,这衣裙是万万不能穿进宫的,只是她用来戏弄陆璇的小把戏?   路少卿陡然提高声音:“凝儿还是不愿?”在陆璇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多了两分凌厉。   刘婉凝心惊的后退两步,心底涌上几分诡异的感觉,少卿哥哥好像在生气,因为她戏弄了陆璇,所以惹得少卿哥哥生气了。 ☆、第三十六章 一辈子都不够   “少卿哥哥不要生气,凝儿愿意陪少卿哥哥一起进宫,就算是刀山火海,为了少卿哥哥,凝儿也愿意去的。”   刘婉凝赶紧解释,同时示意小陶去把衣裙拿回来。   见小陶来拿衣服,陆沅有些不愿意放手,倒不是觉得这衣服有多好,而是有些气不过。   这路大少爷是什么意思?她家主子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比这什么凝儿小姐好看多了好吗?竟然说刘婉凝穿这衣服更好看!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陶拿了一下衣服,因为陆沅揪着衣服不放,不由加大了力道,结果‘哗啦’一下把衣服扯了道口子。   “你……”   小陶看见衣服破了也急了,这主仆俩都什么人啊,这原本就是小姐可怜她们才送来的衣服,竟然还厚脸皮的抓着不放了。   见衣服破了,陆沅一下子松了手,还一脸‘好心’的说:“小陶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地衣服都被你扯烂了,回去会被你家小姐责罚吧。”   小陶:“……”   小姐,这主仆俩都是狐狸啊!我们快走好不好?   小陶在心里哀嚎,刘婉凝却是松了口气,这衣服烂了最好,她就不用找借口穿别的衣服进宫了。   然而刘婉凝心里想得好,路少卿却偏不如她的愿,不咸不淡的开口:“听说妹妹女红极佳,缝补这点裂痕对妹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小陶:“……”   小姐,少卿少爷真的是向着你的么?为什么奴婢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戏谑?   刘婉凝错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掩下心底的情绪,柔声道:“两日后,凝儿定不让少卿哥哥失望。”   刘婉凝说完,转身出去,小陶抱着衣服紧跟在后面。   等她们都走了,陆璇这才咬着牙开口:“少卿还没抱够?”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声音虽然可以压低,却仍没逃过陆沅的耳朵。   “……”   主子和路少爷到底是谁抱着谁呀?如果是路少爷抱着主子,不是早该被揍成猪头了吗?如果是主子抱着路少爷,那……军师怎么办!?   想到这里,陆沅正要开口,就看见路少卿光明正大的抱紧陆璇,小狗般在她脖颈处嗅来嗅去,上瘾似的甜腻道:“不够。”   说完还觉不够,又加了句:“一辈子都不够。”   陆沅:“……”   为什么突然觉得被秀了一脸恩爱?连到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怕自己破坏这么甜蜜的气氛。   不够话说回来,自家主子和这位少爷不是应该相爱相杀么?   “路少卿,我再说一次,放手!”   “不放。”路少卿软软的答,手却用力到几乎要将陆璇嵌进他的身体里。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掌心被指甲吃痛,陆璇蓄力不动声色准备攻击,却听见男子在耳边苦涩到极点的呢喃:“阿璇,你想知道六年前所有的真相吗?”   抬到一半的手僵在那里,陆璇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身后男子的心跳重合在一起。   砰!砰!砰!   这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晓得如何抓住人心最深处的想法呢。   “如果我说我不想呢?”   “可是……我想告诉你啊。”   他说,可是他想告诉她啊。 ☆、第三十七章 不是骗她   “……”   “……”   此刻不算大的屋子里,路少卿一脸悠然自得的坐在床上,眼神肆意的打量着屋里的一切,陆璇则负手站在一边,眼神冷冽的看着他。   打了一壶热水回来的陆沅忍不住叹气,这都快一个时辰了,自家主子和路少爷到底在做什么?   “路少爷,请喝茶。”   陆沅倒了杯热茶想要打破沉默,只是茶刚倒好,就被陆璇截了去,想也没想就要喝下,路少卿一声厉喝:“不能喝!”   陆璇动作一顿,皱眉,侧头问:“茶里有毒?”陆沅听到这话,眼神也凛冽起来,这水是她亲手烧的,谁那么有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   路少卿绷着脸上前夺过陆璇手里的茶,捧在手里吹了几口,然后又送回陆璇手里:“喝吧。”   “……”   “……”   所以这男人吼那么大声只是因为怕茶水太烫?   手里的茶突然变得千斤重,陆璇没好气的把茶杯砸在桌上,终是开口问:“你不是要说六年前的真相么?”   路少卿握拳轻咳两声,坐到桌边,拿起陆璇没喝的茶喝完,绽开一抹清雅的笑:“好茶。”   “……”   路少爷,你在国公府是过得有多不好?这就是昨晚的剩茶,好在哪里?   陆璇一个眼神杀过去,在面对这男人的时候,她始终没办法让自己变得有城府。   路少卿没有被陆璇的眼神吓到,反而饶有兴致的把玩着茶杯,抛出一个问题:“阿璇,依你看我的脉象如何?”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陆璇心口一滞,浑身的气势也瞬间削减下去。   “我又不是大夫……”   “你知道吧,我的身体,并不是为了骗你。”   陆璇哑然,她知道路少卿想表达的意思。   他并不是为了骗她同情才装得如此孱弱不堪,他不是为了骗她原谅才装成不久人世,他的身体……的确不济了。   “昨晚我做梦了,梦见我们小的时候,有一次我让二狗子骗你说城郊山上有一种灵草可以根治我的病,你就骑着你的小马驹去山里帮我找药,结果你一个人在山里迷了路,那天晚上下了暴雨,第二天你被找到的时候发了高烧,手里却还死死的抓着一株草不肯放……”   路少卿的声音很轻,很柔,眷恋又缱绻。   陆璇的思绪不自觉飘远,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天牢里的情景。   因为连日的严刑拷打,身体的每一寸关节都好像被敲碎。   可这远远比不上心底那几乎要将灵魂吞噬的疼痛。   耳边一遍遍回响着少年清冽又坚定的声音:“阿璇,你竟敢谋害皇嗣!”   谋害皇嗣!?这四个字一定不是那个叫路少卿的少年亲口说出的。   这个罪名有多大,后果有多严重,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给她冠上罪名!   神智模糊之际,少年一身白衣胜雪,踏着摇曳的烛光而来,美好得如同下一刻就会羽化登仙。   她匍匐在他脚下,看见他踩着做工极佳的厚底长靴,靴面上是金丝织就的祥云。   头顶砸下他波澜不惊的话语:“阿璇,认罪吧,也好少吃点皮肉之苦。   呵!认罪!?不是她做的她为何要认!?她绝不…… ☆、萌萌哒的小剧场005 推荐票满200的小剧场加更奉上!   将军府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小姐没有生辰。   谁都不知道陆小璇是在哪一天出生的,也不敢提这件事。   因为爱女如狂的将军大人,一旦听到有关于这个话题的只言片语都会大发雷霆。   所以直到七岁,陆小璇都不知道还有生辰是什么东东,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在自家父上大人的宠爱下茁壮成长。   这一日元宵节,陆小璇被自家父上大人裹成一颗小粽子然后提溜在手上出门去了。   一路上陆小璇眼睛忙着看热闹,嘴巴忙着吃爹爹不断塞给她的零嘴小吃忙得不亦乐乎,余光突然瞟到街角站了个孤零零的小人,这人不是路小卿还能有谁?   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棉衣,外面还罩着一个大大的外袍,手里捧着小火炉,正眼巴巴的看着陆小璇。   陆小璇‘咕噜’咽下嘴里的吃的,心里莫名有些塞塞的,挣扎着从自家爹爹手上逃脱,‘蹬蹬’跑到路小卿面前问:“少卿哥哥,你怎么一个人?你爹爹不陪你去看河灯么?”   陆小璇吃得满嘴油光,唇瓣晶亮晶亮的很是好看。   路小卿回头看了眼正努力穿越人潮驾着马车来接自己的管家,一本正经的回答:“只有我一个人。”   陆小璇眉头皱起,少卿好可怜啊。   想了想,慎重的思考了一会儿,陆小璇拉起路小卿的手提议:“那你今天和我一起玩好吗?”   “好。”   因为多了一个玩伴,陆小璇开心的大喊:“爹爹,我们带少卿哥哥一起玩好吗?”   一直旁边一切的陆大将军面无表情的审视眼前这个小娃,这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路小卿并不害怕,反而主动上前拱手行礼:“少卿见过陆伯父,伯父上次来府中赴宴时,我们曾见过一次。”   “哦,原来是你。”   陆大将军的脸色和缓了一点,这小子也是个可怜的。   “爹爹,我们可以带少卿哥哥一起吗?”   “……”   少卿哥哥?我女儿什么时候和国公府的小子走这么近了?   “陆伯父放心,我会照顾好璇儿妹妹的。”   路小卿抓住陆小璇的手保证。   “……”   为什么感觉这小子好像要抢走我女儿了一样?   #乳臭小子想拐跑我女儿该怎么办?#陆大将军在线等支招! ☆、第三十八章 达成交易   “阿璇,你若再不认罪,整个陆家军恐怕都要为你陪葬了。”   她所有的坚持执拗在这一刻全线崩溃,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好似再也无法承受身体的伤痛。   眼泪终于溢出,一路滚烫着无声没入尘埃之中,如同她的心,蒙了尘,再也无法看清这个世界。   牙齿打着颤,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清晰。   她听见自己一字一句的说:“少卿哥哥,璇儿……认罪!”   回忆太过晦涩疼痛,心脏被细密的网缠裹,看不到伤口,却瞬间鲜血淋漓,呼吸喘不过来之际,陆璇听见他说:“阿璇,帮我除去病痛,所有的真相,我都会告诉你。”   所有的真相?   明明理智在说不要相信,心却已经开始期待,那些真相里,他依然是那个不染尘埃的少年。   剪断思绪,陆璇听见自己坚定地声音:“好。”   一如多年前,毫无条件的对他信任。   几个时辰后……   “主子,你不觉得我们好像中了路少爷的计了吗?”   陆沅削着竹片忍不住嘟囔,陆璇正对着竹园里晾晒的药材挑挑拣拣,并未在意陆沅的话,屋里传来慵懒的轻唤。   “阿璇,水凉了。”   这使唤人的语气,还真是熟稔得没有一点客气。   陆沅忍不了,扔了手上的东西就往屋里冲,嘴里还念叨着:“主子,我看他这不是病,是欠打!”   眼看陆沅已经冲到门口,手抬起来要推门,却被突然袭来的竹片打到手,手背立刻红了一片。陆沅不明所以的回头,却见陆璇的表情严肃得厉害,这才意识到自己擅作主张了。   陆沅返回来,跪在陆璇面前,双手平直的伸出来:“阿沅错了,请主子责罚!”   陆璇收回察看药材的手,淡淡的说:“做完剩下的工作,回去扎一个时辰马步。”   “是!”   陆沅高声应道,虽然她是一心为陆璇好,但刚刚已是犯了大忌。   主子做事自有论断,哪里轮到她评判是非。   见陆沅并没有不服气,陆璇稍稍放下心来,将烧好的热水倒进桶里又添了冷水,这才提着水桶进屋。   并未有丝毫停留,绕过屏风走进里屋,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馥郁的药香,目光所及,男子的衣物散落一地。   再上前两步,便看见男子端坐在宽大的浴桶之中。瓷白的肌肤被热气蒸成绯红,一贯高高束起的墨发此刻垂下肩侧,浸泡在水中,黑白红三色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   有细密的汗珠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滑过高挺的鼻梁,薄凉的唇瓣,幅度圆润的下巴,性感的喉结,最后汇入他的锁骨,就那么稳稳当当的停在他的骨窝之中。   陆璇的目光也随着那汗珠停在那里,视线稍微下移便可以看见那肌理分明的胸膛,虽被药水浸泡,也叫人移不开眼。   “阿璇,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   男人沙哑、暗沉的声音入耳。   抬眸,猝不及防的落入那双熠熠生辉、却沾染了水汽的眼眸。   心跳在这一刻不受控制的加快,随之而来的却是微微的疼痛,不知是为自己的不争,还是为别的什么。   率先垂眸避开视线,陆璇轻松地将水桶放在浴桶旁边。   “每隔一刻钟我会送一次水进来,最好泡足一个时辰,这是别人告诉我的秘方,但我记得不是很全,有些药材一时也找不齐,所以不用太期待效果。”   陆璇说完转身离开,‘哗啦’的水声响起,手被湿热的大掌抓住。   “阿璇,你不想问我么?”   陆璇扭头,目光灼灼的反问:“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她的眼眶没有一丝水汽,却逼得路少卿有些无法直视。   “六年前红缨枪上的毒不是我抹的。”   “那谋害皇嗣的罪案呢?”   终于问出这句话,陆璇反而觉得轻松起来,原来真相,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以面对。   “少卿,你告诉我,当年不是你指认我谋害四皇子,不是你故意以陆家军引我认罪,将军府上下被贬斥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联!”   直到现在,只要他说,她都会信呢。   “阿璇,那件事,我是故意的。” ☆、第三十九章 落荒而逃   指尖渐渐透出凉意,即使男人握住她的手是温热的,也无法让她暖和起来。   这个男人已经亲口承认了呢,六年前,他是故意的,故意给她冠上谋害皇嗣的罪名,故意置整个将军府于不忠不义!   “阿璇,你还记得那天你在山里被找到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路少卿低低的问,握着陆璇的手越发用力。   陆璇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目光落在他白皙的腰上,水珠不断从上面滑落,没入木桶之下消失不见。   在边关这六年,过去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可现在被他这样提醒着,竟又渐渐清晰起来。   那稚嫩却坚定的话语冲破耳膜在脑海回荡,她听见瑟瑟发抖的自己说:“少卿哥哥,璇儿有在很努力的保护你哦。”   所以现在,这个男人刻意提醒她回想过去,是为了让她看清过去的自己有多天真可笑么?   “我不……”记得了。   “阿璇,如果我说我所做的一切,和那夜的你是怀着同样的心情,你相信么?”   同样的心情?   那夜的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的?   她被二狗子骗到山里,一心一意只想要找到那珠‘灵草’,然后她迷路了,摔了好多跤,后来下起大雨,好几次闪电就在她面前劈下。   她明明怕得厉害,却没有一点想过要退缩。   那时候的她,是怀着不顾一切的勇气想要保护他呢。   所以,他想说的是,六年前他的陷害,其实是在保护自己?   陆璇想着要抬头反驳,却在接触到男人目光的瞬间失了言语。   他的目光专注、深情,那些潋滟的光亮后面,是深沉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温柔,陆璇甚至有那么一刻恍惚觉得,这个男人其实很爱很爱她。   爱入骨髓,可以倾尽所有。   感觉到脸庞被单手捧住的时候,陆璇刚要挣扎,腰上便是一紧,死穴再次被拿捏住,整个人被迫拥入男人炙热的胸膛,同时唇被压住。   男人的动作有些急切,更确切的说是两个人的唇磕在了一起,陆璇甚至感受到口腔蔓延出丝丝血腥味,不算浓烈,微疼。   将她心神扰乱的是两人交缠的鼻息,男人身上独有的药香侵入脾肺,夹着几分强悍的雄性气息,与他的形象完全不符合,却让她无法逃脱。   路少卿只是压着陆璇的唇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静静地感受怀里的温香软玉,以及唇下的绵软。   他的阿璇,看上去比男子还刚毅,可还是当初那样香软可口呢,是只有他知道且可以品尝的味道。   思及此,路少卿低低的笑起,引发唇瓣的震颤,一直酥麻到心底。   陆璇的脸不受控制的升温,趁路少卿不被,手肘一击,路少卿跌坐回浴桶,透过大片溅起的水花,看见陆璇落荒而逃的身影。   路少卿的唇角上扬,指腹无意识的摩挲自己的唇瓣,眼底闪过一抹暗色,突然好想吃掉阿璇怎么办?   这一次,他不允许自己再像六年前那样无能为力。 ☆、第四十章 不许轻举妄动   接下来的两天,陆璇只是让陆沅上街买了所需药材给路少卿送过去,没有再去竹园,路少卿倒也没有再来找她。   那个算不上吻的吻,在陆璇的可以忽视下渐渐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很快到了入宫这天,陆璇照例早起晨练之后才沐浴更衣,这一套衣服便是阿沅那天从成衣铺拿回来的,是陆秀英专程赶工出来的。   衣服是浅淡的蓝色,料子中上,并不奢华,反而透露出几分质朴。   大概是知晓陆璇穿不惯女装,衣服类似于贵族女子的骑马装,衣袖前端是交错的同色缎带,系好之后与手腕完美贴合。   腰间是一掌宽的腰带,并未刻意束腰,却将腰身衬托得越发挺拔。   裤子做得略松一些,方便陆璇活动,与衣服相称的,陆秀英还做了一双鹿皮厚底长靴,靴子里面是柔软暖和的棉花,将宽松的裤脚严严实实的束缚住。   换上整套衣服,陆璇看起来极为英姿飒爽。然而在衣领口,却镶有一圈雪白细软的绒毛,无端将她浑身的英气削减,添了两分小女儿的娇俏。   “主子,我……”   陆沅帮陆璇换好衣服,束好头发,看陆璇的眼神变得痴迷起来。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话就说。”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   她最近是不是对陆沅太严厉了,这丫头的脑袋还正常么?   “今日我不能带你进宫,你回将军府让蒋骁去驿站将这封信送出去。”   陆璇说着从枕下拿出一个装好的信封,回京这么久,也该给爹去封信报平安,让他不要挂念。   “是,主子。”   陆沅双手接了信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被陆璇叫住。   “今日无论是何人从宫中传出任何消息,都不许轻举妄动。”   陆璇的表情带了两分凌厉,虽然明知此次进宫陛下绝不会对她做什么,却不得不防有人从中作梗。   “可是……”   “没有可是,除非亲眼看见我,否则任何人说的话都不能相信。”   知道没有再回旋的余地,陆沅咬着牙回答:“是!反正阿沅回京之时向将军立过军令状,若是主子有半点差池,就自刎谢罪!”   这话七分生气,三分威胁,逗得陆璇放松下来。   “是是是,为了阿沅的项上人头,我也要万般小心谨慎。”   “主子知道就好。”   得到自己满意的承诺,陆沅这才转身离去。   等她走后,陆璇才敛了笑。   路少卿说红缨枪上的毒不是他抹的,六年前的事也都是为自己好。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谁是幕后黑手?会是今晚在秋染殿里的那个人吗?   陆璇忍不住将六年前的一切再次回想了一遍,试图找到那些被她忽略了的细节。   正想得出神,房门被推开,抬眸望去,只觉得有淡淡的流光倾洒进来。   刘婉凝果然穿着那日想要送给陆璇的衣裙,紫色的衣裙衬得她皮肤越发白皙。   两颊上好的胭脂让她看起来明艳动人,衣裙上的紫荆花被她用巧妙的方法绣成不知名的花朵,随着她行走间怒放,甚至给人闻到花香的错觉。   陆璇心底暗叹,这绣工恐怕能及得上乳娘三成,以她的年纪,已是十分难得。   只是陆璇不明白,这人怎么就偏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第四十一章 赠她玉簪   “璇儿姐姐今个儿好生漂亮。”   刘婉凝笑着赞叹,眼睛盯着陆璇身上的衣服无法移开。   这衣服完美的勾勒出陆璇的身材曲线,并不似男子的壮实,反而玲珑有致,加上她那浑然天成的英气,刘婉凝都可以想象出陆璇今晚在一众闺阁小姐之中有多出众。   不得不承认的是,陆璇很美,纵然沐浴了六年边关的风霜,也无法改变她精致的五官,只是给她添了两分不易亲近的疏离。   而这份疏离,远比闺阁女子的矜持要吸引人得多。   刘婉凝用力捏着手帕,她原以为六年过去,自己会比陆璇强很多,至少,少卿哥哥的眼里不会只有陆璇一个了,可是到现在她才发现,陆璇就像一颗夜明珠,即使曾经被掩埋,一旦解除尘封,便依然是耀眼的存在。   想到这里,刘婉凝心底涌上深深地嫉妒,她不甘心,为什么她苦练六年女红,拔得京城第一绣女的头筹,也还是比不过这个舞刀弄枪的丫头!?   心被嫉妒灼烧,脸上却绽出越发甜美的笑来:“璇儿姐姐这头饰未免太过简单,妹妹这里有一支玉簪,正好与姐姐淡雅的气质相得益彰,姐姐若是不嫌弃,便带着进宫吧,也算是妹妹为那日婢女的鲁莽向姐姐道歉。”   刘婉凝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只有顶端是一抹嫩绿,玉的成色不算极好,但妙在这颜色分布极为自然,也算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玉簪样式很简单,是陆璇所喜欢的,却没有表现出来。   虽然目前还看不出这簪子有什么猫腻,陆璇也不敢轻易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好意’。   “在边关待久了,我不习惯用这些。”   一句话,已是拒绝。   刘婉凝的眼神黯淡下去,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红了眼眶,只是低垂着脑袋。   “璇儿姐姐,你知道我是爱慕少卿哥哥的,你回京后,他为你数次卧病在床,你却从未主动探望过他一次,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却还是忍不住以自己的方式招惹你,说到底,只是因为我太爱少卿哥哥了,你也知道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的感受不是吗?”   刘婉凝越说声音越低,当她再次抬眸看见陆璇若有所思的表情时,便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赌对了,果然,下一刻,陆璇就接过簪子插在头上。   “你要对他好,是你的事,我对他不好,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我并不会因此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你友好相处,所以,不要企图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   陆璇这话说得很明白,她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没有要和一个今后可能还会对自己有敌意的人交好的想法。   即便听见陆璇不冷不热的回答,刘婉凝还是欣喜的笑起:“璇儿姐姐能收下这个簪子凝儿已经很开心了,不敢再奢望其他。”   刘婉凝说得很诚恳,陆璇抿着唇没说话,如果此时刘婉凝脸上的笑是真实的,那她和路少卿站在一起,也算得上郎才女貌。   刘婉凝当然不知道陆璇心里在想什么,簪子既然已经送出去,也没有再赖在这里不走的理由。   “凝儿就不打扰璇儿姐姐了,不然少卿哥哥该等着急了。”   “……”   沉默的看着刘婉凝像一只蝴蝶一样出去,陆璇犹豫片刻,终是没有把簪子再取下来。   看惯了人心叵测,有时候总是容易贪恋那难得的真心。   只是,这真的是真心么? ☆、第四十二章 阿璇,低下头来   陆璇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便听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来,打开门出去,果然看见尹公公在国公府下人的带领下匆匆而来。   看见陆璇,尹公公先是一愣,然后才笑盈盈的上前:“陆小将今日英姿不凡,老奴恍惚间竟似看见了将军年少时的样子。”   父亲年少时的模样么?应当是器宇不凡的吧。   因为这样一句话,陆璇脸上带了笑意,对尹公公也热切了几分。   “公公还记得父亲年少的模样??”   “那是自然,陆将军当年可是这京城最俊逸的少年郎,不知引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许,谁成想他竟为了一个青楼女子……”   尹公公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说得正兴起,突觉自己失言,偷摸看了眼陆璇的脸色,见她面色无异,才笑道:“瞧老奴这嘴笨的,陆小将莫要怪罪,老奴自己个儿掌嘴便是。”   尹公公说着要动手,被陆璇拦下:“公公不必自责,你并未扭曲事实,况且,这些年,我听过的传言不计其数,早已不在乎这些。”   “陆小将心里豁达便好,时辰不早了,咱还是快些进宫面圣吧。”   尹公公说罢快步走到前面不再说话,陆璇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一路走到大门口,便看见一顶奢华的马车停在那里。   整个车身用上好的绸缎包裹,绸缎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庄严高贵,却无端让陆璇觉得有些压抑。   “陆小将,宫里不比外面,不能骑马,还是先上马车吧。”   “嗯。”   陆璇点头,早有宫人搬来凳子,掀开帘子,等候陆璇上去。   没有让宫人来扶,陆璇直接上了马车,正要进入车厢,耳畔传来一声咳嗽,侧头,男人难得换了一袭墨绿色宫装,上面绣着闲云野鹤,竟也与他相得益彰。   路少卿才走出门口,便有人上前给他送上厚重的外袍和暖炉,陆璇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会被那外袍压倒。   “陛下听闻路少爷近来身体不适,特别让老奴从库房拿了灵芝和人参送到府上,路少爷可要多多注意身体才好。”   尹公公走到路少卿面前关切的说,虽说这人是出了名的病秧子,但敌不过人家是国公爷独子的身份,只要国公府一天繁盛,谁见了他不得软着声说话?   “劳陛下费心了,做臣子的愧不敢当。”   路少卿回答道,眼底是极清浅的笑意,又与尹公公客套了几句,,目光便落在陆璇身上,柔柔的,却让陆璇的脸不受控制的发烫。   陆璇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要钻进马车,被他出声叫住。   “阿璇。”   陆璇不得已停住,看见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人。   终于走到面前,因为陆璇站在马车上,路少卿不得不仰头看她,见她愣着有些呆萌,笑了起来。   “阿璇,低下头来。”   他的声音朗润如玉,加上不加掩饰的愉悦,足以蛊惑人心,陆璇下意识的弯腰低头,凑到他面前。   路少卿抬起手,只觉得现在的陆璇乖顺可爱得紧,原本只是要拔下簪子的动作改为扣住她的后脑勺,在陆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的印上她的唇。 ☆、第四十三章 进宫   “……”   尹公公抬头望天,最近的民风似乎有点开放啊。   陆璇瞪大眼睛半天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被捏住死穴,第一反应就是去推这个男人,路少卿被陆璇推得直往后退,要不是二狗子跑过来扶住他,肯定要摔一跤。   只是这样一来,又乱了气息,咳得停不下来。   陆璇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他是否是真的咳嗽,一股脑钻进马车里坐好,脸上的温度却久久不曾退下。   这个男人,分明是只老狐狸,陆璇,你难道还要陷进去第二次吗?就算你不在意,陆家军还经得起第二次拖累吗?   理智在心底这样质问,纷乱的思绪渐渐回笼。   是了,她已经没有随心所欲的勇气和权利,除了囚禁自己的心不去感触外界的美好,她别无选择。   这般想着,陆璇的眼睛恢复清明,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脑袋撞到车棱上,陆璇吃痛的扶额,这才发现头上的玉簪不见了。   刚刚才理顺的思绪再次混乱,那个男人看出这簪子有什么问题了吗?他刚刚的举动是为了保护她?   不等陆璇想明白,马车已经入了宫门,经过重重关卡,终于再次听见尹公公的声音。   “陆小将,到了。”   宫人应声掀开马车帘子,陆璇猫着腰钻出来,下车,两位衣着华丽的宫女就站在那里迎接她。   “这是雁秋,这是暖冬,这两位是御前伺候的宫女,陆小将且先随她们去见陛下,老奴还得去御膳房交待些事。”   “多谢公公。”陆璇向尹公公道了谢,又看向两位宫女:“有劳二位妹妹引路。”   雁秋和暖冬长相都很甜美,十五六的模样,看上去要比陆璇小一两岁。   此刻被陆璇叫了声‘妹妹’,两人都有些红了脸,暖冬性子要活泼一点,时不时抬眼打量陆璇,等尹公公带着其他人走远了,终是忍不住问:“陆家小将,你到底是男是女?”   “冬儿!不许胡闹!”   雁秋厉声呵斥,脸色发白。她与暖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一进宫就得以在御前服侍,因而没有见识太多宫廷黑暗,加上陛下这两年性子温和许多,所以暖冬在这深宫里,性子也还没有被完全束缚。   “姐姐,你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   暖冬不以为意的瘪瘪嘴,在宫里已经很无聊了,要是不自己找点乐子,怎么熬得到出宫?   “陆小将莫要生气,冬儿她实在无意冒犯,只是陆小将英姿太甚,所以才会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   雁秋赶紧解释,暖冬虽然不服气,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雁秋妹妹不必紧张,我在边关待的时日多了,装扮也偏向男儿,暖冬妹妹会误会也是正常的。”   陆璇温和的解释,暖冬在一旁低声嘟囔:“竟然真的是女儿身啊……”   雁秋瞪了暖冬一眼,默不作声的在前面引路,暖冬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口道:“大家都说陛下这次召你回来是要给你和路国公的独子赐婚,那个路少爷真的像传闻那样俊美如画么?”   “为何只是传闻?难道你们没有见过他?”   陆璇疑惑,路少卿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以他的身份,应该经常参加宫宴才对。   “那位路少爷可神秘了,据说他六年前生了重病,从此再也没出过国公府,我进宫四年倒是见过很多次国公爷。”   暖冬凑到陆璇面前,挤眉弄眼的说,陆璇哑然,六年没出国公府,她们说的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第四十四章 面圣   “不过听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呢,好可惜……”   暖冬话锋一转,语气沮丧起来,陆璇的心也被她的话扎了一下。   活不过二十岁,真的是很可怕的诅咒呢。   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的呢?真的是天生体弱吗?   陆璇想得入神,又听见暖冬惊呼:“那你嫁过去不是会守寡?”   “冬儿!你太放肆了!”   雁秋绷着脸狠狠地训斥,她不明白自己这妹妹,今天说话怎么这么没有分寸。   暖冬好像被雁秋吓到,瑟缩了一下,‘噗通’跪在地上讷讷的说:“陆家小将,我……奴婢刚刚说错话了。”   陆璇看着她的头顶,没有立刻让她起来,而是若有所思。   雁秋也心急的跪下:“雁秋管束妹妹不力,奴婢有罪,还望开恩。”说完用力磕头。   “你们还有多久可以出宫?”陆璇温声问,雁秋猛地抬头看着陆璇,眼神惊疑不定,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的回答:“承蒙陛下怜惜,奴婢还有半年便可出宫。”   还有半年,短短六个月罢了。只是有人把这深宫当作囚牢,有人却想尽办法要留在这里。   陆璇又看了暖冬一眼,提步向前走去,雁秋赶紧拉着暖冬上前引路,暖冬依然不以为意,陆璇想了想终是开口:“这宫里终归没有宫外自由……”   话还没说完,就被暖冬打断:“话也不能这么说。陆家小将你找边关待了那么久,难道不觉得这宫里富丽堂皇,远非他处可比吗?”   暖冬这话说得直白,雁秋惊得都忘记去警告她了。   陆璇笑笑没有回答,只沉默着往前走。她们不过是初次见面,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   一直走到御书房,暖冬率先进去禀报,雁秋则垂首站在陆璇身后,沉默片刻,小声跟陆璇说话:“多谢姐姐今日提点之恩,以后我会约束冬儿,叫她谨言慎行的。”   雁秋说得很诚恳,陆璇不怀疑她说的话,只是,以她的性子,恐怕根本管不住暖冬。   在这深宫之中,除了暗藏在底下的明争暗斗,更多的是浮在表面的诱惑,虽然虚无,却还是有人看不见虚无背后的万丈深渊,对它趋之若鹜。   仅从暖冬刚刚的表现,陆璇无法判定她是否已经成了宫里某个人的棋子,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举止是反常的。   不管性子多活泼的人,在宫里都该晓得遵守最基本的规矩,而不是一再去触碰别人未知的底线。   因为一旦过了头,面临的将会是无法预知的灾难,甚至会殃及他人。   在陆璇理清思绪的时间,暖冬已经返回来,打开门示意陆璇进去。   抛除脑海的杂念,理理衣袖,提步走进御书房,身后的门随之关上。   御书房很大,光洁的大理石几乎能倒映出陆璇的样子。   颔首了十来步,脚下多了一层虎皮制成的毯子,毯子一直延伸到桌案下,触到那人金丝镶边的蟒蛇即使隔着厚厚的鞋底,陆璇都能感受到它的绵软。   屋里炭火烧得很旺,时不时炸开一声脆响,窗户关得严实,反而让陆璇觉得有些闷热。   在地毯上站定,抬头,视线相撞,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压袭来。   陆璇自然而然的跪下。   “臣女陆璇,拜见陛下!” ☆、第四十五章 不要玩什么把戏   大律天子轩辕啸,二十三岁登基,曾数次御驾亲征,将版图扩张了三分之一,并与邻国签订了朝贡的协议。   二十五年过去,已经近乎半百的天子,纵然年迈,依然不减其风姿,眼眸纵然浑浊,也犀利得让人无法直视。   陆璇绷直了背,只盯着书案上的奏折看,却能感受到轩辕啸的目光直白而缓慢的在自己身上,一寸寸的挪动,审视着打量着,让人压抑得不敢肆意呼吸。   良久,陆璇听见他遒劲有力的声音:“果然是陆戟的种,免礼,起来吧。”   “谢陛下。”   陆璇高声应道,起身,惯性的以军姿站好,双腿分开与肩平,双手自然垂放在身侧。   轩辕啸原本要继续看奏折,被陆璇的站姿吸引,起身越过书案走到陆璇面前,见她站得越发挺拔,眼底闪过一抹深意。   “陆戟竟真舍得让你吃那些苦头?”   在轩辕啸看来,陆戟什么都好,忠君爱国,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太重情。   当年若不是陆璇年幼,无人依靠,恐怕他能跟着那女人一起去。   所以,轩辕啸觉得,陆戟对陆璇只会宠得无法无天,哪里舍得让她吃半点苦头。   当然事实也是如此,六年前未离京前,陆戟便是出了名的宠女狂魔。   谁要是敢说陆璇一句不好,他都能把人揍得满地找牙,没想到六年不见,他竟把捧在掌心的女儿带成了一个兵,而且是一个看上去就很优秀的将士。   “回陛下,六年前臣女是负罪离开,就算陆将军是臣女的父亲,也不会徇私枉法,这六年在军营,臣女与其他将士无异。”   陆璇说的是实话,这六年,她就是从最普通的将士做起,抛掉将军独女的光环,踩碎过去所有的骄傲。   轩辕啸的眸光变得意味不明,盯着陆璇看了一会儿道:“我怎么不记得陆戟何时变得这么会打官腔了?”   这话已带了三分审问,若是一般人可能已经跪下辩解,陆璇并不慌张,从容不迫的回答:“父亲生性耿直,却易得罪人,所以六年前到了边关,他便时刻训诫臣女,要谨言慎行,尤其是回京之后,万不能踏错一步。”   轩辕啸的神色越发凝重,坐回桌案前,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看,状似随意的问:“听你这口气,六年前却是有什么冤屈了?”   冤么?被最信任的人硬生生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怎么会不冤?   可眼前这个人,算得上是当年冤案的间接促成者,而且这御书房也并不是鸣冤昭雪的地方。   “臣女这六年日日反省悔悟,早已没了什么冤屈,只想像父亲那般,为边关安宁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陆璇这话并未直接回答轩辕啸的问题,但细细一品便知,她的言下之意并不是没有冤屈,而是在边关的六年,将她的冤屈消磨掉了。   轩辕啸闻声再次掀眸看向陆璇,见她梗着脖子有几分倔强,眉头微皱。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什么把戏。” ☆、第四十六章 孽障   “臣女不敢。”   陆璇从善如流的回答,她的确是不敢的,也没有那样的心思。   她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忠君爱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她即便怨恨过当年这位君主的不辨是非,也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你爹在边关可还好?”   “多谢陛下挂念,父亲如今到底不比年少,身体难免有些毛病,不过还算得上硬朗。”   陆璇的父亲比轩辕啸小五岁,第一次上战场便是随轩辕啸出征,结果一战成名,从此与战场再无法割舍。   他就像天生的将军,注定要在战场驰骋。   “昨日驿站的通报呈上,说他旧疾犯了,好像还很严重,是怎么回事?”   轩辕啸如同唠家常一样询问,陆璇心底一紧,有些刺疼,果然还是犯了旧疾么?会很痛吧,而且那痛绝不会比断臂时少一分。   努力让气息平稳,陆璇平静的回答:“父亲六年前去边关之时,不慎断了一臂。”   轩辕啸执笔批阅奏折的手顿住,笔尖滴下一滴墨汁,在奏折上晕染开来,他却好似毫无所知,喃喃自语道:“他十八随朕初上战场,一战成名,一把长戟战天下,替朕打下半壁江山,可是现在,朕的护国将军断了一条手臂……”   尹公公能准确的喊自己陆小将,陆璇不相信轩辕啸不知道这件事,但如今亲眼看见他以这样沧桑的语气说出来,还是不可自抑的感到悲凉。   是啊,战功赫赫的护国大将军,让外敌闻风丧胆的战神,早在六年前,就断了一臂,还是被他捧在掌心呵护的女儿害的,多么可笑啊!   气氛因为沉默而变得有些微妙,雁秋的声音在门外适时响起:“陛下,陆渠夫妇求见。”   陆璇猛地抬头看向轩辕啸,他想做什么?   轩辕啸也被雁秋惊醒,仅仅只用了瞬间就收拾好情绪,若无其事的合上奏折,沉声道:“进来。”   话音刚落,御书房的门被推开,逆着光,陆璇看见两个佝偻的身影,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头也垂得更低,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六年前那样沉重的指责,她还没有准备好再次承受。   也许他们说得对,她本就不该出生,否则,也不会害了父亲,害了所有人。   陆渠和沈荷走到陆璇刚刚的位置,‘噗通’跪下,声音粗噶的开口。   “罪臣陆渠及贱内沈荷,拜见陛下!”   一语罢,二人近乎趴在地上,额头与地面紧密相贴。   他们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还打着补丁,衣服洗得发白,应当是接到觐见的消息刻意换的。   短了半截的衣袖根本无法遮挡那因为干了六年的粗活而变得粗粝难看的手。   陆璇想要退缩,眼睛却执拗的看着,不肯放过任何的细节。   她还记得这两双手六年前的模样,虽算不得养尊处优,也是白皙圆润的,与如今简直完全是两个样。   陆璇从小就知道他们不喜欢自己,可是没关系,有爹疼她就好了,所以她依然过得很开心。   如果没有发生六年前那样的事,陆璇想,自己应该会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可是没有如果,六年前是她认了那莫须有的罪名,也是她害得整个将军府上下被贬斥。   陆璇还记得自己从天牢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沈荷哭着冲到她面前怒骂:“你个孽障,是不是要害死所有人才甘心?你怎么不去死!?”   这六年里,这个场景总是出现在陆璇梦里,每次夜半惊醒,陆璇都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她就那么死在天牢里,是不是就不会害得父亲失去一条手臂? ☆、第四十七章 权谋   回忆和现实重叠,陆璇甚至觉得,在接下来某个瞬间,沈荷会再次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尖质问,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   也许是愧疚太过深重,陆璇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的轻颤。   “既然已经知罪,那便不用再回去了,来人,带陆大人和陆夫人去更衣,稍候参加晚宴。”   一句话,让陆渠眼睛亮了起来,一时老泪纵横,哽咽道:“谢主隆恩。”沈荷也跟着叩谢。   然而从头至尾,陆璇只能像个事外人一样旁观。   她的祖父祖母跪在地上,过去六年因为她饱经风霜,如今她却连说话的立场都没有。   雁秋、暖冬应声推门而入,搀扶着陆渠和沈荷往外走,陆璇的目光追逐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御书房的门关上,才垂眸收回自己的视线。   “很愧疚?”   轩辕啸温声问,眼神难得柔和了两分,如同在看着一个不小心犯了错的孩子。   陆璇抬头与他对视,表情有些茫然,似乎还没从自己的思绪中逃离出来。   不等陆璇回答,轩辕啸继续道:“没关系,他们以后都会感谢你,因为只有你回来,才能带他们逃离苦难。”   呵!感谢?   先把人推进火坑,看他们垂死挣扎,然后再施以援手,这样就会获得感恩?难道不会更像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陆璇自嘲,猛然想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后背有些发凉。   如果换个视角,将军府和这位帝王,不也正是处于这样的境地么?   六年前,他明知父亲没有任何叛逆之心,却掩埋真相,贬斥将军府。六年后,他一纸圣诏将她召回。   这位帝王是否想着,只要再赋予几分恩宠,便能得到将军府上下的感恩戴德?   得到这个认知,陆璇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六年前那场罪案,是否是这个帝王一手策划的?   这个猜想一旦冒出来就如野草般疯长,将心脏死死缠绕,勒得陆璇喘不过气来。   路少卿说的为她好,只是顺了帝王的意,顺水推舟?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路少卿,如果这就是你所有的初衷和本意,对不起,我无法体谅释怀!   双腿突然失力,直直的跪在地上,即使有地毯的阻挡,也能听见骨头与地面撞击的闷响。   然后陆璇听见自己无法控制的颤抖着的声音:“臣女……谢主隆恩。”   也许是陆璇心底的悲戚太甚,轩辕啸脸上闪过一丝不愉,把手中的奏折一扔,淡淡的道:“退下。”   “是,臣女告退。”   陆璇应着起身退着到了门口,拉开门出去,在门关上的那一刻,重重的舒了一口气,胸口却依然如同压了块巨石。   “陆小将请随奴婢来。”   暖冬不知何时出现在陆璇身边低声说,陆璇以为她要带自己去见陆渠他们,没有多想,提步跟上。   然而弯弯绕绕的走了许久,周围的景致越发奢华,陆璇心底也跟着不安起来。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陆璇停下来质问,眉头紧皱。   暖冬回头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还不快点,磨蹭什么,娘娘该等着急了!” ☆、萌萌哒的小剧场006 推荐票满250的小剧场加更到!!!   话说陆小璇说服自家爹爹带着路小卿一起玩耍后,画风就离奇的变了。   之前的画风是:“爹爹你看,那个好好看哦。”   某将军:“买!”   “爹爹,那个看上去好好吃哦。”   某将军:“买!”   现在的画风变成这样:   “那个花灯好好看。”   某将军:“买!”   不过这个好像用钱买不到,要猜谜。   将军大人闯迷宫阵还行,猜谜就……   “爹爹,你怎么又错了?你是不是故意让别人的?”陆小璇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问,眼底满是对父亲的崇拜。   某将军:“……”   “阿璇,这个花灯给你。”   “少卿哥哥你好厉害,竟然答对了!”   “少卿哥哥,璇儿还想要那个花灯。”   “好。”路小卿云淡风轻的回答,将军大人表示自己感受到了深深地危机感!这小子要和他抢女儿!   “阿璇,前面还有更好看的,爹爹带你去好不好?”将军大人利诱。   “可是璇儿好想要那个花灯,好漂亮的。”   利诱失败。   “时间不早了,祖父祖母还在家等我们,爹爹先带你回去,不然以后都不带你出来了。”将军大人威逼。   “可是乳娘说饭做好了会让陆叔来找我们的,璇儿还不累,爹爹要是累了可以先回去。”   威逼失败。   一直竖着耳朵的路小卿适时地牵住陆小璇的手向将军大人保证:“陆伯父你回家休息吧,我会送璇儿回家的。”   “……”   将军大人吐血!   掌上明珠移情别恋!求治愈!!! ☆、第四十八章 淑贵妃   娘娘?淑贵妃?   陆璇心里‘咯噔’一下,某些晦涩的记忆蜂拥而至,似乎连那蚀骨的疼痛也侵入体肤,伴随着深冬的酷寒,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战栗。   “冬儿,你应当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陆璇拔高声音呵斥,这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小事,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暖冬暗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有半年就要出宫了,她可一点都不想离开这个好地方。   “陆小将,都已经走到娘娘宫门口了,还是随奴婢进去吧。”   暖冬话落不由分说的抓住陆璇的手,陆璇只稍微用力一挣,暖冬便被推倒在地上,陆璇转身走了两步,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出现在她面前。   看着架势,这位淑贵妃今天是非要见自己不可了!   不想在宫里惹出什么事端,陆璇只得走进淑贵妃的庭院。   院子里种着梅树,顶着凛冽的寒风,枝桠上正俏生生的开着几朵红艳的梅花。   梅花树下,摆放着一个软塌,榻上铺着厚厚的棉被,一个美艳的女子正神色悠然的躺在上面。   六年过去,她和陆璇记忆中基本没什么变化,高贵冷傲,好像坐拥全世界至高无上的宠爱。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淑贵妃是皇后的亲妹妹,皇后逝世三年后她被送入宫中,大约是与皇后有七分相像的原因,一经宠幸便圣宠不衰。   从美人晋升到贵妃,也不过花了短短三年的时间。   宫里的女子都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可她不是,她打破了常规,成了永不凋谢的花,无论是宠眷还是美貌。   此刻她慵懒的躺在软塌上,不算薄的锦被依然勾勒出她妙曼的身姿,她的乌发散落着,与锦被形成鲜明的对比,更衬得她肤白如雪。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变化,她比六年前的风韵更足了,就像一朵开到极致的花,让人忍不住惊叹靠近甚至膜拜。   旁边的宫女无声的加着炭火,还有一个烹煮着酒,小小的茶几上,倒是摆了好几样精致的吃食,还有两幅碗筷。   陆璇收回打量的目光,抱拳行礼:“臣女见过淑贵妃。”   ‘淑’是陛下给她赐的字,贤良淑德,多么美好的一个字,可眼前这个人何曾做到过这些呢?   锦被之下,一只保养极好的手伸出来,莹白得有些晃人眼。   “璇儿不必多礼,既然来了便坐下,本宫让人暖了酒为你暖暖身子。”   她的声音是温婉的,像莺啼婉转悦耳,语气也亲厚得紧。   陆璇一动不动,眼前这个女人,是比路少卿还会伪装还要危险的存在,她绚烂的笑容就是淬了毒的花,一旦沾染便只有死路一条。   暖冬揉着手腕进来,脸上全是不满,淑贵妃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做得不错,去领一盒凝霜膏,本宫会记得许诺过你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暖冬喜笑颜开,欢欢喜喜的谢了恩离开。   陆璇不知道那凝霜膏是什么东西,只知道,与这位淑贵妃做交易的人,无异于与魔鬼交易。   既然是魔鬼,怎么会有信用可言呢?   “看来是本宫派去请璇儿的人做了什么惹你不快的事,璇儿既然赌气不愿坐下与本宫共饮一番,那本宫便处置了那不长眼的贱婢给璇儿出气可好?” ☆、第四十九章 陛下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然含着笑,容光焕发,根本不像是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明明刚刚她才笑盈盈的夸赞暖冬做得好。   明知这是威胁,陆璇也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上前坐到她对面的软垫上,立刻有宫女倒了酒恭敬的递给陆璇。酒杯很小,以陆璇的酒量就算喝完这一壶酒都不会醉的,可是她并没有接。   “给姑娘敬酒不知道吭声吗?既然不会说话,那便不要说了!”   淑贵妃陡然严厉起来,眼尾上挑,杀意袭来,那宫女浑身一颤,眼看酒杯要脱手而出,被陆璇出手接住,没有喝,只是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杯沿。   “娘娘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臣女离京六年,很多规矩都忘记了,何必以这种方式提醒臣女记起。”   “璇儿,六年过去,你还是没什么变化呢。”淑贵妃娇笑着说,眼角眉梢皆是流转的风情,顿了顿,倾身凑到陆璇面前,伸出莹白圆润的指尖戳了戳陆璇的胸口:“尤其是这里,还是那么不忍呢。”   说到最后,她的眼底多了几分嘲讽。   陆璇知道,在这深宫之中,最忌讳的就是恻隐之心。   可行军打仗的人,见惯了生死,最怕的便是嗜血无情。   身份地位不同,心境也自然大不相同。   陆璇放下酒杯站起来:“娘娘,六年前是臣女犯了罪,所有一切都是臣女应受的责罚,臣女绝不会对外人说半个字,若是娘娘没什么要吩咐的,臣女就先告退了。”   淑贵妃冷笑起来,纤纤玉指拿起陆璇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漂亮的脖颈优雅如天鹅,然后陆璇听见她不以为意的反问:“璇儿莫不是以为本宫忧心的是六年前在天牢里对你做过的事?”   难道不是么?   陆璇呼吸一滞,六年前她那样对自己,原来根本不算什么吗?还是仗着帝王的宠爱,她就可以毫无顾忌?   “璇儿,你太天真了,本宫当年就算杀了你,陛下也舍不得对本宫说一句重话呵斥呢。毕竟,你差点谋害的,是本宫的皇子啊!”   淑贵妃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酒香袭来,让人觉得她醉了,却醉得勾人心魄。   陆璇无法反驳她说的话,征战沙场、浴血奋战的人,有时候的确比不上帝王的心尖宠呢。   为了她的一记欢颜,也许可以葬送好多人的性命。   “娘娘说的是,既然犯了错就应当受罚,臣女没有任何怨言。”   陆璇平静的说,这种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璇儿,你知道陛下此次召你回京所为何事么?”   淑贵妃终于笑累了,把玩着自己的一缕青丝问。   “臣女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陆璇古板的回答,没有指出淑贵妃刚刚这一问,已经是犯了后宫不得干政的忌讳。   淑贵妃懒懒的躺回去,脸颊在丝滑的锦被上磨蹭,吐气如兰道:“大律要变天了,陛下他老了呢……”   陛下他老了!   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却逼得陆璇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这次受诏回京,果然是因为皇储之争?可是将军府已经落败了不是吗? ☆、第五十章 自知罪孽深重   “璇儿姑娘,大人和夫人就在这里面,奴婢告退。”   淑贵妃让宫女把陆璇带到陆渠他们所在的房间,宫女小声说完告退,陆璇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和淑贵妃的对话,连房间门什么时候被打开都不知道。   “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陆渠语气淡淡的说,陆璇回神,走进房间,屋里只有雁秋在。   “离宴会开始还有一会儿,奴婢去为大人、夫人拿些点心和热茶来。”雁秋很有眼力见的说着退出房间,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气氛有些尴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陆渠和沈荷已经换了一身华服,头发也重新梳理,看上去似乎又恢复了当年的荣光,但……也仅仅是似乎而已。   岁月在他们脸上、头发上留下了痕迹,手上的老茧也无法再恢复如常。   陆璇站得很拘谨,甚至比面对轩辕啸的时候还要紧张,因为有愧,因为自责,也因为无法为自己辩驳的命里带煞。   被贬斥后,陆渠和沈荷也被编入奴籍,做的都是粗活,这两日才被接回,此刻虽然换了装扮,他们二人也不习惯坐下,就那么干巴巴的站着和陆璇对视。   沈荷到底是妇人,就算陆戟当年为了陆璇的母亲忤逆他们,又不顾反对把陆璇宠上天,但到底是沈荷的亲生儿子,哪里有母亲不担心儿子的道理。   所以站了一会儿,沈荷忍不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我儿……还好吗?”   还好吗?   只是简单地三个字,陆璇却无法做出回答。   断了一臂,每当下雨下雪的时候,都会饱受断臂之痛的折磨,曾经在战场受过的伤痛也会并发出来。   这样,应该算不得好吧。   可是陆璇不敢实话实说,那些责备她还没有准备好去承受。   “你为何不说话?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累得我儿……”   沈荷情绪激动起来,扑上来用力抓住陆璇的手,因为累积的相思太重,声音有些哽咽。   “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在宫里,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陆渠拉开沈荷训斥,他虽然也想知道陆戟这几年过得如何,却也知道这宫里不是问话的地方。   沈荷眼泪止不住的流,松开陆璇,颓然坐在地上。   “可怜我儿一世英豪,为了一个女人再不婚娶,又为了一个孽障,受尽苦难折磨,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沈荷哭得哀怆,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两鬓也掺杂了银丝,她老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心有不满就对陆璇动手,可如今这样的哭诉,更能戳陆璇心窝子。   双腿自然而然的跪下,没有地毯的阻隔,这一跪发出的闷响,震得沈荷和陆渠都是一怔。   “不肖孙女陆璇,见过祖父祖母。”   陆璇说完磕了个头,额头与石板相撞,疼,却好过心底的折磨。   陆渠疑惑出声:“你这是……”   “孙女自知罪孽深重,但既已回京,定当用心孝敬祖父祖母。”   “我不需要你孝敬,你是不是把我儿害死了?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你说是不是?”   沈荷完全不领情,不依不饶的反问,跪坐在陆璇面前,一下下捶打她的胸膛。 ☆、第五十一章 发誓   在这样的情况下,陆璇根本没办法撒谎,只得如实回答:“父亲身体尚且健朗,只是……”   “只是怎样?”   听见陆璇转折,陆渠的心也悬起来,急切的追问。   陆璇吸了口气,继续道:“六年前离京途中,遭人伏击,断了一臂!”   “我的儿啊……”   沈荷惊呼一声,晕倒在陆璇怀里,陆渠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着手指着陆璇,一步步后退,最后跌坐在椅子上。   浑浊的眼眶溢满泪水,在他们记忆中,陆戟还是那个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八面的大将军,纵然被罚去戍守边关,也该是健全的,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良久,陆渠看向陆璇:“你老实说,我儿的手臂,是不是因你而断?”   陆璇掐着沈荷的人中和虎口,听到这样的问话,身体一僵。   还没开口,便听见陆渠痴痴地笑语:“是我没有管束好他,才害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若他那日没有去逛那烟花之地,怎会沦落至此!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   这话当是字字诛心,比沈荷的埋怨更甚千倍万倍,让陆璇剜心剥骨都无法缓解内心的悔恨!   “祖父,是璇儿的错,璇儿便是终生不嫁,也会一直侍奉在父亲身边……”   “终身不嫁?你还想抗旨再害他一次不成?”陆渠冷笑着打断陆璇的话,陆璇张了张嘴,喉咙如同堵了一块石头,连同呼吸都被阻塞。   是了,也许这次回京,陛下是会给她赐婚的,如此,她怎能终生不嫁?她又如何能一直侍奉左右?   “阿璇。”   这是陆渠第一次这样喊她,语气里带着无奈和悲凉。   陆璇心里一紧,总觉得下一刻他会说出把自己逐出陆家的话。   可是没有,他只是用无尽疲惫的声音对她说:“祖父求你此次回京,不要忤逆圣意,不管陛下让你嫁给谁,为了你爹,顺从接受。”   无论是谁,不要怨恨,不要不甘,欢欢喜喜的接受。   不要再为父亲、为陆家带来灾祸。   这是身为祖父,对她最低的要求和希望。   陆璇说不出一个‘不’字,扶着沈荷在椅子上坐好,端端正正的跪在陆渠面前,抬起一只手起誓:“陆璇向祖父发誓,不管圣意如何,绝对不忤逆圣意,若是再给父亲抹黑,璇儿愿自刎谢罪!”   听陆璇说完,陆渠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好,就这样吧。”   就算是孽缘,也就这样吧,不要再惹出什么事端来了。   屋里又安静下来,陆璇就那么挺直着背跪着,陆渠也没让她起来。   雁秋端着点心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心里觉得诡异,却没有多问,只将点心和热茶放在茶几上,倒了三杯,递给陆渠一杯,又给沈荷喂了一杯。   沈荷只是急火攻心,刚刚陆璇帮她掐了人中便已恢复神智,这下喝了热茶,已清醒过来,但碍于雁秋在场,没有发作,只含着眼泪恨恨的瞪着陆璇,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才好。 ☆、第五十二章 被人欺负了?   又过了一会儿,暖冬推门而入,雁秋几乎是下意识的挡在陆璇面前,厉声呵斥:“真是不懂规矩,不知道敲门再进来吗?”   暖冬早已将屋里的场景看得分明,不甚在意的走进来:“姐姐怎的如此严厉,是陛下让冬儿来请大人和夫人先去赴宴的。”   暖冬嘴上叫着大人、夫人,心里却是十分不屑,分明就是两个落魄的老东西,还很以为自己是什么体面人物了。   “起来吧。”陆渠到底要有大局意识一些,早在暖冬进来的时候,就主动伸手让陆璇起来,只是不忘小声提醒陆璇:“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陆璇颔首点头,刚刚发的誓,早在这六年里,融入她的骨血,她不会忘也忘不掉。   暖冬让雁秋把陆璇带去偏殿,自己则领着陆渠和沈荷先去宴会。   陆璇沉默的跟着雁秋走着,心里沉甸甸的难受,回京之前她想过会和陆渠他们相见,也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可当想象中的事真的发生时,远比想象的冲击要大得多。   陆璇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雁秋在前面走着,迎面一个穿墨绿色官服的男子走来。   他长得异常俊美,一双桃花眼妖冶的上挑着,唇不弯而含笑,行走间长袖拂风,直叫人一眼便失了心智。   男子走到面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令牌,示意雁秋先在一边等一会儿。雁秋点头快步离开,心里却有些奇怪,入宫三年,她从未见过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到底是哪家的公子竟生得如此好相貌?   陆璇没注意发生了什么,向前走着,不妨突然被人拉住手臂,轻轻一拽,整个人便落入带有清淡药香的怀抱。   头顶同时响起男子的戏谑:“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不见,阿璇竟想我想得红了眼?”   路少卿说着,微凉的指腹滑过陆璇眼睑。   陆璇清楚自己并没有流泪,却因为他这个动作感受到几分怜惜,沉闷的心情竟因为这一简单的举动而涌起几分类似于委屈的酸涩。   委屈?   陆璇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她有什么资格委屈?   见陆璇神色晦然并不回答,路少卿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问:“被人欺负了?”   刚刚磕过的额头因此有些刺痛,想必是青了。   这一动作很是亲昵,陆璇眸光清冽的与他对视,总觉得他问这话的时候,带了某种阴郁的情绪,好像只要她回答一句‘是’,他就会去把欺负她的人教训一顿。   实际上他只是因顽疾缠身而久不出门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本事?   思及此,陆璇推开路少卿站好,她已经习惯独当一面,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一力承当,不能逃避,也无法逃避。   “凝儿妹妹呢?”   陆璇象征性的往路少卿背后看了看,她还记得今天出门前刘婉凝说过的话,怎么这男人总是在自己面前晃呢?   “你希望我和她在一起?”路少卿的眸子沉下来,语气也有些不悦,随后又道:“凝儿第一次进宫一定很害怕,她现在一定很需要我,我这就去找她。”   “……”   她只是问了一句话而已,这男人突然在生什么气? ☆、第五十三章 北郡王和五皇子   路少卿走了没一会儿,雁秋回来了,对刚刚发生的一切绝口不提,很快引着陆璇到了偏殿,还未进去,便听见里面谈笑风生。   雁秋率先进去禀报,然后便听见轩辕啸朗声唤道:“进来。”   陆璇应声进去,并未四下打量,快步走到前面跪下:“臣女陆璇,拜见陛下。”   洪亮的声音殿里回响,轩辕啸没有让她起身,刚刚的谈笑也不复存在,只有好几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抬起头来。”   轩辕啸命令,陆璇抬头,目不斜视,只盯着轩辕啸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看。   “原来这就是陆将军的独女,果然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是一个和轩辕啸有三分相似的男子。   男子身着银灰色蟒袍官服,腰间是一个巴掌宽的白玉腰带,脚下是银色厚底官靴,身量颀长。双手背负于身后,脸上残留着几分玩味。   听男子说话的语气,应当是轩辕啸最小的皇弟,北郡王轩辕黎。   六年前,陆戟还带着陆璇在他的王府上住过两日,算起来,他对陆璇也有过救命之恩。   只是陆璇没想到的是,这位北郡王,会如此年轻,看上去才二十多岁,那他封侯之时,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郎罢了。   “不知皇叔都听闻过些什么,不妨说与我们听听。”   又一个男子开口,这个男子就要年少得多,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他也穿着银色锦衣,只是颜色更为鲜亮,衣服上用金丝绣着麒麟和祥云,腰间同样是一根白玉腰带,脚下则踩着厚实的短靴。   男子五官俊朗,眼底流转着趣味,见陆璇在打量他,眉梢微扬。   单从外表和年龄,陆璇是推断不出他是谁的。   轩辕啸子嗣不少,太子轩辕轩年龄几乎和北郡王轩辕黎差不多,而最小的十二皇子不过八岁。   然而,众皇子之中,能有机会与轩辕啸谈笑风生的,除了先皇后诞下的太子轩辕轩,也就只剩下淑贵妃的五皇子轩辕辰和当今皇后养大的三皇子轩辕昊了。   轩辕辰和轩辕昊年纪相仿,陆璇一时还辨识不出他到底是谁,不过下一刻,轩辕黎就帮她解除了疑问。   “小五难道不知?本王远在千里之外就听说大将军独女陆璇,长得五大三粗、腰圆臀肥,一声吼能让方圆百里抖三抖呢。”   轩辕黎说着忍俊不禁的笑起,只因这传言实在与陆璇本人相差太远,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陆璇没有笑,只是打量着五皇子轩辕辰。   这位皇子今年才十九,还未及冠,只比陆璇大两岁,六年前就是因为他,整个将军府都被贬斥为奴,她也随着父亲去了边关。   六年前那次,是陆璇与他的初次见面,如今再见,陆璇竟然已认不出他来。   他身上已经有了上位者的风范,骄傲、高贵、威严,却不及轩辕啸那般沉稳。   许是陆璇的目光停驻太久,轩辕辰看向陆璇,意味深长的说:“皇叔说得极是,传言哪能如一见,这位陆小将,的确是英姿飒爽呢,与京都的贵女迥然不同。” ☆、第五十四章 在宴会上要走她   轩辕辰的话让陆璇心底凛然,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是在夸赞,可眼底却不是什么好意呢。   “小五眼光不错,这陆小将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话说回来,你都十九了好像还未纳妾?”   轩辕黎状似无意的提起,陆璇难以置信的看向他,这位北郡王想说什么?让轩辕辰娶一个曾经意图谋害他的女子为妾?   手紧握成拳,用力咬着牙才没有反驳出声。   赐婚她认,就算是为妾,她也认,可这个人为什么偏偏要是轩辕黎?难道不会觉得荒唐可笑吗?   欣赏完陆璇的表情,轩辕辰笑着开口:“皇叔可是忘记了,因为六年前的事,侄儿对女子有了怪癖,寻常女子是无法近身的。”   寻常女子无法近身?这设定倒是快让陆璇成为最佳人选了。   这番对话到这里,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真的就要定下来了,可轩辕黎话锋一转道:“也是,这罪魁祸首如今不就跪在小五你面前,你不妨让太医想想办法能不能请陆小将配合根治你的怪疾。”   “皇叔说的是,明儿我就宣太医诊治。”   轩辕辰说完与轩辕黎相视一笑,轩辕黎更是笑出了声,冲陆璇挤眉弄眼道:“原来陆小将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处变不惊嘛,嫁给小五为妾有那么可怕吗?放心,如今你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再怎么也会是正妻,不然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轩辕黎笑容明朗动人,陆璇扯了扯唇算是回应,刚刚这两个人是刻意说那一番话来戏弄自己吧。   很奇怪,明明才刚答应过祖父,无论要嫁给何人,都会欢欢喜喜的接受,可提到嫁给轩辕辰为妾的时候,却慌乱到失去理智思考。   “好了,宴会快开始了,你们先去,朕去看看皇后和母后,随后到。”   轩辕啸适时开口说,陆璇行了礼,和轩辕黎、轩辕辰一起出来。   走出一段距离,有宫女匆匆而来,凑到轩辕辰耳边说了什么,他便率先离开,剩下陆璇和轩辕黎温吞吞地向前走。   大约是觉得太无聊,轩辕黎突然伸手拍了下陆璇的脑袋。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能一手掌握陆璇的脑袋,因为陆璇头上没什么饰品,很方便他动作。   陆璇侧眸,平淡的看着他,不太明白他的意图是什么。   轩辕黎揉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自言自语:“现在高度就刚刚好了。”   “……”   什么叫现在高度就刚刚好了?难道他以前也这样摸过自己的头?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璇想着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轩辕黎的心情却显然要比刚刚好很多。   快到宴会大殿的时候,远远地便听见鼓乐声,陆璇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觥筹交错的场景,一直走在前面的轩辕黎突然停下转过身看着陆璇:“丫头,待会儿我在宴会上要走你好不好?”   陆璇耳朵‘嗡嗡’的响,北郡王轩辕黎刚刚对她说,要在宴会上要走她?   他问她好不好,她可以说不好吗? ☆、第五十五章 宫宴   轩辕黎问完,也没管陆璇是什么反应,大步走进大殿,门口的宫人立刻高声禀告:“北郡王到!”   陆璇就落后他几步,宫人那一声提醒之后,里面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来。   他其实长得好看,浑身又有皇家的气度,加上含笑的脸庞,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来。   即便是他刚刚才和轩辕辰一起戏弄了自己,陆璇也没有厌恶他的想法。   轩辕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风度极好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直到这个时候陆璇才记起自己还站在原地,宫人疑惑的看着她,似乎不知该如何介绍。   里面的人继续推杯换盏,和她就像是在两个世界,她其实更喜欢守着边关的戈壁和荒凉,至少那让人很平静,而不是像这样的祥和背后暗藏杀机。   宫人犹疑不定的走到陆璇面前:“请问您是……”   “我是陆将军麾下铁骑校尉陆璇。”   陆璇抱拳回答,那宫人被这架势搞得有些发懵,没听说今晚有什么将军校尉的要来呀。   不过陆璇都这么说了,那宫人也老老实实的禀报:“陆小将军到!”   随着这一声高呼,陆璇走进大殿,才刚刚活络了一点的气氛再次冷凝下来。   有知道她身份的人,在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而不知道她身份的人则好奇的看着她。   她这样的穿着,出现在这里本就是突兀的。加上骨子里的清冷,越发格格不入起来。   她就站在那里,任由所有人评判,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小白杨,宁折不屈。   轩辕黎以为陆璇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正要招呼她过去坐,便见路少卿自然而然的走到陆璇背后。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凑到陆璇耳边低语。   “愣在这里做什么。”   滚烫的气息让陆璇缩了缩脖子,耳垂染上绯红,路少卿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努力克制着想捏一下她耳朵的冲动。   “璇儿姐姐,你坐在哪里?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要和少卿哥哥坐在一处。”   刘婉凝从路少卿后面出来,拉着陆璇的手惋惜的说。   陆璇拉开刘婉凝的手,径直走到沈荷身边坐好。   她这么一走开,就只剩下刘婉凝和路少卿站在那里了,刚刚有陆璇挡着看不真切,现在路少卿完完全全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不少人倒抽了口冷气。   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会长得如此……如此妖孽?   没错,就是‘妖孽’,他的五官极为俊美,轮廓鲜明,却并不冷硬。一双桃花眼自然上挑,眼波流转间,是比女子还要强盛的魅惑。   只是他的脸色有些白,不像正常人那样红润有血气,而且身上还罩着一个厚重的外袍。大殿早就烧了炭火,人又多,因此温度比外面要高,有宫人上前帮他解了外袍,颀长的腰身便显露出来。   墨绿色的宫服衬得他面色越发白皙,上面绣着闲云野鹤,看不出官阶。腰间是一条同色腰带,足有巴掌宽,一左一右挂着两块镂空雕花玉佩,玉佩下是翠绿色的绦穗,随着走动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所有人眼底都是惊叹,他却毫无所知,兀自露出一个浅淡的笑,领着刘婉凝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正好在陆璇的对面。 ☆、第五十六章 不生气么?   “不知你是哪家的小郎,老夫眼拙,一时竟未能瞧出来。”   尚书大人站起身,问出了好多人的心声,他的女儿坐在女眷席也早已羞红了脸。   路少卿还没回答,先掩唇轻咳了两声。   “少卿顽疾缠身,甚少出门,尚书大人不认识我也是正常。”路少卿说完又是一阵咳。   路昊然此刻正好踏入大殿,听见陆少卿的咳嗽声眉头紧皱,快步走到他面前低问:“暖炉是不是没有火了?我让人再去加点炭。”   路昊然边说边自然的拿走陆少卿手里的暖炉,在场的人哪有不认识国公爷的。   那位尚书大人先是一愣,随即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路国公那短命的独子竟生得这副好模样?原来传言,也并非全然虚假!   在场其他人也了悟陆少卿的身份,不少女眷竟是为他红了眼,这般仙姿的人,怎么就偏偏活不过二十呢?   路少卿早已习惯这些人在知道自己身份后的叹惋,所以并不在意。   反而是刘婉凝不满的瞪着那些议论纷纷的妇人,这些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议论少卿哥哥,实在是太过分了。   刘婉凝在替路少卿气愤的时候却没发现,她出现在路少卿身边有多突兀。   男宾区虽然也有带丫鬟婢女的,但穿着都比不上刘婉凝讲究,她今天精心打扮之后,乍一看,与大家闺秀无异,此刻待在路少卿身边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少卿哥哥,这些人这么说你,你不生气吗?”刘婉凝低声问,想给路少卿倒点茶,却发现只有酒和油腻的食物,只得作罢。   路少卿一直看着陆璇,陆渠和沈荷虽然竭力想表现出一家和睦的假象,但疏离之意,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偏偏陆璇还坐得笔直,比乖宝宝还乖。   轩辕黎不甘寂寞从座位上站起来,很自然的就飘到陆璇的座位,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顾及男女之防。   路少卿心底无端冒出火来,扭头看见刘婉凝关切的脸,唇角一勾,幽幽的回答:“生气有什么用?只要活得比他们希望的久就好了。”   “……”   虽然很不想反驳少卿哥哥的话,但你真的能活到那么久么?   刘婉凝扯扯唇腹诽,她当然希望少卿哥哥能健康的活着,可前不久她也是真实见过他垂危的模样,也会因为传言动摇。   这边和刘婉凝说着话,路少卿的余光依然密切注视着陆璇那边的动态,眼看轩辕黎越凑越近,几乎要贴着陆璇的耳朵说话,路少卿差点忍不住跳起来时,门口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娘娘到!太子到!淑贵妃到!五皇子到!”   这一声吼,让大殿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轩辕黎也回到自己的座位。   轩辕啸走在最前面,他换了明黄色的龙袍,龙袍上的飞龙栩栩如生,让人不自觉的臣服在他脚下。   淑贵妃与皇后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   太后年事已高,虽然有上好补品滋补保养,也抵不住岁月蹉跎,虽穿着华服,也看得出苍老之态。   皇后带着凤冠,衣服同样是明黄色,上面绣着凤凰和牡丹,庄重威严。   淑贵妃则不同,她换了一身桃红色的宫装,也是盛装而来,虽然多了几分高贵,却依然掩不住明媚,反而更加光彩逼人。   太子轩辕轩和五皇子轩辕辰则一前一后跟在后面。   轩辕轩也穿着明黄色宫装,上面不是绣的龙,而是腾蛇,不及天子威压四方,也是风范十足。   轩辕辰换了一袭亮紫色锦衣,衣服上面绣着祥云,袖口和领口都有金丝镶边,加上玉冠束发,与轩辕轩站在一起,倒也并不输他。 ☆、第五十七章 一亲芳泽   等轩辕啸和太后、皇后坐定,淑贵妃返回到下面与轩辕辰站在一起,与文武大臣一同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齐声行礼,气势自是非同一般。   “众爱卿免礼,平身!”   轩辕啸一声令下,众人皆端坐在自己的座位,轩辕轩和轩辕辰也各自归为,只有淑贵妃,正要走到女眷席,轩辕啸已抬手轻唤:“爱妃就坐在朕身边吧。”   皇后闻言温婉的笑起:“来人,给淑贵妃加座。”   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陆璇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食物,有些难以下咽。   这位帝王并没有把自己的皇后放在眼里呢,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宠爱另一个女人,可这位皇后好像也欣然接受,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除了不接受,还有别的选择么?   陆璇突然想起封尧经常说的一句话:阿璇,将军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君子,无论是对感情还是对君王。   是啊,爹爹的确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君子,娘亲何其有幸才会遇见他。   “今日之宴乃专为大将军独女陆璇接风洗尘,陆爱卿戍守边关劳苦功高,其女陆璇同样巾帼不让须眉,有此忠臣,朕心甚慰。”   轩辕啸一言点名今日晚宴的主题,重大臣皆附和着道喜。   陆渠和沈荷闻言眼眶红得更厉害,忍不住又要掉眼泪。   别人看着风光无限,哪知这风光背后的无尽辛酸。   陆璇端着酒杯从座位上站起来,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承蒙陛下厚爱,臣女一介女流,虽有报国之心,但不敢居功。父亲能守得边关六载,也皆是陛下贤明治国的结果。”   陆璇这一番话说得漂亮,就连在场不少文官都暗叹:此女拍马屁的功夫可谓是一流啊!   陆璇话毕一些老臣便言之凿凿的开口:“自陛下执政,一向国泰民安,国力也强盛数倍,这才造就了我大律的铮铮军队!”   “就是就是,若边关将士吃不饱穿不暖,哪有力气保家卫国!”   “……”   陆璇一口饮尽杯里的酒,醇厚的老酒在舌尖打着转滑进喉咙,馥郁温香,是边关永远都尝不到的佳酿。   吃饱穿暖?   和京都的繁盛相比,边关将士只需要吃粗粮饱腹,穿布衣取暖就好了呢。   自嘲的坐下,不妨对上路少卿似笑非笑的眸光。   男人把酒杯递到唇边赏玩着,迟迟不喝,绯色的薄唇在瓷白酒杯的衬托下似乎泛着莹润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取豪夺了?   陆璇敲敲脑袋,瞪了眼罪魁祸首。   这一眼似嗔似怒,带着两分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女儿娇俏。   路少卿手一抖,酒洒在前襟,湿了一大片。   刘婉凝立刻拿出手绢想帮他擦拭,被路少卿挡开。   “表妹,大家都看着呢。”   刘婉凝的脸立刻爆红,火烧般迅速缩回手,小声解释:“凝儿错了。”   “无碍。”   路少卿勾着唇角回答,心像被一片羽毛刷过,痒痒的暖暖的。 ☆、第五十八章 提议比试   陆璇瞪完路少卿就收回了目光,专心给沈荷布菜。   然而刚盛了一碗汤递过去,就被沈荷冷着脸拂开。   陆璇虽有功夫,但因事发突然,也只是堪堪接住碗,还有些烫的汤汁尽数洒在手上。陆璇手抖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只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恰在此时,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陆璇也抬眸望去,正好对上路少卿韫怒的目光。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此刻攒着两团火苗,亮得吓人,陆璇不由心虚的垂了眼,从宫女那里接过手帕简单擦拭自己的手。   汤汁的确很烫,不过好在正值隆冬,很快就凉了下去,手上残留着火辣辣的痛感,但与陆璇来说,还可以忍受。   陆璇做这些的时候,路少卿就一直盯着她不放,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个洞来。   淑贵妃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路少卿,只觉得这男子果真是世间少见,那容貌身段,若是放在十几年前,就是她也赶不上的。   虽然看见路昊然就坐在路少卿旁边,淑贵妃仍装作不知,好奇道:“这是谁家的小郎,为何摔了酒杯?”   谁都看得出她是明知故问,但人家是贵妃,既然问了,做臣子的就要做出回答。   路昊然正要起身,就听见路少卿慵懒的回答:“不好意思,草民……手滑。”   这声音当真是散漫到了极点,若是单单只听这声音,还以为他是躺在自家别院休息呢。   淑贵妃眼底的兴味更浓,这路家独子,倒是有点意思。   淑贵妃还要再问,就听见皇后说:“妹妹,陛下的酒杯空了。”   “……”   皇后这话说得平淡,眼睛更是专心致志的盯着那块帮轩辕啸夹的鱼挑刺,动作优雅得体。   被压了这么多年,淑贵妃还是忍不住冒出一丝火气,要不是有太后阻挠,这皇后之位怎么会落入他人之手?   而且,皇后此举难道不是在刻意偏袒保护那病秧子?不过是长了张好看一点的脸,难道被蛊惑了?   心底百转千回,淑贵妃脸上笑得越是明媚:“姐姐训斥得是,妹妹一时疏忽了。”   淑贵妃说着,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皓腕,端起酒壶帮轩辕啸倒了一杯酒,亲自喂轩辕啸喝完才作罢。   天色渐暗,宫人掌了灯,大殿很快灯火通明与白昼无异,鼓乐声起,有貌美的舞姬进殿献艺。   这些表演在京都已是常见,众人一时有些兴致缺缺,一曲舞罢,皇后照例给了打赏,淑贵妃眼眸微转,颇为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提议:“陛下,今日京城名门贵女难得齐聚一堂,不妨小试一番,看看哪家闺秀更有才华?”   此话一出,女眷席立刻炸开了锅,这些女眷能参加这样大型晚宴的机会不多,一般都是由皇后召集女眷举行,鲜少与男子同堂。   如今这堂上不乏卓绝的好儿郎,素日深居闺阁的闺秀,哪个不想一展风采为自己谋一段佳话?而这堂上的男子,又何尝不想一堵佳人风采呢?   所以淑贵妃这提议一出,立刻让大殿的气氛活络起来,原本昏昏欲睡的人也都眼神发亮起来。   轩辕啸也正觉无聊,见堂下众人眼神皆有期盼,沉吟一声:“准!” ☆、第五十九章 难登大雅之堂   这一声‘准’字,让女眷席彻底沸腾了,一个个都含羞带怯的相互看着,既想表现自己,又怕显得不矜持,只想能被点到名就好了。   女眷们推来推去,都不想做第一个,便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轩辕黎便是在众人焦灼难安之时站了起来,他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折扇,走到大殿中央高声道:“本王久居北方,近日回京,还不曾见识过京都贵女风范,不妨蒙上本王的眼睛,以本王的折扇为号,本王随意走动,指着谁,谁就表演一个拿手绝活!”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绝对会显得轻佻,可由他说出来,却让一众女子红了脸,这北郡王果真是个胆大的,可这不正也显得他胸怀坦荡,没有什么龌龊的思想么?   听说他还未娶妃,若是能嫁与他为妻,也当是一段佳话。   “北郡王与在场诸位可以说是素未谋面,由他来指定倒也公平,那便如此吧。”皇后出声定夺,立刻有宫女上前帮轩辕黎系上手帕,女眷席的女子皆坐到前排来,个个跃跃欲试。   这虽然只是临时提议,但谁都知道,今晚只要表现好了,便可扬名京都,婚事不愁!   轩辕黎第一个点的是尚书大人的嫡女叶昔,叶昔表演的是画作,她的画功很深厚,出于时间原因,她画得很简单,只是一个简单的远山,挥毫泼墨间,颇有大家风范。   画布竖起来的时候,青烟远山便已展现在众人面前,山是磅礴的,烟是缠绵的,一刚一柔,完美结合,用时如此之短,让人不得不惊叹。   这一幅画,博得满座叫好。   叶昔脸颊红扑扑的,笑颜如花的向众人致谢退回自己的座位。   第二位是宰相的二女儿顾颜,顾颜长相清丽,一双丹凤眼,颇有英气,她表演的是一段水袖舞,身若无骨,承转起合间,英姿勃发,配上激越的鼓乐,似乎让人看到了千军万马,铁蹄过处,硝烟弥漫。   甚至有那么一刻,陆璇暗暗伸手探向腰侧,她的红缨枪不在,丝滑的触感将她惊醒,这不是在铁马兵戈的战场,这只是一场奢华的宫宴。   轩辕黎又点了几个,每一个都长相出众,才艺不凡,陆璇不得不怀疑,在点人之前,他故意记了这些女子的座位,所以才每个都这么精准。   琴棋书画曲艺皆表演了一番,后面的再表演,也都没一开始那么让人惊艳了,陆璇正猜想着晚宴会什么时候结束,轩辕黎的折扇,毫无预兆却准确无误的指向了她。   这次没等宫女帮他解开手帕,轩辕黎自己伸手揭开,目光灼灼的看着陆璇道:“陆家小将,轮到你了。”   这一言,殿上忽的没了声音,所有人都看着陆璇,才突然记起,这场晚宴,似乎是为她而办的。   淑贵妃也撑着下巴看向陆璇,红润的嘴唇微启:“阿璇,你还是被抓到了呢。”   她的声音带了些鼻音,像是醉后的嘟囔,可她的眼神却戏谑冷血,高傲而轻蔑。   陆璇不紧不慢的站起身,单单看向轩辕啸:“禀陛下,臣女鲁莽,只学过扎马步、打拳,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第六十章 表演武艺   一句难登大雅之堂,便是拒绝。   好在轩辕啸没有发话,不然陆璇这回答,也算得上是抗旨了。   “扎马步?打拳?倒是有趣。”轩辕黎复述,唇边满是兴味。   众人:“……”   哪里有趣了?北郡王你的趣味真……独特。   陆璇默不作声,若是这些人真的要看她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她也不会介意,反正在边关,这都是家常便饭。   “璇儿姐姐,你可以为大家表演武艺。”刘婉凝突兀的开口,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因为激动她的脸变得红扑扑的,现在京都权贵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即便她无法报上自己的姓名,也有种莫名的荣耀。   想到这里,刘婉凝挺直了背,用最甜美柔和的声音继续道:“璇儿姐姐,你在边关习武多年,肯定不止学了扎马步,若是那样,外敌来犯,你岂不是只能让他们砍杀?”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笑了起来,刘婉凝也以袖掩面,一双眼眸发亮。   “习武必然有招式,姐姐不妨为陛下演练几招,莫非姐姐不乐意?”   刘婉凝眨巴着眼睛疑惑的问,表情无辜的像个孩子,其他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这当众表演,若是放在往常,的确是有失身份的事,可今日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且在陆璇之前,尚书嫡女、宰相千金都已经献艺,陆璇若是再推辞,那便是自恃清高,不仅忤逆圣意,还得罪了满座权贵。   “阿璇可是觉得让你表演是轻贱了你?”   淑贵妃适时的添了把火,众人看陆璇的眼光已经带了几分敌意,尤其是刚刚表演过的闺秀,眼睛恨不得能化成刀在陆璇身上戳几个窟窿。   “臣女不敢,只是动作实在拙劣,怕叫大家笑话了去,谁知反而叫人更加误会,臣女惶恐。”   陆璇说罢跪了下去,她如今也只能这样解释,就算此刻应允表演,也会有人说她端着架子故意拿乔。   “大家本就是无聊,若是能博陛下龙颜大悦也是你的荣幸不是吗?”   淑贵妃斜睨着陆璇,懒懒的问。   这话当然是再正确不过,为了搏圣心一悦,就算成为一个笑话又有什么干系呢?   所以,就要让众人笑吗?像个跳梁小丑一般?   陆璇在心底问自己,不甘袭来,衣袖却被轻轻扯了一下,垂眸,是沈荷警告的瞪着自己,目光移转,陆璇看见陆渠,他的眼里满是失望。   陆璇心底一痛,那几分不甘消失得干干净净,是啊,她才向祖父发了誓,不得忤逆圣意,不得再给陆家招来灾祸。   只要不会累及他人,就算沦为笑柄又会怎样呢?   “臣女献丑了。”   陆璇温声行了个礼,正欲走到大殿中央打一套拳作罢,五皇子轩辕辰幽幽的开口:“听闻陆小将耍得一手红缨,今日不宜耍枪弄剑,不妨用红绸代替。”   轩辕辰说完,淑贵妃立刻示意她的宫婢上前,递了一根红绸给陆璇。   红绸系在一根筷子差不多长短的小木棍上,与红缨枪一柔一刚截然相反。   陆璇面无表情的接过,他们就是让她这样表演的? ☆、第六十一章 惊艳全场   因为陆璇刚刚的推托,在场的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更有好事者喝起倒彩来。   陆璇静静地站在中间,鼓乐不知何时响起,一下一下敲击在陆璇心口。   闭上眼睛,陆璇脑海中浮现边关的雪夜,天地都被雪花堆砌成白茫茫的一片,银白的月光倾洒而下,纯粹而美好。   寒风呼啸而来,比京都要凛冽许多,却让陆璇觉得比京都要暖和得多。   手臂摆动起来,明明是果决的攻击,却只有红绸划过空际的弧度,有些有气无力。   这毕竟不是红缨枪,无法表现出那进退明快的功夫,有人低声笑起,陆璇却恍若未觉,只专心的舞动,如同手里拿的是真的红缨枪。   突然,耳畔传来异动,陆璇足下一点,轻盈的旋身避开,她穿的是宽松的长裤,虽无裙摆飞扬,却依然灵逸动人,一根象牙筷擦着她的腰际轻飘飘的落地。   众人惊愕,刚刚那一瞬间为什么会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其实并不好笑,反而……很美?   有些韫怒的回眸,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不好意思,手又滑了。”   路少卿耸耸肩,毫无诚意的解释,陆璇眉头微皱,分明感觉到这男人的怒火冲着自己而来,他到底在气什么?   陆璇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动作又和刚刚一样,没什么看头,众人疑惑,难道是看花眼了?   正奇怪着,便见北郡王轩辕黎将手里的白玉酒杯甩了出去,直奔陆璇而去,立刻有女子小小的惊呼响起。   那酒杯并不像路少卿的筷子,呈抛物线落地,而是笔直的逼近陆璇,显然是用了内力。   北郡王轩辕黎是当朝天子最小的弟弟,天子登基时,他才七岁多,自幼师承御林军护卫统领蒋迹,十六岁随轩辕啸微服私访,途中遇刺,因护驾有功,封为北郡王。   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北郡王是身怀武艺的,却并不知他武功有多高。   陆璇只觉得那酒杯携着一股强劲的力量朝自己袭来,若是躲开,她身后的人必定会受伤,沈荷也在其中,所以她不能躲。   要迎上,手中只有一根红绸。   陆璇抿了唇,踩了下地面,迅速后退,在快要逼近女眷席的时候,蓄力甩出红绸。   原本柔软的绸带在一瞬间绷直,与酒杯相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酒杯竟在空中碎裂开来,碎片飞溅。   鼓乐戛然而止,众人也都停止了动作,屏息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陆璇垂着头,红绸从手中滑落,指尖控制不住的轻颤,手腕处更是疼得好像骨头裂开。   良久,陆璇才抬起头,她的左脸颧骨处,多了一道细小的伤痕,有血珠溢出,应该是刚刚的碎片所伤。   满殿灯火照在她脸上,那血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就挺直着背站在那里,不悲不喜,荣辱不惊,遗世独立。   原本想要看好戏的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女子,似乎和他们以往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 ☆、第六十二章 独缺一人   “啪啪……”   轩辕辰率先鼓掌,众人这才惊醒,齐齐鼓起掌来,以柔克刚,不管如何,已是相当难得。   轩辕黎笑着站起身,语气骄傲的说:“陆家小将,果真名不虚传!”   众人“……”   王爷,你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呢?关于陆家小将的传闻好像都是说她长得丑还凶如夜叉吧?而且,人家武艺高强,你骄傲个什么劲?   轩辕黎还要再说些什么,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成功吸引众人关切目光的路少卿很是淡定的止了咳,极尽温柔宠溺的看着陆璇提醒:“阿璇,你的脸受伤了。”   众人:“……”   莫名觉得‘阿璇’这两个字好好听,而且措不及防被秀了一脸是肿么回事?   刘婉凝在一旁几乎要将手里的手帕揉烂,少卿哥哥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凭什么陆璇就可以?   轩辕辰和轩辕黎则不约而同的皱眉,‘阿璇’这称呼是不是太过亲昵了点?   当然,谁也没有注意到,坐在上首的太子轩辕轩,在听见路少卿的话之后,眼眸微暗,仰头无声的灌了好几杯酒。   路少卿没有理会其他人什么反应,扫了眼陆璇脸上的伤,加了句:“若不及时处理,很容易留疤的。”   众人:“……”   卧槽!这是关心还是诅咒?人家虽然是武艺高强,但好歹也是女儿家,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好吗!   “不过我不会介意的。”   众人:“……”   陛下,可不可以把这个一言不合就乱咳的男人拖出去,妖言惑众有木有!劳资要不是个汉纸就因为一句话嫁给他了好吗!   “臣女冒犯北郡王,请北郡王恕罪!”   陆璇没有回应路少卿,反而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刚刚是北郡王轩辕黎偷袭陆璇在先,但人家是皇家贵胄,若真要追究起来,也还是陆璇的不是,倒不如先发制人。   轩辕黎好整以暇的看着陆璇,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既要赔罪,陆小将当如何表达自己的诚意呢?”   众人:“……”   刚刚不是才夸过人家,现在又要人家赔罪了?北郡王你要不要这么任性?   陆璇拱手老老实实的回答:“臣女愚钝,不知王爷要臣女怎么做才能饶恕民女。”   “本王什么都不缺,唯独只缺一样。”   轩辕黎颇有深意的说,这话可大有让人联想的空间。   北郡王缺什么?钱、权人家都有了,又生得仪表堂堂,除了还没娶王妃之外,就什么都……   卧槽!北郡王他丫什么都不缺,缺的不就是个能与之匹配的王妃吗!   在场的人很快猜到轩辕黎的意图,女眷席好多人开始坐不住了,路国公独子和北郡王先后表现出想娶陆将军独女的意图,而且是在她们表演之后,这不是明摆着说陆璇比她们都要好?   本来今晚的表演是会分出高低的,可这个人怎么能是陆璇呢?   众所周知她随父去了边关六年,虽有将军独女的地位,但根本没有受过什么大家闺秀的教养,若是让她拔得头筹,京都名媛岂不是连一个不知礼数的丫头都赶不上了?   这厢众人心思各异,陆璇淡然开口:“北郡王身手不凡,臣女自知不是对手,不过却可以作为陪练,让王爷打发时光。”   “噗!哈哈,皇叔,原来你缺个能过招的陪练啊……”   轩辕辰第一时间笑起,其他人愣了一下也都暗暗松了口气,幸好陆璇没有借竿而上想做北郡王妃。   然而不等众人这口气完全放下,又听见轩辕黎说:“本王不缺陪练!” ☆、第六十三章 赐婚   嗬!不少人倒抽了两口气,这北郡王不会是真的看上这丫头,想娶她做王妃吧?   就陆璇刚刚露的那一手,她要是做了北郡王妃,谁还敢把自己的女儿往北郡王府送?更何况那陆将军早年间就是以爱女如狂出的名!就算北郡王做了他的女婿,恐怕他也不会允许北郡王纳妾。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某些大臣几乎要跳起来惊呼‘不可’。   轩辕黎哪管众人如何,自顾自的继续道:“本王缺的是……”   “皇叔,你缺什么待会儿告诉内务总管,让他差人给你送到府上,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妨先听听父皇对众位千金的点评。”   轩辕辰急急地打断轩辕黎的话,两人视线碰撞,竟有几分对峙在里面。   在场的人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位五皇子不会也想掺和一脚吧?这陆家小将的确不像传闻那般貌丑,但也不至于倾城绝代,怎么就都看上她了?   对视了一会儿,轩辕黎蓦地笑起,颇有几分高深莫测道:“小五说得也是,能直接送到王府上,倒更合我意。”   这下,话语权终于落在轩辕啸手上。   一直立在旁边的尹公公上前两步,对之前表演过的大家闺秀都一一夸奖并给了封赏,最后念到陆璇的时候,有些拿捏不准的看向轩辕啸。   轩辕啸沉默片刻,高声道:“陆将军之女陆璇,武艺不俗,封为太子太傅,传授太子武艺,以承其父忠君爱国之志!”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让一个女子做太子太傅!这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事!就是女子为官也鲜少有之,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女!   太子太傅这一官职,算不得正式官籍,可能担任此职的都是才识渊博的人。   远的不说,轩辕啸做太子期间,有过六位太傅,分别传授他治国之道、诗书礼经、骑射及武艺。   这六位,在轩辕啸登基的二十多载,无一不是叱咤朝堂的大人物,如今有五位已淡泊官场,唯一剩下的一位便是当朝国公大人路昊然!   抛去这女子为官不合礼法不说,太子如今即将及冠,哪里还适合习武?陛下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淑贵妃眼皮一跳,也被轩辕啸宣布的消息震惊。   果然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偏袒太子么?那这二十余年的宠爱都算什么!?说到底,她终究只是姐姐的替代品罢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给她盛世不败的宠,却始终吝啬不肯给她半分爱,才会让她想要通过自己的方式来独占?   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开始泛白,垂眸掩下眼底浓郁的不甘,过了许久,紧抿的唇弯曲成妖冶的弧度。   也罢,既然陛下你势要护姐姐的遗腹子登上皇位,那臣妾便负责搅乱这满城安宁!   你不给臣妾爱,那臣妾便毁了你留给太子的大好河山!让你下黄泉都无颜面对姐姐!   这般想着,淑贵妃余光看见路昊然站了起来,抢在他开口之前道:“陛下还有旨意要宣,路国公有什么话,稍后再一起说吧。”   路昊然闻言皱眉,陛下今晚的举动实在有违体制,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谏言让陛下收回旨意才是。   不过淑贵妃已经发话,他也没有固执己见的理由,便又坐了下去。   陆璇此刻还处于震惊之中,陛下让她做太子太傅!?   此举并非出于真心想让太子习艺,那么,陛下是刻意将自己困在太子身边?可是将军府已没落,父亲也远在边关,若是真的有政变,也帮不上什么……   不!陆璇猛地睁大眼睛,将军府的确是没落了,当年跟随父亲东征西战的陆家军精英,在六年前也的确被陛下遣散。   但这些人并不是被遣散回乡,而是分部在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兵部!也就是说,她现在就是个活生生的兵符!   陆璇张了张嘴,只觉得心跳得很快,恨不得从胸腔弹出来。   联想到之前轩辕啸在御书房说过的话,陆璇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接下来这道圣旨,不仅关乎自己的姻缘,更关乎下一任皇位继承者的遴选!   在轩辕啸的示意下,尹公公拿出了明黄色的圣旨,动作缓慢的展开,陆璇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不自觉屏住呼吸。   “奉天承运,皇帝诏约,护国将军独女陆璇,随父出征,屡立战功,朕心甚慰。此女忠君爱国,且容貌品性俱佳,下此圣诏,将其赐婚与……“ ☆、第六十四章 拜她所赐   “咳咳……”   尹公公的话被一阵咳嗽打断,却不是路少卿的咳嗽,而是轩辕啸。   他咳得极压抑,好像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在尹公公担忧的看过去时,表情又与平常无异。   然而这只是在旁人看来罢了,陆璇常年习武,视力比一般人要好得多,所以她能清楚的看见轩辕啸的隐忍。   他的唇甚至微微颤抖着,显示出他此刻费了多大的劲才能维持镇定。   陆璇拧眉,陛下他……怎么了?   尹公公没等到轩辕啸指示,正准备继续念,便听得‘噗’的一声,一口血便喷溅在了圣旨上。   尹公公呆愣半晌,耳边才传来一声哭嚎:“陛下!你怎么了……”   大殿上好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当朝天子吐了一口血,然后昏厥在那里。   陆璇也同样僵在原地,她看见淑贵妃和皇后大声叫嚷着扶住轩辕啸,看见轩辕黎和众皇子都冲了上去,看见御林军冲进来将大殿团团围住。   原本祥和的晚宴瞬间带了肃杀之意,似乎有凛冽的寒风从外面吹进来,连屋里燃着的火炉都不管用了。   陆璇退回座位。护着沈荷,眼神下意识的往对面看。   路少卿依旧是那副慵懒的姿态,懒懒的坐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刘婉凝惊慌的躲在他背后,小手揪着他的衣角。   察觉到陆璇的目光,路少卿抬眸看过来,先是微愣,随即弯了弯眼眸,用唇型无声的道:“别怕。”   “……”   陆璇有些无语,她看起来像是在害怕么?   不管陆璇心里怎么想,路少卿是认定她害怕了,刚准备起身,就听见一声厉喝:“在场所有人在陛下醒来之前都不得离开半步!”   是路昊然,他比其他人要镇定许多,此刻拿出国公大人的威严,一声令下,竟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蒋统领,请你速速抽调三十锦衣卫精锐到大殿,万不可放走一个可疑的人,若是有人敢反抗……”   路昊然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在场的人有的虽然官阶比他低,但背景强硬,若是真要反抗,他也是没有权利下命令的。   “若是有人反抗,斩立决!”   这声音苍老却浑厚,竟是太后亲自下令。   斩立决三个字一出,大殿更是噤若寒蝉,好多女眷已吓得花容失色,却不敢发出声音,只咬着唇无声泪流。   男宾席要稍微好一点,毕竟是见惯朝堂风云的人,更多的是对陛下突然吐血一事的疑惑。   太医很快赶来,一看这架势就知大事不妙,简单给轩辕啸把了脉,就让人把他抬回寝宫诊治,众皇子和嫔妃自然是要跟着去的,皇后因为要扶太后,稍稍落后一步。   不知是不是陆璇的错觉,太后在离开的时候,颇为深意的打量了自己一番。   这一走,大殿有些空荡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女眷们更是都战战兢兢的看着剑拔弩张的御林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到刀口上。   “各位御林军可仔细手中的刀。在场大多数人可都是无辜的,若是不小心伤了哪位,日后追究起来可承担不起。”   路少卿意味深长的开口,原本惶惶不安的众人猛然惊醒,对啊,他们怕什么,陛下就算有什么事,怕的也该是那暗中动手脚的人,只要查明真相就会放他们走的。   这么一想,众人都松了口气,气氛缓和下来。渐渐有人小声的和身边的人低语。   沈荷虽然对陆璇有成见,但在这种关头,身边除了陆璇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只得凑到陆璇耳边干巴巴的问:“陛下不会有事吧?”   按理说,陆璇只是一介女流,这种事问了她也不知道,可沈荷在此刻就是莫名的觉得,陆璇是可靠的,只要陆璇不慌,她就会觉得安定。   陆璇也有些诧异沈荷会问自己,心底滑过一丝暖流,缓了神色,柔声道:“祖母放心,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陆璇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算陛下有什么不测,璇儿也必定会护得祖父和祖母周全。”   听见陆璇的保证,沈荷放下心来,下一刻却又沉了脸,拍了下陆璇的手低声呵斥:“胡说什么!这种掉脑袋的话也敢信口就来!”   原本就一直痛着的手被沈荷这么一拍,陆璇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果然不该勉强自己去接轩辕黎那一招。   沈荷根本不知道内情,还以为陆璇对她有什么不满,脸色愈发难看,她就知道这个孙女心里对她根本没有孝顺的心!   沈荷冷了脸,陆璇想解释却也有心无力,她的右手实在痛得厉害,整个手骨都痛得好像被人生生钉了铁钉进去。   以往在边关,下了战场,封尧总会让陆沅帮她烧好药汤浸泡来缓解疼痛,今日事发突然不说,就是回到国公府,也没有药材可以用,只能强忍着。   只是这痛太过煎熬,穿透手背,撕扯着骨血,让人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才好。   陆璇咬牙忍着,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神智也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那不见天日的牢笼,潮湿而晦气的味道笼罩在鼻尖,甚至能感受到蟑螂在发炎的伤口爬过。   痛!浑身只剩下一个感觉。   手忽然被温软的大掌覆盖,身体同时被拥入一个宽厚的怀抱,清淡的药香袭来。想要推拒却无力反抗。   他是何时过来的?这可是女眷席,他不怕被人说三道四吗?   陆璇有很多疑问和顾虑,有很多理由去推开这个人,可是身上的疼痛却因为他的温暖而稍稍缓解,让她不得不眷恋依赖。   “阿璇,没事了。”   陆璇听见他在耳边压抑又心痛的安慰,他说,阿璇,没事了。   那些痛苦已经离你而去。   那些冤屈,也终将真相大白。   鼻尖有些酸涩,只是简单地五个字。可是已经足以打动她了呢。   陆璇仰头,努力睁开眼睛,入目的是路少卿好看的下巴和精致的喉结,唇角不自觉的勾起笑意,这个男子,比她预料的还要长得好看啊。   然后陆璇听见自己说:“少卿,你知不知道,我所承受的所有的痛,都是你给的。”   路少卿猛地僵住,难以置信的看着陆璇,她的脸色苍白,额头和鼻尖都冒出细密的汗珠,唇被咬得青白,这是她极力隐忍痛苦的表现。   她说她承受的所有的痛,都是他给的。   她在痛!   为什么会痛?   脸上那道小小的伤口溢出的血已经干涸凝固,这样的伤痛,她应该还能忍受,难道还有其他的伤口?   路少卿猛地抓起陆璇的右手察看,她的手不似千金小姐的手那般十指纤纤,白皙莹润,反而布满薄茧,骨节比一般女子要粗。   就是这只手,刚刚仅用一根红绸就击破了北郡王掷出去的酒杯。而现在,这只手正无力的垂放在他的掌心,五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仔细一看,路少卿发现她的手背上,有两个拇指大小的伤疤。   胸口猛地被重锤砸落,路少卿小心翼翼的翻过陆璇的手,果然在她的掌心相同的位置发现两个相同的伤疤,这分明是被什么东西贯穿手掌之后留下的伤!!   路少卿的手如有千斤重,想要握紧,怕让她更痛,不握紧,却更怕会再也抓不住她。   她的手是在什么时候伤的?是什么人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对待过她!?   如果这样的痛也是拜他所致,他要怎样做才能让她忘掉伤痛?   “阿璇,你的手……”   “被人敲了两颗铆钉,一下一下,直到将手完全钉死在木板上,却很巧妙的避开了重要经脉,不至于废掉这只手,却再也无法恢复如常。”   陆璇颤着声回答,脸上甚至带着浅淡的笑意。   路少卿觉得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心脏,让他窒息,让他狠狠疼痛。   他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场景,那时他的阿璇是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和惊惧,可随着陆璇的陈述,他的脑海里便不自觉勾勒出她被人按在地上,有人一寸寸将铆钉敲进她手掌的画面。   呼吸加快,路少卿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他不得不松开陆璇站起来,后退两步,揪着衣领,捂着唇咳嗽,直到掌心感受到一片湿濡才勉强停歇。   陆璇已痛得有些麻木,此刻正眸色深沉的盯着路少卿,她知道,他刚刚咳了血,是因为她的话吧,所以才会情绪激动到这个地步。   陆璇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当她在天牢承受这样的痛苦的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亲口告诉她的少卿哥哥,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因为他的陷害。经历了怎样的黑暗和折磨。   她想知道,他听闻这些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会开心还是会心痛?   现在看来,他是心痛的啊,心痛到咳出血来!   明明该高兴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么绝情,在他的心里,还是舍不得让自己受伤的,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陆璇这样问自己,这六年她不是都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么?以这样的方式去报复他。已经得逞了不是吗?   可是心里为什么好痛?比手上的痛还要更加深刻。   她怨恨了六年的男子,日夜受着病痛的折磨,还顶着活不过二十岁的诅咒,他并没有过得她想象中那么好。   路少卿紧紧攥拳,将唇角的血迹擦去,含笑看着陆璇,宽慰的说:“我没事。”   我没事,也不会允许自己有事,至少在把你所受的伤痛还回去之前不会有事。   阿璇,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是个很小气的人,若是有人伤害了我在意的人或者物,我必定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伤你入骨,我定会找出他,将他剜心剥骨!   陆璇只知道路少卿那笑容背后,隐藏了太多情绪,让她看不透彻。也是,她何曾看清过眼前这个人?   摇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陆璇回神看向大殿,恰好看见沈荷站在陆渠身边,一脸气愤的瞪着自己。只差在脸上写‘伤风败俗’四个大字来警醒陆璇。   陆璇苦笑,自己恐怕永远都没办法在祖母心里留下什么好印象了。   大殿其他大臣也都与自家女眷站在一起了,有了依靠,女眷们的情绪又稳定不少。因为路少卿刚刚的举动,此刻不少女眷也都不满的打量陆璇,其中最炙热的就是刘婉凝的目光了。   如果眼神能化作刀子,陆璇估计自己早就被刘婉凝的眼神捅成筛子了。   陆璇不欲理会这些人的目光,兀自端坐着,没过多久,淑贵妃和皇后重新返回大殿,尹公公也紧随其后。   “经太医诊治。今日的晚宴之中,有食物与陛下近日所服用的补药相冲,所以产生了微量毒素,导致陛下突然昏厥,如今陛下已转醒,并无大碍。”   尹公公高声宣布事情走向,众人立刻面露喜色,原来是误会一场,陛下没事就好了。   “然而此事颇为蹊跷,大理寺将会介入严查,让各位受惊了。”皇后端庄的开口。扫了眼惊魂未定的女眷,沉声道:“尹公公,吩咐内务府,给今日在场的小姐每人赏一只金钗,务必精巧且独一无二,十日后送至各家小姐府上!”   “是,娘娘。”   “谢娘娘隆恩!”   众人跪下谢恩,不少人又展了笑颜,只是被吓了一下,就能收到皇后娘娘的御赐之物,也算是赚到了。   刘婉凝也是这样想的。今天她在晚宴上也算露了脸,又收到皇后娘娘的赏赐,回府之后,怎么也得被高看两眼。   正想得高兴,忽听得一道妩媚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明明是句问话,那人却是说的陈述句,这声音除了淑贵妃,还能有谁?   不知是谁又引起了这位贵妃娘娘的注意,听说这位娘娘脾气反复无常,要是被她留意,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刘婉凝这般想着。迟迟没有听到有人答话,好奇地抬头,正好撞进淑贵妃笑盈盈的眼眸,心头一跳,贵妃娘娘刚刚是在问她的话!?   刘婉凝惊愕的瞪大眼睛,发现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终于认清这个事实。   眼神急切的想要搜索路少卿的身影,期盼着他会向维护陆璇那样维护自己,帮自己说两句话,却听见淑贵妃拔高了声音:“本宫问你话,你听不见么?若是耳朵无用,那还留着做什么。”   这话已是不悦,刘婉凝哪里还敢东张西望,赶紧收回目光,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民女刘婉凝,见过贵妃娘娘。”   刘婉凝说着趴伏在地上,头紧贴着地面,不敢去看淑贵妃是怎样的神情。   “抬起头来。”   淑贵妃命令,刘婉凝头皮发麻,却还是咬着牙抬头。   不得不说,在保养极好的淑贵妃面前,刘婉凝除了年轻。没有任何一方面能比得上她,尤其是她浑身那妖娆又肆意的贵气。   得到这个认知,刘婉凝难得没有嫉妒,反而松了口气,也许淑贵妃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有些特别吧。   淑贵妃随意的看了她一眼,揉着自己的眉头道:“光线太暗,看不清,离本宫近一点。”   刘婉凝低头咬唇,因为摸不清淑贵妃的意图,心里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还要本宫说第二遍!?”   淑贵妃冷了声问,刘婉凝无法,只得起身上前,只是刚走了一步,便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最终打了个转停在她脚边。   刘婉凝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想也没想直接瞪向陆璇。   陆璇此刻离刘婉凝偏远,加上她层层叠叠的裙摆遮挡,根本就看不见她到底掉了什么东西。   不过见她满脸惊愕和愤恨,不由看了眼路少卿,不会是这男人搞的鬼吧?   刘婉凝此刻哪里顾得上观察陆璇的神情,这玉簪她明明看见陆璇带上了,怎么这会儿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从与陆璇分开,她就和少卿哥哥在一起,到底是什么人会把玉簪又放回自己身上?   莫非是陆璇身边那个丫头?刘婉凝迅速在脑海中思索,除了少卿哥哥,她接触的就只有小陶和陆沅了。   思及此,刘婉凝笃定的把这顶栽赃陷害的帽子扣在了陆璇头上,却全然忘记一开始想要害人的是她自己。   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此刻却也是不能发作的,刘婉凝狠狠的剜了陆璇一眼,蹲下身捡起玉簪。   忍痛用玉簪将掌心划破,原本通体莹白的玉簪便染上艳丽的红色。   刘婉凝强装镇定,笑盈盈的回答:“这是民女母亲留给民女的遗物,恳请娘娘恕罪。”   淑贵妃饶有兴味的盯着簪子看,那玉簪上的血迹未干她如何看不出,只是没想到这女子还有两分胆色和急智。   既然这人喜欢在自己面前玩把戏,那她便教她玩一局大的,总这么小家子气被人倒打一耙多没面子。   想罢,淑贵妃语气懒散的道:“本宫瞧着这簪子倒是挺合眼缘,你今夜先歇在本宫宫中,明日再出宫去吧。”   此言一出,不少人嘀咕,这刘婉凝到底是哪家闺秀,却是从未听闻过京都有这么个人,她这又是凭什么让淑贵妃的贵眼给相中了呢?   不管众人怎么疑惑,这贵妃都发话了,刘婉凝也只能喜忧参半的应下。   这方作罢,那方皇后又发话了。   “阿璇,太后瞧你性子好,留你在宫中陪她老人家几日,待会儿就随络茵去慈宁宫歇着吧。”   “……”   众人已是一脸麻木,太后她老人家到底从哪里看出这陆家小将性子好了?   皇后话音刚落,一个穿着二品宫女宫服的女子便盈盈走到陆璇面前,浅笑着行了个礼。   陆璇同样回以浅笑,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要留自己,但理由绝对不会是皇后说的那么简单。   过了会儿,尹公公拿了花名册开始逐一登记今日入宫人员名单。   按照官阶来录,陆璇虽然刚封了太傅,但还未纳入官籍,因而还是按照未受封之前来,录到陆璇的时候,大殿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   等尹公公安排了宫人送陆渠和沈荷出宫,陆渠这才和陆璇说了句话,无他,只是提醒陆璇莫要忘了自己今日立下的誓言。   “祖父放心,璇儿知晓轻重,如今府中只有护送璇儿从边关回京的将士,祖父祖母若是缺人手,让他们去买几个回来即可……”   陆璇小声叮嘱,沈荷冷着脸插话:“你回京数日,这些小事都没打理好?”   陆璇无奈,她哪曾料到陛下会突然赦免将军府的人,本打算就这么两袖清风的在京都住几日就返还边关,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陆璇无意解释,又让沈荷以为自己是顶撞她,又听陆渠不赞同的道:“你回京数日竟是与那二十余名男子同吃同住?”   陆渠此话一出,沈荷立刻炸了。黄花闺女抛头露面便罢了,还与男子混住,这还得了?   怕沈荷失态,陆璇连忙道:“祖父放心,璇儿回京之后暂住国公府,并未与男子同住。”   “哼!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荷阴阳怪气的开口,陆璇知她是记恨路昊然六年前对将军府危难坐视不理,甚至纵容路少卿指认陆璇。   陆璇不想在这个话题纠结,转而道:“祖父祖母今日先回将军府住着,过几日璇儿出宫再为你们置办用品。”   陆渠勉强点头应下,沈荷则全然不再理会陆璇。   如今他们身无分文,除了听陆璇的话还能做什么呢?   陆璇又交代了几句,如今她出不得宫,也只能希望陆沅机灵点,在外能好好照顾陆渠和沈荷。   转念一想,府上虽然都是三大五粗的汉子,但好在都是懂规矩的,虽然不能当作下人使唤,保护陆渠和沈荷安全却是绰绰有余的。   送走了陆渠和沈荷,陆璇这才跟着络茵往慈宁宫去,刚走了几步便被人叫住。   “璇儿姐姐今日可是大出风头啊。”   刘婉凝皮笑肉不笑的说,身边站着的正是淑贵妃的贴身宫婢。   她这话说得好像陆璇是故意要将其他人比下去,想到她之前的刻意撺掇,陆璇淡然一笑:“的确,今晚能拔得头筹,还得多亏了凝儿妹妹鼎力相助。”   刘婉凝没想到陆璇会这么说,胸口气得急剧起伏,咬牙切齿的说:“姐姐说的哪里话,妹妹能有幸得到贵妃娘娘赏识不也是拜姐姐所赐么?” ☆、第六十五章 秋染殿私会   听到这句,陆璇当然知道她是把那簪子的事扣在自己头上了。   陆璇也不解释,反而上前一步凑到刘婉凝耳边笑着低语:“妹妹若是不想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最好以后看见我就敬而远之。”   陆璇说完退开两步,眼底皆是了然,刘婉凝气得脸都扭曲起来。   因刚刚的靠近,陆璇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随意一扫,便看见她握成拳头的指缝中渗出的点点血迹。   这点痛只是小惩大诫罢了,若是她自己不吸取教训……   想到这里,陆璇的表情凌厉起来,刘婉凝被陆璇突然迸发的气势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转身匆匆离开。   陆璇眸光却恢复平静,她不曾存有害人之心,也并非圣人宽宏大量,生路还是不归路,都是各自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只是,真怨不得旁人么?那个簪子绝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她身上。   那个白衣翩然的少年,其实远比她想象中要有谋略,也更加无情呢。   不再深究那簪子到底为何会回到刘婉凝身上,陆璇收回视线。转身随络茵前往慈宁宫。   已是深夜,然而因宴会上的意外,宫中多处还是灯火通明,不知今夜有多少人无法安睡。   一路安静的走着,忽听得打更声,陆璇心念微动,脱口而出:“如今几时?”   络茵看了看天回答:“奴婢估摸着快到子时了。”   子时,是孟玄尘传达的时间,今夜那人还会出现在秋染殿么?   陆璇疑惑,眸光一转,刻有秋染殿三个大字的门匾便映入眼帘。   陆璇侧眸去看络茵,她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看不出是有意还是无心。   “姑娘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   络茵的提议解答了陆璇的疑惑,她是故意的。   陆璇冷笑,提步走进去。   她倒要看看,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在太后和皇后身边安插人手!   走进去之后,陆璇看见一个比之前举行晚宴要小很多的宫殿,殿中有些陈腐的气息,并不好闻,显示着这里已久无人居。   陆璇边往里走边思索,宫中宫殿虽多,但皆有专人负责打理,像这样荒废的宫殿并不多见。   且这个殿堂位于御书房偏东的方向,能住在这里的人地位应当不低,甚至可以与淑贵妃并肩。   那么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这是先皇后的寝殿!   陆璇猛的顿住脚部,若这里真是先皇后的寝殿,那她贸然进来已是到了大忌!   转身要走,忽见正殿后面的小院有烛光泄出,陆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后面的小院倒是比正殿看上去要好一些,只因这院中四处挂满了小巧精致的灯笼,晕染出几分缠绵的暖意。   陆璇循着鹅暖卵石铺成的小径悄无声息的向前,很快便看见一个八角亭,亭中摆放着石桌,石桌上摆着食物和酒。   有一个小火炉煨着酒,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泡,酒香四溢。   陆璇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端坐在那里,动作优雅的倒着酒,竟是太子轩辕轩!   他的对面还坐了一个人,却是背对着陆璇坐着,且似乎因为不胜酒力,趴在桌上。   那人身上搭着一件黑色金丝蟒外袍。看不出身形,却莫名给陆璇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轩辕轩自顾自的喝了好几杯酒才罢休,脸上晕出些许绯色,眼神也带了几分迷离。   然后陆璇看见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那人面前,修长的手抚上那人的脸颊,眼底是浓郁到极致的爱意。   太子在私会什么人?   陆璇诧异,正犹豫该走还是该留,便看见太子双手捧住那人的头,竟是要吻下去。   理智还没反应过来,陆璇的身体已冲了过去。   “殿下。你喝……”醉了。   剩下的话消失在陆璇唇边,因为她看清了坐在太子对面那人的脸。   那宽厚的外袍之下,掩盖着一张灿若桃花的脸,因为醉酒,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透出莹润的粉色,眼睛紧闭,被酒润泽的唇瓣反射出惑人的亮光。   这张脸无疑是足以蛊惑任何一个人的,可让陆璇震惊的不是这张脸的惊艳,而是这张脸的主人,并非女子,而是路少卿!   太子他刚刚想要吻路少卿!他想吻一个男人!   陆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却不知道自己震惊的是前者还是后者。   轩辕轩被陆璇刚刚那么一推,酒醒了两分,见外袍滑下路少卿的肩头,正想帮他盖好,陆璇便脸色凝重的挡在他面前。   “太傅?你怎么来了?”   轩辕轩故作惊讶的问,好像现在才看见陆璇。   “太子殿下,请自重。”   陆璇帮路少卿拉好外袍,顺手盖住他那张妖孽的脸,沉声提醒。   轩辕轩并不觉得尴尬,反而低低的笑起,渐渐地,低笑变成了朗笑,可陆璇听得出,他并不是真正的开心。   “太傅觉得本宫是个什么样的人?”   轩辕轩问着,张开双臂,在陆璇面前转了一圈。   明黄色的宫服极为贴合的包裹着他的腰身,多一分累赘,少一分瘦弱,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他身姿挺拔,带有皇家与生俱来的威仪,相貌也承了轩辕啸风姿。   “殿下是陛下钦定的太子,是大律下一任君主,是文武百官将要辅佐的王!”陆璇不卑不亢的回答,并未刻意逢迎讨好,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当今陛下尚且在位,陆璇说这话已然是大逆不道,然而此刻并无他人,轩辕轩也并未在意她的越矩。   “你觉得本宫能做皇帝?”   轩辕轩挑眉问,似是听到了一件多么好笑的事,陆璇抿着唇没有再搭话,她并不想妄议朝政。   父亲早就说过,朝堂诡谲。连他都参不透,更不要提陆璇了。   轩辕轩等不到陆璇回答也不生气,转而看着醉倒在那里的路少卿,眼眸柔和下来。   “你知道本宫若是做了皇帝,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吗?”   轩辕轩问,纵然陆璇再次阻挡了他的视线,也无法阻挡他近乎疯狂的目光。   “朕……要立他为后!”   他用的不是本宫,而是‘朕’,他以一个未来诸君的身份笃定的向陆璇宣告,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立一个男子为后!   荒唐!   这是比女子为官参政还要荒唐百倍千倍的事!竟然从一国太子口中说了出来。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右手掌心刺骨的疼痛都无法降低陆璇内心的愤怒!   她无法想象。万千陆将军将士用血汗守护着的山河,如果落入这样一个储君手中,将会变成怎样,也无法想象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万千将士的家眷,将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一个肩负天下的储君,怎能说出这样荒唐的话!   这满腔的怒火之下,还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不停地呐喊:这位储君,怎么能对这个叫路少卿的男子,抱有这样不堪的念头!?   “殿下,你喝醉了。”   陆璇冷硬的开口,脸色发僵,转身要去扶路少卿,忽听得轩辕轩在背后低语:“本宫没醉,本宫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所以……你还要辅佐本宫为帝吗?”   还要辅佐太子做皇帝吗?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现在陆璇回答不出来,右手的旧疾因为太过用力的握紧拳头而愈演愈烈,陆璇却希望它能痛一点,再痛一点,好不去面对这些现实。   “也对,若是父皇留下遗照,陆将军恐怕就算倾尽所有陆家军将士的性命,都会力保本宫继位才是。”   轩辕轩势在必得的说,一直压抑的怒火再也无法控制,陆璇猛地转身与他对视。   “殿下错了,陆家军效忠的是爱民如子的贤君,若是殿下沉迷酒色,不谙朝政,陆家军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会重新拥立明君!”   此言一出,字字铿锵有力,却只有陆璇知道,她的手有多凉,心跳有多快,这沉不住气说出的一番话,足以陆家上下,株连九族,灭满门!   轩辕轩定定的看着陆璇,见她眼神坚定不移,眸光亮得吓人,浑身更是迸发出女子难得的坚韧,忽的笑出了声。   “陆家小将,你最好记得今日本宫与你说过的话。”   轩辕轩说着摇摇晃晃的走出亭子,陆璇扶起路少卿扛在肩上,正要走,便见轩辕轩站在灯火阑珊处,似醉似醒的道:“若是有朝一日,你为了纲常伦理负了他,本宫便为他负尽天下人!”   这般肆意,如同赌约,陆璇却是没有拒绝的权利。   但是,是谁负了谁,谁又说得清呢。   陆璇扶着路少卿刚走到殿门口,便看见二狗子伸长脖子焦急的等待,一看见陆璇,立刻风风火火的跑过来。   “哎哟我的少爷喂,你怎么还喝上酒了?这回去孟大夫不得让老爷扒了小的一层皮啊。”   二狗子苦着脸小声哀嚎,他就知道太子叫他家少爷没什么好事。   陆璇把路少卿转交给二狗子,二狗子立刻动作熟练的把他背起来,外袍滑落,露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酒意晕出的绯红遮盖了他脸色的苍白,他紧闭着眼,唇也紧抿着,好看的眉宇隆起小小的褶皱,陆璇一时有些出神。   想到轩辕轩刚刚的言行,陆璇眉头拧起。   二狗子见陆璇皱眉,误会她生气了。立刻替自家主子辩解:“少夫人别生气,我家主子向来是滴酒不沾的,主子心里只有夫人一人,小的一定看好主子,不叫别人将他的花容月貌看了去!”   二狗子狗腿的表忠心,只差拍胸脯保证了。   陆璇移开目光打量他,他比路少卿要稍微矮一点,此刻背着路少卿却完全不觉得吃力,不像是天生蛮力,倒像是用着什么巧劲。   “以后不要叫我少夫人,还有。你的气息太平稳了。”   “啊?什么?”二狗子怔愣。   陆璇也没拐弯抹角,直白的说:“今晚宫门口会戒严,锦衣卫可不是那么好糊弄了。”   二狗子眼神飘忽,匆匆道:“少夫人,时辰不早了,我得赶紧送少爷出宫,不然宫门落了锁,今儿就出不去了。”说完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   “……”   这人难道不觉得这么一跑,反而更加会暴露自己的身手么?   不等陆璇多想,络茵提了灯笼前来,还是之前那副柔和的模样,冲陆璇盈盈一拜:“姑娘请随奴婢来。”   陆璇提步跟上,一路沉默,很快便到了慈宁宫,宫殿很大,络茵径直将陆璇带到了偏殿的里间,里面点着熏香,摆设也极尽奢华。   “太后娘娘今晚有些受惊,已经睡下,耳房已备好热汤和干净衣服,姑娘洗洗也快休息吧,明日再面见太后。若是姑娘夜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唤络茵就是,奴婢就睡在外间,姑娘一叫奴婢就能听到。”   络茵周到的说,若不是亲身经历,陆璇根本无法将她与什么人的棋子联系起来,她看上去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宫婢。   “今日,是太子让你引我去的?”   陆璇直接了当的开口问,络茵诧异的看了陆璇一眼,随后垂下头去:“姑娘在说什么奴婢不知。”   “不知?”陆璇拔高声音反问,眼底带了两分审视,络茵脸色不变。道:“还是让奴婢替姑娘宽衣,伺候姑娘沐浴吧。”   络茵说着上前要解陆璇的衣襟,被陆璇伸手拦住,捏住她的手腕不放:“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陆璇用了几分力道,络茵立刻吃痛的闷哼出声:“请姑娘恕罪,奴婢就算告诉姑娘,姑娘又能做什么呢?”   又能做什么呢?   陆璇蓦地松手,就算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其实也什么都不能做呢。   “奴婢告退。”   络茵捂着手腕行了个礼,匆匆退出房间。陆璇脱了外衣走进耳房,里面果然热气蒸腾,还弥漫着花香,走近一看,却是浴桶里洒满了花瓣。   应是花开时,从御花园采摘的花瓣晒干后保存下来的。   陆璇虽不喜这些,也没有再唤络茵,匆匆泡了个澡就换了干净里衣出去。   里衣是极为上乘的蚕丝织就,穿在身上轻飘飘的就跟没穿一样,以致络茵敲门进来的时候,陆璇本能的伸手护住胸部。   络茵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晃晃自己手里提着的篮子道:“姑娘放心,奴婢只是怕姑娘夜里觉得冷,来给姑娘加点炭火。”   陆璇没有放开手,看着络茵加了几块炭火进去,屋里的温度很快又升高了些,想了想道:“我不需要火盆,你睡在外间要冷很多,端到外间去吧。”   “咦?姑娘不怕冷么?宫里的娘娘夜里都要烧两三盆炭火才能入睡呢。”   “边关冬日常有积雪及膝,并无足够多的炭火供三军将士夜里取暖,已经习惯了。回京之后反而觉得太过温暖安逸了些。”   陆璇自然而然的回答,络茵哑然,眼眶忽的红润起来,片刻后道:“让姑娘见笑了,我兄长早年也曾入伍做过陆家军,只是三年前折了腿,退役回家后,每到冬日化雪之时,腿疾便会发作,但却不许我们烧炭火,理由与姑娘刚刚说的竟是只字不差。”   她是陆家军的家眷?   陆璇心里对她少了两分戒备,即便不知道她是在为谁做事,却固执的觉得,陆家军的家眷,不会做不忠不义之事。   “对军中将士来说,雨雪天大都是难熬的,我倒是记得几个祛除病痛的偏方,明日抄写给你拿回去给你兄长试试吧。”   陆璇真诚的说,并非不介怀刚刚的事,只是对与陆家军有关的人,她总是要宽容得多。   络茵的眼眶红得更厉害,哽咽的开口:“奴婢并非刻意隐瞒姑娘。而是真的不能说,但请姑娘相信,奴婢是绝对不会害姑娘的,若是奴婢有害姑娘的心思,家兄也必定饶不了奴婢。”   陆璇闻言失笑,她是知道的,好多退役的将士,对陆家军都有着特别的情怀,身体力行的维护着陆家军的荣耀,即使不是在战场上。   “我知道的,去休息吧。”   让络茵去休息了,陆璇也躺在床上,并没有立刻入睡,只是在脑海里不断回想今天发生过的事。   陛下想让太子轩辕轩继承皇位,淑贵妃想让五皇子轩辕辰继承皇位,今日寄养在皇后名下的三皇子轩辕昊并未出席晚宴,虽然不是皇后所出,但太后和皇后应当是支持三皇子轩辕昊的。   太子轩辕轩自幼便得陛下一力栽培,所受教育皆是最好的,然而近年来并无太多建树,才学和武艺似乎都不及五皇子轩辕辰出众。   然而五皇子的生母淑贵妃的娘家只是一个旁系家族,最高也只出过其父亲一个尚书罢了,家中其他子弟并无可提携的人,在朝堂上的势力不可谓不单薄。   三皇子轩辕昊在三人中表现一直中庸,既无大错,也无长处,然而皇后是太后家族中的嫡亲女眷,其家族子弟,上至国辅、下至校尉,文武皆有新秀,在朝中势力不少,若是得太后支持,胜算实则很大。   这三人如今几乎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谁都有可能登上皇位。   不过陆璇想不明白的是,北郡王轩辕黎为什么还要在其中插一脚。   如果要争皇位,他就不会接受封赏,远离京都,定居北方,那他今晚在宴会上要说出那样的话?   难道他真的觉得自己缺一个能看家护院的王妃?   “……”   为什么突然感觉这个想法让人有些无法直视?北郡王府已经穷困潦倒到需要王妃亲自看家护院了吗?   如果北郡王知道陆璇内心此刻的想法,一定会很无语,为什么这个女子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这个问题呢?   陆璇把最近发生的事都理了理,理顺了的就放一边,理不顺的也只能暂时搁置在那里,等脑海中对全局有了比较清晰的脉络,陆璇这才闭目入睡。   淑贵妃说得对,陛下已经老了,可不管发生什么事,陆家军,都绝对不会参与皇嗣夺位之争的。   一夜无梦,陆璇第二日依旧早起,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陆璇只是稍微拉练下身体,就在院中扎起了马步。   络茵醒来,打着呵欠出门准备打热水来让陆璇洗漱,冷不防看见陆璇只着中衣出现在院中,惊得差点叫出声。   “姑娘怎起得这般早?”   虽然昨夜已经对陆璇抗寒的程度有了全新的认识,今天一早看见陆璇穿得如此单薄,络茵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天好像又降温了呢。   “若是在边关,军营里已经操练了有一个时辰了。”   “……”   以后哪个宫人还敢说自己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那是这些人没见识过边关将士疾苦吧!   “姑娘早饭想吃些什么,奴婢让小厨房准备。”   “有窝窝头么?”   陆璇不客气的问,回京这么久,她倒是想念伙头兵大师傅做的窝窝头了。   “……”   姑娘你好歹也是大将军的独女,这要求提得奴婢都想替你鞠一把心酸泪了。   络茵怀着无比怜惜的心情,特意叮嘱厨娘用心做几个窝窝头出来,然后半个时辰后,从厨房端出了一盘卖相极佳的窝窝头。   与其说是窝窝头,倒不如说是别出心裁的精致点心。   陆璇只看了一眼,便知它与大师傅的窝窝头有着天壤之别,却还是向络茵道谢:“有劳厨娘费心了。”   “姑娘客气了,太后从三年前起便开始吃斋念佛,怕姑娘不习惯,所以让姑娘用了早饭之后再过去。”   络茵细心地解释,陆璇吃着最后一个窝窝头,眸底闪过深思,久居深宫的人,也会信佛么?太后她吃斋念佛求的又是什么呢?   吃过早饭。络茵便带着陆璇去了正殿,还未进屋便听见里面温和的交谈,俨然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皇孙不在这几日,皇祖母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看上去容光焕发,年轻了好多岁。”男子温和朗润的声音传出,应是三皇子轩辕昊在里面。   “我都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好事,净会哄我开心。”   太后乐呵呵的嗔怪,语气自是开心的。   “皇额娘哪里的话,您身体健朗着,能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笑着反驳,声音欢快如青葱少女,与昨夜在晚宴上大不相同。   陆璇在外面听了片刻,络茵便小声催促:“姑娘快进去吧,别让主子们久等。”   提步走进去,还未来得及下跪行礼,便被皇后热情的迎了过去:“皇儿,这边是皇额娘方才向你提及的陆将军独女陆璇,你看传言是不是不可信?”   皇后说着还拉着陆璇转了一圈,将她展示给轩辕昊看。 ☆、第六十六章 络茵死了   轩辕昊与太子轩辕轩和五皇子轩辕辰略有不同,他身上穿着银灰色的便服,衣料并不是上乘的绸缎,上面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反而在袖口里面隐隐透出绣竹的花式。   他长相俊朗,虽有皇族的贵气,却并不逼人,反而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此刻他就端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唇角含着笑意,眼神温和的看着陆璇,如同一个兄长。   陆璇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她怎么会从一个皇子身上看到邻家大哥哥的气质?   摇摇头敛了心神,陆璇抱拳行了个礼:“臣女陆璇,见过三皇子殿下。”   她依然是行的男子的礼,不过因为络茵给她准备的是女装,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起来。   大概是考虑到陆璇没有很少穿女装,这一套女装穿起来并不繁杂,上身是一件淡青色收腰窄袖夹袄,下身则是一条同色襦裙,层层叠叠的襦裙之下,陆璇仍穿着白色棉裤,脚上依旧穿着乳娘为她做的鹿皮长靴。   络茵本想替她梳个女子的发髻,被陆璇拒绝。最后在陆璇的坚持下,用漂亮的发带帮陆璇束了发。   那发带上坠着一圈红色璎珞,此刻随着陆璇行礼的动作,在头顶打着转。   轩辕昊早就听说过陆璇,无论是六年前她离京前的惊世之举,还是六年后回京的高调瞩目,这个女子,总归是不同寻常的。   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穿着女装,朝他行着男子的礼,沉稳内敛,是她给他的第一印象。   “陆小将不必多礼,听闻昨日父皇下旨封你做了皇兄的太傅,恭喜。”   轩辕昊虚扶了陆璇一把,将话题引开,却没有对陆璇开创本朝女子为官先河这件事做任何评价。   “承蒙陛下厚爱,臣女也只能尽力而为。”   陆璇打着官腔应答,轩辕昊又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到了众妃嫔觐见的时辰,皇后很快也告退,大殿只剩下陆璇和太后两人。   从皇后和轩辕昊走后,太后就一直拿着自己手里的佛珠闭目念经,陆璇也没打扰,挺直背脊坐在那里。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太后才缓缓睁开眼睛,见陆璇还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纹丝不动,眉头舒展开来:“你倒真是个心性好的。”   “臣女在边关训练,时常要数个时辰保持同一个姿势,早已习惯了。”   “本宫老了,坐这么一会儿却是腰酸背痛起来了,来扶本宫出去走走。”   太后说着伸出手,一旁候着的宫女嬷嬷没动,陆璇迅速上前扶住太后的手。   太后的手保养得很好,虽然不可避免的出现褶皱,却依然温暖柔软。   不过也就是这样一双手,让太后以及她背后的整个家族屹立朝堂几十年,享荣华而不衰。   一路沉默的走到后院,立刻有宫人搬来软塌和火盆,陆璇扶着太后躺上去,只走了短短数十步,太后已经有些气喘,除了年事已高的原因,更多的是在这深宫养尊处优太久了。   今天天气不错,有嬷嬷帮太后盖上被子,火炭燃得更旺,陆璇站在一边都感受到了温暖。   太后打了个哈欠,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主事嬷嬷想要叫醒她被陆璇制止,比起和太后谈心。她更喜欢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待着。   院子被宫人打扫得很干净,明媚的阳光倾洒在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祥和而美好的。   陆璇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很不多。   不过,没等多久,太后就醒了。   “上了年纪,就是想睡觉,让你笑话我这个老太婆了。”   “太后言重了,您只是小憩了片刻而已。”   “还是不服老不行啊。”太后笑着回答,见日头正好,眼睛眯了眯。突然问:“你觉得老三怎么样?”   老三指的自然是三皇子轩辕昊,轩辕啸儿女众多,这些都是太后的皇孙,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得到太后的喜欢。   轩辕昊能被选中由皇后抚养长大,已经足够说明太后对他的态度。   陆璇略加思索道:“三皇子殿下平易近人,宅心仁厚,身上有难能可贵的仁义之心。”   这些都是陆璇根据一面之缘做出的判断,并不能说明什么,此刻也不过是说给太后听听罢了。   “仁义之心?”太后低声重复:“你觉得身处皇家,仁义之心有用吗?”   若是为夺皇位,仁义之心当然是没什么用的,但若是兼济天下,仁义之心却是必不可少的。   “陆璇不知太后心中所想,却知道为臣者,为君者,当以仁治天下,以义服民心。”   “以仁治天下,以义服民心?你也觉得老三适合做皇帝么?”   太后漫不经心的问,其他人却‘噗通’一下全部跪在地上,这话已是越矩。   陆璇没有跪,只是看着太后,并不是她觉得轩辕昊适合做皇帝,而是太后希望,而太后也希望她能这么想。   对视良久,陆璇开口道:“回太后,臣女只是一介女流,不得参政。”   一介女流,不得参政,不仅是陆璇为自己找的借口,更是提醒太后,即便她是当今陛下的母后,也没有干预朝政的权利。   “六年前的事,你难道不想为将军府平反么?”   陆璇的手猛地缩紧,为将军府平反?   怎么会不想呢?   这六年来,她每一天都想着让天下人都知道,将军府上下个个都忠肝义胆,陆家军千万将士人人都忠君爱国!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陆家军卷入皇权之争的借口和理由。   “陛下圣断,臣女并无任何冤屈。”   陆璇跪下一字一句的说,太后的眼尾上挑,浑身迸发出凌厉的气势,掀开被子俯身挑起陆璇的下巴。   “并无冤屈?陆戟一世英名,真要在边关待一辈子?”   “无论在哪里,只要能为陛下效力,臣女和父亲都会尽力。”陆璇垂眸回答,止不住颤抖的手泄露了她的情绪。   见状,太后收回手,重新躺回软塌上,懒懒的道:在做决定之前。你最好想清楚,陛下这一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大律恐怕就要变天了,要是踏错一步,可就会万劫不复!”   最后四个字太后说得格外用力,威胁不言而喻。   陆璇没有出声回答,太后说得很对,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   她不能畅所欲言,因为她的身后,是整个陆家军。   “是。臣女懂了。”   “既然懂了,本宫给你两日时间考虑,退下吧。”   “是,臣女告退。”   陆璇起身离开,原本暖和的阳光也无法阻挡内心的酷寒。   忠臣良将,最终也逃不过沦为权利之争的工具。   走回偏殿,刚到门口,就看见络茵慌慌张张的从外面回来,眼睛还紧张的左顾右盼。   “你做了什么?”   陆璇抓住络茵的胳膊拉进屋里,络茵的脸色煞白,欲言又止的看着陆璇,片刻后讷讷的道:“没事,是奴婢太大惊小怪了。”   络茵说完,脸色更加凝重,她这副模样可不是没事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还是被人看到你做了什么?”   络茵惊讶的看着陆璇,半晌稳了稳心神宽慰:“的确是奴婢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事,不过姑娘没几日就要出宫了,实在没必要卷进来。”   “你……”   “姑娘就别再追问了,奴婢是不会说的。”   络茵说完跑出房间,陆璇没有追出去,心里升起几分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种不安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吃了晚饭络茵还没有回来,陆璇有些坐不住了。   宫里的宫人都是有严格的安排的,不管络茵以前是服侍谁的,这几日她应当贴身服侍陆璇,纵然不想被陆璇追问,到该吃晚饭的时间也不可能不回来。   陆璇吃了晚饭又等了半个时辰,还没见到人影,取了长廊上的一盏灯笼就要出去,被一位年长的嬷嬷拦住:“这么晚了姑娘还是留在自己屋里的好,这宫里可不是你能随便走动的地方。”   这嬷嬷面目严肃,说话时横眉怒目,颇有几分威严,陆璇却是一点都不怕的。   “嬷嬷,我跟前儿那位叫络茵的宫女还没回来,嬷嬷难道没有发现么?”   “既然是不懂规矩的宫女,姑娘说一声,老奴这就上报给内务总管,等找到人打三十大板撵出宫去就是了,不劳姑娘亲自出马。”   三十大板?陆璇知道宫里有专门责罚犯错宫人的地方,这三十大板,别说是久居深宫的宫女,就是大街上随便一个身体康健的男子也会去掉半条命,这嬷嬷说得倒是轻松。   “太后近年吃斋念佛,想来是仁善之人,倒是不知嬷嬷竟然丝毫不顾忌她老人家的向善之心!”陆璇拔高声音,冷着脸呵斥。   那嬷嬷老脸抽了抽,愣是没能再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是我让她出去帮我寻点雪水回来,待会儿若是她回来了,嬷嬷大可去禀告太后,一切责罚由我一力承当。”   “你……”嬷嬷气得伸手指着陆璇质问:“你能为她强出头一次,还能护得了她一世不成?”   “不能,可是她哥是我陆家军中的将士,我便不能不管!”   陆璇直接回答,一听络茵的哥哥是陆家军将士,嬷嬷的气势就弱了两分。   光凭络茵是陆家军家属这一点,就是告到太后那里,也绝不会责罚络茵的。   “嬷嬷若是考虑清楚了,这便随我一同去寻人吧。”   陆璇恢复淡然,宫里她不熟,一个人乱转只能白白浪费时间,叫上这嬷嬷带路自然事半功倍。   嬷嬷狠狠地瞪了陆璇一眼,正要答应,便听见一声惊呼:“不好了,张嬷嬷,络姐姐出事了……”   惊呼声远远地传来,陆璇心里‘咯噔’一下,灯笼里的烛火突然灭了。   明明没有起风。烛火却自己灭了。   张嬷嬷面色难看起来,咽了咽口水冲来人怒骂:“小贱蹄子慌什么!又不是死了人!”   那小宫女被这一吼,吓得跌了一跤,趴在地上直哭:“张嬷嬷,络姐姐她……她死了!”   陆璇心底一惊,提着灯笼的手猛地缩紧。   从边关回到繁华祥和的京都,她以为那些腥风血雨已经离自己远去,可是现在络茵的死提醒着她:京都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太平,甚至比战场还要可怕。   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但那些不可捉摸的人心,却更能杀人于无形!   张嬷嬷也吓了一跳,不过没有陆璇那么震惊。稍微缓了缓,急急地转回去提了灯笼出来冲那小宫女道:“还不领我去看看”   “是是,嬷嬷这边请。”   小宫女抹干眼泪,低头在前面引路。   陆璇提步跟上,张嬷嬷也没有心情阻止。   这一路越走越偏僻,陆璇却觉得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   “到了,就是这里。”   小宫女的一声提醒,陆璇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熟悉了,因为那小宫女引她们来的是秋染殿。   是刻意还是巧合?陆璇无从得知。   张嬷嬷犹豫着不敢进去,原本不想陆璇跟过来,现在倒是有点庆幸,既然这丫头跟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她也别想脱了干系!   这么一想,张嬷嬷有了几分底气,走进殿内察看。   陆璇因为出神所以落后两步,刚走到大殿门口,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快步冲进去,张嬷嬷狼狈的摔在地上,灯笼也早已熄灭,陆璇抬头一看,就看见络茵悬挂在房梁上,眼睛瞪得很大。   陆璇拧眉,在张嬷嬷的哭嚎声中抱住络茵的腿把她放下来。   她已经完全没了气息。身体却还有余温,陆璇甚至觉得,在她们赶来的时间里,络茵还有生还的机会!   “遭天杀的!这……这小贱蹄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这里上吊自杀!”   “张嬷嬷!说话可仔细着点,你无凭无据,怎知她是自杀?”   陆璇冷声质疑,张嬷嬷一噎,环顾四周,底气不足的反驳:“这屋里也没有其他人,不是自杀还能是什么?”   “嬷嬷,这大殿房梁足有两丈高,殿中没有桌凳。你告诉我,她是如何把自己吊上去的?”   陆璇说完把络茵放在地上,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灯笼,借着亮光察看大殿是否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正看着,忽然听见窗口有异动,悄无声息的放下灯笼,足下一点跃出窗外。   “啊!……唔!”   女子的尖叫被陆璇捂了回去,暖冬惊恐的瞪大眼睛,泪水不住的涌出来,身体也不停地挣扎。   “是我,你怎么在这里?”   陆璇出声,暖冬这才挣扎得小一点。推开陆璇的手,瘫坐在地上,也不回答陆璇的问题,只一个劲的哭。   之前的小宫女闻声跑过来,结结巴巴的解释:“姑娘,是……是奴婢和冬儿姐姐一起发现的。”   一起发现的?陆璇审视的看向那个小宫女,这是先皇后的寝宫,连张嬷嬷刚刚都在犹豫,她们两个怎么会进到这里面来?   “奴婢和冬儿姐姐准备回房间休息,路过这里的时候,听见……听见有人在哭,奴婢本来不敢进去的。可……可那哭声越听越像络姐姐,奴婢便壮着胆子进来,就看见络姐姐她吊在那里……”   小宫女说完泣不成声,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伤心。   小宫女这话说得很自然,感情表现也没有刻意伪装,可是能说明她话真实性的只有暖冬一个人。   陆璇看向暖冬,她一直在哭,根本没有听到陆璇和小宫女之间的对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提着灯笼匆匆赶来,走近了才认出是雁秋。   发现陆璇在这里,雁秋吃了一惊,又看见暖冬和小宫女哭个不停。雁秋立刻想到是出了什么事,紧张的跪下:“陆姑娘,若是冬儿和小芸有顶撞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宽宏大量,不要计较。”   张嬷嬷此刻回过神来,从大殿出来,看见这里跪着三个人,立刻怒道:“你们三个贱蹄子还不快随我去太后面前说清楚来龙去脉!”   张嬷嬷这一吼,三人都抖了抖,雁秋率先起身去拉暖冬和小芸。   “张嬷嬷,现在应该去请仵作来才对吧。”   “姑娘,这宫里的命案有宫里的规矩,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   张嬷嬷老道的敬告,这宫里冤魂不少,指不定那个犄角旮旯就埋着人。   住在宫里的个个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说白了,若不是陛下开口,谁也没必要因为个死人去得罪贵人。   “哦?什么规矩,嬷嬷不妨说给我听听。”   陆璇拦在张嬷嬷面前问,她倒是不知道,这宫里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若真是如此,谁还敢进宫做事?   “姑娘,你还是赶紧让开,若是事情闹大了。姑娘面子上可不好看!……”   张嬷嬷还要说什么来威胁陆璇,被陆璇一把抓住了手:“人命关天,嬷嬷这么说了,我不闹上一闹,倒是对不住嬷嬷的一番教诲!”   陆璇说完,拉着张嬷嬷就往外走,张嬷嬷见状不由有些慌,大声道:“姑娘,如今天色已晚,若是冲撞了陛下或者娘娘,你可担待不起……”   “呵……”   一声轻笑传来,阴影中走出来一个颀长的身影,却是北郡王轩辕黎。   “本王倒是不知,一个嬷嬷竟敢用威胁的语气和当朝太傅说话了。”   轩辕黎是笑着说这话的,可这话一出,张嬷嬷立刻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老奴糊涂!请北郡王恕罪!”   轩辕黎负手站着,对张嬷嬷的话充耳不闻,含笑看着陆璇道:“太傅有什么冤屈不妨告诉本王,本王可为你做主。”   陆璇还未开口,张嬷嬷急急的说:“郡王殿下,这是后宫的事,你……”   张嬷嬷话没说完,轩辕黎已一脚把她踹翻在地:“是本王太久没有回京的缘故么?竟不知该由一个嬷嬷来教本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一句话,便让张嬷嬷脸色灰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啊,北郡王纵然不该管后宫的事,但也不该由她阻拦告诫。   陆璇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正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暖冬却突然冲了出来,跪在轩辕黎面前大声道:“求北郡王替络姐姐做主!络姐姐死的冤枉!”   暖冬言之凿凿,说出来的话字字铿锵有力。   轩辕黎却是瞬间冷了脸,深深地看了张嬷嬷一眼,没想到这个老奴竟敢隐瞒命案!   “竟然发生了命案,当通知刑部,请仵作前来验尸,所有嫌疑人等,也都必须接受调查。”   轩辕黎一番话,已是要深究,张嬷嬷彻底瘫软倒在地上。   这一查,不知要牵扯多少人进去,又不知多少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秘密要害多少人命。   一夜未眠,第二日一大早,轩辕黎便带着仵作到了秋染殿,陆璇去时,已围了不少宫人在外面,但因为是先皇后的寝宫,没有一人敢上前打探。   轩辕黎一眼便看见了陆璇,不由分说的拉着她进去,里面的人还在忙忙碌碌的搜查线索,他却让人打扫出一片地方,摆了热腾腾的吃食。   “用过早膳没有?”   “……”   陆璇没有回答,这男人不会是要她在杀人现场吃东西吧?   “本王正好也还没用膳,陪本王用膳吧。”   轩辕黎说完塞了一双筷子到陆璇手里,揭开上面的罩子,米粥的香气溢出来,陆璇还真的有些饿了。   “回京之后,本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在的吃过饭了。”   “……”   在杀人现场才能自在的吃东西么?北郡王你是不是太重口了一点?   陆璇想着,默默地低头吃饭。   络茵和陆璇并没有多深厚的情谊,引她去秋染殿的事也还没解释清楚,可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陆璇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在战场上,她可以杀敌不眨眼,可下了战场,她不能冷血无情。   “你觉得谁可能是凶手?”   轩辕黎突然出声问,陆璇咽下嘴里的东西,淡淡的开口:“我不知道谁是凶手,也并不想毫无依据的进行怀疑,既然有仵作和刑部的人在,相信他们很快就能让真相大白。”   轩辕黎听罢定定的看着陆璇,良久无奈的笑道:“我还以为你很在意这件事,昨晚还跟皇兄吵了一架,原来你只是说说而已啊。”   陆璇:“……”   查这个案子,和她在不在意这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这里是先皇后的寝宫,如今发生了命案,陛下有所忌讳也是正常的。”   陆璇如实说,轩辕黎只得苦笑,这小丫头六年不见,倒是越来越不解风情了。   吃到七分饱的时候,陆璇便放下碗筷,刚想去问仵作进展如何,暖冬来了。   因为宫中除了皇室中人逝世,其他任何时候都不得穿丧服,所以暖冬只能换了一件相对素净的衣服。   她的眼眶红肿着。眼下一片乌青,看得出昨夜并没有睡好。   “见过郡王殿下,殿下能为络姐姐做主,奴婢相信,络姐姐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激不尽。”   暖冬跪在地上声音哽咽的说,言语间倒是十分情真意切。   陆璇心里有些堵,正要移开目光,不经意看见暖冬脖子处有一个红紫的印记。 ☆、第六十七章 凶手抓到了!   那个印迹约有大拇指那样大小,且又是在后颈一样的位置,陆璇一时无法判别出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伤痕。   “怎么了?”   轩辕黎问,刚要起身便听见陆璇急切的说:“没事!我先走了。”   匆匆离开秋染殿,快到慈宁宫的时候恰好看见雁秋提着一个篮子急匆匆往前走,陆璇心念微动,一把把她拉到一处假山后。   雁秋本能的想要喊叫被陆璇捂住嘴巴:“是我。”   听出陆璇的声音,雁秋停止挣扎,半惊半疑的看着陆璇。   陆璇见她眼神恐惧,松开她放柔声音问:“你昨夜为什么会到秋染殿去?”   雁秋猛地瞪大眼睛看向陆璇,眼神闪躲,怕被陆璇看出端倪又赶紧垂下头去,尽量镇定的回答:“奴婢昨夜见冬儿和小芸一直未归,有些担心,所以出来寻她们,秋染殿是必经之路,奴婢只是恰巧从那里经过。”   小芸便是昨晚来找张嬷嬷的那个小宫女。   雁秋说她是来找暖冬和小芸的,陆璇相信,可陆璇不相信她只是单纯的路过秋染殿。   想到这里,陆璇的眼神凌厉几分。却没有一味的咄咄逼人,反而提出另一种猜测:“络茵与你们是一同进宫的吧?”   “你怎么知道?”   雁秋疑惑的问,眼眶红了起来,她的眼底布满血丝,这悲伤难过并非作假。   “昨日小芸和暖冬口口声声都是喊的络姐姐,你们之间的感情想必也很好,如若不然怎会伤心至此?”   陆璇一语点破她们之间的关系,雁秋终是忍不住,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络茵是我们四个之中最为年长的,我们一同入宫,又是老乡,她聪明伶俐,很快和宫中老人熟络起来,这些年要不是她,我们三人恐怕根本熬不到出宫去。可眼看着还有六个月就要出宫了,她却……”   雁秋泣不成声,只能任由眼泪冲刷着脸庞。   若真如她所说,络茵在宫中应当不会得罪什么人。   联想到之前络茵匆匆忙忙的样子,陆璇只想到一个可能,被她撞破什么事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秘密,所以杀害了她!   雁秋三人没有杀害络茵的动机,而且那大殿横梁那么高,络茵再怎么柔弱也毕竟是十七八的少女,要想把她挂在横梁上,非男子所为不可。   “你可知昨日傍晚时分,她去过何处?”   陆璇问,只要知道络茵临死之前去过什么地方,应该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的线索。   雁秋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因为捂着脸,所以陆璇并没有注意到她慌乱的神情。   “昨日奴婢一直在御前侍奉,所以并不知晓她曾去过何处,不过想要在这宫中走动,必须有宫牌方可通行,各宫也会有出入记录,到时一查便知。”   雁秋说得极有条理,陆璇点点头,找不出话里有什么错处,却又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想不出头绪,陆璇转而问道:“你这般神色匆忙要去何处?”   雁秋蹲下来捡纸片。眼泪‘吧嗒’落在上面,晕出一朵凄凉的水印。   “这是昨夜我和小芸剪的纸钱,我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入宫前后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如今她去了,总不能让她在下面过得太寒酸。”   雁秋说的是她和小芸,却并未提及暖冬。   陆璇注意到了,但没有点破,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雁秋。她脸上泪痕未干,愁云密布。反而有种忧郁柔弱之美。   “陆小将若是没什么事,奴婢便告退了……”   陆璇突然伸手抓住篮子另一端,意味不明的开口:“你可知昨夜我赶到之时,她还残留着体温,若她们当时不是来找张嬷嬷,而是救她,她原是可以活下来的。”   雁秋愣了好一会儿眼睛一眨,泪珠又滚落下来,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哭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   雁秋揪着胸口的衣服哭着说,不知是对陆璇还是对络茵说的。   “对不起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那个凶手吗?”   陆璇冷声质问,神情也严肃起来,她其实并不肯定凶手就是暖冬,只是直觉雁秋是知道真相的。   雁秋的哭泣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只能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陆璇,似乎不明白她刚刚说了什么。   雁秋一直没有答复,陆璇假意转身离开,刚向前走了两步,雁秋立刻惊醒般死死抓住陆璇的衣服:“太傅,你可不可以……”   雁秋瞪大眼睛,泪眼朦胧的祈求,可只说了前面半句就顿住。   “可不可以什么?”   “可不可以……”雁秋欲言又止的看着陆璇,最终垂下了手,擦干眼泪笑笑:“是奴婢失态了,太傅不必在意奴婢刚刚说过的话。”   “你应当知道,以你的能力,没办法掩盖那些真相。”   陆璇提高声音说,她不怀疑是雁秋对络茵做了什么,但雁秋一定知道一些内幕。   纵然不是全部,也应该知道凶手是谁。   雁秋已经从刚刚的悲痛中回过神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冷静的回答:“恕奴婢愚昧,太傅说的,奴婢不知。”   雁秋说完提着篮子落荒而逃,陆璇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无尽的悲凉袭来。   站了一会儿,陆璇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走进偏殿。就听见压抑隐忍的哭泣,环顾四周,陆璇才看到抱腿缩在角落的小芸。   察觉到陆璇的目光,小芸立刻擦着眼泪站起来,那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小芸一着急,噗通跪在陆璇面前,哭着求饶:“太傅饶命,是奴婢晦气,奴婢该死……”   小芸手足无措的说着伸手扇自己耳光。陆璇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够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不生气。”   小芸闻声飞快的抬头看了陆璇一眼又低下头去,讷讷的说:“是,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你昨日一直与暖冬在一起?”   “不,冬儿姐姐在御前当差,奴婢与络姐姐一起在太后寝殿当差,只有夜里会睡在一个房间,昨日络姐姐让奴婢先回去,后来见络姐姐一直未归,所以奴婢才与冬儿姐姐一起出来寻她,没想到她……”   小芸说着又要哭,陆璇却拧着眉问:“暖冬与络茵感情好吗??”   小芸猛地抬头看向陆璇,眼底满是挣扎犹豫,良久却还是回答说:“是,奴婢四人情同姐妹。”   陆璇不说话了,唇抿得死死地,络茵的死一定与暖冬有关。   宫里耳目众多,雁秋和小芸纵然想哭都是躲着人,而暖冬今天早上,却偏偏还跑到那么多人面前哭,这……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   陆璇必须承认,因为知道暖冬和淑贵妃之间的关系,她对暖冬有些偏见,但这偏见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你知道怎么样才能造成脖子上形成红紫的伤痕吗?”   陆璇问,小芸抽噎着,表情一脸茫然。   “那种像是被打的,可是只要拇指大小,颜色很红,就在脖子这里。”   陆璇尽力描述得更清楚一些,小芸还是张着嘴巴发愣,可过了一会儿脸突然红透,眼神也闪躲起来,弱弱的说了一句‘奴婢不知道’就跑了。   “……”   陆璇无语,她刚刚说了什么不正经的话么?为什么这丫头会那么羞窘的跑开?   “贱蹄子跑什么跑!有鬼在后面撵你吗?”   张嬷嬷骂骂咧咧的进来,陆璇正百思不得其解,想到张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对宫中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刑罚比小芸了解得更详细,又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张嬷嬷眼神古怪的上下打量陆璇,质疑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陆璇双手背负在背后,平静的回答:“只是觉得好奇,看嬷嬷的样子便是知道答案,麻烦嬷嬷为我解释一番。”   张嬷嬷想了一会儿说:“姑娘抬起自己的手,撩开袖子,自己用力吮吸手臂上的肉便是。”   “啊?”   陆璇疑惑出声,那个难道不是伤吗?   半信半疑的照着张嬷嬷说的去做,没一会儿,陆璇手腕上果然出现了一团艳丽的红色,又过了一会儿,那红色就变成了红紫,和暖冬脖子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张嬷嬷琢磨了一会儿也觉出不对劲来:“姑娘既然不知道这是如何来的,那是在什么人身上见过不成?”   张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虽然一直处于深宫,没有嫁人,但男女之间的事,她倒是了如指掌,在一切妃嫔身上也不少看见这样的印记。   可是陆璇是从哪里看到的?   张嬷嬷眼睛如刀的审视陆璇,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个洞来。   陆璇只隐隐约约有了些头绪,但也没有在张嬷嬷面前表现出来,从容不迫的笑笑:“嬷嬷是从哪里看到的,我自然就会从哪里看到,嬷嬷非要我说出来是谁么?”   “……”   张嬷嬷老脸抽了抽。哼!这臭丫头也就嘴上功夫厉害!   张嬷嬷吃着瘪走了,陆璇的表情变得凝重,如果暖冬脖子上的印记是这样来的,那……是不是络茵不小心撞见她与人私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陆璇也吓了一跳,这宫闱之中规矩森严,暖冬竟敢与人私通!   后宫之中除了宦官,甚少有男子,那与她私通的是谁?侍卫?皇子?还是……陛下!?   不!不可能是陛下,陛下至今还卧病在床。就算他有心也无力。   就在陆璇快要理出思绪的时候,张嬷嬷又回来了,而且还领着轩辕黎。   还未走近,轩辕黎就高声道明来意:“阿璇,凶手抓住了。”   “是谁?”   陆璇迫不及待的问,她有种预感,这个被抓住的凶手,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本王就知道你对这件事感兴趣,随本王来,本王带你去旁听刑部侍郎断案。”   轩辕黎说完自然而然的牵着陆璇的手往外走,陆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也就任由他牵着,然而刚走出慈宁宫没几步,就听见一道戏谑的声音:“不知北郡王有没有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   温润的话音刚落,陆璇和轩辕黎中间便挤进来一个人,除了路少卿还能有谁?   轩辕黎被路少卿挤得一个趔趄,视线交织的时候,可以感受到彼此眼底满满的侵略。   轩辕黎皱眉,路少卿却是蓦地一笑。扣住他的手腕笑问:“北郡王没事吧?怎么都站不稳?”   “……”   轩辕黎表情十分微妙,他能说自己现在被一个病秧子扣住手腕动弹不得么?   “路公子难道忘记刚刚是你自己冲过来的?我是没什么关系,不过阿璇毕竟是姑娘,要是被撞到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轩辕黎和路少卿的手暗暗较着劲,话里话外还把陆璇拉进自己的战营。   路少卿闻言松开轩辕黎的手,然后咳嗽两声,十分自然的倒在了陆璇身上。   “不好意思,我身体太弱受不得风,让北郡王见笑了。”   轩辕黎:“……”   受不得风你丫大老远从国公府跑到宫里来干嘛?   陆璇:“……”   这男人还真是捏上瘾了?   “不会,谁不知道路国公的独子身体不好啊。”轩辕黎意味深长的说。见路少卿一直靠着陆璇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忍不住提醒道:“路公子,男女……”   “我和阿璇自小就有婚约,所以请北郡王以后对我未婚妻保持点距离,对了,阿璇也不要叫了,我听了说不定会气血上涌,要是不小心吐血,阿璇会伤心的。”   轩辕黎:“……”   未婚妻?这男人还真是敢说。   陆璇已无心顾及这两个男人莫名其妙的对话,暗暗出手抓住路少卿捏着自己腰间软肉的手。皮笑肉不笑的问:“你怎么进宫了?”   陆璇问话的时候加重了力道,路少卿不得不松开自己的手,扭头冲陆璇咧嘴一笑:“阿璇,我来接你回家。”   他说:阿璇,我来接你回家。   温柔宠溺到让陆璇有种全世界都在自己眼前的错觉,好像只要她想,他什么都会给。   然而不过是错觉罢了。   压下心底的情绪,陆璇垂眸不去看路少卿:“我现在还不能出宫,北郡王,我们走吧。”   轩辕黎唇角勾起:“既然如此。少卿便……”先回去吧。   “既然北郡王盛情相邀,那我便拖着病躯陪你们一起走一遭吧。”   轩辕黎:“……”   他什么时候盛情相邀了?这男人难道没有感受到他眼底的杀气吗?   最终还是一起去了秋染殿,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一声虚弱的低语:“雁秋……认罪。”   现实与记忆重叠,陆璇的手颤了一下。   当初她也是用这样悲怆的语气,匍匐在路少卿的脚下说出认罪这样的话的啊。   手被一只大掌包住,回神,路少卿拉着她走进大殿。   大殿早已被人打扫干净,坐在上首的不是刑部侍郎,而是淑贵妃。   大殿中多了很多侍卫。刑部侍郎站在一旁,而雁秋则狼狈的趴在地上,她纤细的十指已经变得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之前的美好。   她的身边还跪着一个男人,男人穿着侍卫的衣服,却被五花大绑起来,躺在地上痛苦的哼着,声音却有些奇怪,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竟是被人拔了舌头!   见陆璇来了,淑贵妃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看着雁秋幽幽的说:“既然认罪,那便将你的罪行从头到尾说一遍。”   “是,奴婢……奴婢……”   雁秋低声应着,只说了‘奴婢’两个字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陆璇当然知道她说不下去,因为她没有做过,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说?那本宫替你说吧,你身为御前侍女,却不安分守己,竟与宫中侍卫私通。那天夜里私会时被络茵撞破后,便伙同这个侍卫一起将她杀害,并悬挂于先皇后的寝殿之中。贱婢,你承不承认!?”   最后一句话,淑贵妃厉声咄咄逼人。   没等雁秋回答,淑贵妃又勾唇笑起,妩媚的把玩着自己的一绺发丝:“听说你们情同姐妹,呵!再好的姐妹不也抵不过一个男人么?”   淑贵妃嘲讽的说,雁秋血肉模糊的手紧握成拳,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嘴唇颤抖着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细小的声音。   当她终于站起来,陆璇听见她倔强的反驳:“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是!她才不会和人私通,才不会因为一个男人而杀害掉自己最要好的姐妹!   雁秋在心底辩驳,立刻有人上前把她按在地上,膝盖骨磕在地板上的时候,陆璇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不是?难道凶手不是你?刚刚可是你自己跪在刑部侍郎面前认罪的,难不成是你诚心要包庇凶手?”淑贵妃眨巴着眼睛说出自己的猜测,然后笑盈盈的对刑部侍郎命令:“大人,案犯不思悔改,是不是该用刑了?”   刑部侍郎撩起袖子擦擦额头的冷汗,淑贵妃要审这个案子本就已经不合礼法,现在还要这么屈打成招,可就真不行了。   可他只是一介侍郎,如何敢忤逆贵妃娘娘的旨意?刑部侍郎悄悄地看向轩辕黎,见他没什么反应,咬咬牙点头让人把刑拘拿了上来。   两个宫人先抬了一条长凳上来,然后把雁秋的一条手臂绑在了长凳上。   陆少卿和轩辕黎都没看明白他们要干什么,陆璇却已经冲出去一脚踹开一个宫人。   “哟,太傅大人这是做什么?妨碍公务可是不行的,难道太傅也有参与其中?”   淑贵妃笑得意味深长的说,如同一条五颜六色的毒蛇,看上去很好看,却能随时喷射出毒液,致人于死地。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陆璇甚至能感受到手骨传来的疼痛。   不,这样的噩梦,她绝不能再经历第二次!   即使受刑的人不是她,即使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她也能感受到那刻骨的疼痛。   “贵妃娘娘,是你先越矩了,这公堂,并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陆璇冷眸和淑贵妃对视,直言不讳的道出这个事实。   “哦?就算本宫有错在先,那太傅现在的举动难道就不让人起疑了吗?”   淑贵妃走到陆璇面前,凑到她耳边低语,陆璇强忍住体内翻涌的情绪,坚定的说:“我不会让你再屈打成招。”   轩辕黎习武多年,自然能听出她们之间的耳语,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为什么陆璇会用‘再’这个字?   路少卿没有皱眉,只是深深地看了淑贵妃一眼。   那一眼极冷,如同在看着一个死物。   出于对危险的本能预警,淑贵妃抬头看过来,与路少卿的视线相撞,路少卿蓦地一笑,携着春风冲散了满眼冰凌。   淑贵妃摇头,不过是个病秧子罢了,她刚刚怎么会生出一丝害怕来?   “还请贵妃娘娘回避,让刑部侍郎主审此案。”   陆璇退开一步说,虽然是请求,语气却强硬到不容拒绝。   刑部侍郎在心底抽了口冷气,这陆家小姐还真是……胆识过人!难道她真的不知道得罪这位淑贵妃的下场会有多惨吗?   “本宫若是不走呢?”   淑贵妃歪着脑袋笑问,颇有一分小女孩的俏皮。   陆璇刚要搭话,便听见一句:“若是如此,本王只能对皇嫂无礼了。”   是轩辕黎。   陆璇讶然,她以为这位北郡王是来看好戏的,没想到他会趟这浑水。   也是,原本就是他一手将这水搅起轩然大波的。   淑贵妃没料到轩辕黎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咯咯’的娇笑起来:“皇弟何必与本宫较真,这桩命案涉及本宫宫中的侍卫,本宫就坐在这里旁听还不成吗?”   淑贵妃说完,立刻有宫人抬来厚重的实木椅子,淑贵妃慵懒的坐上去,单手撑着额头,一副等着好戏开场的模样。   刑部侍郎为难的看了一圈大殿里的人,也没敢坐回自己的位置审案。   “大人,也需要帮你把椅子抬下来么?”   路少卿似笑非笑的开口,刑部侍郎头皮有些发麻,讪笑着坐回自己的位置,拿了惊堂木也不敢拍,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开始审案:“堂下案犯,你对杀害宫女络茵一事是否认罪?” ☆、第六十八章 被她遗忘的真相   雁秋趴在地上,意识已有些模糊,却还是努力睁开眼睛。   她看见故作镇定的刑部侍郎,看见好整以暇的淑贵妃,然后,她的目光停在陆璇身上。   她的目光很平静,无悲无喜,半晌,陆璇看见她的唇蠕动了两下。   很细微,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陆璇一个人看见她说了什么。   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要救她,因为她是我妹妹。   对不起,请不要继续寻找那个足以说服你的真相,欠络茵的,我会去还给她。   因为那三个字,陆璇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迈不开腿,她无法做任何事情来为雁秋申辩,因为雁秋不会接受。   “案犯。你可认罪!”   刑部侍郎拔高声音问,雁秋垂眸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刑部侍郎,正要回答,暖冬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姐姐!”   暖冬失声惊呼,陆璇可以听见她声音里的惊慌失措和焦灼。   雁秋没有回头看她,暖冬又喊了一声:“姐姐。”   这一声更加的小心翼翼,甚至含着几分试探。   雁秋撑着自己跪好,背脊挺直的磕了个头,一字一句的回答:“奴婢……认罪!”   眼泪和她的手上的血一起砸在地上,溅起妖艳异常的花。   暖冬重重的舒了口气,然后,她哭着扑向雁秋,揪着她的衣领质问:“姐姐,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呢?络姐姐对我们这么好,你怎么能这样残忍的杀害她!?”   雁秋掀开眼眸波澜不惊的看着暖冬,喃喃自语:“是啊,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她对我们这么好,难道晚上不会做恶梦吗?”   雁秋的表情太过平静,暖冬的脸色变了变,强撑着说:“姐姐,你是不是太过愧疚了,在胡说些什么?”   雁秋抬手拂开暖冬的手,挪得离她远一点,蓦地笑起:“我的确是在胡说八道呢。”   “姐姐……”   暖冬有些害怕,想要去抓雁秋,雁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眼神凶恶如厉鬼般朝淑贵妃冲过去,淑贵妃惊叫一声,大呼‘来人啊’,就被撞翻在地。   淑贵妃发型散乱,狼狈到极点,却没有人有心思管她,因为雁秋就撞在她坐的那个椅子一角,鲜血四溢,死不瞑目!   暖冬呆呆的瘫坐在地上,手还保持着想要去拉雁秋的姿势,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雁秋,看着她渐渐被血水浸染,好像着了火,将被焚烧最终化为虚无,什么都不会留下。   陆璇也同样处于震惊之中没有反应过来。   回京不足一月,进宫三日,两个鲜活的少女已经在她面前逝去。   这两个人都与她只有数面之缘,可陆璇总觉得,是她的回归暗中推动了她们走向死亡。   杀人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之后如影随形的愧疚和恐惧。   陆璇看着雁秋,她的脸庞已被血遮了大半。她刚刚还在看着自己,是鲜活的,可是现在,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说话了。   暖冬愣了半晌,突然哭着朝陆璇扑过来:“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姐姐!你才是杀人凶手!……”   立刻有侍卫上前把她拦住,轩辕黎和路少卿也很有默契的挡在陆璇前面。   暖冬隔着人墙声嘶力竭的吼着,眼睛血红,如同被激怒的困兽。   她的嘴里不断说出恶毒的诅咒,可没有一句里是她自己的愧疚和后悔。   眼看暖冬越闹越大,见碰不到陆璇就要去抱雁秋的尸体的时候,陆璇一个箭步冲过去,打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陆璇的力气本来就比一般女子要大,这一耳光又是用尽全力,暖冬直接被打得坐在地上,脸庞也立刻高高肿起。   陆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冷的开口:“你不配碰她。”   她说的声音不大,可这几个字的分量不轻,暖冬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唇颤抖着,只捂着脸惊恐地看着陆璇,说不出话来。   陆璇转身离开,路少卿和轩辕黎也没有再管这场闹剧,跟着出去。   今天天色有些阴沉,陆璇站在外面的小径上,只觉得脑袋如有千斤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掰开头颅冲出来。   摇头站好,手又被抓住,耳边传来路少卿的声音:“手怎么这么凉?”因为太过温柔美好,而有些不真实起来。   额头同时覆上一只温暖的手,陆璇听见轩辕黎说:“好像有点发烧,传太医吧。”   传太医?她不过是一介罪女,何德何能要传太医?   陆璇想回答,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意识好像从身体抽离,只能感知周围的一切,却不能和让身体做出反应。   “北郡王一片好意我先替阿璇谢过了,只是她刚回京,身份又特殊,还是不要让她太吸引人的眼球比较好。”   路少卿说完,陆璇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那个怀抱很暖。也很安全,让她不住的想要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好汲取他的温暖。   轩辕黎拧眉看着陆璇小孩子般揪着路少卿的衣服往他怀里钻,不赞同道:“还是由本王送你们出宫吧,毕竟路公子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这么大摇大摆的抱着一个人出宫,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说完就把陆璇抱了过来,路少卿脸色不太好,却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这是宫里,做什么事的确都不能太过张扬。   一路出了宫门。驾着马车等在那里的二狗子立刻跑了过来,边跑嘴里还一个劲喊着:“少夫人!”   “……”   轩辕黎面无表情的任由二狗子把陆璇接过去抱到马车上,刚刚路少卿还是说的未婚妻,到这儿就直接变少夫人了?   安置好陆璇,二狗子巴巴的跑回来:“少爷,少夫人好像有些不对劲,我们快回去吧。”   路少卿闻声立刻快步走向马车,二狗子也要跟着去,被轩辕黎拉住:“陆小将好像还没有嫁给你们少爷吧?”所以这样的称呼是不是不太恰当?   轩辕黎本以为这小厮能有点眼力见改口,结果他一挥手竟轻易的挣脱,嗔怪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较这一两个字的真有意思吗?”   “……”   轩辕黎目送主仆俩的马车离开,然后低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刚刚那个小厮真的是个普通人么?路少卿又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病弱不堪么?   不管轩辕黎如何想,此刻路少卿是根本顾不上的。   二狗子说陆璇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预感到不对了,上车后看见陆璇才发现,她真的很不对劲。   现在陆璇脸色铁青,额头冒出冷汗,浑身更是冰凉。   她眉头紧皱,好像陷入了梦魇。   路少卿一直握着陆璇的手,唇抿得死死地,忽的掀开马车帘子对二狗子说:“去临渊阁。”   二狗子挑眉,有些吃惊的问:“现在去么?等到晚上我再去找……”   二狗子说着说着没了声,只因路少卿的眼神太过冷冽吓人,让他对他的话有什么疑异。   陆璇不知道马车上发生的事,从她被抱起来以后,意识就进入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一会儿是她和父亲在边关练兵,一会儿是她一个人走在遍布妖魔的路上。   现在,她走在一条幽黑的小道上,两边都是牢笼,里面的人披头散发,坐在里面一动不动,如同人偶。   陆璇心里涌上几分不安,想要转身离开,可意识不受控制的继续向前。   一扇石门出现在眼前,陆璇不知道石门后有什么,心里有个声音在声嘶力竭的喊着:不要过去,快离开!   石门突然打开,里面的场景完完全全的展现在她眼前。   里面是一个刑具室,屋子很大,屋里各处甚至墙上都摆满了各种刑具,陆璇甚至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   然后她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地上,那个人只穿着单薄中衣,头发散乱,看不清容貌。   “璇儿,认罪吧。”   谁!?   陆璇循声看去,那人一袭白衣如画,翩然若仙,正极为耐心的看着地上的人。   陆璇下意识的后退。他是路少卿,那躺在地上的人不就是她?   她回到六年前了?   不!陆璇很快发现她只是在自己梦里,只不过这梦太过真实罢了。   她看见自己趴在路少卿脚下,戚惶至极的说:“阿璇认罪!”   然后路少卿离开,没过多久,淑贵妃来了。   她比如今更为美艳动人,加上华贵的宫服,行走之间步步生花。   陆璇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多恐怖,她想避开不看,可下一刻她已经变成趴在地上的自己。   淑贵妃走进牢中,好似没有闻到这里让人作呕的血腥味,笑靥如花的走到陆璇面前。   陆璇无力抬头看她,她便用做工精细的绣花鞋挑起陆璇的下巴,在看清她血迹斑斑的脸后,从一旁的木桶里舀了瓢水泼在陆璇身上。   “唔!……”   陆璇咬着牙闷哼一声。   那木桶里的水本是加了盐的水,此刻浸泡在身体的伤口上,竟比上刑时还要痛!   “醒了?那还不向本宫行礼?”   有人搬来干净桌椅,淑贵妃坐在上面懒洋洋的看着陆璇。   陆璇想起来,可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致,连手指头都动不得,要如何向贵妃行礼?   淑贵妃等了一会儿便不耐烦起来,叫了声来人,立刻有人上前把陆璇架起来。   浑身每一寸皮肉都叫嚣着疼,可下一刻,陆璇被强行按倒在地,并不是地面,而是布满细密钢针的木板之上。   膝盖好像与身体分离,陆璇那时到底不过十二岁,这一跪,精神已是崩溃。无声的啜泣,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很害怕,因为不知道下一刻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刑罚。   但她更害怕的是因为自己的过失害得爹爹和将军府的人都经受这样的痛苦。   所以纵然在天牢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她也不敢松口说一句认罪的话。   可是刚刚少卿说如果她再不认罪,整个将军府的人都会给她陪葬!   她怎么能!又怎么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呢?   所以她认罪,如果只需要死一个人,那就让她死好了。   “就是你想要谋害皇嗣?”   淑贵妃捏住陆璇的下巴问,眼泪在她脸上冲刷出一道道痕迹,让她看起来无辜又绝望。   陆璇颤着声回答:“是。”   “那你是如何做到的?给本宫详细说一下经过。”   “我……”   陆璇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她不知道什么叫谋害皇嗣。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进牢中。   “不说?来人!上刑!”   淑贵妃一声令下,立刻有人搬来长凳,陆璇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本能的战栗。   有人将她的右手手臂捆在长凳上,她只能惶恐不安的睁大眼睛。   她的手好小,还不到爹爹的手掌一半大。   她用这只手揪过爹爹的胡子,牵过少卿哥哥的手。   可是现在,这只手要经历未知的刑罚,她不知道自己能抓住什么来拯救自己。   当看见一个人拿着锈迹斑斑的铁钉和锤子走向自己的时候,陆璇控制不住的哭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少卿哥哥不是说只要她认罪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有没有人可以救救她?   爹爹,璇儿好怕,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少卿哥哥,璇儿已经认罪,可不可以求你让璇儿就这样死掉?璇儿真的好痛!   “慢着!”淑贵妃出声打断准确施刑的人,眉眼弯弯的看着陆璇,引导的问:“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   “璇儿不知。”   陆璇喘着气回答,如同被抛上岸的鱼,濒临死亡,却还在垂死挣扎。   “好孩子,是不是你爹和路太傅欲帮三皇子铲除障碍密谋杀害本宫儿子的?”   淑贵妃夸奖了陆璇。继续问。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陆璇根本无法理解她说的是什么,但一听到自己爹爹,本能的摇头:“不是。”   “真的不是?”   淑贵妃伸出食指,细长的指甲在陆璇身上的伤口抠挖。   陆璇疼得喊了一声,却还是倔强的回答:“不是!”   我爹是将军,他不会做坏事,绝对不会!   “行刑!”   淑贵妃敛了笑冷声命令,有人将陆璇的手掌掰开压在长凳上。   然后一根铁钉压在她的手背,铁锤砸下来,一下又一下,能清楚的听到自己手骨碎裂的声音。   “啊!!!”   陆璇再也无法忍受,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   好痛!她会不会就这样痛死掉?   敲完一根铁钉,施行的人停下,淑贵妃厉声逼问。   “路太傅与护国将军妄图扰乱朝纲,迫害皇子,是不是!?”   “不是!”   淑贵妃没想到一个十来岁的丫头片子竟然能撑到现在,冷冷的笑起:“还真是生来的贱骨头!”   第二根、第三根铁钉敲下,陆璇的眼睛已经睁不开,耳边更是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淑贵妃说了什么,只哑着声有气无力的回答:“不是。”   不是爹爹做的,也不是璇儿的错。   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无尽的折磨,现在璇儿认罪,爹爹和府上的人就都不会来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璇儿等过爹爹,可是这么久爹爹都没来,璇儿一定是因为璇儿这次闯的祸太大了,爹爹也没办法,所以璇儿不怪一点也爹爹。   爹爹,璇儿以后也许不能陪在你身边了,因为璇儿现在真的撑不下去了。   少卿哥哥,可不可以求你不要让爹爹看见这样的我,璇儿怕爹爹看了会难过,爹爹他最怕璇儿疼了。   爹爹是大将军,他要是哭了会被天下人嘲笑的,璇儿不要爹爹哭。   想到这里,思绪戛然而止,陆璇感觉这具身体突然充满了的力量。   不!不可以!   她在那个时候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会绝望到想要死掉?   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陆璇在心底呐喊,可她根本无法阻止和改变任何事情。   她感觉自己站了起来,亲手将铁钉一根根拔,然后看着淑贵妃。   这个女人是恶魔,是蛇蝎,她想要害死爹爹。   陆璇用尽全身的力气冲过去。   就这样吧,拉着恶魔一起下地狱!不要让她再害其他人了。   陆璇是这样想的,可她忘记了缚在自己脚上的玄铁铁链。   在淑贵妃惊慌躲避的时候,她已经重重的摔在地上,狼狈而悲哀。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眼泪还是血,快要完全崩溃前,她发现门口开着一条缝,有明亮的烛光洒进来。   很微弱却是她渴望而不可得的温暖。   她忍不住想要用手去触摸,伸出去的手却僵在半空。   那烛光背后,站着的人穿着厚底白靴,鞋面上正是用金丝织就的祥云啊。   那金丝反射出来的光芒几乎要刺瞎她的眼。   原来,少卿哥哥是知道的么?知道淑贵妃会来这样折磨自己,亦或者原本他就是与淑贵妃一起来的?   他……原来这样讨厌自己呢。   是因为这个真相太过惨痛,所以她自己才会选择遗忘,不愿面对么?   陆璇这样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门缝的烛光突然变亮,越来越亮,最后冲开石门。光芒大盛,陆璇不得不闭上眼睛,良久再睁开眼睛,周围已是另一番景象。   身上是丝滑无比的锦被,头顶是薄烟一般的青纱帐,青纱帐外是黄花梨木雕刻而成的桌凳。   桌子上用白玉瓷器盛着精致的糕点和茶水。   这里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正想着,一个俊朗的男子推开门进来,和陆璇对视。   片刻后那人不敢置信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朝陆璇冲过来,嘴里还夸张的叫唤:“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姑奶奶你要是醒不过来这临渊阁可就要被拆掉了。”   临渊阁?   陆璇蹙眉,虽远在边关,但她对这个名字还是有所耳闻的。   据说这里网罗了各种鬼医怪才,他们行医手段怪异,不被世俗接受,但都医术高明。   不过这不算最特别的,更特别的是,他们个个脾气古怪。   有的专给富人治病收取万金,有的专给穷人治病分文不取。   有的则定下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规矩,达不到要求的。就是死在他面前也是不管的。   若说这世上除了权势还有什么是让人忌惮的,那便是生死了。   因而,纵然临渊阁里的大夫个个脾气古怪,但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就连皇家有时也会屈尊降贵一求良方。   让陆璇不解的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她好像和这里的人没什么交集吧?   “你……”   陆璇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惊住,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垂暮老人,而且刚说了一个字,喉咙就撕裂一样的疼。   “是不是很疼?疼就好,若是不疼可就要出大事了。”   男子嘀咕着扶起陆璇,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拔了瓶塞不由分说就要往陆璇嘴里灌。   陆璇暗中撑着床板,一个滚身避开,男子又哇哇大叫起来:“啊啊啊!你弄洒了我的蜂毒浆!”   “……”   陆璇听说过蜂王浆,蜂毒浆是什么东西?   陆璇警惕的看着男子,想要去摸藏在身上的鞭子,却发现她身上早已换了一身宽大的里衣。   陆璇脸色一变,揪住男子的衣领审问:“你是什么人?谁动了我的衣服?”   男子并未被吓到,反而一脸兴奋的看着陆璇:“你是第一个喝了蜂毒浆之后能在十二个时辰以内醒过来并站起来的人,你现在不觉得浑身无力吗?”   “……”   如果不是因为浑身无力,陆璇觉得自己应该早就把这个男人给扔出去了。   “现在是不是觉得身体不能动了?”   男子掰开陆璇的手指笑问,陆璇只能用眼睛瞪着他,身体在一开始的无力之后,根本无法动弹!   “别这么瞪着我,要不是看在冷鞘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救你呢。”   冷鞘?是个人名吗?陆璇可以断定自己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陆璇思索之际,男子依然自顾自的说话:“你刚刚弄洒了我的蜂毒浆,你说我该怎么讨回来才好?”   话音落下。男子袖口爬出一条金黄色的小蛇,缠绕在他指尖,朝陆璇吐着蛇信子。   陆璇怕蛇,若不是如今浑身动弹不得,她恐怕早就连人带蛇一脚踹飞。   注意到陆璇眼底无法掩饰的恐惧,男子阴测测的开口:“我的小黄好久都没开过荤了……” ☆、第六十九章 不知礼数   黄金小蛇缠上陆璇散落的发梢,陆璇甚至能想象出它冰凉的身体缠绕着皮肤的触感。   心里的恐惧在一步步加深,身体却依然无法动弹。   在小蛇张开嘴巴露出毒牙想要咬陆璇下巴的时候,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捏住了它,同时眼睛被温润的大掌覆盖。   熟悉的气息告诉陆璇,这个人是路少卿。   他在保护她,可她只觉得虚假可笑。   难道六年前做的那些还不足够,如今还要帮着淑贵妃玩弄朝纲么?   只要他说她都会信的,可他分明一句真话都没有,连她廉价的信任都变得滑稽可笑了呢。   眼睛被捂住,陆璇看不到男子的表情,却能听见他夸张的哭喊:“小黄!我的小黄你怎么了?你不能死啊……”   “孤承,若你再开这种玩笑,下一次,死的就不是区区一条蛇了”   路少卿声音依旧朗润,可语气却十分冷然,警告意味十足。   孤承捧着小黄的尸体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区区一条蛇?   这条蛇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养大的好吗!当初为了从蛇窝带走它,更是九死一生,卧槽你说话能不能据实一点?   知道这男人现在不能用正常思维来思考,孤承先把这笔账记下了,反正对这男人来说抓一两只剧毒之物本来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到时让他帮忙抓一条……不不,还是抓一窝好了。   孤承想得眼睛发亮,路少卿把陆璇抱回床上,扭头见他还赖在这里没走,眸光一暗,下逐客令:“还不走?”   “……”   刚利用完就嫌他碍事,除了冷鞘也没谁了。   “咳咳,我是怕患者再有什么不良反应,保险起见多观察一会儿。”   孤承故意咳了两声解释。话音刚落便被一股力量给推出门外,房门也“啪”的一声关上。   “……”   孤承摸摸被撞得发红的鼻尖摇头,这男人的功力似乎又增加不少,还真是越来越可怕了,以后还是少惹他为妙。   孤承走了以后,房间里陷入十分微妙的沉默之中。   四肢虽然还僵硬无法动弹,但眼睛和嘴巴已经可以动了。   没办法让这个男人离开,陆璇只有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她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满腔的怨恨,怕自己会扑上去狠狠咬住他的脖子,吸干他的血。   好让他也能亲身感受一下。六年前她所有的恐惧和痛苦。   路少卿虽然感觉到陆璇醒来之后有些不一样,却不知道陆璇心里在想些什么,还以为她是因为身体突然不能动弹而产生的本能反应。   “这是服用蜂毒浆之后的后遗症,不用担心,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好了。”   路少卿温和的说,凝神看着陆璇,她的脸色依然有些白,唇瓣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让她看起来有种娇弱的美。   这样的陆璇比舞刀弄枪时更美,可路少卿只觉得心疼,他永远无法忘记在马车里,探到她紊乱脉搏时的恐惧,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笼罩,让他无法自控的生出恐惧来。   比六年前的恐惧更甚,他怕当自己有能力保护她的时候,依然无法将她留在身边,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阿璇……”   路少卿握住陆璇的手贴在自己脸庞,贪恋着她的温暖,耳边突然响起陆璇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不要碰我!”   路少卿僵住,难以置信的看着陆璇。   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不大,语气却冷情到极点。   和刚回京时的疏离冷漠不同,这一句话里,夹杂着浓烈的恨意。   陆璇睁开眼睛,迎上路少卿的目光,一字一句的继续道:“你的身体的确不是骗人的,可那并不是无药可治,而是你故意演给别人看的,不然临渊阁恐怕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后面的话陆璇没说,她的手已经无力的从路少卿的掌心滑落。如同她的心,坠入冰天雪地,再也无法回暖。   他在骗她,从她回京之后,亦或者是从一开始的相识,都是一场骗局。   因为蓄谋太久,所以她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那些真相呢。   路少卿垂了眼睑,手握成拳,松了又紧,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说:“阿璇,我的身体,由不得我。”   他也想健康起来,也想陪她驰骋天涯,也想随时保护她的安危,可……这些都由不得他!   六年前他选了一条不归路,这……就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临渊阁医术高超的大有人在,可并没有一个人能配制出让他完全康复的药。   更何况那人为了钳制他,日日都会让他喝下‘精心熬制’的药,他如何能好起来?   终究还是被她误解了呢。   不过误解了也好,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当作他的软肋拿捏住。   他在一条不见天日的路上走了太久,久到一看见光明就忍不住想要去触碰拥抱,差点忘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更长久的占有这份光明。   “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再不回府恐怕会引人起疑,马车停在后门,我们先回去。”   路少卿恢复一贯平淡的语气解释,弯腰连人带被抱了起来。   陆璇鼻子撞到男人胸膛,微疼,睁开眼道:“少卿,这样让人看见岂不更让人起疑?”   路少卿闻声唇角微勾:“那便起疑好了,阿璇可喜欢十里红妆?”   “……”   她说的是别人起疑他装病,他说的是什么?   陆璇想要辩解,但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辩驳。   能让陆璇语塞,路少卿的心情愉悦了些,轻轻颠了颠陆璇,稳稳地大步向外走去。   出了房间陆璇才发现,已经快到傍晚了,夕阳染红了大片天空,橘红色的阳光倾洒在他们身上,让路少卿的脸色也红润起来。   好像他其实并不是顽疾缠身。而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宁静的天空。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太过美好的幻象罢了。   临渊阁很大,但里面四处晾晒的药材,几乎没有什么人。   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后门,早就等候在那里的二狗子立刻打开门,跳上马车催促:“少爷,少夫人,咱们快回去吧,不然老爷要进宫找人了。”   路少卿抱着陆璇上前。正要上车,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这就准备走了?小黄死了,叫我如何向阁主交待?”   孤承叼着不知从哪儿摘来的狗尾巴花,斜靠在门框上,浑身上下满满的痞气,不像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倒更像是街边的无良混混。   他这幅模样,若是遇上陆沅,铁定是要挨揍的。   陆璇不自觉的想,路少卿抱着她进了马车。   马车里面铺满软垫,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火炉,比外面温度要高许多。   大约是生着病的原因,陆璇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拥着被子靠火炉更近一些。   路少卿安置好她又下了马车,明明只要一掀开马车帘子就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陆璇却自顾自的闭上眼不去理会外面的事。   她太累了,暂时不想去探究那些能剜心剥骨的真相。   看见路少卿下车,孤承露出意料之中的笑,然后就被路少卿揪着衣领拖回后院质问:“她身上的毒,完全清了?”   “咳咳!有话说话,别动手!……”   孤承艰难的说着去掰路少卿的手,路少卿稍微松了力道,却没松开他的衣领。   孤承抓住时机喘了几口气:“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再喝一瓶蜂毒浆就好了。”   “拿来!”   路少卿摊开手要求,孤承差点没气得洒他一脸断魂散,这人以为蜂毒浆是白开水么?说给就给?   “本来有一瓶的,被你媳妇儿打翻了,现在没了。”   路少卿拧眉,孤承说还要再喝一瓶,那便是陆璇体内还有余毒未清,虽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也会影响她的身体,不然孤承绝不会舍得让她喝蜂毒浆。   “去酿。”   路少卿言简意赅的说,孤承忍不了,跳脚怒吼:“劳资费尽心思一年也就能有个一两瓶,被你媳妇儿浪费一瓶已经让我肉疼了,你丫还这么理直气壮,这大冬天你给我找毒蜂去!?”   “……”   路少卿的眉头皱得更紧,倒不是因为对孤承有什么愧疚,只是担心陆璇的身体会受到什么影响。   思索一会儿,路少卿再次伸出手:“我这个月的凝心丸呢?”   孤承夸张的跳到一边,紧张的抱着一棵树问:“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要回属于我的东西,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路少卿加重语气,已经有些不耐。   他眼尾上挑,几分危险的杀意乍泄,这个样子的路少卿看起来有些渗人。   孤承害怕的咽了咽口水,却还坚持提醒:“这凝心丸一共三颗,只能解你每月不定时发作的噬心之痛,阁主出远门暂时不会回来,你可不要乱来。到时可谁都救不了你!你媳妇儿身体底子好,就是拖个一年半载也是没……”关系的。   “她会痛吧。”   “什么?”   孤承疑惑,这话题怎么突然跳转了?   “余毒未清,她不可能一点感受都没有。”   “我的医术你还不相信么?她不会有事的。”只是一旦用功便会将毒素聚到心脉,轻则武功尽失,重则走火入魔。   当然这些后果都不至于致命,所以孤承自然优先选择保路少卿了。   “既然无碍,孤承你何须那么紧张?”   “……”   卧槽死狐狸!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自己的聪明绝顶上!   “我哪里紧张了,给你就是!”   孤承说完挺直背脊,掏出一个青色小瓷瓶扔给路少卿。   路少卿轻松接过拿在手里,向孤承承诺:“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轻易用它。”   “……”   没见陆璇之前孤承是信这只狐狸的话的,见过陆璇之后,他觉得这只狐狸其实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从容淡定。   只要事关陆璇,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也会失去理智到惊慌失措。   “如果有什么事就叫二狗子来找我,千万别冲动,你有事相求,我不会不帮的。”孤承拍拍自己的胸膛。很有义气的许诺。   路少卿弯了弯眼:“阁主说过,三年取一次血,你是怕我死了没地方找血养蛊吧。”   “……”   人家明明是诚心要帮忙的,这只死狐狸真是会破坏气氛。   孤承翻着白眼回去,路少卿收好凝心丸回到马车,二狗子立刻驾车往国公府去。   马车飞驰,车内却很平稳,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陆璇原本只是想闭上眼睛假寐,没过一会儿竟然就这样昏睡过去。   路少卿没有叫醒她,只是坐在软垫上。小心的将陆璇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睡熟后的陆璇卸了浑身的戒备,纯真得如同孩子,她的脑袋蹭了蹭,小声嘟囔一声继续睡了。   路少卿不清楚这是蜂毒浆的余威还是她体内余毒在作祟。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陆璇是在什么时候中的毒。   进宫前还是进宫后?又是什么人敢对她下毒?   皇位之争,陆璇背后的陆家军无疑是最让人忌惮也最想拉拢的势力,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对她下毒?   如果陆璇不在,陆将军还会奉旨戍守边关么?边关失守。朝纲大乱,谁会想让大律陷入这样内忧外患的境地?   可疑的人太多,路少卿一时也无法断定是谁,马车停下,孙秀英爽快的声音传来:“路公子有什么需要差人来吩咐一声便是,何必亲自前来,这几日正是化雪天,可冷着呢,若是冻坏了公子可折煞我了。”   路少卿挑帘走出马车,朝孙秀英清浅一笑:“烦请乳娘将我之前要的衣服给马车里的姑娘换上。”   “好。”孙秀英满口应下,刚要上车突然意识到不对。   马车里的姑娘!路家少爷马车里有个姑娘!   孙秀英震惊过后第一反应就是:那我家阿璇该怎么办?   原本要上马车的动作停下,孙秀英牵强的笑笑:“既然是路少爷带来的姑娘,还是由路少爷自己帮她换好了。”   路少卿知道孙秀英误会了,不过也没有解释,无奈的摇头:“我也想这么做的,只是怕她醒来会杀了我泄愤。”   “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彪悍……”   孙秀英被激起好奇心,掀开马车帘子就钻进去,声音戛然而止。   路少卿弯了眼眸,阿璇,其实不用别的什么人误会,只要乳娘误会我们的关系就好。   孙秀英掀开帘子,正好与陆璇惺忪的睡眼对上,她向来警惕,若不是有药物作用,恐怕早就醒了。   此刻她神色迷茫,脸蛋被马车里的火炉烤得红扑扑的,锦被散落一角露出略显凌乱的中衣。   这样一幅场景可以让人想象的空间太大,孙秀英没有给陆璇开口解释的机会,拿出早就备好的衣服递给陆璇。   “快换上吧。”   这衣服正是陆璇进宫那日穿的骑马装,陆璇有些诧异的接过。心里却在疑惑,乳娘怎会知晓她会需要这个?   “是路少爷让我准备的,这两日你进宫之后我一直心神不安,如今见你安然无恙也就安心了。”   孙秀英庆幸的说,也许是对六年前的事心有余悸,她对皇宫的感觉很不好。   陆璇不想提宫中发生的事,转而问:“祖父祖母都已经回到府上,可曾来找过乳娘?”   “老太爷和老夫人没来过,倒是上次跟在你身边的假小子来过一次请我帮忙物色两个手脚利索点的丫头。”   孙秀英自然而然的回答,想到陆璇才刚出宫,也就没有多说其他。   陆璇扣着纽扣点头,乳娘口中的‘假小子’应是陆沅无疑。   “那便麻烦乳娘了,等我回府便会处理好府中事宜。”   陆璇刚说完,就被孙秀英戳了下额头:“再这样跟我见外,我可就生气了,别说麻烦,就是现在让我回府伺候老太爷他们也是应该的。”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陆璇动作一顿,眼神也黯淡了几分。   “祖父祖母这六年因阿璇吃了太多苦头,阿璇理应在他们跟前服侍尽孝。”   陆璇的声音依然沙哑,加上几分自责愧疚,让人心疼得不行。   孙秀英鼻子一酸,抱住陆璇,慈爱的拍着她的后背:“傻丫头,别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说句不该说的,到底是他们亏欠你多一点。”   孙秀英这话说得不无道理,陆璇出生以后,本就因为母亲身份低下,不受待见,母亲早逝以后。更是被冠上克母的罪名,若不是有陆戟在,恐怕早就被沈荷丢弃到荒郊野岭去了。   陆璇僵在孙秀英的怀里没有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暖的感受了,她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亲的疼爱。   如果她的娘亲还在世,应该也会这么心疼她吧,也许比爹还要更爱她。   娘,璇儿好累。   陆璇在心里默念,下一刻却若无其事的推开了孙秀英:“乳娘放心,阿璇知道分寸的,时辰不早了,阿璇就先走了。”   “好,下人我这两日挑好就会送到府上去,暂时让陆实在府上帮衬着打打下手,你放心好了。”   孙秀英擦擦湿润的眼角回答,撩开帘子下车,目送马车离开。   一路上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路少卿和陆璇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终于到了国公府,陆璇率先起身准备下车。手臂却被抓住,不明所以的回头,对上路少卿晦暗不明的眼。   陆璇尝试着挣了挣手,路少卿抓得又紧了几分。   陆璇不动了,平静的看着他,等他说话。   片刻后,路少卿突然撸起她的袖子,露出她的一截手腕,同时还有手腕上那个被她自己吮吸后还未完全消散的痕迹。   “……”   不知为什么,陆璇有种很强烈的直觉,这个男人抓住她就是因为这个印记。   惯性的想要解释,唇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其实并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不是吗?   在陆璇思索之际,手腕处突然感觉到一阵湿热,然后是牙齿穿透皮肤的刺痛,竟是路少卿咬了她一口!   陆璇皱眉瞪向路少卿,他没事人一样抬头,吮干陆璇伤口的血迹,魅惑的舔去自己唇边的血渍,语气邪肆的开口:“不管它是怎么来的。阿璇,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这样的印记,因为我会生气。”   “……”   陆璇面无表情的放下袖子下了马车,还未站定便差点被冲过来的人扑倒在地上。   “主子,你终于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陆沅大声哭嚎,手不停地在陆璇身上摸着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在看到她有些乌青的手掌时脸色一白,连忙追问:“你的旧疾又犯了?”   “已经没事了。”   陆璇抽回手淡淡的说,虽然还会疼,但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受了。   原来当疼痛变成一种习惯,也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怎么会没事!……”   陆沅跺着脚反驳,刚要再说什么,便看见刘氏在春喜的搀扶下走出来,立刻本能的挺直背脊挡在陆璇面前。   这老妖婆又想做些什么?   “哟,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陛下赐你做了太傅,还给你赐了官邸,看不上国公府这座小庙了呢。”   刘氏横眉冷目的说,看得出对陆璇被封为太傅这件事相当不满。   也是,她之前一直就盼着二品夫人的诰命下来能完全压制住陆璇,哪知这丫头片子一进宫竟然捞了个官位!还是个三品大臣的官位!   这样就算刘氏有了诰命,日后陆璇嫁进国公府,她也得时刻对陆璇礼让三分。   这种状况,让终于媳妇熬成婆的刘氏如何忍受得了!?   陆璇不欲理会,径直往里面走,春喜竟然大着胆子拦在陆璇面前,厉声呵斥:“长辈和你说话呢,你……”   “我怎样?”陆璇歪着脑袋笑问,笑意不达眼底,让春喜有些胆怯。但一想到刘氏已经拿捏住陆璇的把柄又有了底气,继续道:“你目无尊长!不知礼数!……”   春喜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有理,下巴也随之抬高。   “不知礼数?”陆璇复述,认同的点点头,然后抬手给了春喜一巴掌:“一个下人也敢拦着三品大臣,的确是太不知礼数了点。” ☆、第七十章 受伤   陆璇那一巴掌用了三分力道,春喜捂着脸倒在地上,还有些发懵,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打了。   刘氏也吓了一跳,她知道陆璇习武,又被封了官,今天是专程堵着陆璇想杀一杀她的锋芒,哪知她真敢仗着官威明目张胆的和她作对!   这一巴掌出去,这段时间一直积聚在陆璇心里的抑郁消退不少,心里却同时疑惑,她……好像有些失控了?   也是,自从回京之后,她因为愧疚难安,太过谨言慎行,以致给了别人可以任意欺压的错觉。   将军府纵然没落,她也的确是要注意言行,但……也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你……你……”刘氏颤着手指着陆璇,半天也只说了句:“大胆!”   “大胆?”   陆璇反问,脸上带了冷意,还没做什么,春喜就大声叫嚷着喊来家丁护院将陆璇团团围住,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她要对国公夫人做什么呢。   既然人家帮忙造了声势。她何不顺势演场好戏?   这般想着,陆璇后退两步,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单手朝其中一位家丁招招手,示意他可以进攻了。   这些家丁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真的动手。   “怎么?不敢?还是瞧不起我?”   陆璇似笑非笑的问,说完,身形一动,整个人快如闪电的进攻,一个扫堂腿便将离她最近的两个人给扫在地上。   她压抑太久,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搏斗来发泄心里的情绪。   陆沅看得眼睛都直了,主子说了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自己竟然一言不合就动手?   眼看陆璇三两下就要把这些人撂倒,陆沅有些急切的撸起袖子:“主子,给我留两个!”   陆沅喊着要加入战斗,眼前一个人影闪过,路少卿已先她一步到了陆璇面前,按住她的胳膊:“够了。”   路少卿的声音不大,看似没什么分量的动作,却压得陆璇无法动作。   够了,的确是够了呢,既然已经想起一切,便再也不会与这个人有什么交集了吧。   从此,她护边疆,稳朝纲,若是有一日兵戎相见,也不会有半分犹豫才是。   这般想着,陆璇收了力,推开路少卿的手径直朝里面走去。   “太傅仗势欺人!女子为官,真是作孽啊……”   刘氏被这场面震住,好一会儿才被回过神来哭嚎,这还没进门陆璇就敢这么给她下马威,要是进了门,以后不得骑她头上作威作福?   刘璇本已经走到里面,听见刘氏的话又折身回来:“我仗的是陛下的势,官位也是圣旨赐的,如果你非要说陛下作孽,恐怕国公府上下都会受到牵连吧。”   一句话让刘氏白了脸,闭了嘴,陆璇这才转身离开,一路回到自己的西苑,刚走到门口,一盆冰水便泼了出来。   陆璇足下一点避开,眉头却是一皱。从刚刚和家丁过招她就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还以为是药效未过,现在看来,却像是身体里面残留了什么东西。   陆沅稍微落后一步,见陆璇差点被泼了一盆水当即来了火气,这都是些什么人,个顶个都不怕挨揍上赶着往上凑么?   陆沅一脚踹开院门冲进去,抓住小陶,揪着她的衣领直接把她拎了起来。   小陶手里的盆落在地上,慌张的扑腾着,被杀气腾腾的陆沅吓得不轻。语无伦次的骂着:“扫把星!都是你,你害了自己一家还不够,如今还来害我家小姐!……”   陆沅一听‘扫把星’三个字就忍不住了,一脚踢烂木盆,阴测测的威胁:“你再给我说一遍?”   小陶被勒得脖子疼,见陆沅真的动了气,心里怕得厉害,自然也不敢真的再多说一遍,只奋力挣扎。   若是以往,陆璇肯定已经出声制止陆沅,可现在,她看也没看陆沅,默许般绕过她们往前走。   走了几步,小陶有些急了,因为陆璇根本不是要回自己的房间。   “你要是敢对我家小姐做什么,国公大人和少爷都不会放过你的!”   小陶挣不开只能大声叫嚷着警告陆璇,陆沅气得捂住小陶的嘴,恶狠狠的说:“你丫以为你家小姐是金疙瘩呢?我家主子可是将军的掌上明珠,就是打得你家小姐半身不遂又能怎样?”   陆沅一凶起来,在军营里浸染的几分匪气就显露出来,小陶睁大眼睛流泪,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陆璇推开门进去,屋里烧着好几盆炭火,热气腾腾,。   陆璇往里面走了几步,便看见躺在床上的刘婉凝,隔着床帐,看不太真切,陆璇上前一步撩开帘子,看见一张面色惨淡的脸。   在陆璇的逼视下,刘婉凝悠悠转醒,看见陆璇,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害我变成这样,璇儿姐姐满意了?”   陆璇不答,直接动手掀了被子,刘婉凝只穿了一件轻薄的里衣,并无什么血腥的外伤,浑身也就几道鞭痕罢了。   “璇儿姐姐这是做什么?”   刘婉凝惊叫一声,赶紧用被子将自己裹住,怨恨的瞪着陆璇。   “你在淑贵妃宫里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看见我受到侮辱,璇儿姐姐好像很开心?”刘婉凝咬着唇说,眼眶很快蓄满泪水。陆璇不理会她的哀怨,继续问:“秋染殿命案之后淑贵妃可曾见过什么人?”   “没……”刘婉凝刚想否认。突然想到什么,眉眼弯起:“姐姐说的是那个叫雁秋的宫女吧,为了个男人杀害自己手足情深的姐妹,也真是够冷血的。”   刘婉凝说着‘咯咯’的笑起,陆璇了然,她就知道,雁秋不会无缘无故就去认罪,一定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这样。   没有再多问什么,陆璇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刘婉凝突然开口喊住她:“璇儿姐姐。”   陆璇停下,回头看她。刘婉凝展颜一笑,甜甜的说:“多亏了姐姐,凝儿才有缘能得到贵妃娘娘的赏识呢,凝儿在此谢过了。”   刘婉凝说着俏皮的眨眨眼,陆璇微怔,随即笑起:“你自己若是要往不归路上走,我与你非亲非故又何苦要拦着你呢?”   反正最后粉身碎骨的人又不是她。   陆璇说完回到自己房间,陆沅松开小陶,紧张的跟进来,嘴里不停地念叨:“幸亏回京前军师让我带了几副药回来,主子你先忍忍,我这就去帮你熬药汤泡手。”   陆沅急切的翻箱倒柜,被陆璇一句话叫住:“不必,明日回将军府再熬也不迟。”   “回将军府?”陆沅疑惑:“主子之前不是说是陛下要我们留在这里的吗?”   “可是陛下现在老了呀。”   陆璇歪着头回答,语气里有几分开玩笑。   这次进宫她得到最大的信息就是,陛下老了,他已经镇不住下面对皇权蠢蠢欲动的人了。   太子、淑贵妃、太后还有朝中文武大臣,恐怕早就暗中站队。   陛下的存在,只能勉强将这几股势力制衡,只是这种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一旦陛下驾崩,恐怕朝堂上下都会经历一场大的动荡。   陆璇不想知道国公府是站在哪一方的,也不想卷入这些朝堂之争,尽管明知避免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纵然再如何谨言慎行,都是没有用的吧。   这几方势力,对陆家军,不是拉拢便会是打压蚕食,这个时候再唯皇命是从,恐怕只会给陆家军带来灾祸。   陆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权谋什么的她不懂,既然将军让她保护主子,她就跟着在主子身边就好了。   吃过晚饭,陆沅还是坚持用沸水冲泡了一点药材给陆璇泡手。   熟悉的药汤将手掌的经络慢慢疏通,残留的疼痛也随之削减,陆璇舒服的眯了眯眼。   “舒服吧主子?军师真是太有远见了。”陆沅见陆璇眉头舒展,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忍不住在旁边嘀咕:“话说主子你这次进宫怎么会犯了旧疾?是不是有人陷害你?”   “嗯,有的。”   “是谁?是不是那个什么狗屁小姐?我这就去把她的手扎个洞!”   “是北郡王。”   “北郡王这个混球,我今晚就去给他下泻药……”陆沅说着气咻咻的往外走,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又扭头问:“主子你说的是那个17岁就封王的北郡王?”   “嗯。”   “……”   陆沅肩膀垮了下去,灰溜溜的回到陆璇面前,‘噗通’跪在陆璇面前:“主子,可不可以让我代他受罚?”   “嗯,罚你今晚打包好行李,明日一早去找郑骁,让他带三个人来帮忙搬行李。”   “是!”   陆沅情绪高涨的答应,虽然京都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但将军府在她心里到底是自己的地盘,当然是最好的了。   陆璇见她欢欢喜喜的去收拾东西,唇角勾了勾。   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传闻就仰慕一个人,这样的行为还真是没有理智可言呢。   可为什么一点都不会觉得幼稚可笑?反而有些羡慕呢?羡慕那种可以全心全意付出的勇气。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丢失掉那份勇气的?   陆璇这样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泡了手,陆璇这一夜睡得很好。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盛,时辰不早了。   陆璇坐起来醒了会儿神,正疑惑陆沅为什么没叫醒自己,便听见院子里一阵吵闹,是陆沅在与人争吵。   换上以往的男子便服出门,陆璇便看见陆沅挡着一群人,刘婉凝则在小陶的搀扶下站在她面前,正期期艾艾的说着什么,走近了些陆璇才听清她说话的内容。   “……祖母和姑妈近日一直心神不宁,没想到竟是不小心坏了府里的风水,凝儿知道阿沅你是护主心切。可为了祖母和姑妈的身体,便是委屈一下璇儿姐姐又能怎样?”   “放屁!什么风水,我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陆沅瞪着眼睛怒斥,如果真的有鬼神,那边关只需要已逝的万千将士守护就好了,还需要陆家军做什么?   “阿沅,姑娘家说话不能像你这样粗鄙,会被人笑话的,你自己不在意也就罢了,若是坏了璇儿姐姐的名声……”   没等刘婉凝把话说完,陆璇出声打断:“这是要做什么?”   还是之前来干活的那几位木匠,领头那人有些难为情的被推出来,朝陆璇行了礼道:“昨日傍晚府上差人来说让我们把木桩拆了,可这位姑娘不许,所以僵持住了。”   陆沅狠狠剜了那个人一眼,默不作声的走到陆璇身后站好。   “姐姐方才也听到了吧,为了姑妈和祖母的身体,只好请姐姐委屈一下。”刘婉凝朝陆璇盈盈一拜,说完还刻意冲陆沅挑了下眉,似乎是让她学着点。   “委屈倒谈不上,只是我与你是一同住进府中,怎知是我坏了府里的风水。而不是另有其人呢?”陆璇不动声色的把刘婉凝也拉了进来。   鬼神一事,陆沅不信,其他人却是相信的。   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乱子。   刘婉凝愣住,没想到陆璇会这样反驳她,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回答,小陶却指着陆璇道:“你克死自己母亲,还害得将军府上下受责,又杀过那么多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小陶说得言之凿凿,不过这话却不像是一个小丫头说得出来的。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教她。   “小陶!这些都是璇儿姐姐的伤心事,你怎的口无遮拦!”刘婉凝明着厉声呵斥小陶,实则肯定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复又掩唇笑道:“璇儿姐姐放心,等找大师看过之后,定会辟出块风水宝地再帮你打上木桩的。”   “你……”   陆沅又要冲上去,被陆璇制止住。   “听你这番话的意思,想必那位大师此刻就在府中,我倒想见识见识他是何方神圣!”   陆璇说完要走,那木匠又硬着头皮问:“那这木桩……”   “先撤了吧。”   陆璇应着离开,陆沅冷着脸扫了众人一眼,紧跟陆璇。   “通知郑骁了吗?”   “啊?还没,可是主子你……”   陆璇停下脚步:“还不快去,待会儿国公大人下了朝可就走不了了。”   陆沅有些犹豫,那个什么大师还不知道是人是鬼,主子一个人到底行不行?   陆璇的表情强硬了几分,陆沅这才咬牙答应:“是,主子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救兵!”   “……”   她看起来像是会吃亏的人吗?   没费多大的劲陆璇就找到了老夫人的院子,才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咿咿呀呀的咒念咒声。   陆璇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趣味,也不急着进去,索性翻上墙头看戏。   院里挤着不少人,还有不少丫鬟闻声跑到这里看热闹。   院子中间摆着桌案,案上放着香烛,还燃着一堆柴火,火势挺旺,噼里啪啦作响。   这火让陆璇想起了在边关时每次打了胜仗,大家围坐在火堆旁吃肉喝酒的场景,那才叫恣意爽快!   火堆边围坐着三个小道士,都长得白白净净的,正专心致志的敲着木鱼,在火光的映衬下,倒有几分俊俏。   正看着,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道士拿着桃木剑从老夫人屋里冲出来。   那道士约莫三四十岁。面目普通,有些干瘦,下巴处留着一绺胡须。   道士一冲出来院里的人就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随即屏气凝神,更加专注的看着道士,生怕错过一丁点细节。   陆璇看得有些想笑,这样的法事她并不陌生,从她出生以后,沈荷隔三差五的就要请人来驱邪,有时候甚至还要逼陆璇喝香灰冲泡的水。   有一次陆璇喝了肚子疼拉肚子,沈荷竟然说她终于要现出原形了,带了两三个人日夜不休的守着她,只等她一现出原形就要烧死她这个妖孽。   后来要不是陆戟及时赶回,查明是那水里被人下了泻药,陆璇恐怕没被烧死也因为拉肚子而死了。   那些回忆数不胜数,陆璇收回思绪继续看戏。   那道士在院里卖力的翻了几个跟头然后坐在火堆面前,不知往火堆里扔了什么东西,火势一下子大盛。   众人吓得纷纷后退,刘氏却按耐不住的上前询问:“大师,可曾找到妖物藏于何处?”   那道士自顾自的冥思苦想,片刻后睁开眼道:“施主放心,贫道已将那妖物寻到,一会儿便会将它处决不再让它为祸人间,只是这妖物道行不浅,要降服它恐怕要耗费贫道半生功力……”   剩下的话道士没说,刘氏已麻利的奉上银票,道士接过放在怀中,这才继续做法。   陆璇本以为这道士会说自己是妖物,然后来抓自己,没想到他念念有词半天,竟是让小道士拿出了她的红缨枪。   这是回京后,陆璇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红缨枪。   原本有些残缺的枪头已经焕然一新,反射出凛冽的寒光,枪口系着的红缨也换成新的,鲜红如血,陆璇一时移不开眼。   她无法自抑的回想起自己第一天上战场时的场景,也是一样的红缨,伴着她度过第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哇呀呀呀,呔!妖物!哪里逃!”   道士突然大吼一声,直接用桃木剑将红缨枪从小道士手中挑起,挽着剑花将上面的红缨斩断成细小的断节。   有的落在火堆上,立刻化为灰烬,陆璇看着,竟觉得很平静。   那是路少卿帮她新编的红缨。可是她并不觉得可惜呢。   少卿你看,我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珍视你送给我的东西了。   做完这些,道士将红缨枪拿在手中,刘氏连忙上前询问:“那妖物就是这个?”   “施主说得极是,那妖物如今便附身其中,被我道法镇住不敢现出原形,但这只是一时的,接下来贫道要将它投进火中,然后在一旁施法三天才能将这妖物打得魂飞魄散!”   那道士说得极有条理,围观的人都恍然大悟的点头,同时义愤填膺的看着红缨枪,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喊道:“烧了它!烧了它!……”   见众望所归,那道士也不再多话,用力一掷,红缨枪便稳稳地插在火堆之中,火势‘轰’的一下猛烈起来,应是事先在红缨枪上涂抹了什么助燃的东西。   陆璇见那道士坐下安心念经便知没有什么看头了,等火势小了一点从墙头跃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径直走到火堆前。   “陆璇你要做什么!?要是惊扰了大师做法你可担待不起!”   刘氏紧张的呵斥,经过昨日,她是知道陆璇是有些脾气的。   原本她是想引导大师指认陆璇是妖女,但想到她刚封了官,若是闹到朝堂上就不好收拾了,便去寻了红缨枪。   既然那妖物能附着在红缨枪上,主人又能正派到哪里去呢?   陆璇闻声侧眸看了刘氏一眼,然后一脚将红缨踢飞,一时火星四溅,红缨枪不偏不倚的落在那道士面前。   枪身‘嗡嗡’的颤动着,搭上还未完全熄灭的火苗,煞是好看。   “这位女施主,你肉眼凡胎看不见妖物很正常,可此举实在太过危险。还是快快退到一边吧。”那道士慌张的说,拿起桃木剑又要做法,陆璇随意踢了颗石子将桃木剑打落在地。   “我久居边关没见过这等新鲜事,道长不妨跟我说说,这妖物到底是什么来路。”   “此时正是炼化妖物的紧要关头,还请女施主不要横加阻拦。”   “哦?若是我偏要阻拦呢?”陆璇气定神闲的问,那道士已是不耐,举起桃木剑,大义凛然道:“若是如此,那贫道只能不客气了!”   道士说罢,举剑袭来。陆璇侧身避开一击,同时出拳袭向道士。   那道士根本只会几招花拳绣腿,哪里抵挡得住陆璇实打实的攻击,两个回合下来,脸上已带了乌青,众人唏嘘不已,那道士恼羞成怒起来。   攻击越发猛烈,陆璇沉着应对,眼看那道士落了下风,陆璇一拳直逼他面门,一个小道士突然惊呼一声:“师父!”   陆璇分神。那道士不知按了什么机关,竟从桃木剑里拔出一把真的匕首!   陆璇发现的时候已到了那道士跟前,避让不及,只能在女眷的尖叫声中生生受了一刺。   “主子!”   陆沅撕心裂肺的叫喊从背后传来,那道士一击得中还未来得及得意,便被陆沅一脚踹飞,郑骁赶来接住陆璇。   也顾不得有这么多人在场,立刻将陆璇放平,利索的拔了匕首,划开伤口附近的衣服,将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洒在上面。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摆给陆璇包扎。   “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做什么!”   刘氏夸张的叫嚷,这下好了,陆璇头上又冠上一顶不洁的帽子。   陆沅红着眼瞪向刘氏:“我杀了你这个老妖婆!” ☆、第七十一章 凭什么不许?   “陆沅,站住!”   陆璇厉声喝止,因为用力,伤口又涌出血来。   陆沅急红了眼,根本不听,还是郑骁理智一些,开口道:“还不过来帮少主按住伤口!”   陆沅这才刹住脚,跑到陆璇身边帮她止血,一看到陆璇肩膀处这么多血,陆沅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都是阿沅不好,没有帮将军保护好主子,阿沅回去愿自断一臂受罚!”   自断一臂?她还真是说得轻巧!   陆璇挥开陆沅的手,自己按住伤口坐起来。   那道士亮出匕首的时候,陆璇本是要蓄力避开的,可刚凝气就散了,所以没能躲开。   虽然匕首刺得很深,但好在并未伤到要害,陆璇还能忍受。   陆沅想要去扶陆璇,又被她推开,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连忙道:“主子若是生气要责罚阿沅,也要回去再说,先让阿沅帮你包扎伤口吧。”   “你不是要自断一臂?还怎么帮我包扎?”陆璇失控的大声质问,陆沅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   “阿沅错了,阿沅以后一定爱惜自己的身体,请主子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好吗?”   陆沅跪在陆璇面前说,陆璇却依然没有让她帮自己包扎。   周围的人已经吓傻了,郑骁上前把红缨枪拿回来,并未擅作主张开口,只是站在陆璇身后。   陆璇站在那里,只静静地看着刘氏,想要看她如何收场。   刘氏眼神闪躲起来,怕郑骁他们闹事赶紧开口:“大师作法事是我们国公府的家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家事?难道伯母觉得我遇刺这件事也是家事?”   若是陆璇没有受封,说是家事还勉强能糊弄过去,但现在她是作为三品大臣遇刺,再说成是家事就太强词夺理了。   “陆家小丫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路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出来,沉声道。   她已六十好几,头发花白,穿着绫罗绸缎,多年养尊处优形成的气度倒也颇有威压。   陆璇挑眉,若是今日她不小心被刺中要害死了,日后再见恐怕只能是在阎罗殿了吧?   “陆璇敬重老夫人,当然应以老夫人的话为准则。”陆璇先客套一下,路老太太满意的点头,却又听陆璇提议:“这件事的确与国公府无关,但请老夫人将这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交给我处理。”   一听这话,路老太太还没反对,刘氏就先跳起来:“不行!大师是普陀寺的高人,你要开罪神佛吗?”   开罪神佛?这话若是信,便是离经叛道,若是不信,便是无稽之谈。   显然,对路老太太而言,她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这位大师的确是我重金请来的,刚刚只是个意外,我看……”   “老夫人是觉得我活该挨这一刀。应息事宁人对吧?”陆璇接着路老太太的话茬说下去,虽然和她是一个意思,但因为太过直白,路老太太的脸色难看起来。   刘氏见老夫人都镇不住陆璇,更加急了,斥责陆璇道:“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还有没有教养……”   “伯母,趁我现在还尊称你一声伯母,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我母亲是怎样的人,又给过我怎样的教诲是我的事。你若是言辞不当,我会告你污蔑朝廷命官的。”   陆璇拔高声音警告,将刘氏剩下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刘氏气得发抖也奈何不了陆璇。   路老太太和刘氏都没了声,其他人更不敢说什么了。   陆璇一步步走到那道士面前,居高临下的问:“现在能说一说那红缨枪上附着何方妖孽了么?”   陆沅刚刚那一脚用了十二分的力道,那道士疼得脸都是扭曲的,现在听见陆璇问话,更是本能的后退了些。   陆璇也不急,就那么站着等他回答。。   那道士也知道今天是出门不利碰见硬茬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   “那枪上附着的是无面鬼,怕是这红缨枪见过血光。”   呵!陆璇唇角勾了勾,这红缨枪是她浴血沙场的武器,不见血光如何杀敌?   “大师说得极是。”   陆璇眼睛亮了几分,‘惊喜’的肯定道士说的话,道士以为陆璇也相信了,有了思绪,继续道:“这无面鬼应是男子,所以他修为不深却残留有阳气,因而可与我抗衡!”   “刚刚大师不是说这妖物道行高深么?”   陆璇‘好心’提醒,这道士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前后矛盾,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为自己辩解:“是刚刚在交手过程中我才发现他并非法力高深,而是有阳气护体所致。”   陆沅在一旁早就听得不耐烦,上前踢了那道士一脚:“到底高深还是不高深,自己想清楚再说!”   “贫道所言句句属实,那无面鬼是含冤而死,所以怨气极深形成的,若是不除,恐怕国公府难安啊!”   那道士知道自己落在陆璇手上没什么好下场,危言耸听起来,拉上了国公府的安危。   路老太太的脸色比刚刚更为严肃,陆璇知道她是信了七八分这道士的话。   刘氏见状立刻添油加醋:“我当初就说少卿天生体弱,战场上煞气那么重,若是进了府,肯定会克他的,果不其然,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卧病数次,上次还差点……”   刘氏适时地掩唇哭泣。既提醒了路老太太上次路少卿病危的事,又显得刘氏是真心担忧路少卿的。   陆璇看得想笑,抢在路老太太面前开口:“老夫人也知道,璇儿这六年是随父出征,这把红缨枪是父亲送给我的。这六年我陆璇不敢说战功赫赫,但这红缨枪下,死的都是侵犯我边疆的人。若是他们不死,死的便是我大律的无辜百姓!若是我不用这红缨枪杀人,那被践踏的将是我大律的大好河山!”   陆璇这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一句比一句铿锵有力。说到最后,陆沅和郑骁都挺直了脊背,好像即将开拔出征的将士。   路老太太也被震慑住,陆璇又看向那道士:“大师说这里面附着的是无面鬼,还是含冤而死,莫不是大师以为,那些犯我国土者,我三军将士当夹道欢迎不成?”   “我……贫道……”   “大师,若你觉得犯我国土者死的冤枉,那便是与通敌卖国无异,按我大律历法应当……”   “应当处以鞭尸之刑!”   一道朗润的声音响起,同时一个俊逸的男子在下人的指引下穿越人群走到陆璇面前,见陆璇肩头早已被鲜血浸湿,眉头皱起:“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说着就要去看陆璇的伤口,陆璇退后一步避开,弯腰行礼:“臣女陆璇,见过北郡王。”   轩辕黎少时离京,因而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只觉得这人一身贵气,此时听见陆璇说话,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行礼:“见过北郡王!”   “都起来吧,本王今日只是顺道来看看而已。”   轩辕黎随和的说,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便服,没有过多花哨的绣花,腰间一条同色锦带,坠着一块椭圆镂空翠绿玉佩,同样气宇轩昂,却是更平易近人了一点。   在场不少丫鬟都偷摸着打量着大律这位最年轻的王爷,有的只看了一眼,就羞红了脸。   “来人啊,给北郡王殿下看座。”   路老太太到底见过大风大浪,很快冷静下来,吩咐下人搬椅子,轩辕黎一直站在陆璇身边,路老太太就算再不会看眼色,也能看出几分不寻常的端倪。   刘氏在一边看得火冒三丈,这死丫头到底怎么又何北郡王勾搭上了?   下人极有眼力见的帮陆璇也端了凳子,轩辕黎没做,反而拉着陆璇的手说:“本来本王想请你带我去京城四处转转,如今你受了伤,那便先由本王找大夫照顾你好了。”   “……”   这话哪哪儿都不对劲好吗!   北郡王你离京数年,想找个人带你转悠没错,但人陆太傅也才刚回京好么!指不定谁带谁呢。   还有,人的确是受了伤,但毕竟是姑娘家,何况还有将军府的人做后盾,怎么也轮不上你来照顾不是?   陆沅整个人处于游离状态,她真的见到赫赫有名的北郡王了!他比她想象中要俊美许多,也更有气度。简直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众人正心思各异,轩辕黎不耐的问了一句:“难道你们对本王的判决还有什么异议吗?”   “……”   判决?北郡王什么时候下的判决?   其他人都还一脸茫然,那道士已哀嚎着扑到轩辕黎面前:“北郡王饶命!贫道所说句句属实,绝对没有装神弄鬼之意!”   “嗯,那你觉得外敌含冤而死也是真的,判个通敌卖国之罪不行吗?”   那道士吓得面如土灰,瑟瑟发抖道:“殿下,贫道绝无此意!贫道说的无面鬼不是来自边关,而是京都!”   “你的意思是,我会京都后用这把红缨枪杀了人?”   陆璇幽幽的问。那道士眼珠滴溜溜的转着,飞快的思考着该如何回答,陆璇一个转身从郑骁手里拿过红缨枪,毫不犹豫的刺出去。   “大师可曾猜到……”这无面鬼便是你自己?   陆璇的声音戛然而止,枪头挑破衣帛和血肉的声音传来,握着红缨枪的手不断收紧,用力到颤抖起来,那人疼得闷哼一声握住枪身,陆璇惊醒般松了手后退两步。   她不知道路少卿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在一瞬间冲到她面前的,她只知道,是自己亲手把红缨枪刺进他体内。   胸口剧烈的疼痛起来,伤口的血似乎流得更欢了。   周围的人都吓呆了忘记反应,路少卿的脸白得好像一张纸,他抬头紧盯着陆璇,淡笑着开口:“阿璇,这一刀我还你,所以,不许再追究了。”   他说的‘不许’,他凭什么不许?   路少卿。你说还就还了么?有问过我收不收吗?我不允许你用这样的方式偿还!   陆璇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摔倒,轩辕黎想要扶她,被她挥手挡开。   陆璇一步步走到路少卿面前,凑到他耳边低语:“少卿哥哥,你还不了了,因为璇儿已经被你杀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璇的表情是苦涩至极的,可说完之后,她的表情已经完全冷下来。与此同时,她用力拔出来红缨枪。   温热的鲜血喷溅出来,染红了陆璇的衣衫,分不清哪些是她的血,哪些是路少卿的。   她看见路少卿轰然倒地,听见刘氏惊叫着喊大夫,听见路老太太拄着拐杖骂‘妖女’,可是最后,她只能听见自己心死的声音,如同一个行尸走肉。   路少卿,这么多恨、这么多怨,你要怎么还,又拿什么还!   手中的红缨枪突然变得有千斤重,陆璇的手无力的垂下,枪头砸在地上,击起火花。   轩辕黎还没来得及上前,郑骁就先把陆璇抱了起来,陆沅更是配合默契的抱起红缨枪。   “郡王殿下,少主伤得不轻,末将先行一步带她回府疗伤。”   郑骁说完抱着陆璇大步离开,陆沅左右看了看,还是不忍心,冲轩辕黎说:“郡王殿下,将军府离国公府不远,很好找的。”   说完一溜烟跑了,轩辕黎摸摸鼻尖,无奈的摇头,他还以为自己会很受欢迎的,现在看来好像有点麻烦呢。   不过,如果连这点麻烦都克服不了。还怎么娶王妃呢?   思及此,轩辕黎朝路老太太略点了下头说:“刚刚路少爷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本王会让皇兄从国库中拿些上好的药材送到府上来的,这位大师就暂且送到本王住的驿站,也帮本王驱驱邪。”   这话面上是不追究这件事了,但谁知道到了驿站北郡王会对这位‘大师’做点什么呢?   路老太太亲眼看着自己的独孙被刺,心肝脾肺肾都揪在了一起,哪里能就此罢休,沉着脸道:“依老身愚见,这个案子,当如殿下先前所言交由大理寺处理才是!定要将害我孙儿的凶手绳之以法!”   这路老太太嘴里的‘凶手’除了陆璇还能有谁?   轩辕黎知道这时候和老太太讲理是行不通的,只微微一笑,算是默许:“那本王就先告辞了。”   轩辕黎也走了,国公府早已乱作一团,这少爷本就体弱,还被未来少夫人刺了那么一下,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国公爷不得撕了在场的人才怪!   刘氏当然是这里面吓得最厉害的,她千防万防,没想到路少卿会突然冲出来,这可是路昊然的独子,真要出了什么事,她这个国公夫人也做到头了。   刘氏越想越心惊,吩咐下人赶紧把路少卿抬回竹园。   路老太太也急得不行,却还记得让护院把那道士和小道士留在府里先看管起来。她已经老了,做不了主,还得等路昊然回来再说。   这边国公府兵荒马乱,那边将军府也是鸡飞狗跳。   一看见郑骁抱着几乎昏迷的陆璇回来,府上众人立刻有些坐不住了!这可是他们将军的独女,国公府的人也未免欺人太甚!   这些人都是大老粗,说什么忠君爱国,更多的是对陆戟的个人崇拜和义气,当即抄了家伙要闯国公府,被郑骁吼住:“都想违抗军令,擅自行动是不是!?”   “郑校尉!你保护少主,这口气我们替她出,与将军和陆家军无关!”   领头的人义愤填膺的说,又要往外面走,陆璇清醒了点,强撑着站起来:“所有人扎两个时辰马步。劈十捆柴!”   “少主!”   “少主!”   陆璇咳了两声,伤口又涌出血来,看得陆沅心急如焚,却听见陆璇说:“既然你们不服我管束,那便回边关去吧。”   这话已是驱逐,众人都愣了一下。   六年前陆璇到边关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军营里的大老爷们儿当然有看不上她的,可这六年已经足以让她蜕变,她的智谋和武力,都是可以服众的,不然他们也不会甘愿护送她回京。   过了一会儿,准备去国公府闹事的人都单膝跪地,抱拳认错:“末将甘愿受罚!”   等这些人散了,陆璇支撑不住,再次倒下,郑骁扶住陆续把她交给陆沅:“你先帮少主止血,我去请大夫。”   “好!”   陆沅咬着牙点头,郑骁离开,陆沅直接抱起陆璇往房间走,陆璇迷迷糊糊的,不时发出低喃,陆沅仔细听才听清她说的是:别让祖父祖母担心。   陆璇刚说完,陆渠和沈荷就闻讯赶来,看见陆璇身上的血迹,沈荷吓了一跳,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担心,而是:“怎么这么晦气!”   陆沅瞪了沈荷一眼,沈荷视若无睹,自顾自的嘀咕:“这孽障又是闯了什么祸!莫不是又要牵连我们……”   沈荷的担心不无道理,陆渠的脸色也是一僵。拦住陆沅询问:“阿璇的伤是从何而来?”   “一个臭道士刺的。”陆璇戾气十足的回答,只恨没一脚踹死那个臭道士。   “那道士如今何在?”   “可能过两日会移交大理寺。”   “大理寺?”陆渠重复,心里已是明了,此事恐怕不会就那么简单。   “老夫人,老太爷,主子现在伤得很重,需要马上包扎。”   陆沅压着怒火说,若是将军在这里,绝对舍不得主子受一点委屈的。   陆渠见陆璇脸色愈加苍白,到底还顾念着血缘亲情:“这伤恐怕伤到筋骨。府上还有……”   “什么都没有!她害我儿断了一臂,她这手要是废了也是因果报应,怨不得别人!”   沈荷打断陆渠的话,强硬的说,陆沅惊愕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在边关时她总听陆璇提起祖父祖母,还以为他们是慈祥和蔼的老人,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么恶毒!   就是一个看热闹的人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吧?他们真的是和主子有血缘关系的祖父祖母么?   “啧啧啧,就这点伤如果治成残废,那大夫估计是跟铁匠学的医。”   一道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插进来,陆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藏青色锦衣的男子依靠在柱子上。   男子五官俊朗,算不得惊艳,但也是百里挑一。   只是他衣服上绣着大片艳丽的花朵,远远看着像只花枝招展的蝴蝶。   陆沅神情一凛,这人如何进府的?又在旁边听了多少?   “只是一个血窟窿而已,以这位姑娘的身体,不出五日定能活蹦乱跳起来。”   孤承边说边走近陆璇想再确认一下她的伤势,心里却是无语,二狗子风风火火的到临渊阁来,他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事。原来只是让他来治这种皮外伤。   然而孤承的手刚触碰到陆璇的衣服,就被陆沅一手抓住,轻轻一拧,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胳膊就华丽丽的脱臼了。   “嗷嗷嗷……”   孤承毫无形象的惨叫起来,谁她丫的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没看出来他是救人的么?   “你是什么人!?”陆沅对孤承的惨叫充耳不闻,冷着脸审问。   孤承吃了苦头,也不敢吊儿郎当了,抽着冷气回答:“我是大夫,来给你家主子治伤。”   “那郑校尉为何没有与你一同回来?”   陆沅问着,脸上的戒备又多了一分。   孤承当然不是郑校尉请来的。   “劳资是路少卿那只老狐狸请来的,还能是害了她不成!”   孤承气得跳脚,一般人哭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出手相救呢,到这里可好,不仅不让他救人,还对他人身攻击!   听见孤承说路少卿,陆沅冷笑出声:“既然是路少爷推荐的,那可更得多个心眼了。”   “……”   卧槽路少卿你丫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是故意让我来替你当受气包么?   见孤承一脸生无可恋,陆沅淡淡的说:“你不是大夫吗?自己把手治好吧,应该也不难吧?”   “……”   她丫刚刚在绝对是在挑衅本神医!劳资忍不了!   孤承被陆沅激得恨不得跳起来,然而接骨这种低级的医术他好多年没做过了,而且从医数年,他也从未给自己接过骨。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特么的他的确不会给自己接骨!! ☆、第七十二章 梦中贵人   陆沅好整以暇的看着孤承,见他迟迟不动手,挑了下眉,晃了晃自己的拳头问:“知道心怀不轨混进将军府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吗?”   “……”   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但从这丫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暴力气息不难发现,她现在的的确确是准备揍自己一顿。   孤承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有些后悔以前所有时间都去琢磨医术去了,没学点武功防身,以至于现在毫无招架之力。   “有话好好说,我真的是大夫,还救过你家主子一命,等等!别打脸!”   孤承说话之际,陆沅的拳头已经携着劲风袭来,孤承大叫一声,十分狼狈的抱头蹲下。   陆沅的拳头没能落下,在半空被陆璇截下。   “你怎么来了?”   陆璇扭头问,孤承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扑向陆璇,也顾不上心疼,掏出一颗药丸就塞进陆璇嘴里。   “你可千万别再晕了,先帮我证明清白。”   “你给主子吃的什么!?”   陆沅惊疑不定的问,孤承刚刚的动作太快,她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陆璇也不知道那颗药丸是什么,但咽下去以后,从心底沁出清凉,原本浮躁的心神也安定下来。   孤承观察着陆璇的表情,见她眼眸清明起来,便知药效已经发作,一时忘了自己肩膀的疼痛得意洋洋的开口:“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就是刚咽了气,吞了它也能还魂三日。”   陆沅只觉得孤承说得夸张。对他的话是半分都不信。   不管陆沅信不信,孤承说完就后悔了。   师父留给他还魂丹一共就那么几颗,当初进临渊阁的时候给阁主献了一颗,后来给路少卿用了一颗,为了琢磨配方被他捣碎了一颗,如今就只剩下三颗,竟然就这样被他白白浪费了一颗!!!   孤承顾不上肩膀痛了,他现在心绞痛!   “你给我吐出来!”   “……”   陆璇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哀怨的抱着自己腿的男人,考虑着是该一脚把他踹开还是一掌把他劈飞。   陆渠和沈荷在一旁看得直皱眉,虽说是孤承先扑上去的。但他们心里还是连带着把陆璇一起怪了。   不等沈荷说什么难听的话,陆沅就气呼呼的怒吼:“还不给我放开……”   一声落下,孤承顾不上其他,连忙起身不由分说的扶住陆璇往前面走:“流了这么多血得赶快包扎才行。”   “男女授受不亲,你别动手动脚的!”   “不想她手废掉就快点去烧热水来。”   “你!……”   孤承突然拿出大夫的威严,陆沅被吓了一跳,确定陆璇是认识孤承之后,出于对陆璇身体的考虑,也只能先听他的话了。   一路风风火火的回到房间,孤承立刻现了原形,喘着粗气坐在地上:“快……快帮我把手接上,疼死我了。”   “……”   到底谁才是大夫?   陆璇抓起孤承的手,左右拉了一下,孤承嗷嗷叫了两嗓子,陆璇轻轻一推,咔嚓一声,手臂已复原。   孤承尝试着抡了两圈胳膊,确定自己的手没事以后,脸上露出一丝阴测测的笑。   陆璇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润润嗓子,好心提醒:“我劝你不要有报仇的打算。”   阿沅的性子虽然急了一点。但绝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孤承跟她对上,大抵只有吃亏的份。   “我知道她是你的跟班,放心,我下手知道轻重的。”   孤承凑到陆璇面前,拍拍她受伤的肩膀,‘大度’的说。   “……”   她能说她是怕陆沅下手没轻没重么?万一不小心打伤打残了他,和临渊阁结下梁子就麻烦了。   陆璇还想再劝告一句,孤承坐得离陆璇又近了一些,几乎是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偏偏这人还笑得一脸居心叵测的说:“现在可以脱了。”   “……”   “嗷!”   一刻钟后,陆沅提着热水进来,就看见孤承顶着两个乌青的大眼蹲在墙角画圈圈。   “主子,他对你无礼了?”   陆沅放下桶急切的问,孤承一僵,背后略有些发凉,强装镇定的起身,从怀里掏出三个小瓶:“这个外敷止疼祛疤,这个内服舒筋活络,这伤口之前应该已经上过金疮药了,药效一般,不用也罢。”   陆沅不雅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竟然敢嫌弃军师配的金疮药!还真是不怕牛吹大了没办法收场。   “非礼勿视,你们自己看着包扎,我走了。”   “等一下。”陆璇叫住孤承,又回头对陆沅道:“待会儿我会自己包扎,阿沅你去路上找一找郑骁,让他不用找大夫来了。”   这明显是要支开她,陆沅没有太过惊讶,警告的瞪了孤承一眼应了声:“是。”   陆沅走了,孤承就警惕的站在门口,这主仆俩的武力值太高,他必须得小心着点。   “呵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门还是就这么开着吧。”待会儿万一又动起手来,还能有逃生的机会。   陆璇不理会孤承的嬉皮笑脸,开门见山的问:“昨天回来之后,我感觉我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   孤承的耳朵竖起来,一只腿默默地跨出门外:“怎么个不对劲法?”   “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生气就想……”陆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嘭’的一声,手里的茶杯被她捏成碎片。   “破坏一切。”   “咕噜。”   孤承两只脚都挪到门外,巴巴的看着陆璇,在孤承撒丫子要跑的时候,被抓了回去:“而且,我发现我时常会无法使用内力,这种情况,倒是很像中了毒。”   “……”   孤承放弃了挣扎,一脸惊悚的看着陆璇。路狐狸媳妇儿自己个儿给猜出来了?这聪慧程度和路狐狸有得一拼啊。   “你身体里的确残留了毒素,但不是我放的。”孤承肯定了陆璇的猜测,然后撇清自己的关系。   “什么毒?谁放的?”   “这种毒叫离欢,无色无味,不至于当场毙命,可在人体内潜伏一至十天,一旦毒发,中毒之人便会高烧不止,不出一日,便会丧命。且无论多高明的仵作,都无法验出真正的死因,至于毒是什么人下的,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我之前已经毒发了?”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孤承说着冲陆璇眨眨眼,搭上他乌青的眼眶,有些好笑。   陆璇点点头,她知道,如果连临渊阁的人都束手无策,那就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孤承的举动,陆璇哑然,这阴差阳错,也不知该怪谁了。   “想必那蜂毒浆也是难得之物,白白被我浪费,倒是对不住你了。”   陆璇这一句诚恳的道歉没安慰到孤承,反而吓得他后退了两步,惊疑不定的看着陆璇,活像陆璇要洗劫他一样。   “其实这毒影响不大,你平时抄抄《女戒》、《夫纲》什么的,修身养性,过个一年半载,等我再炼制出蜂毒浆就好了。”   孤承如实相告,陆璇若有所思的点头,表情却是淡淡。   孤承暗暗吁了口气,这人好像也能听明白道理嘛。   陆璇暗暗思量,如今正是冬季,暂时无蜂可寻,就算等到明年百花盛开,这蜂毒浆也必定不是以一般蜜蜂入药,从药材到炼制,过程恐怕不计艰险。   若是能随便炼制成功,当时孤承也不会那么懊恼,这般想来,若是运气不好,这蜂毒浆没个三年五载是炼制不出来了。   三年五载?   且不说陆璇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就是真等到毒解了的那天,恐怕也荒废了这浑身武艺。   陆家军何曾需要一个废物?   “你大可放心,我已掌握了蜂毒浆的炼制技巧,最迟明年年底,定会炼制出解药来。”   孤承拍着胸脯保证,露齿一笑,没了那几分刻意伪装的痞气,倒是有些憨厚,让人忍不住去相信,他真的是个悬壶济世的医者。   “听说临渊阁求医者无数,但能获救的人却寥寥无几,以你我之间的交情好像还没好到让你白白来为我救治吧?”   陆璇转换话题,什么时候能解毒,亦或者能不能解毒都不是她能掌控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好眼下的每一步。   “那老狐狸第一次有求于我,我当然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救你不吃亏。”   孤承得意的说,老狐狸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回想起在国公府的那一幕,陆璇指尖微凉,垂了眼睑。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有功夫担心我?”   “啊?什么意思?”孤承发愣,他知道路少卿表面上看起来一副短命相,但实际上属于那种一时半会儿绝对死不了的祸害。   “你不知道他刚刚被人用红缨枪捅了胸口么?”   “什么!?谁敢……”   孤承拍着自己的大腿质问。遇上陆璇坦然的目光,顿时有些腿软。   被自己媳妇儿捅了一枪,那狐狸也算是阴沟里翻了船吧。   不过,血呢?   “嗷!”   孤承狼嚎一声撒腿就往外面跑,只是出门的时候恰好和轩辕黎撞个正着。   “你是这府上的下人吗?怎么这将军府门前都没有护院看守?”   “丫谁呀,放手,我赶着去放血呢!”   孤承嚷嚷着却没能挣脱,不得不掀眸打量轩辕黎,见他气宇轩昂,身上有浑然天成的贵气。眼中又尽是关切,立刻判断出他极有可能是来抢路少卿的媳妇儿的。   因孤承眼睛被陆璇打了之后肿着,所以轩辕黎并未察觉到他的打量,正打算进府再找其他人问一问,孤承随手往后面一指道:“我家小姐就住在那个院子里。”   “多谢。”   轩辕黎道了谢兴冲冲的往里走,最后十分偶然的找到了……茅房。   看到茅房的那一刻,北郡王心里是复杂的,没想到将军府的下人已经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不仅不好好看家护院,还欺上瞒下,可以想见他的阿璇在府里过得有多不好。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这还只是他单方面的觉得阿璇是他的。   绕过茅房,在府上兜兜转转半天,轩辕黎没找到陆璇,倒是和陆渠还有沈荷碰上了。   这个点陆渠和沈荷正好在吃午饭,不是多好的食物,白面馒头和飘着青菜的面条,简单得还赶不上寻常百姓。   轩辕黎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有些心酸,当年将军府鼎盛的时候,再不济也会有下人伺候,可现在,陆渠和沈荷就只有两个人,这饭菜恐怕也是他们自己动手做的。   陆渠先发现轩辕黎的,刚咬了一口的馒头惊得掉在地上,然后匆匆起身行礼:“罪臣见过北郡王。”   轩辕黎快步上前扶住陆渠,并未让他真的跪下:“不必多礼,陆将军是朝中重臣,纵然如今远在边关,也应当受敬仰和爱戴。”   只是简单地一句话,肯定了陆戟多年的战功,陆渠眼眶红了起来。又听得轩辕黎问:“府中怎的连可以使唤的下人都没有?”   “还不是……”   沈荷想说是陆璇办事不力,被陆渠拽了衣袖:“我夫妇二人习惯了清贫的日子,暂时不需要这些。”   这一看明摆着是有隐情,不过他们不愿意说,轩辕黎也不多问。   又客套的寒暄了几句,正想问陆璇在哪里,背后传来朗笑:“小皇叔,你怎么也在这里?”   随着这一声笑,两道华贵的身影踏进来,正是随陆沅和郑骁前来的三皇子轩辕昊和五皇子轩辕辰。   陆渠和沈荷又是一番跪拜,心里惴惴,北郡王和三皇子五皇子先后到了府上,莫不是因为陆璇闯的祸而来的?   “这就是将军府的伙食?这是给人吃的吗?”   轩辕辰看着桌上简陋的吃食问,眼底满是鄙夷,陆渠老脸有些挂不住。这些吃的和皇家的锦衣玉食相比,自然是难以下咽的。   若是没有这六年磋磨,陆渠也无法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吃这样的东西来饱腹。   陆沅暗自咬牙,这怎么就不是给人吃的了?行军打仗之时能吃上这样热乎的馒头已是不易,吃冷的馊的干粮才是常事。生在皇家的皇子就这么不知人间疾苦?   “五弟,食物不管做成什么样的形态,都是给人饱腹之用,又有什么能不能的。”   轩辕昊温和的开口化解尴尬,轩辕辰眼底闪过一丝趣味,拿了一个馒头递到轩辕昊面前:“三皇兄说得极是,不如你先给我做个示范?”   轩辕昊看了眼那馒头,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半晌道:“我还不饿。”   轩辕辰还想再说什么,手里的馒头被人抢去。回头,轩辕黎正津津有味的咀嚼着:“吃腻了宫里的珍馐美味,这样的粗粮杂食也别有一番滋味。”   在场的人都愣了,北郡王他……吃了馒头!还吃得很香的样子!   轩辕昊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不忍再看这副画面。   轩辕辰张着嘴看着轩辕黎,默默地把那句‘猪都不吃’咽了下去,他再大胆也不敢骂自己这个小皇叔的。   陆沅眼底满是崇拜,她就知道,北郡王殿下是最好的!   陆璇给自己包扎好伤口,换了件墨色长衫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一群人目瞪口呆的围观北郡王吃馒头。   太阳穴有些发疼,这位北郡王到底想做什么?   “陆沅、郑骁,谁让你们给王爷吃这些东西的?”   陆璇的呵斥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来,陆渠和沈荷这才觉得大大的不妥,只是轩辕黎已经把整个馒头都吃光了。   你总不能让王爷再给你吐出来吧?   轩辕黎咀嚼着最后一口馒头,回头看见陆璇手上连个绷带都没缠,脸顿时沉了下来:“你怎么出来了?”   一句话含着三分怒气,陆渠和沈荷不明内里,还以为他生气了,刚要下跪又听见轩辕黎加了一句:“伤口不疼吗?”   “没事。”陆璇淡淡应着,朝轩辕辰和轩辕昊行礼:“见过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   “恕臣女愚钝,不知二位殿下屈尊到此所为何事?”   陆璇行了礼,开门见山的问。   轩辕昊淡然起身,立刻有宫人捧着东西颠颠的跑上前来:“听闻太傅不慎受了伤,这是百年灵芝,特送来给太傅疗伤用的。”   那宫人掀开搭在上面的锦帕,一棵上好的灵芝展现在众人面前。   灵芝是好灵芝,对皇室中人来说,虽然并不是多贵重,但已是表达好意。   “臣女谢过三皇子殿下。”   陆璇没有推辞。行礼谢过。   那宫人正不知该把灵芝给谁,沈荷就把灵芝接了过去,眼睛发亮。   如今将军府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这样的好东西她可得好好保管。   见轩辕昊送了灵芝,轩辕辰啧啧有声:“三皇兄真是有心机,我们分明是一同出宫,竟不知你还带了这样的好东西贿赂太傅。”   轩辕昊笑笑:“只是一点心意罢了,五弟若是有诚意,现在派人回宫去取也是可以的。”   轩辕辰当然不会真的让人回去取东西来,他刚刚分明是故意这么说,给陆璇提醒罢了。   而且就算要贿赂,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贿呢?   “听说刺伤太傅的是个道士?”   轩辕辰话锋一转,状似无意的问。   陆璇的神经绷起来,警惕的看着轩辕辰,他这话绝对不是随口一问,   也是,她这才刚受伤,他们就声势浩大的前来探望,不像偶然,反而更像是等待已久。   “承蒙殿下关心。只是小事罢了,臣女自会处理好。”   陆璇对轩辕辰的问题避而不答,只说自己会处理好,言下之意是:这点小事就不劳三皇子殿下你插手了。   “这……恐怕不是什么小事吧。”   轩辕辰笑得意味深长,陆璇神情一凛,莫非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有人拿这件事借题发挥?   “小五,莫非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轩辕黎同样警惕的问,这两日他不在宫中,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轩辕辰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就不说话了,轩辕黎眼神一冷,轩辕昊赶在他冲动之前开口,他们是来看伤患的,别回宫的时候变成伤患就不好了。   “自从那日宴会之后,父皇一直卧床不起,这两日他连续两夜都做了同一个梦,梦中说他此病须有贵人相助才能痊愈,而那贵人住在皇宫以东,且最近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轩辕昊简洁明了的说完事情经过,陆璇的唇抿得死死地。那道士竟与宫中势力有牵连?   “听说那位道长与普陀寺的主持是故友,去年太后还去普陀寺清修了数月,也与那道长有过一面之缘,那道长的道观恰在普陀寺以北的山头。”   听完这话,陆璇握紧了拳头,轩辕辰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只怕,那道观就在皇宫以东的地方。   普陀寺向来香火鼎盛,前后联系起来若是要说那道士是陛下的贵人,恐怕没有几个人是不信的吧。   那……自己就是给陛下的贵人带来血光之灾的人了?   仔细深究下来,自己岂不就是那个害得陛下迟迟未能痊愈的人?   想到这里,陆璇忍不住笑了,这一步棋下得真好呀,和刘氏目的一致,可影响力比刘氏大多了,一举可以决定她的生死。   陆璇能想到这一层,轩辕黎当然也想到了,他当即否定:“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不,也许真的是天意。”陆璇淡然的开口,轩辕辰原以为会看到陆璇惊慌失措,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不禁越发好奇起来。   “以太傅之见此事会如何发展?”   “不是说陛下的贵人会有血光之灾么?如今流着血的,好像并不是那位道长呢。”陆璇抬抬自己的手回答,血光之灾现在是应验在她身上的。   听陆璇这么说,轩辕辰也跟着笑笑,懒懒的加了句:“忘了说了,那位道长在送往大理寺的途中吐血了,好像是被人踹的。”   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陆璇刚要辩驳便听见陆沅急切的开口:“是我踹的!与主子无关!”   “闭嘴!”   陆璇厉声喝住陆沅,先不说轩辕辰说的是真是假,就算那道士真的吐了血,能让他吐血的方式也多了去了。   谁又能自证清白? ☆、第七十三章 不要过来!   “若那道长真的是陛下的贵人,那我就算没了这条命,也断然不敢找那道长麻烦的,毕竟陛下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陆璇一句话点明自己的立场,她是受害者,但出于为陛下身体的考量,她也是可以对那道士既往不咎的。   这话避开了道长的血光之灾,还表现了自己的大度,忠君爱国。   轩辕辰挑眉,似乎没想到陆璇这么能言善道,拍拍陆璇受伤的肩膀:“太傅别紧张,孰是孰非,自有公断,父皇不会让忠臣含冤的。”   最后一句话,轩辕辰说得格外用力,似乎是在刻意提醒陆璇什么,按在陆璇肩上的手也同时加大力道。   陆璇面不改色,眸色清明的迎上轩辕辰的目光:“臣女当然也相信陛下自有圣断。”   陆璇和轩辕辰说话的声音都很小,但旁人如何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轩辕黎眉头皱得死死的,这件事太过巧合。根本就像是专门给陆璇设的局!   那道士是何来历还有待考证,贵人一说却是要尽力阻止的。   若他都成了贵人,被奉为座上宾,岂不是笑话?   “你好好养伤,若是有什么事,本王会让人通知你的。”   轩辕黎安慰的对陆璇说,打算先回宫弄清楚状况。   陆璇点头谢过。   见轩辕黎要走,轩辕昊也站起身来准备回宫。   轩辕辰故意落后几步,等轩辕黎他们走出去之后才看着陆璇:“你以为皇叔真的能娶你做王妃?”   北郡王妃这个位置陆璇从未想过,也并不觉得轩辕黎是真的想娶自己。   至于他有什么企图,以后总会知道的。   陆璇没有正面回答轩辕辰的问题,退后一步高声道:“恭送五皇子殿下!”   轩辕辰定定的看了陆璇一会儿才拂袖离去。   没了外人在,沈荷立刻脸色难看起来:“我就说她命里带煞,如今竟然还影响到陛下……”   陆璇好像没有听见沈荷的抱怨,淡然开口:“让祖父祖母受苦了,下人还没买回来,这两日就由璇儿侍奉您们。”   “受不起!我还想多活几年等我儿从边关回来,让你侍奉只怕会折寿!”   沈荷话里带刺的回绝陆璇。抱着灵芝离开。   陆璇看着桌上的吃食,朝陆渠歉然一笑:“璇儿厨艺不精,只会几道家常菜,待会儿做好了送到祖父祖母房间。”   陆渠疑惑的看向陆璇:“你会做饭了?”   在他记忆里,陆璇还是当年那个被陆戟宠得无法无天的小丫头。   “行军打仗,有时也要自己动手做饭。”   陆璇没说的是,情况紧迫时,就是老鼠也要活剥生吞的。   陆渠目光复杂的看了陆璇一眼:“罢了,我不饿,你处理好该处理的事就好。”   该处理的事?这事可不是她想处理就处理得了的,只能见机行事了。   陆璇叹了口气,径直去了厨房,虽然之前住在国公府已经料到这几个大男人不会做饭,但看到厨房的一堆狼藉,陆璇还是吃了一惊。   这些人是和厨房有什么深仇大怨么?   随后跟来的郑骁讪讪的摸摸鼻子:“少主稍等,我马上收拾好。”   因为说错话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沅也连忙搭手:“主子你想做什么告诉我就是了,别让伤口又裂开。”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   “阿沅错在不该……”陆沅认错认到一半终究没忍住,红着眼眶说:“是他们欺人太甚!阿沅错在没有保护好主子,没有杀了那臭道士!”   “然后呢?”   “若是有人问罪,阿沅当一力承,绝不连累将军府!”   陆沅说得斩钉截铁,陆璇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   可是现在陆璇最不能背负的就是这样的债。   “封尧让你看的兵书都白看了吗?”   陆璇的语气加重,陆沅忍不住掉眼泪:“阿沅没有主子那么多的谋略,但只要我阿沅活着一日,谁也不能欺负你!”   陆沅说完跑开,郑骁有些无奈的摇头。   陆璇和陆沅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陆璇属于越来越沉稳,而陆沅则直来直去,怎么也改不了。   “阿沅也是好意。”   郑骁试着化解尴尬,陆璇冷着脸看向他:“郑大哥也觉得一直这般纵着她好?”   “……”   眼看怒火要烧到自己身上,郑骁不说话了,闷头做事,半晌听见陆璇低低的叹息:“也许,我不该带她回京的。”   亦或者,六年前她没有离京,而是死在天牢,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   第二日,宫里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反而是孙秀英带着两个丫头来了。   这两个丫头也就十二三,模样算不上水灵,身体也都干瘦得厉害,可眼睛却澄澈干净,没有一点杂质。   “见过主子!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服侍主子!”   稍大一点的丫头拉着小的那个跪下,脆生生的许诺。她们两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打着补丁。衣服和裤子都短了一截,露出来的地方有青紫的痕迹。   孙秀英拉着陆璇走到一边,小声跟她介绍情况:“这两个丫头的娘病死了,当爹的又是赌鬼,打算把她们卖到烟花酒巷抵债,她们手脚挺麻利的,我就把她们买来了。家里有什么粗活让陆实做就好了,她们洗衣做饭不成问题。”   孙秀英和陆璇会说话的时候,那两个丫头就怯生生的偷偷看她们,眼神可怜又无助。   “你们叫什么名字?”   陆璇回过身问,小丫头刚要说话便被她姐姐打了一下手。   “但凭主子赐名。”   陆璇暗暗忖度,这丫头,伶俐是伶俐,但会不会太早熟了一点?   “婶婶,主子不想要我们么?”   小丫头睁大眼睛,无辜的问孙秀英,这一眼把人的心都要看化了,孙秀英当即把两个孩子拉起来抱在怀里。   “阿璇,乳娘大胆帮你做主收了这两个丫头了,看她们这样,乳娘都好像看到你小时候……”   孙秀英说得哽咽起来,气氛沉闷,陆璇不好再多说什么惹孙秀英伤心,笑着道;“我瞧着她们也很好,依乳娘便是,府中没有她们能穿的衣服,还要劳烦乳娘帮她二人制两件过冬的衣服。”   “衣服已经在做了,过两日就能送来,还要老夫人和老爷的,都会一并送来。”   “还是乳娘思虑得周到。上次给的银两不够,待会儿我让阿沅再送些来。”   一听到钱,孙秀英冷了脸:“你再跟我提钱……”   “乳娘若是不要,我便寻了别的布庄做衣服也是一样的。”   陆璇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把孙秀英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见她坚持,孙秀英也没再说什么,算是接受了她的决定。   说完这两个丫头的事,孙秀英犹豫起来,吞吞吐吐的开口:“阿璇,你知不知道……”   话音未落。郑骁大步流星的走来:“少主,门口有一对夫妇自称是你的舅舅和舅母。”   舅舅?陆璇微怔,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字眼呢。   先让孙秀英领着两个丫头去见陆渠和沈荷,陆璇和郑骁径直来到大门口,果然看见门口站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人。   两人都蓬头垢面,若是走在大街上还会以为是乞丐。   看见陆璇,两人眼睛亮了一下,其中一个人哀嚎着扑过来:“璇儿,舅母总算找到你了……”   这认亲的戏码太过夸张,陆璇和郑骁默契的侧身避开,那舅母就栽倒在地上。   一直等在一旁的舅舅立刻冲过去扶起她,扭头训斥陆璇:“你舅母怎么说也是你长辈,怎么能如此对她!”   陆璇不说话,只审视的打量他们,她可从没听自己父亲提过还有舅舅这件事。   行军六年,陆璇身上早有让一般人畏惧的威严。   被陆璇那寒气逼人的眼神看着,这位舅舅有些扛不住了,目光闪躲着避开陆璇的目光。   “当年你母亲过得不好,舅舅没帮她的确是我不好,你要怨也是应该的。”   “你们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地?”   “我叫杨文修,这是贱内翠香,你母亲杨涟漪,是我亲妹妹,我们杨家曾是济州大户。”   涟漪?以前倒是听醉酒的父亲念叨过几次,原来这就是母亲的名字么?   陆璇点头,即便这些话十句有九句都可能是假的,可她还是想了解那一句真话。   “照你这么说,我母亲确是大家闺秀?”   陆璇问完,杨文修面露难色,犹犹豫豫道:“本应是如此没错,但后来妹妹因不满母亲为她安排的亲事,离家出走,途中被人拐骗到了烟花之地。”   “你们既知晓她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为何不曾搭救她?”   陆璇冷冷地质问,这若是骗局,两人的谎言也太容易被戳穿了,若是真的,仅凭这一点,陆璇都想杀了他们。   若不是他们的冷漠,怎会也许娘亲的结局会不一样。   也许她会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那样她就不会与父亲阴阳相隔。   陆璇兀自猜想着,却听见翠香不满的嘀咕:“都被卖进那种地方了,救出来不是给家族抹黑么?再说,若不是这样,她怎么能嫁进将军府来?”   翠香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陆璇问了一个多么不合理的问题。   抹黑?还真是顾全大局的借口呢!   杨文修扯了扯翠香的袖子,示意她不要乱说话,然后道:“我也知道是我们对不起妹妹在先,所以妹妹嫁进将军府之时,没脸与她相认。”   “那如今又为何来了?莫不是你们突然得知她的死讯。前来祭奠?”   陆璇讥讽的问,只觉得胸口被无名的怒火顶得发疼,骨子里最原始嗜血的本能在蠢蠢欲动。   陆璇知道自己不该动怒的,可在这件事上,她做不到平心静气。   感受到陆璇的怒气,杨文修的气势更弱,翠香却是不怕的,嚷嚷的开口:“谁让她肚子不争气,生个丫头怎么会受婆家待见……唔……”   翠香还想再说,嘴巴被杨文修捂住。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   反驳她!告诉她事实不是这样的!   不是因为自己才导致这些事情的发生!   因为太过用力,肩膀的伤口崩裂开来,伤口涌出来的血很快浸染了衣服,翠香并不知道陆璇之前受了伤,吓得躲到杨文修背后。   郑骁注意到陆璇情绪不对,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空口无凭,你们可以走了,否则只能报官彻查!”   “等一下!”   杨文修喊着,急切的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递给陆璇。   那玉佩通体莹白,质地上乘。拿在手里温热顺滑,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们这一辈家中只有我和你母亲,祖母为保平安,在我们出生之后就让能工巧匠铸了一块玉,分成两半,让我与你母亲一人戴半块。”   杨文修话音刚落,翠香就坐在地上撒泼:“你个死人,藏着这样的好东西不拿出来,让我跟着你一起遭罪,没良心啊……”   杨文修尴尬的小声哄着翠香,陆璇没什么反应,只细细的观察手里的玉佩。   这半块玉佩上刻着一棵青松,枝叶繁茂,纹路清晰,是好兆头,倒是的确符合杨文修说的话。   只是因为陆戟刻意封锁消息,所以陆璇对自己娘亲的事知之甚少   像这么重要的信物,恐怕不是被沈荷扔了就是当初一起随娘亲安葬了。   看了一会儿,陆璇把玉佩还给杨文修,翠香立刻抢过去死死护住。生怕陆璇霸占了这玉佩一样。   “如你所说,我娘亲流落到了烟花之地,若是她有这玉佩傍身,恐怕也不至于此,我没见过这样的玉佩。”   杨文修的眼神黯淡下去,想到还能拿出什么凭证。   “现在不能证明你二人的身份,但你们想留在将军府也不是不行。”   “阿璇,你真的肯收留我们?”杨文修惊喜的问,定定的看着陆璇,生怕她反悔。   “你们也知道。将军府六年前就落败了,如今府上吃穿用度比寻常百姓家好不到哪儿去。况且祖父祖母年迈,你们若是想要留在府上……”   陆璇话未说完,翠香便抢了话头:“他们害死你娘,你还对他们这么恭敬是不是脑子有病?”   翠香话一出口,陆璇的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来,翠香的惊恐的扑腾着,却无济于事。   陆璇浑身散发出阴狠的戾气,眼眸有些充血,看上去就像瞳孔变红的妖怪。   见翠香怕得厉害。陆璇诡异的笑起:“下次再让我听见你乱说话,我就……杀了你!”   说完,手轻轻松开,翠香面色发白,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吓得大口大口的喘气。   郑骁皱眉,这不太像陆璇一贯的作风,会不会太冲动了点?   “阿璇你别生气,你舅母就是嘴碎了一点,心还是……”善良的。   “不要叫我阿璇。我不喜欢和人太亲厚。”陆璇直接拒绝,杨文修尴尬的笑笑,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去整理好行李,明日府里会给你们安排住处。”   郑骁出声吩咐,杨文修还想再说,遇上陆璇冷得刺骨的眼神,只得扶着翠香离开。   确定他们走了,郑骁才不赞同的开口:“少主,你为何同意留他们在府中?”   陆璇压下心底的烦躁,尽量平和的回答:“把他们留在眼下总好过让他们闹出什么事来的好。”   郑骁恍悟的点头。又听陆璇道:“这几日陛下也许会召我入宫,无论发生何事,先顾及祖父祖母的安危。”   “可末将收到的命令是……”   “郑大哥,若陛下真对我动了杀念,那就意味着父亲在朝中已无地位,到了那时,我希望你能以陆家军为重。”   陆璇这话说得极严肃,郑骁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只冷着脸看着陆璇。   陆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爹爹信任郑大哥,才会让你护送我回京,我也信任郑大哥,所以日后无论何时遇到危机,请大哥不必顾及我,一切从大局出发。”   “谁说顾及大局就一定要舍弃你?”   郑骁忍不住质问,陆璇知道他向来护短,不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阿沅性子直,以后还请你多约束着她。对了,她昨日去了哪儿?”   见陆璇故意扯开话题,郑骁有些无奈。闷闷的答:“还不是老样子,一大早就自罚在后院扎马步。”   陆璇失笑,果然这才像阿沅。   “我去看看她,方才我们之间的谈话,还请大哥保密的好。”   郑骁知道陆璇心底早有主意,根本无法劝她回头,只好点头应下,陆璇这才前往后院。   后院的木桩因为年久而腐朽,已换上新的,经过这几日其他将士的训练打磨。倒是有几分边关的味道。   陆璇烦躁的心在看到这些木桩之后安定下来。再往里走,便看见陆沅端端正正的扎着马步在那里,走近了看,可以看见她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想必已有不少时候。   陆璇也知道自己昨日的话说得有些重,可如今这形势,由不得她再从长计议。   陆沅是一心为她好的,可她不能接受陆沅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来维护她,她承受不起。   这般想着,陆璇放轻步子,朝陆沅走近,还隔着几步,突然听见陆沅低低的喝止:“不要过来!”   陆沅的语气有些强硬,陆璇以为她还在因为昨天的事闹别扭,无奈的开口:“阿沅,京城不比边关,况且你本就是自由身,没有为了我牺牲自己的必要。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可我希望,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记得要先保护自己,若是你因为我遭遇什么不测,我此生都会于心难安。”   陆璇这番话已是坦白,陆沅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当即开口:“主子,阿沅已经知错了,但是阿沅求你现在不要过来。”   阿沅说话的声音已是带了哭腔,最后一句打着颤,陆璇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阿沅的性子,向来是流血不流泪,她这三言两语还不至于让阿沅感动到这种地步吧?   陆璇又上前走了一步,陆沅惊得后退两步,一条黑色小蛇从她衣领口钻了出来,恰好在她脖子上缠绕一圈!   “不要过来!这蛇有剧毒!”   阿沅急切的说,眼眶红红的看着陆璇,好像下一秒就会和陆璇生离死别。   “好,我不动,你也别动。”   陆璇起先也是一惊,但见陆沅悲怆的神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将军府多年未住人,藏有这些东西也是正常的,但以陆沅的身手,还不至于大意到连毒蛇近身了都还没有发现,那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故意在她身上放了蛇!   “什么人来过?”   陆璇直击要害的问,陆沅感觉到那蛇又湿又滑的身体在自己脖子上蠕动,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却还是强迫自己回答:“是昨日那个大夫。”   陆沅也不知道孤承使了什么伎俩,只感觉迷糊了一阵,再清醒过来就被那蛇缠上了。   偏偏这蛇还挺通人性,只要陆沅不动,它也就安安分分的待着,所以陆沅只能一动不动的在后院扎了一个多时辰的马步,若是陆璇再不来,她也快撑不住了。   “孤承?”   陆璇疑惑,转而想到他应该是对昨日被陆沅卸了胳膊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才来报复。   虽然知道孤承不太可能伤陆沅性命,陆璇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临渊阁的人性子古怪得很,若陆沅脖子上的真是毒蛇,随便一动也许都会致命!   “我去找他。你再坚持一下。”   陆璇说完转身离开,脑子里飞快思考着孤承可能在的地方,正茫然间,忽然听得一声惊呼:“好烫好烫……”   脚下的步子变了个方向,循着那声源而去,破门而进,和蹲在灶炉前的男人视线撞了个正着。经过一夜,他的眼睛肿得更加厉害,几乎只剩下一条缝,莫名的有几分可怜。   孤承手里的东西‘吧嗒’掉在地上,丝丝甜腻的味道涌入陆璇鼻间,这男人竟然在将军府的厨房烤红薯吃?   “啊,那个,厨房没找到什么能吃的,只找到一个红薯,刚烤好,你要吃么?”   “你觉得呢?”   陆璇冷笑着问,已是杀气大盛。 ☆、第七十四章 像六年前那样求他   “我觉得你大概不太想吃红薯。”   孤承讪讪的开口,话音刚落,衣领已被陆璇揪住,不等陆璇动手,立刻嗷嗷大叫:“别打脸,那蛇没有毒,我就是吓吓她!”   “……”   果然如此,陆璇收了手,拎着孤承来到院中,那黑色十分乖巧的顺着孤承的手钻进他的袖中。   “你这骗子……”   陆沅愤怒的想要打孤承,才刚迈开一步就跌倒在地上,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肌肉都僵住了。   孤承蹲下身戳戳陆沅的胳膊:“别怪我没提醒你,不好好休养几个时辰,你怕是要酸痛好几日才行,而且,我怎么就是骗子了?如果不是我,你家主子能这么快就活蹦乱跳?”   孤承指着陆璇现身说法,陆沅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说话。   这天气本就冷得厉害,她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样躺在地上很容易染上风寒,陆璇弯腰想把陆沅抱回房间休息,被孤承抢先一步。   “你这胳膊都受伤了,还乱动什么,要是一直不好,某人还不得天天找我麻烦?”   孤承说罢抱着陆沅大步往前走,陆沅刚要挣扎,那小蛇又攀上她的手臂,虽说这蛇没有毒,但还是足够威慑人的。   “住哪儿?”   孤承问,陆沅抿着唇不回答。   孤承也不恼,扭头冲陆璇笑得灿烂:“我对将军府不熟,麻烦带个路。”   “你……”   陆沅气结。这人还真是有够厚脸皮的,竟然敢开口让主子带路!   孤承低头得意的扬眉:“你既然不愿意说,我难道还不能自己想办法么?”   “无赖!”   “你现在可是被无赖抱着的,说话小心着点。”   孤承笑着威胁,陆璇冷着脸拍了下他的肩膀,带着他把陆沅送回房间,正要赶他走,忽然听见这人幽幽的声音:“那只狐狸命在旦夕,你不去见他最后一面?”   “他的伤,虽重但并不致死。”   陆璇淡然的开口,当时情急。她虽然愤怒,但也没有想要对那道士下杀手,况且发现是他冲出来抵挡之后,她就立刻收了力道。   “那是对别人,你可别忘了,他是个药罐子,平时吹点冷风都要到鬼门关走一遭的人。”   孤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提醒,眼睛挑剔的打量着陆沅的房间。   “他的身体能瞒过别人,还能瞒得过你?”陆璇忍不住讥讽,那男人明明有临渊阁做后盾,还装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差点将她都骗过去。   听见陆璇这话,孤承神色一肃:“你觉得所有人眼睛都是瞎的么?若没有八分真,他如何瞒得住?”   八分真?陆璇愣住,如孤承所言,路少卿身边除了有个不明来历的孟少卿常伴左右,不时还会有御医诊治,若要瞒住所有人,身体不可能一点损伤都没有的。   那他受了那一刺……   “那又与我何干?”   陆璇没有继续想下去,尽量平淡的开口,手却紧紧握成拳。   “啧,好歹是死在你手上的人。你不去看他最后一面,以他的性子,死了也会来和你纠缠不清的。”   孤承说完,陆璇脸色忽的一变,似笑非笑:“你都如此尽力劝说,那我倒是应当走一遭才是。”   “喂,你该不会……”   孤承察觉到不对劲,匆匆起身,却被陆璇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阿沅,看好他!”   陆璇一声令下,人已消失在房间,孤承暗叫不好,一记凌厉的拳头呼啸而来。   女人心果然捉摸不透啊。   来到国公府,陆璇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来到后门,出了这样的事,估计她刚走到国公府门口,里面的人就敢开门放狗。   后门原本是有个狗洞的,如今洞口已经被封了起来,被杂草掩盖,若不是她当初从这里钻过无数次,恐怕都找不到了。   如今想来也是,她和路少卿之间,从来都是她一直傻傻的付出,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接受。   他体弱,她就努力习武好教他习武健身。他身体受不了那么高强度的训练,她便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好让自己能有内力输送给他。   幼时懵懂无知,并未想过付出之后要得到些什么,只觉得他好,她便也跟着开心快乐。   再大一点,略通情事之后,她也是想过要嫁给他的,不然怎会求爹爹定下婚约?   那时他还无奈的笑着对她说:“阿璇,等你大些,求娶的事当由我来做的。”   他的笑是宠溺的,让她觉得,为了这样的笑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这样执着懵懂,不坑她似乎都说不过去。   那一坑,当真是坑得伤筋动骨呢。   陆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后门何时打开的都不知道,孟玄尘站在那里看了她很久,见她动也不动,良久才开口问:“你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陆璇回神,见他神色疲惫,便猜到是因为路少卿的伤势而日夜午休。   不过陆璇更多的事不解,这人待在路少卿身边的目的分明不单纯,又为何要费尽心思救他呢?不会觉得很多余么?   “你若想再刺他一次,恐怕整个国公府都会将你视作仇敌,你若是想要道歉,也不必进去了,里面没人欢迎你。”   孟玄尘的语气不太好,看着陆璇的眼神也充满敌意,陆璇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自己此刻若是进去,只怕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日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陆璇耸耸肩开口,复又加了一句:“我和他之间,说不清谁对不起谁多一点,我为何要向他道歉?”   “那你今日来做什么?”孟玄尘揉着眉心问。   陆璇后退两步,脑海中思索着翻墙进去之后,不被人发现到路少卿房间的路线,不在意的回答:“我来看他什么时候咽气不行么?”   “……”   孟玄尘眯了眯眼,挡到陆璇面前,还未开口。便看见陆璇讥讽的勾唇:“明明你也不见得希望他好过,何必对我露出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闻言,孟玄尘一怔,眸光明明灭灭,半晌开口道:“我不会害他。”   “但你也未必是在真心实意帮他,不然他怎会一病六年,苟延残喘?”   陆璇这话说得直接,眉眼弯弯,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将掩饰完好的表面划开,露出里面无法见天日的黑暗。   孟玄尘深深地看了陆璇半晌,不冷不热的吐出一句:“没有你,也许他不会活得这么难。”   说完转身离开,陆璇凉凉的望了会儿天,扯了扯唇。   谁说不是呢,如果没有那个男人,她说不定也会觉得这世道还有美好呢。   收回思绪,陆璇准备翻墙,然而蓄力之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凝气,又试了几次,气息紊乱起来,额头也冒出冷汗,不得不靠着墙头站立。   这毒竟是越来越霸道了!   陆璇心惊,转身欲走,一声惊呼传来:“少夫人,你终于来看少爷了!”   二狗子惊喜的跑到陆璇面前拦住她,见她脸上不好,肩膀又浸染出血渍,立刻露出担忧之色:“若是少爷看到,定会心疼死的,少夫人且等我一下,万莫离开。”   二狗子说完‘蹬蹬蹬’的跑回去,不出片刻拿了一件斗篷出来:“这是少爷的斗篷,洗干净了的,少夫人穿上随我进去吧。”   陆璇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斗篷。   不过是件斗篷而已。   一路走来,整个国公府的人都行色匆匆,四处弥漫着凝重的气氛,还未走进竹园,远远地便闻到浓郁的药味,苦涩到极点。   二狗子把陆璇引进竹园就靠着院门口站好:“少夫人快进去看看少爷吧,小的在这里替您守着,保证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你们!”   陆璇点头,没人来打扰,倒是正好。   一步步走近,轻轻推开房门。   满屋颓败的气息携着热气扑面而来,陆璇站在门口没了动静,只远远地看着层叠的床帐中那人模糊的身影。   这样的场景她见过不少次,在她的印象中,路少卿向来是离不开药的,可之前他至少是鲜活的,不像如今这般气息奄奄。   “既然来了,何不走近看看我死透了没?”   沙哑的声音响起,好像被人扼住脖颈一般。   声音极小,若不是陆璇耳力过人。也许根本都听不见。   他是醒着的。   提步上前,撩开纱帐,路少卿惨白的面容便展露在陆璇眼前。   当真是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若不是他的眼眸还有光,陆璇都会以为他死掉了。   房间火炉很旺,一床被子只盖住他下半身,胸口用大片纱布缠裹,却还是有血从伤口浸染出来。   那血并不是因为牵动了伤口所致,更像是无法止血。   陆璇盯着他的伤口看了半天,琢磨着怎么这人一直这么流血,到现在还没死掉。   在陆璇打量路少卿伤势的时候。路少卿也在看她。   她的脸色同样不好,唇瓣泛白,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她用的没有受伤的手去撩床帐,虽有斗篷遮挡,路少卿也看到了她肩头衣服上浸染的血。   “孤承的医术竟退步到这种地步,连你伤口的血都未止住?”   陆璇挂好床帐,勾了个凳子坐下,目光平静的开口:“大夫是你叫来的,谁知道他是来救人还是害命的。”   “阿璇心里竟是如此想我的?我看上去像是那么恶毒的人?”   呵!岂止是像,本来就是啊。   陆璇盯着做工精致的被面想着。并未出口反驳。   又听路少卿说:“自己的身体,还是多顾惜些好。”   “你和淑贵妃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陆璇开口问,看向路少卿的眼睛亮得吓人。   “在你被抓进天牢之后。”   如果不是她要对将军府动手,他也不会记住那个女人。   “你和她做过交易或者有其他关系么?”   陆璇继续问,路少卿掀眸望向她,似乎没想到陆璇会这样问,片刻的出神之后,陆璇听见他果断的回答:“没有。”   没有?那个时候在天牢外的人分明是他,虽然没看到脸,但那双鞋子,陆璇记得很清楚呢。   “你不相信?”路少卿疑问出声。直觉告诉他,他和陆璇之间,似乎还存在什么误会。   红缨枪上的毒是这样,现在亦是如此,就像有一只手在推动着一切往前发展。   “我也很想相信的。”陆璇低声道,抬手抚上丝滑的被面,上面绣的花纹当真是精致得很。   “少卿你和临渊阁关系匪浅,就连身边的二狗子都身手不凡,我看不清你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上。”   也不知道,为了走下去,这个男人要携裹多少血雨腥风。   路少卿看清陆璇眼底飞快闪现的一丝茫然,唇角微微勾起:“我走的这条路,遍布荆棘和杀戮,甚至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这条路最终通向的终点,不是权力的巅峰,而是你的身边。   后面这句话路少卿没说出口,这条路太过艰险,若是无法走到终点,他宁愿她永远都不知道,依然是那个敢爱敢恨的陆璇。   “冒天下之大不韪。”   陆璇低声重复他的话,忽然记起那夜在秋染殿太子的警示。   这个男人,竟然想要一手颠覆朝纲么?   “少卿,你可还记得陆家家训是什么?”   路少卿张口想说,却突然咳了起来,那咳嗽来得又急又猛,缠在他胸口的纱布很快被浸染了大片,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陆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扯开他胸口的纱布,拿出随身带的药洒在他伤口,同时用拆下来的纱布堵住伤口。   做完这些,陆璇仍不忘冷笑着开口:“陆家家训,乱朝纲者。人必诛之!”   “呵!”路少卿喘着气发出一声轻笑。   这男人还真是目无王法了!?   陆璇韫怒,正要说话,手腕猝不及防的被用力一拉,倒在男人身上,鼻尖全是他伤口的血腥味。   “你!……”   陆璇想起身,却被男人死死抱住,不敢再动,怕一个不小心让他的血流得更多,怕他真的死在自己手上。   陆璇的头就贴着路少卿的胸膛,和他的心紧靠在一起,可是他的心跳好微弱。弱得她都快听不见了。   耳边是他湿热的呼吸,还有他的呢喃:“若真有那一日,你舍得杀我?”   舍不得?他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觉得她舍不得?   “放心,如果真的到了那天,我会毫不犹豫为民除害!”   陆璇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分。   路少卿闻言,胸腔轻轻地震动起来,然后,陆璇听见他愉悦的低笑:“阿璇,你好狠的心。”   可不是,从回想起六年前在天牢的那一幕的时候,她就该铁石心肠的。   拔出红缨枪的那一刻她不是已经对他说过了,阿璇已经被他杀死了。   “听说陛下连日做梦,都梦见一个贵人,正好在寻他?”   陆璇仰头尽量远离男人的胸膛,声音却是控制得很平静。   路少卿稍微松了些力道,云淡风轻的回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感觉到他力气小了一些,陆璇撑着自己坐起来,望进他眼底无边的墨色:“你护着那道士是想将计就计。”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这男人绝对没有伟大到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付出性命的地步。   被陆璇猜到打算。路少卿也没惊慌,只是无奈一笑:“阿璇,女子太聪明了不好,会让男人没有面子的。”   “面子值几条人命?到处有人挖坑让我跳,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一无所察,等着被宰?”   陆璇反问,脸上一片冷然。   从进宫、中毒,到如今陛下荒诞的梦,饶是她万般谨慎,也还是不可避免的中招。   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如何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你想借机成为陛下梦里的‘贵人’?”   路少卿又咳了两声,脸色越发苍白。却仍含笑看着陆璇:“以后你会知道,大律有我,的确难能可贵。”   “……”   这人是有多强大的自信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陆璇感觉自己的拳头蠢蠢欲动的想往这男人脸上招呼。   “为了你一个人的私怨,殃及天下也无所谓么?”   陆璇闭了眼睛,试探的问,指尖微凉,从眼前这个人身上,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温暖了。   路少卿敛了笑,理直气壮的回答:“阿璇,我没有为天下人牺牲的癖好。”   况且,他并不喜欢这个世道。他从未亏欠世道,奈何世道欠他太多。   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惭愧,也是,她难道还指望着他残留着良知和愧意?   拂袖,再次表明立场:“陆家祖训,也是陆家军信奉的唯一准则。”   言下之意,若是有人扰乱朝纲,整个陆家军定会匡扶正义,让一切重回正统。   她说这话时,眼神坚定,眸光发亮,自信又果决,比这些时日的压抑克制要鲜活许多。   路少卿弯了弯唇:“若我能活到那个时候,任你处置便是。”   “你……”   陆璇话没说完,便听见二狗子在院门口刻意的惊呼:“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太子来了?   陆璇一惊,飞快的钻进离自己最近的衣柜里。   藏进去之后陆璇才察觉有些不对,她明明可以直接翻窗子走的,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不过现在就算陆璇想走也走不了了,轩辕轩已经大步走进屋子,二狗子瞟了一眼没看见陆璇在屋里,稍稍放下心来,跟轩辕轩汇报路少卿的病况:“孟大夫说主子如今身子还很虚弱,熬过这几日才算脱离危险。”   “本宫知道了。”   轩辕轩扬手应道,二狗子行了个礼退下。   路少卿把被子拉了回去,床帐却还是挂着的。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前来探望路少卿的人定然不会少,轩辕轩径直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倒也没多心。   路少卿阖着眼如同昏迷,轩辕轩没在意,自顾自的开口:“现在你还要一意孤行吗?”   一意孤行?太子知道路少卿在谋划什么!?   陆璇诧异不已,如果太子知道一切,那他为什么不告发路少卿?就等着路少卿以下犯上吗?   “她如今能捅你一枪,日后未必不会亲手将你送上断头台,饶是如此,你还觉得自己做的一切是值得的吗?”   轩辕轩拔声音,路少卿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澄澈,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轩辕轩。   分明他什么都没有说,却让人瞬间知晓他的回答。   值得。   无论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他都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六年前你不是可以跪在东宫门口求我带你去天牢吗?现在你也跪下来求我啊,求我主动放弃太子之位,求我劝父皇留下遗诏把皇位留给三皇弟啊。”   轩辕轩大概是被路少卿激怒了,他俯身凑到路少卿面前,压着声音说,脸上一片疯狂。   陆璇藏在柜子里,脑袋有些无法思考。   不是因为轩辕轩说的话有多大逆不道,而是那句跪在东宫门口。   路少卿那样的人,怎么会去求一个人呢?   为什么轩辕轩要说把皇位让给三皇子,路少卿和三皇子有什么关系?他难道想辅佐三皇子继位?   “殿下,你越矩了。”   路少卿平静的回答,轩辕轩被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气得要炸了,自从六年前将军府落败以后,他就似乎再也没有情绪波动。   轩辕轩以为他无欲无求了。可陆璇一回京,他破天荒的出府进宫了,如今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六年过去,这人竟是半点都没有把陆璇从心里挪出!   想到这里,轩辕轩猛地用手按住路少卿的胸口,他是故意按住他伤口的,可路少卿只是皱了皱眉头,再无其他。   轩辕轩恨极了他这副模样,唇角勾起一抹狠毒的笑:“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和陆太傅六年前很像?她的手掌被淑贵妃钉入铁钉的时候,我就在门口看着呢,真是能忍。”   轩辕轩说着语气愉悦起来,好像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路少卿的胸口却有了起伏,眼底也蓄满了风暴。   他知道陆璇是路少卿唯一的逆鳞,要让路少卿在他面前有点生机,只有这一个办法。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这个男人是活着的呀,也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活着是有趣的。   达到自己的目的,轩辕轩松了手,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放到路少卿枕边。   “这是麟丹,吃了它对你有利无害。”   轩辕轩说着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扭头看着路少卿,意味不明的开口:“对了,那天我和你穿的一样的鞋子。” ☆、第七十五章 再入天牢   轩辕轩前脚走,陆璇就从柜子里出来。   还未说话,便听得路少卿低低的轻笑:“原来你一直在恼恨我这一点。”   对他的恼恨,何止一点!   陆璇没理会这个话题,直接开口问:“你想辅佐三皇子继位?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都看到了么?那夜在秋染殿。”   “……”   陆璇死死地抿唇,那夜他是醒着的?   他知道太子对他的意图,甚至知道自己会出现在那里,难道络茵是他的人!?   陆璇越想越心惊,这男人暗地里到底做了多少事,竟然能在皇宫安插自己的眼线?   完全陷进自己的思绪里,陆璇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肩膀又浸出血来,路少卿看了一眼,淡淡的道:“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好了。”   “我问你你就会说?”   陆璇反问,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等路少卿说话,陆璇就推开窗子翻出去。   看着晃来晃去的窗户,路少卿弯了弯唇。   你不问,又怎知我不会说呢?   出了国公府陆璇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路少卿的斗篷,想了想,没有再回去,就那么穿着回了将军府。   刚进门。就看见陆沅在院子里教两个小丫头的规矩。   “……大雪,小寒你们俩记好了,对老太爷和老夫人要尊敬,不要跟他们顶嘴,但是,咱们府里最大的是我们主子,你们懂吗?”   “那最后到底听谁的?”   小一点的丫头纠结的皱着眉问,表情很是糊涂。   陆沅翻着白眼戳了下她的脑袋:“当然是听主子的!。”   小丫头被戳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捂着额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听陆沅小声交待:“如果老太爷和老夫人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一定要赶快跟主子禀告知道吗?”   这人,心眼都用在这里了。   陆璇暗笑着走过去,大一点的丫头先发现陆璇,赶紧跪下来:“奴婢大雪,见过主子。”   这一声行礼,陆沅立刻站直身体,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主子你回来了。”   小一点的丫头后知后觉的跟着跪下来:“奴婢小寒,见过主子。”   “你们上午不是还在说没有名字么?谁给你们起的名?”   “回主子,是老夫人给奴婢们赐的名,取的是奴婢出生的节令,便于记忆。”   大雪有条不紊的回答。   陆璇点点头,她倒是知道沈荷有这个喜好,以前在她院子里伺候的丫鬟都是秋分、夏至什么的,今儿加上大雪、小寒,倒也快凑齐二十四节气了。   “我瞧你说话极为妥当,以前可是在什么人家做过丫鬟?”   陆璇随意的问,总觉得这丫头行为举止太成熟稳重了一点。   大雪眸光闪了闪,眼珠转动着想着措辞。   这样的反应让陆沅都有些起疑,沉了声道:“做过就是做过,不可藏着掖着。”   大雪身形一震,眼里含了泪花,当即给陆璇磕了一个响头,那一声闷响,震得陆璇和陆沅都是一惊。   这一个小丫头,怎的性子这般刚烈?   “奴婢的父亲有意将我姐妹二人卖进烟花之地,故而这几日寻了借口将我和妹妹诓骗到楼里学习规矩,奴婢怕主子嫌弃,所以没敢说出来。”   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陆璇伸手把大雪拉起来,陆沅则去拉小寒。   “你二人既然进了府中,便是将军府的人,以前种种都不会有人计较,府中没多少人,你们只需服侍好老太爷和老夫人便好,这两日会有新衣送来。”   陆璇说完,大雪又要下跪,被陆璇一把扶住:“府中不兴这些,除了在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其他时候你们无需行礼。”   小寒一直闷不做声的看着,听见陆璇说这话,眼睛一亮,双手抱拳,有模有样的回答:“是,将军!”   陆璇和陆沅皆是一愣,这小丫头。倒是和她们初入军营时有几分相似。   “你这小鬼上哪儿学的这些,倒是会讨人喜欢,时辰不早了,随我去做晚饭吧。”   陆沅喜爱的捏捏小寒的脸颊,带着她们往厨房走,陆璇刚想回房,想到孤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陆沅:“你把孤承处置了?”   陆沅身体一僵,脸上晕染出可疑的红晕,气愤的说:“我把他捆了丢茅坑去了!”   “……”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过,这脸红是几个意思?   陆璇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就随他去了。   孤承是临渊阁的人,应该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跑将军府来捣乱。   不过陆璇没想到的是,孤承恰恰是临渊阁里,最空闲的那一个。   回房间重新包扎好伤口,将换下的衣服洗干净,小寒便兴冲冲的来喊陆璇吃饭了。   她鼻尖沾着锅底灰,像只松软的小猫,陆璇的眼眸柔软下来,牵着小寒前往大堂。   因为府中人少,所以只在大堂点了灯,陆璇进去的时候,陆渠和沈荷已经在上首坐好。   看见陆璇进来,沈荷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怎么来得这么迟。又看见她牵着小寒,脸上的厌恶之情更甚。   “主仆有别,你这像什么话!”沈荷还是忍不住训斥。   陆璇不在意的笑笑,盛了碗热汤递给沈荷:“璇儿来迟了,还望祖母见谅。”说完坐好。   沈荷并不领情,把汤推到一边,自顾自的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菜,大约是饭菜还合口味,便没有再说什么。   陆璇又给陆渠盛了汤,坐下后发现大雪和小寒都恭敬的站在一边,连陆沅都没了踪影,心里微沉。   “小寒,去叫其他人来吃饭。”   “这……”   小寒犹豫的看看陆璇,又看看沈荷,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看她的脸色,陆璇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缘由,放下碗筷。   “祖父,陆家军每一个将士都是跟随父亲几经生死的。我敬重他们,也请祖父与我一样。”   “你什么意思?他们自己不来吃饭,你还要我们去请他们不成?”   沈荷把碗重重的放在桌上,声音很大,吓得大雪又拉着小寒跪下。   陆璇看着沈荷,知道她对自己有偏见,也知道陆沅他们不来吃饭肯定是之前听了什么难听的话。   “璇儿不敢有这样的想法,祖父祖母趁热吃饭,我自己去看看就好。”   陆璇说完起身大步离开,衣角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度。   身后传来清脆的声响,是沈荷摔了碗。   陆璇听见了。却没打算管。   径直走到厨房,就看见十几个大男人,憋屈的蹲在又窄又小的厨房吃饭,时不时还说笑两句。   陆璇看得鼻头一酸,什么也没说,走过去,拿了碗筷和他们蹲在一起。   陆沅立刻摊开手欢呼:“我赢了,给钱给钱!”   郑骁笑着拿了一个铜板给她:“一个铜板就这高兴成这样,我们以后跟着将军升官封侯,你就抱着铜板傻乐去吧。”   “切,我跟着主子就够了。”   陆沅不在意的耸耸肩,收钱的手被陆璇的筷子挡住。   “你们拿我做赌注,这彩头理应归我。”   陆璇说完,听得陆沅一声哀嚎:“主子,你不讲理!”   “我还要和你讲理么?”   话音落下,陆璇的筷子探向铜板,陆沅抬手避开,两人就这么过起招来,其他人习以为常的挤成一团,好腾出更多的空间,时不时点评两句。   正打得火热,陆璇突然闷哼一声,陆沅以为触动了她的伤口赶紧停下,下一刻,掌心一空,铜板已落入陆璇手里。   “主子,你使诈!”   “这叫兵不厌诈,记住了,以后若是在遇到这种情况,就算是我,也不可轻信。”   陆璇挑眉,重新蹲回去,其他人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陆璇也跟着唇角微勾,她喜欢这样的氛围,难得的放松与亲近。   吃了晚饭,又玩闹了一会儿,陆璇才和陆沅回到自己的院子,打了热水洗了个澡,正准备躺下,便看见陆沅风风火火的往外跑:“那两个小丫头刚到这里,肯定睡不着,我今晚去陪她们……”   “不必,直接带过来吧。”   陆璇坐起身说,陆沅没反应过来。本能的‘啊’了一声,又不好意思的拍拍自己的脑袋:“我知道了。”   很快两个小丫头就跟着一起来了,陆沅打了热水给她们洗脸泡脚,等她们洗好了,把大雪往陆璇被子里一塞,就抱着小寒滚进自己的被窝。   阿沅有自己的房间,但晚上她一般都会睡在陆璇的外间,方便说说话,也以防有什么意外。   小寒要活泼一些,一直嘀嘀咕咕的和陆沅说着话。   大雪则十分规矩,贴着墙睡着,一动也不动。   陆璇没有多少照顾人的经验,怕这丫头盖不着被子,伸手把人往怀里一带,说了句:“别怕,睡吧。”   大雪也没挣扎,过了会儿终于放松身体睡去,外间的声音很快也安静下来。   借着月光,陆璇看着怀里大雪安静的睡颜,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但愿,是她想多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杨文修就带着翠香上门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陆璇吓到了,今天她倒是一直很安静。   郑骁带着其他人在后院操练,陆沅带着大雪和小寒在厨房做饭,陆璇把他们安排在郑骁他们的旁边房间。   房间不算大,是以前的客房,大家在军营里住习惯了,回来把几间客房打通成一个大房间,剩下两个房间,陆沅分了一间,这一间正好给他们住。   房间打扫过,但除了一张床,和四面的墙,里面空空如也,连个摆设的花瓶都没有。   看了房间,杨文修还没说什么,翠香就不满的嘟囔:“和一群大男人怎么住。”   “不想住的话,请便。”   陆璇凉凉的开口,也没过多停留,转身就离开。   等到吃早饭的时候,就看见翠香换了一身衣裳,拴着围裙,麻利的将饭菜端上来。   等大雪小寒请了陆渠和沈荷来,她已经连碗筷都摆好了。   玉米糊熬得粘稠香浓,馒头蒸得又松又白,还有两盘下饭的小菜。   算不上多丰盛,倒是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   沈荷咬了口馒头,又喝了粥,眉头难得舒展开来,盯着翠香问:“你一个月要多少月钱?”   翠香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沈荷把她当厨娘了,立刻不乐意起来。   杨文修是这将军府正儿八经的小舅子,他们投奔来,住得不好也就算了,现在还把她当成下人!   “老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像下人吗?”   翠香这一反驳,沈荷也怒了,一个下人就敢这么和她说话了,长此以往下去,还不翻了天?   “你什么身份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沈荷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翠香的鼻尖质问。   翠香也不是省油的灯,哪有怕的道理。   她什么身份?论起来,就算大将军在这里,也该称她一声‘嫂嫂’才合理。   “老夫人,按理,我们也是实打实的亲戚,当初你们苛刻儿媳妇,我们没找你们理论,你们也真能昧着良心……”   “够了!你给我滚出去!”   沈荷气得发抖,恶狠狠地瞪着翠香,恨不得在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你没做亏心事,生的什么气,至于这么……”   “闭嘴!陆家的事,还轮不到你多嘴!”   沈荷把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碎片飞溅,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陆沅闻声赶来,看到这场面也是一惊。这怎么又招惹到这位老祖宗了?   “把她给我赶出去!”   沈荷冲陆璇命令,饭也不吃了,气冲冲的回屋。   陆渠在她之后起身,情绪不像沈荷那样激动,却也严肃的看着陆璇:“以后不要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嘿,你什么意思?我费力巴拉好吃好喝的伺候你,到头来你还嫌弃我?……”   翠香瞪着眼要追上去理论,被陆沅拦住:“你还想冲过去打一架不成?”   “……”   翠香憋着气干瞪眼,可不是么,她冲过去,万一那老太婆发起威来,指不定谁打谁呢。   闷着气收拾了屋里的东西,翠香还得领着大雪小寒装好吃的给陆渠和沈荷送去。   郑骁他们也差不多操练完了,陆璇和陆沅招呼他们吃饭,期间陆沅神神秘秘的凑到陆璇身边耳语:“主子,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故意的。”   “什么是故意的?”   陆璇咬着馒头问,这馒头的确做得不错,香软可口,还不觉得腻。   “你刚刚是故意让翠香那么说的吧。”   咀嚼的动作顿了顿,陆璇没有说话。   翠香说那些话不是她授意的,但她的确有刻意纵容。   这么多年,关于她的娘亲。在府里一直是个禁忌,没人能告诉她,她也不敢问。   她怕问了,会惹得爹伤心。   可这就像一根刺,卡在她喉咙里,不致命,却十分难受。   长到这么大,连自己娘亲的墓地,一次都没去拜祭过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一个吧。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陆璇不相信杨文修和翠香的来历,但她相信沈荷和陆渠。   如果能借杨文修和翠香,探听出一些关于她娘亲的消息,陆璇还是乐见其成的。   “主子,你是不是想让她帮你套什么话?”   “嗯,多留意他们,别闹出什么乱子就好。”   听陆璇承认,陆沅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不知道会挖出什么样的秘密。   晚饭的时候,沈荷没有出来吃饭,陆渠刚来就看见翠香上菜,脸一下子黑了下去:“你还留她在府上做什么?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   陆渠年纪大了,但说话还是有些威严的。   陆璇垂眸,不慌不忙的回答:“祖父,如今不是我说让她们离开就离开的,他们手上有信物,纵然过去有千般不是,但如今若是赶他们出去,被有心人知晓,恐怕会被冠上六亲不认的骂名,说不定还会连累将军府。”   轩辕啸执政这些年,推崇仁孝,对朝中大臣的孝义更是看重。陆璇这句话算是戳到了陆渠的痛点,也没心思吃饭了,甩袖离开。   翠香照例让大学小寒把饭菜送到屋里给他们吃。   就这么过了两日,宫里终于来人了。   看见尹公公的时候,陆璇并不惊讶,反而像是期盼已久的舒了口气。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听闻太傅受了伤,陛下特意让杂家前来探望,这里有灵芝鹿茸,是陛下赐给太傅养伤用的。”   这举动,不像是问罪,倒真像是送关怀来了。   不过,三皇子他们都来了三日,陛下怎么会是现在才得知的消息?   “臣女谢过陛下,有劳公公了。”   尹公公打量了陆璇一会儿,笑容可掬道:“没事,杂家瞧着太傅似乎好了不少,应该不影响行动,劳烦太傅跟着杂家进宫走一遭吧。”   陆沅心里一紧,忘了规矩,紧张的问:“进宫做什么?”   好在尹公公并未在意,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太傅已受了封。当然要进宫为太子授课才是。”   这理由倒也合理。   “公公提醒的是,食君之禄,理应担君之忧。”   陆璇应着拍拍陆沅的肩膀,并未多说什么,随着尹公公上了进宫的马车。   一路上都很安静,没人说话,从宫门口进去,陆璇突然想到了上次入宫的场景。   雁秋和暖冬就那么娉婷的站在她面前,鲜活而美好。   她说过,她们还有六个月就出宫了呢。   陆璇出神之际,有刺眼的寒光乍现。旋身退离,一群拿着佩刀的侍卫将她团团围住。   “尹公公,你这是何意?”   陆璇不慌不忙的问,尹公公一笑:“陆太傅对不住了,杂家也是奉命行事,你且配合一下,否则休怪刀剑无情。”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淑贵妃?太后?还是……路少卿!?   “既是要抓我,总要给我个理由才是。”   陆璇没有打算抵抗,这皇宫千百侍卫,她只有一人,反抗只能更加落人口实罢了。   “太傅有什么话,等陛下召见的时候再说吧。”   陛下召见?她还有这个机会?陆璇歪头想了想,这种情况下似乎只需要引导陛下对她起杀意就好了,没必要再杀了她惹火烧身。   想到这里,陆璇越发从容,朝尹公公拱了拱手:“有劳公公前面带路。”   “陛下午休快起了,杂家就不跟着去了,自有人带太傅去。”   尹公公说完离开,有侍卫上前来用绳子捆住陆璇的手带她往前走,到了目的地,陆璇挑眉,这地方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天牢。   只是这次陆璇并没有被关押在死牢,而是普通牢房。   牢房里有一张床,上面铺着干草,棉被看上去很干净,叠成小小的方块。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方桌和小凳子,桌上有一盏油灯和一壶茶。   探手摸了一下,热的。   进了天牢还能喝上一口热茶,这待遇还真是……好极了。   打量完牢房,陆璇把自己扔到床上闭目养神,看也没看那壶茶。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下一刻便听见一个粗噶的声音:“喂,隔壁那个,把你不喝的茶递给我喝。”   陆璇四下看了看,这间牢房四面是墙,只有一扇门可以通向外面,两个窗户都没有,没看到人在哪里。   迟疑着没动,那人催促:“耳聋吗?”   陆璇仔细判别声音来源,这才发现挨着床的墙上有一个一指大小的墙洞,陆璇还要细看,一截干草从洞里伸过来。   “把它插进茶壶里去。”   “……”   这人还真是执着。   “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是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这茶可能有问题,劝你最好不要喝。”   “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儿,废什么话!……”   “……”   在这人不满的唠叨声中,陆璇把那截干草戳进了茶壶里。   没一会儿听见‘呼噜呼噜’的水声,那人竟是把这一壶茶都喝了个干净。   那截干草又被抽了回去,陆璇听见一声‘呸’。   “泡这茶的人一定长得很丑,也太难喝了。”   “……”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在天牢里能喝上一口热茶,难道不应该感激涕零么?   “你丫是犯了什么事被抓进来的?”   “我……”   “该不会也是因为偷了人家的包子吧。”   “……”   若是犯了这种小事也要被抓进天牢的话,估计现在天牢已经建的比皇宫还大了。   不过,他为什么要说‘也’?他是这样被抓进来的? ☆、第七十六章 老狐狸觉醒了   陆璇只是想了一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人多半是在牢中太无聊了,才想跟她胡扯打发时间。   这般想着,陆璇翻了个身,继续躺下闭目养神。   等待她的不知道是什么,她必须养精蓄锐。   然而没过一会儿,那人就用铁链敲击墙壁:“喂,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进来的?不好奇吗?”   陆璇很想回答说不,但一想到回答了之后,这人的话会滔滔不绝,也就充耳不闻了。   但她低估了这人无聊的境界,喊了一会儿没听到陆璇回答之后,那人就开始自言自语,把自己想说的倒豆子般说出来。   说来话长,这人偏偏要长话细说,连他小时候捉弄人家被自家母亲责罚的事都细致的说出来。   陆璇听得无聊,渐渐有了睡意,不小心打了个盹儿,醒来时,耳边那絮絮叨叨的声音还未消失。   陆璇本不在意,却听见他说:“……父亲知道此事牵连甚大,从宫中回来。便让我和母亲连夜离开去找师伯,在他那里躲避两日,没想到我和母亲刚到师伯家,就有黑衣人追来,竟将我师伯满门屠杀!”   满门屠杀!这分明是要杀人灭口!他们是犯了什么罪,竟牵连无辜。   “我师伯悬壶济世数十年,救过的人不计其数,没想到最后竟然被我和母亲连累落得如此下场,连他两个儿子都无一幸免……”   悬壶济世?太医院的人?   陆璇正在猜测他的身份,就听见他笑着说:“六年前,将军是被冤枉的。”   陆璇心头一震,还有人知道六年前的事?   激动之余,陆璇又有些奇怪,既然有人要灭口,他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什么将他关押在天牢中不杀了他呢?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还活着?”   “……”   陆璇抿着唇没说话,这次进天牢,待遇差别太大,她无法确定这个人说的话,是不是又一个陷阱。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连意欲毒害太后的人还能活在这个世上。”   “……”   意欲毒害太后,这罪名不亚于谋害皇嗣吧。   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那就是当年下毒的人和太后有关?   “当年下毒的人……”   陆璇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人却早料到陆璇想问什么,抢先答道:“就是太后!”   这人说得斩钉截铁,轻颤的尾音泄露了他压抑的恨意。   陆璇沉默,淑贵妃虽然受宠,但娘家的确没有这么多的人脉可供她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局。若是太后,无论是人手还是势力,都是足以布局,并在事后处理妥当的。   原来皇位之争,六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么?   陆璇仔细回想了一下回京前,封尧给她的京都人物关系图,试探性的问:“你是刘决?”   隔壁没了声音,陆璇知道自己猜对了。   当年太医院地位最高,名声最盛的就是太医刘济,听闻他与鬼医洛舟师出同门,两人师门情谊甚好,只不过一个入朝为官,一个在野济世。   陆璇记得自己父亲曾说过,在朝中,他最愿意结交的便是刘济,若是日后解甲归田,他也想要与洛舟结交一二。   刘决便是刘济的独子。而洛舟膝下有二子。   这三人自幼便互有往来,学习父辈双方的医术。这三人天赋异禀,曾因十岁合力救治过一个垂死之人而名噪一时。   世人皆叹,刘洛二人医术无双,其子三人当登峰造极!   只是世人没想到,这父辈五人,已有四人成了皇位之争这条路上的冤魂。   不自觉叹息一声,若那三位少年郎能活到今日,恐怕也是人人称道的神医圣手了。   隔壁再没有声音响起,陆璇也就安安静静的待着,不知是不是刚刚睡了一会儿,现在反而睡不着了。   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理了理,陆璇心底一片坦然,陛下就算听信了什么人的话,如今应该也不会下旨杀了她,顶多利用这个罪名和陆璇的父亲做什么交易。   这个套路,倒是和六年前一样。   只是,陛下会这样想,其他人未必也是如此。   皇位之争,若是不能拉拢陆家军这股势力,那搅乱整个朝堂才是最好的方式。   果然,傍晚时分,狱卒刚把晚饭收走没一会儿,牢房便被人打开,两个狱头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太傅好本事,在天牢竟然还能吃到烧鸡这样的好东西。”   走在前面的人似笑非笑的说,陆璇挑眉,她也没想到,六年未归,这天牢的伙食竟有如此大的改善。   “既然太傅已吃好喝好,那……便请太傅上路吧。”   那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冲身后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上前想抓住陆璇。   陆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下,冷眼看着这两人。   “上路?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你倒是说说是奉了什么人的命要送我上哪儿去。”   那人眼珠转了转,大约也是听闻陆璇有些功夫,有所忌惮:“太傅巾帼不让须眉,让我等佩服,可惜命格太硬,冲撞了陛下。我二人自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送太傅下黄泉。太傅若是有什么冤屈,且向阎王爷说去吧,别让我二人为难才是。”   别让他们为难?是要她自己把毒药喝下去么?   真当她是傻的?   “既然是奉旨,请将圣旨亮出来看看。”   陆璇不慌不忙的说,那两人一噎,互相看了看,没有动作。   陆璇冷笑,别说他们拿不出圣旨,就是拿得出来,她也要看看这圣旨是真是假。   领头的人眼看要露馅,底气不足的说:“我们奉的是陛下口谕!你还敢抗旨不成!”   口谕?想用一句空话处死一个三品大臣,还真是想得好!   陆璇理理衣衫,从裤腿处抽出一把亮铮铮的匕首,在手里把玩。   “臣女自然不敢抗旨,但若是有人敢假传圣旨。又另当别论了!”   话音落下,手里的匕首快如闪电的飞出去,将站在后面一点那人的手掌钉在了墙壁上。   那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如同猪嚎。   陆璇充耳不闻,一步一步靠近拿着毒药的人,见他脸色惨白,温和的笑笑:“怕什么,这点痛,可比铁钉入骨的滋味好受多了。”   听见这话,那人的脸色更白了。   没错,这两个就是六年前跟着淑贵妃到天牢。对陆璇施以钉手之刑的人。   那人不停地后退,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看陆璇的眼神如同看见了前来索命的鬼魅,扭头就冲外面大喊:“来人啊!有人要越狱!快来人啊……”   这倒是明目张胆的开始诬陷了。   陆璇双手环胸,气定神闲的等着,然而好半天过去,一个人都没来,倒是这人嗓子都喊哑了。   “吵什么吵,你丫有病啊!”   隔壁刘决没好气的呵斥,这人也发现不对劲,哆哆嗦嗦的打开牢房的门出去,就被冲进来的侍卫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其他的侍卫则不客气的拔了匕首,将另一个人带走,然后恭恭敬敬的把匕首交还给陆璇:“属下来迟,让太傅受惊了。”   “……”   陆璇收了匕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她是被关进天牢的重犯好么?这些人对她的态度为什么这么恭敬?   而且确定不是有人故意设了陷阱在这里守株待兔?   正想着,一行人让开站在两边,有人从走进天牢。   那人一袭玄色蟒袍宫装,长身而立,腰间一条黑色腰带,以金丝镶边,挂着白玉琉璃环佩,下面坠着明黄色的宫绦。   脚下一双厚底长靴,斜面上是银丝织就的仙鹤,栩栩如生。   随着那人的走动,宫绦在腰间划出慵懒的弧度,却不及他漫不经心的表情来得直接。   待他站定,立刻有人捧了两个火盆进来。   “这二人假传圣旨,意欲谋害朝廷大臣,送大理寺好好审理,务必问出背后主使!”   “是,大人!”   明明是极为清浅的开口,其他人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大人?这人何德何能,眨眼间就成了大人??   陆璇狐疑的看着路少卿,她料到这人会借陛下的梦为自己谋利,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短短几日之间做到的。   “太傅这般看着我干什么?可是几日不见,发现本官容貌无双,倾心于我?”   “……’   陆璇面无表情的看着路少卿。   这只病怏怏的狐狸,貌似开始觉醒了。   前两天不是还病得要死么?这会儿浑身都是狂娟的邪气,怎么也没人怀疑他装病?   陆璇想着,这人毫不避嫌的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薄凉的唇几乎是贴着陆璇的耳垂低语:“等了很久吧。我来接你了。”   “不必,我……”   陆璇话没说完,那个被押着的犯人突然发狠,不管不顾的抽出把刀子朝陆璇扑来,嘴里还高声叫嚷着:“妖女一日不除,大律永无宁日!”   这人武功不高,陆璇正要侧身避开,腰被一只有力地长臂揽住,鼻尖狠狠撞上男人的胸膛,微疼。   等陆璇反应过来,那人已被路少卿一脚踹到地上,竟是没能爬起来。   感受到路少卿浑身阴鹜冷冽的气息,陆璇怔然,这才是这男人的真正面目?   然而不等陆璇想明白,下一刻肩头就是一重,下意识的伸手去扶,男人精干的腰身就落入她的臂弯。   “大人!您没事吧!”   “大人,需要叫太医吗?”   一众侍卫脸色大变,急切的问,路少卿靠着陆璇的肩膀咳了两声,淡淡的道:“不必,让太傅扶着我就好。”   “如此,那便麻烦太傅了。”   众人拱手朝陆璇道谢,陆璇皮笑肉不笑的点了下头,大步朝外走去,却又听一个侍卫道:“大人身上还有伤,劳烦太傅走慢些。”   “……”   丫再多嘴,劳资一掌劈飞这男人信不信!   陆璇心底怒斥,肩膀感受到男人低笑时的震动。   “本官刻意来接太傅出去,她怎会不顾惜本官的身体呢。”   陆璇放慢脚步,走出天牢,外面的阵仗让陆璇更为吃惊。   这人竟是在御林军的护送下到天牢来的。   在场的大约有三十多个御林军,个个骑着骏马,最前面是一个四人抬的轿撵。   轿撵上扑着上好的兽皮,油亮的毛发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好看。   除了抬轿子的人,旁边还站着两个宫女,手上分别捧着火炉和薄被。   这排场,纵然是王侯将相,也是没有的。   陆璇越发狐疑起来,就算路少卿能让陛下信服,他才是陛下梦中那个贵人,又怎能在短短几日,调动御林军,并享有如此高的待遇?   “请大人上轿!陛下还等着大人呢。”   一人翻身下马,跪在地上高声道。   陆璇扶着路少卿走过去,立刻有人趴在路少卿面前,用自己的背给路少卿当脚踏让他上轿。   路少卿抓着陆璇的手借力登上轿撵,上轿之后,两名宫女动作麻利的帮他放好火炉,并盖好被子。   然而整个过程,他都没放开陆璇的手。陆璇尝试着挣了挣,这男人竟是不动声色的加大力道,大有说什么都不放的架势。   跪在地上的人起身,陆璇看清他的脸,不由倒吸一口气,这不是御林军统领蒋迹吗?他刚刚进来跪了路少卿!   之前就说过,蒋迹曾是北郡王的师父,不仅武功过人,在朝中也算是一介老臣。   连他刚刚都跪了路少卿,陆璇凛然,想必路少卿如今在陛下面前的话语权,已是胜过当朝国公了。   “太傅身上还有伤,不妨与大人同乘,也好快些进宫面圣。”   蒋迹站得笔直的问,陆璇细细观察他的表情,他的言行很恭敬。并没有任何的不满。   爹爹曾这样评价过此人:大律若有一日灭蒋,满朝再无半个忠良。   蒋家一族,世代在宫中统帅,曾有两位先烈为救驾牺牲。   到了本朝,这位蒋统领数次救陛下于危难不说,五皇子轩辕辰出生不久,陛下立太子之前带众皇子去黄陵拜祭先皇后,然而途中遇刺,便是这位蒋统领冒着生命危险,九死一生才护下轩辕辰。   但这位蒋统领,虽然忠心护主。但心气也极高。   当年这位蒋统领也曾说过:放眼满朝,本官只佩服陆将军一人!   如今却不知为何,竟被路少卿收服了。   这位蒋统领难道不应该厌恶病弱之人么?   陆璇想不明白,想也没想就回绝他的提议:“不必。”   蒋迹还想再问,便听路少卿加了句:“太傅脚力甚好,走去即可。”   话毕,抓着陆璇的手也松开,夜风袭来,也是有几分凉的。   在路少卿说完那句话后,蒋迹就翻身上马,示意这些人起轿。嗑哒嗑哒的马蹄声响起,甩着马尾从陆璇身边走过。   好在抬着路少卿的轿夫走得也不是很快,陆璇跟上也不算费力。   进了宫门,其他御林军都各归各位,只有蒋迹下马陪同他们一起面圣,路少卿依旧在轿撵上没下来。   看见陆璇面不改色气不喘,蒋迹倒是多看了她一眼。   “听闻太傅在战场杀敌十分英勇,今日一见倒是叫蒋某信了三分。”   只是信了三分,以前怕是半分也不信的吧。   “传言多有夸大,蒋统领不信也是正常的。”陆璇淡然的回答,转而又道:“素闻大人忠肝义胆,纵然身居官场,却只愿与英豪结交,今日怎会亲自前来?”   蒋迹大约没料到陆璇会这么问,正了正脸色,严肃道:“大人虽有顽疾缠身,但身为国公独子,谋略过人,实乃我大律之幸,老臣自当愿为他效力。”   “陆太傅似乎对本官的为人有异议?”   路少卿偏过头问,一缕墨发垂下,晃晃悠悠的荡着。如同他眼底潋滟的眸光。   陆璇脸上没有显露半分不满,淡然一笑:“大人怎会这样想,我才刚回京几日,连看法都无从说起。”   换句话说就是,咱俩又不熟,说什么偏见不偏见的。   陆璇说完就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路少卿看了会儿她的后脑勺,收回目光,躺在轿撵上闭目养神,冷不丁又冒了一句:“那太傅回京后,对北郡王是怎样的看法?”   “臣女只知安分守己,不敢妄议皇室。”陆璇避而不答,不明白他怎么会扯到轩辕黎。   “呵。”这人轻笑出声:“又不是让你评价皇子,这么谨慎做什么。”   陆璇吸了口气,对上那人锃亮的眸光:“要看和什么人说话了,与君子当坦言相对,与奸邪当无言以对。”   “太傅拐着弯说本官是奸佞?”   说这话时,他仍是笑着的,只是眼尾下垂,几分寒气乍泄,无形的威压袭来。   这人才穿上官服多久,浑身的威压倒像是与生俱来。   陆璇抿唇不再言语。她想骂他,不用拐着弯来。   接下来一路无言。   来到御书房,是个新来的公公在门口禀报的。   推门进去,里面灯火通明,陆璇原以为只有轩辕啸一个人,没想到人还不少。   轩辕啸坐在最中间,太后坐在他左手边,皇后则站在太后背后。坐在轩辕啸右手边的,是淑贵妃。   看见陆璇跟在路少卿身后进来,淑贵妃脸色微变,不过只是一瞬的事,下一刻就恢复如常。   站在下首的依次是北郡王轩辕黎,太子轩辕轩,三皇子轩辕昊和五皇子轩辕辰。   除了坐着的和站着的,地上正中央还跪着一个人,正是尹公公。   原本挺大的一个御书房,在陆璇他们进来后,显得拥挤起来。   “老臣蒋迹,拜见陛下!”   “罪臣陆璇,拜见陛下!”   陆璇和蒋迹跪下行礼,一个礼毕,便看见路少卿已经十分自觉地落座了。   陆璇又看了眼站着的轩辕黎,只觉得自己以往所学的礼节正在一点点崩塌。   什么时候,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臣子可以当着有封地的王侯的面堂而皇之的坐下了?关键在场所有人并没有一个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蒋爱卿辛苦了,请起。”轩辕啸单独允了蒋迹起身,又看向陆璇问:“陆爱卿,你何罪之有?”   陆璇挺直背脊,不慌不忙的作答:“罪臣不知,但既然陛下让人将罪臣押入天牢,定然有陛下的道理,罪臣不知身犯何罪已是有错。”   这话说得漂亮,陛下你总是有理的,我不和你争辩。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就好了。   轩辕黎站在一边差点笑出声,这小丫头认错态度倒是一流的。   “可不是,这陆太傅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路少卿在一旁不咸不淡的开口,在众人看过去时又握拳掩唇咳嗽,一副‘看我作甚,本官就爱说两句大实话’的模样。   “死到临头?此话怎讲。”   太后低沉的开口问,眉头微皱,不悦的看了淑贵妃一眼。   淑贵妃并未躲避太后的目光,反而在视线相撞的时候妩媚一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问了之后,路少卿又不开口了。只弯着眼看着陆璇。   陆璇咬牙:“回禀太后,就在刚才,有两个人来到天牢,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要送罪臣上路。”   上路,这意思在场的人都懂,了解皇家辛秘的人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但既然放在明面上来讲了,那还是要表现出震惊的。   这不,太后第一个拍了桌子。   “放肆!竟有人敢假传圣旨谋害朝廷大臣!”   “可不是么,此事一定要严查,还太傅一个公道才是。”淑贵妃抠弄着指甲上的蔻丹,意味深长的说。   轩辕黎拧眉想了想问:“那两个案犯现在何处?”   蒋迹正要回话,一个御林军匆匆闯进来:“启禀大人,那两个案犯在押往大理石的途中,毒发身亡了!”   此言一出,整个御书房静得连针掉下去都落地有声。   气氛陡然凝滞,无形的威压袭来,良久,淑贵妃‘啧啧’的惋惜声打破沉默。   “那幕后主使也真够心狠手辣的,可是如今要从何查起?”   太后和皇后闻言,脸色都是一沉。   路少卿却是神色淡淡,好像早就料到会变成这样,迎上淑贵妃的目光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案交给大理寺处理,总会找到蛛丝马迹的。”   “案犯已死,就算找到证据,没有证词如何能指认主使?”   “谁说死人就不能开口说话了?”路少卿幽幽的反问,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看得人心底一寒。 ☆、第七十七章 交易   淑贵妃打了个寒颤,怔愣间又听见路少卿问:“莫非贵妃娘娘想要阻挠大理寺办案?”   这人还真是会安罪名,淑贵妃不动声色的甩了路少卿一个眼刀子,身子如若无骨的扑进轩辕啸怀里,娇滴滴的开口:“陛下,你看这人说话多不饶人,妾身见识浅薄一时说错了话,他就这样恶意揣测人家。”   这话软侬甜腻,当真是叫人骨头都酥了下去。   若是以往,轩辕啸定会抱着她一顿安抚,可是今日他却只是神色淡淡的将淑贵妃推开了些。   “爱妃既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以后多多注意才是。”   淑贵妃这下真的愣了,她被帝王捧在手心里宠了这么多年,虽然心知他没有真心,只是把她当作替代品,但在外人面前,轩辕啸从来都是宠着她的,今日……怎么会变成这样?   淑贵妃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轩辕啸已经下令让蒋迹协理此案,彻查到底。   “今日让太傅受惊了,这个刁奴任由太傅处置。”   轩辕啸疲惫的揉着额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尹公公说。   刁奴?一句话就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连几十年的心腹也可以轻易的推出来顶罪?   “陛下能相信臣女的清白,臣女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有其他想法。”   陆璇熟练的打着官腔,把球又踢了回去。   “太傅不想沾血腥,不如由我做主,赐尹公公一瓶鹤顶红吧。”   路少卿懒懒的开口,看着尹公公的眼神却是一片冷然。   他想杀他,半点都不作假。   陆璇一愣,这人什么时候和尹公公结仇了?   尹公公毕竟在御前伺候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自己如今是无力回天了,也没为自己争辩,十分平静。   颤巍巍的取了头顶的帽子,一头白发格外刺眼。   “老奴糊涂,谢陛下给老奴留了全尸。”   尹公公说完,磕了个头。   “老奴走了,陛下还是尽快提拔个有眼力见的奴才伺候着才好。”   再叩。   到底人非草木,就算是权谋多年的帝王,此刻也有所动容。   见尹公公还要再说,轩辕啸叹息着开了口:“朕都知道了,下去吧。”   说完挥挥手,立刻有侍卫上前来把尹公公拉下去。尹公公脸色一白,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太傅受惊,赏百年灵芝十个,千年血参一根,太医院传召令一枚。”   “父皇!……”   此话一出,轩辕辰先沉不住气出声。   且不说那千年血参有多珍贵,这太医院的传召令可是连太子都没有的!   除了轩辕啸和太后,其他任何人传太医都必须在内务府登记,再由内务府派人去请太医入宫。   拿到太医院的传召令,无异于享有和皇帝一样的特权,可随时随地传召太医看诊。   这让轩辕辰如何能不震惊!   在场其他人也是震惊的,不过既然轩辕辰先开了口,那看看陛下的反应也不迟。   约莫是刚除掉身边的老人,轩辕啸的心情很不好,凉凉的看向轩辕辰:“你对朕的旨意有看法?想取而代之!?”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轩辕辰连同淑贵妃立刻脸色发白的跪在地上。   “父皇息怒,儿臣绝无此意!”   “陛下。”淑贵妃喉头发紧,尽量柔顺的开口:“陛下,你吓着臣妾了,臣妾一人在这深宫之中,荣辱皆仰仗陛下,怎敢教皇儿生出二心!”   淑贵妃说着用手帕拭泪,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叫人心生不忍。   轩辕啸伸手将她扶起来,却没有出声安慰。   “时辰不早了,蒋爱卿派人护送太傅回去,你们也都散了吧,路爱卿留一下。”   一声令下,谁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向外走去。   陆璇走在最后,顺手带上门,房门合上的一刻,路少卿状似无意的掀眸,和陆璇的目光撞上,深不可测。   垂眸彻底关上门。陆璇跟着向外走,走了没两步便看见轩辕黎站在蒋迹身边等着自己。   “师父放心,徒儿一定将太傅安全护送回去。”   陆璇刚走过去,便听见轩辕黎这样对蒋迹说。   陆璇没想到,堂堂北郡王,在面对一朝老臣时,能这样坦然的尊称他一声‘师父’。   “郡王殿下折煞老臣了,老臣正好要去大理寺夜审,这便先走一步。”   蒋迹说着朝轩辕黎行礼离开,言行之间,皆是君臣之礼,并不半点居功。   “他老人家几十年的脾气都没改,连对我都还这么疏远。”   轩辕黎摸摸鼻尖笑道,陆璇扯唇笑了笑,刚刚这位蒋大人对路少卿表现出来的态度可是要更好一点呢。   不过这话陆璇没对轩辕黎说。   “郡王殿下可是有话想对我说?”   陆璇单刀直入的问,大约是六年前留下的后遗症,现在但凡别人对她好一点,她都会揣测别人这样做的用意。   轩辕黎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摇头,引着陆璇向宫外走去。   “原本是有些话想说的,可是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什么样的话会让郡王殿下如此为难?”陆璇不解追问,她虽然不知道轩辕黎对自己好有什么目的,但也觉得他说话不该这样吞吞吐吐。   许是自己也感觉这样说话太不果断了,轩辕黎转而问道:“阿璇认为路少卿是个怎样的人?”   “……”   为什么今天总是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是算命先生么?   不过这人是北郡王,不是路少卿,陆璇当然不能不回答他的问题。   “以我对他的了解,表里不一四个字便能很贴切的概括。”   “噗!”轩辕黎掩唇笑了起来,眼眸弯起,眉梢都愉悦起来,陆璇面无表情,完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笑了一会儿,轩辕黎才平复下来,拍拍陆璇的脑袋:“你有没有发现,只有在提到路少卿的时候,你才会像个小姑娘。”   陆璇皱眉,这人怎么总喜欢拍她的头?还有,她刚刚那句话怎么就像个小姑娘了?   “年纪轻轻别皱眉,老得快。”   轩辕黎伸手按住陆璇的眉间,他的指腹圆润如玉,带着温热,烫得陆璇后退一步。   轩辕黎还维持着按压的姿势,手僵在空中,气氛陡然尴尬起来,陆璇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   正想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就看见轩辕黎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匕首做得很精致,手柄上镶嵌着五六颗蓝宝石。   “这是我三年前寻人打造的匕首,你觉得如何?”   陆璇伸手拿过匕首,轻轻抽出,刀身折射出寒光,刀锋锐利,一看就是上好的利器。   “铸造精良,可用于防身可作为装饰,价值斐然。”   陆璇中肯的评价,将匕首还给轩辕黎。他却没有伸手接的意思。   “既然喜欢,就留下吧。”   “……”   她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了?   “殿下,此物……”   “再贵重的东西,本王若是不看重,也是分文不值,既然送你了,那便是你的,若是不喜欢,扔了还是卖了,都随你。”   轩辕黎走在前头满不在乎的说,陆璇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叫她扔了卖了她都是舍不得的。   索性不再推辞,大方收下:“谢殿下。”   “不必,若不是有人舍命相救,也许你我也没有如今的相遇。”   “殿下你说什么?”   陆璇疑惑,没太听清他刚刚说了什么。   看见陆璇满脸茫然的模样,轩辕黎叹了口气,又想摸她的脑袋,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没事,你顾好自己就行。”   “……”   为什么有种被北郡王当成女儿的感觉?他不是还没娶王妃吗?   这边陆璇拿着匕首和轩辕黎出了宫门,御书房还是一片灯火通明,气氛比刚刚更为微妙。   “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轩辕啸坐在桌案前问,桌上摆着的奏折,一本都还没有看。   “陛下不是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么?”   路少卿喝了口热茶幽幽的说,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明明温热,心却很凉。   “哼!”轩辕啸冷笑:“朕就算知道又如何?仅凭这一桩罪,能把她怎样?”   大约是气的,说完这句,轩辕啸咳嗽了两声,脸色略微变了变:“你答应朕让临渊阁阁主给朕看病,到底何时能实现?”   “陛下当知,宫中守备森严,你就是给我再大的权限,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带人进宫的,更遑论给你诊断治病了,太后恐怕第一个不答应。”   要是有旁人在,定会惊讶,这人是有多大胆,在当朝天子面前竟然敢自称‘我’。   不过轩辕啸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只是愤怒的拍了桌子。   “虎毒不食子!当初她为朕铺了路,扶朕登基,却处处左右朕的决定。连立后也要遂了她的心意,如今还敢插手皇位争夺,当真是以为朕是傻子么?”   这话信息量极大,不过路少卿没有任何的惊讶,只是垂眸揭开茶盖,看着冒出来的热气。   “你服了离欢,朕这里有四颗可以暂时压制毒性的解药,每七日给你一颗,若是一个月后,朕还未见到临渊阁阁主,你当知道下场如何。”   “当然。”   路少卿放下茶杯回答,面上云淡风轻。   见他这般淡定,轩辕啸也觉得他不敢用性命诓骗自己,平和了些。   “那千年血参是西域进贡之物,一共两株,朕这么多年也才食用半株,你竟替那陆家丫头讨要去,对她倒是重情重义。”   路少卿勾唇笑起:“重情重义算不上,当年害她受尽折磨,如今不过尽力补偿罢了。”说到这里顿了顿,半晌又道:“况且陛下应该也并不想看到我身体康健吧。”   不仅是这位君王,还有很多人都不想看到他健康才对。   真实意图被挑破,轩辕啸也没动怒。   “你身边那个大夫,是太后赐给你的,用得可还顺手?要不要从太医院另外调个给你?”   轩辕啸‘好心’的问,路少卿也直接,撩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放在茶几上:“陛下若是对我的身体有什么疑问,可以一日三次传召太医把脉便是,不必那么麻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坚持下去,恐怕就要破坏结盟关系了。   轩辕啸适时打住:“想来母后也是看中你活不过二十,才敢放心把手中的势力交到你手里,让你辅佐老三继位。”   “陛下难道不也是看中了这一点么?”   路少卿凉凉的反问,眼底一片冷然。   “若非你对那陆家小将情根深种,怎会这般轻易被我试出虚实?”   他原本只是想试试陆家军是否还忠君,没想到意外扯出临渊阁来。更没想到,他的国公大臣,竟养出这样一个结党营私的好儿子!   不在纠结这个话题,路少卿起身道:“今日狐狸已经露出了尾巴,下一次,接下来就可以撒网让他完全露出马脚了。”   “你想怎么做?”   “每年陛下不是都要冬猎么?那应该会是个收获猎物的好时节,今年的冬猎想必会很精彩。”   ……   谈话完之后,已经是深夜,一行人又是抬着轿撵出宫。只是没有回国公府,反而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上下没有一处亮着灯,想必是早就歇下了。   “大人,要进去么?”   抬轿的人问,倒不是抬着有多累,只是觉得就这么在外面干站着有些奇怪。   轿撵上的人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咳着说:“不用,回去吧。”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   谁也没有注意到,屋顶那个枯坐着的人影。   “主子,你还睡不着么?”   陆沅伸长脖子,小声的问。   自从陆璇从宫里出来,也没吃晚饭,就那么提了坛酒坐到房顶发呆。   陆沅知道这个时候,自家主子需要的是安静,也就没去打扰,只是撑不住眯了一会儿起来,发现她还没睡,还是难免有些担忧。   陆璇看着那人坐着轿撵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也没低头,径直将怀里的匕首扔了下去。   “主子?这好好地匕首扔了干嘛?”   “送你了,去睡吧。”   “……”   莫名感觉自己被贿赂了是怎么回事?而且,谁送主子这么精致的匕首的?该不会是定情信物?   陆沅胡思乱想的抱着匕首睡了,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孤魂野鬼般在府上晃悠,看见神采奕奕的陆璇,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主子,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精神怎么比我还好?”   陆璇稳稳地扎着马步没回话,小寒捧着毛巾在一边很是新奇的看热闹。   大雪和翠香在厨房忙活,郑骁带着其他人在后院操练,杨文修成了府上的采买,将军府倒是有了几分生气。   今天杨文修采买回来得要稍晚一点,而且回来时两手空空,身后跟着一个人,那人背上扛着半边白花花的猪肉。   “哟,这位大兄弟是谁啊,长得可真壮实……”   翠香咬着馒头迎上去,因为沈荷不喜欢的缘故,其他人都是在厨房或者自己屋里吃饭。   郑骁快翠香一步接下猪肉,翠香掏出手绢要帮着擦汗,被陆璇拉到身后。   “怎么又送这么多肉来?我不是说过府上缺什么都会自己去买么。”   陆璇拧眉质问,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乳娘孙秀英的儿子陆实。   陆实也是实诚,气儿还没喘匀,怕陆璇让他把肉退回去,赶紧‘嘿嘿’的憨厚一笑:“璇儿妹妹,今天我是顺便来送肉的,主要目的是送喜帖。”   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信封,信封做得很简单,上面画了一朵花,不过没有一点皱巴巴的模样,看得出他很珍视。   一听是喜帖,其他人都围了上来。   “陆实兄弟。你可以啊,要娶媳妇儿了。”   “就是,你这憨厚劲儿,以后肯定怕媳妇儿。”   “就是就是……”   大家开始起哄,也没有恶意,只是军中疾苦,很少碰见这样的喜事,都愿意凑凑热闹。   陆璇也跟着笑,只是又有些惆怅,她本来还想劝劝乳娘,没想到孙秀英动作这么快。连喜帖都发出来了。   上次让陆沅送的信,应该早就到边关了,若是陆叔有意要回来,应该还能赶得上这门喜事吧。   “我娘说了,怕媳妇儿不好,疼媳妇儿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陆实摸着脑袋辩解,其他人又是一阵笑。   被这么一打岔,陆璇也忘记要把猪肉退回去了。   留陆实吃过饭,陆璇便带着陆沅出门选购贺礼。   虽然原则上不能铺张,但怎么也算是将军府的喜事,该有的门面还是要有的。   陆璇既然喊陆实一声‘哥’,那弟媳的见面礼是不能少的。   所以陆璇带着陆沅,首先就去了城里最好的首饰铺。   这铺子挺大,有三个门面打通,光摆设的柜子都有七八个,看得人目不暇接。   这摆在外面的东西都听别致,不过要作为见面礼,分量还稍微轻了一点。   陆璇看了一会儿就到了柜台,拍了一锭银子在柜台上,冲掌柜的道:“我想买一样好一点的首饰送给将要入门的弟媳,掌柜的有什么好的推荐没。”   掌柜的一看陆璇出手,就知道这位主今儿就是来花钱的。也没藏着掖着。当即摆了三大件出来:“姑娘看看可有喜欢的。”   一个白玉手镯,一个镂空百花银簪,还有一对翡翠耳坠。   这三样一看都挺不错的。   白玉手镯洁白无瑕,触手生温。   百花银簪做工精细,花朵栩栩如生,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翡翠耳坠造型独特,深绿中含着一滴红色,着实好看。   陆璇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掌柜的有眼力见,只是不知这价格如何了。   “掌柜的,实话实说。这三样东西我都挺喜欢的,你先开个价吧。”   “姑娘若是诚心想要,二十两拿走便是。”   这掌柜的说得爽快,可这二十两分明就是漫天要价。   “掌柜的,我是诚心来买东西的,你是不是也该诚心给个价?”陆璇仍是带着笑说,买卖都是这样,和气才能生财。   “姑娘到这儿来买东西不能只看东西的价值啊,小老儿这三通门面一年的租金就不少,还要请镖师押运货物,若是不幸被山贼劫了货。小老儿一家一年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这掌柜的是个老江湖,才说了几句话,脸上的悲戚就浓郁得让看的人心酸了。   “主子,要不就买了吧,他也不容易。”   陆沅推推陆璇的胳膊小声嘀咕,要是钱在她兜里揣着,估计现在都拍人柜台上了。   陆璇没理她,还要讲价,一只素白的手捏起了那对耳坠,麻利的挂到自己耳朵上,还问身后的人:“小陶,怎么样,好看吗?”   声音婉转动人,不是刘婉凝还能有谁?   “小姐天生丽质,戴什么都好看。”   小陶夸赞的说,故意瞪了陆璇一眼。   嘿!这好了伤疤忘了疼的。   陆沅咬牙冲小陶扬了扬拳头,吓得她躲到刘婉凝背后。   “这是怎么了?姐姐做了太傅,难道连我身边的人说句话都不许了?”刘婉凝睁大眼睛,‘无辜’的问。   陆璇不想与她纠缠,也不打算讲价了,拿钱准备买了东西走人,却被刘婉凝抢先一步。   “这三样给我抱起来,我要了。”   “这……”掌柜的有些为难,这东西是陆璇先看上的,都已经在议价了,按照行规,是没有卖给别人这一说的。   “怎么,我出两倍的钱还买不到么?”   见掌柜的犹豫,刘婉凝又拿出一锭银子摆在柜上。   四十两,就是路国公的月俸也才五十两,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掌柜的惊了,也不是没遇到过客人因为一件东西起争执,但这么爽快抬价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位姑娘,你……还要么?”   不等陆璇回答,刘婉凝又将那手镯套在了自己手上。   “璇儿姐姐,不好意思,妹妹今天要横刀夺爱了。”   说罢,又让小陶帮她把簪子插头上。这三件一戴上,刘婉凝的容貌的确靓丽了三分,整个人也越发明艳动人。   小陶挺直了背:“自己没钱就不要到这么好的地方来买东西,免得自取其辱。”   “你丫欠揍啊!”   陆沅气红了眼,一拳打在柜台上,黄花梨做的柜台硬是被她打得有了裂痕,掌柜的立刻白了脸:“我的姑奶奶,手下留情!”   “谁跟你留情!”   陆沅瞪着眼睛反驳,一道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呵!一个姑娘家,脾气倒挺大。” ☆、第七十八章 切磋一番   陆璇回头,就见门口一翩翩公子摇着大红大紫的扇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俩小厮。   这公子长相倒是不错,白净清秀,只是看上去少了几分阳刚之气,甚至连路少卿都比不上。   穿着夹袄扇扇子,也不知该说这人有风度还是有病了。   “凝儿姑娘好眼力,这好东西就该配佳人才是,若是落入那鲁莽之人手中,只怕是暴殄天物。”   这公子笑容灿烂的凑到刘婉凝面前,把她夸了一顿,同时不忘贬低陆璇和陆沅。   陆沅如何忍得住,当即伸手去抓那人,那人动作倒快,一个闪身避过,身后一个小厮被陆沅揪住了衣领。   大约看她是个姑娘,那小厮也没慌乱,明显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眼看陆沅要动手,陆璇按住她的手臂。   “主子!”   陆沅以为陆璇要阻止她,气得跺脚,哪知陆璇忽的勾唇一笑,拍了拍陆沅的手背:“注意分寸。别伤着自己。”   “好嘞!”陆沅露出一笑,高声应着,一个过肩摔就把那小厮摔到了地上,还嫌不够,踩了一脚。   那小厮痛得面目扭曲,蜷缩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看见这阵仗,那掌柜的抖了两下,心想今儿碰到硬茬了,也没听说京都哪家小姐有这般泼辣啊。   “你……你别乱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公子也被陆沅露的这一手吓住,不过为了不让佳人小看,还是硬撑着将刘婉凝护在身后。   只是,既然想英雄救美,至少舌头该捋直了。   “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是哪位贵胄。”   陆璇说着拉住陆沅没让她再动手,出出气就够了,要是做过头了就没理了。   那公子以为自己的话把陆璇唬住了,当即有了几分底气,挺了挺胸膛:“我是礼部尚书葛旭的儿子葛啸!”   原来是礼部尚书之子,倒也还有点地位。   “原来是葛公子。”陆璇语气平淡的点头,既不给他行礼。也没觉得惊讶。   这葛旭是老来得子,对葛啸疼爱有加,虽然官位不高,但也宠出他一身无法无天的毛病。   那日晚宴,这葛啸还流连在烟花之地的美人香,自然是没见过陆璇的。   这会儿见陆璇反应平淡,心里那点反骨就冒了出来,向前走了一步,沉声道:“你的丫鬟打伤我的家奴,你要如何赔偿?”   陆沅听见这话,恨不得给这葛公子两拳。叫他知道厉害!   “我们素未谋面,又无冤无仇,我妹妹怎会随随便便去打一个陌生人?”   陆璇没有急着挑明自己的身份,反正今天无事,她倒想看看这人要做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她把我家奴打成了重伤,今儿不给个说法,你们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陆璇说话平静,葛啸的声音就大了些。   话音落下,那小厮就配合的在地上哼哼,刘婉凝也眨巴着一双眼睛,柔柔弱弱道:“璇儿姐姐,今日的事,的确是你不对,还是快些给葛公子道歉吧。”   道歉?说得还真是理所应当呢。   不过没等陆璇说话,葛公子已经义愤填膺的开口:“这家奴自小伺候我,与我情同手足,纵然是道歉我也不会接受的!”   说完,那位‘情同手足’的小厮就抱住葛公子的腿哭嚎:“少爷!能服侍少爷,奴才三生有幸!”   “……”   陆沅一张脸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这两个人能演得再假一点吗?   不光是这两人。连一旁站着的小厮都开始抹眼泪。   任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觉得陆璇是欺负了这主仆三人的恶霸。   “看来你们真的是主仆情深,是我妹妹不对,依我看,还是请个太医来诊治一下比较好。”   陆璇摸着下巴‘愧疚’的开口,那小厮的哭喊戛然而止,连葛啸也是动作一滞。   这女人刚刚说什么?请太医来诊治?开什么玩笑,他爹去年差点中风都没资格请太医好吗!   “你以为太医院是你家开的?说请就……”   葛啸话没说完,就看见陆璇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金灿灿的牌子,牌子做工极为精致,上面铸刻和祥云图案还有栩栩如生的龙,龙身上刻着三个漂亮的字:太医令!   “陆沅,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快去快回。”   陆璇吩咐完,陆沅拔腿就往外走,葛啸腿一软,冷汗连连的跪坐在地上,哑着声音喊:“快拦住她!”   另一个小厮闻声立刻去拉陆沅的手,刚碰到陆沅的衣袖就被一脚踹飞。   “葛公子这是做什么,都答应你请太医诊治了,还对我妹妹拉拉扯扯想要毁人清誉不成?”   陆璇仍是气定神闲的问,眼底甚至含了两分笑意。   陆沅也没真的跑出去,踹了人又回到陆璇身边,连那太医令也被她收得好好的。   刘婉凝在一边皱眉,她不知道太医令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这葛啸真是没用,竟然被吓得跪了下去,原本还指望他教训陆璇一顿,这下恐怕只有被教训的份了。   小陶也是不屑,小声嘀咕:“葛公子,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一个女子像什么话!”   葛啸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可就是腿软啊。   他虽然纨绔,但也知道太医令这种东西,除了当今天子和太后,其他人是断然不会有这种东西的,眼前这个女子到底什么来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   葛啸腿软,索性就那么坐在地上问。   刘婉凝脸色不好看的摸摸头上的发簪,抢在陆璇开口作答:“这可是我朝第一位女太傅,听说昨日还进了天牢呢。”   昨日的事,宫中是封锁了消息的,刘婉凝能探知一二,也算是有本事。   她不知道昨夜陆璇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还敢用这种拙劣的伎俩来设计陆璇,但葛啸是知道这件事的。   昨晚圣旨就下到礼部尚书的府上。赏赐说得明明白白,今儿一早他爹葛旭就领着内务府的人亲自去送了赏赐。   太医令,千年血参,这哪一样不是无价之物?   哪曾想他爹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能碰到受赏的正主?   刚刚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葛啸的脸白得跟张纸一样,也不管佳人怎么想了,急急地开口:“太傅恕罪,我向来纨绔,刚刚不知太傅身份。刁奴多有冲撞,实在抱歉,待会儿定带厚礼到府上谢罪!”   这葛啸是二世祖没错,但大局意识还是有的,毕竟如果他爹的乌纱不保,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刘婉凝原以为自己说了天牢的事,能让葛啸长点底气,哪知竟生出这样的变故,当即有些傻眼。   一时生气,忘了手上还戴着人家店里的玉镯,一下砸在柜台上,‘啪’的一声脆响,刘婉凝没空理会自己发疼的手腕,眼睁睁的看着玉镯碎裂掉落在地。   “小姐……”   小陶也惊在那里,这玉镯怎么这么脆弱?   掌柜的见状,也不管什么先来后到了,眼疾手快的把柜台上的两锭银子收进自己衣袖里。   “你这镯子有问题!还敢收我家小姐的钱!”   小陶气愤的扑到柜台上,想要拿回银子,刘婉凝也反应过来,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高声呵斥:“奸商!把钱还我!”   “方才是你们自己说要出两倍的价钱买下这些东西的,现在东西被你们弄坏了,还要反悔,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掌柜的也不是傻的,这会儿要是不拿着钱,卖不出去东西不说,自己岂不是白白损失了?   “你方才还没说要卖,我家小姐只是试戴而已,算不得买卖!”   小陶据理力争,这会儿是真的急了,那可是四十两银子啊!真买了这三样东西回去,不被老爷夫人打死才是怪事。   “这位贵人,这三样东西你还要么?”   掌柜的也是机敏,不忙着和她们争辩,转而看向陆璇,连称呼都变成了‘贵人’。   陆沅心情极好的看了眼地上的碎渣,学着小陶刚刚的语气道:“这东西都变成这样了,就让给她们吧,谁让她们有钱呢,我们没钱就看着呗。”   “你……”   小陶气得满脸通红,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掌柜的得了准信,也挺直了腰杆,故作深沉道:“你们搅和了我的生意,又弄坏了店里的东西。当然要负责买下这些了,而且我刚刚也没说不卖给你们啊。”   刘婉凝急得眼眶都红了,她本来只是想抬一抬价,让陆璇高价买进这些东西,就算陆璇最后不买,她也让小陶叫了葛啸来,最后葛啸为博美人一笑,也会替她付账的,哪知会变成如今这副局面?   “掌柜的,我现在不是这么喜欢这耳坠和簪子了,镯子是我打碎的,我买就是,但你也别欺负人,该卖多少就多少,多余的钱,退我!”   刘婉凝把耳坠和簪子取下来放回去,摊开素白的手要钱,满脸通红,早就羞窘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还不退钱!”   小陶跺跺脚催促,今天这脸算丢大发了。   偏偏陆沅还站在一边说风凉话:“哎呀,主子,我觉得这地方真不是我们这些没钱人待的,这不是自取其辱嘛。”说完还掩唇笑了笑,听得陆璇头皮有些发麻,忍不住开口喝止:“好好说话。”   陆沅这下也不和陆璇顶撞了,笑脸明媚的高声答应:“是!”   刘婉凝她们着急,掌柜的却是不急,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算盘,吧嗒吧嗒开始算账。   “玉镯十两,毁约金一两,柜台四两……”   “这三样东西你刚刚一共才叫价二十两,这玉镯就值十两银子?你怎么不上街去抢!”   小陶瞪圆了眼睛怒吼,这掌柜的分明就是趁火打劫!   掌柜的一听这话。脸沉了下来,算盘往柜台上一拍,冷声道:“小姑娘,说话可得想清楚后果,小老儿在京都开店数十年,东西都是物有所值,这三样东西组合卖是二十两银子,但拆分开来卖,独一份的就是十两,店里的老顾客都知道这个规矩,你若是不信现在可以出去打听打听!”   这掌柜的冷脸说话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吓人,这俩人到底是深闺里的姑娘,哪里经得起这么说,当即眼泪汪汪,楚楚可怜的咬唇不语。   葛啸在一边看着,还是心疼佳人的,可先前已经得罪了陆璇,这会儿要是再出头恐怕是不好收场。再心疼,这会儿也是要忍住的。   所以葛啸在被小厮扶起来之后,就一直鸵鸟般站在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共十五两,退还你们二十五两,姑娘若是没意见就立个字据,咱白纸黑字写清楚,也免得日后说不明白。”   掌柜的算好账,拿出纸笔推到刘婉凝面前,刚刚已是窘迫至极,若是立下字据,岂不是要长久落人笑柄?   刘婉凝死死地抿着唇不说话,小陶一把将纸笔扫落在地:“你这分明就是黑店!这柜台损坏凭什么也算在我们头上!不是她打烂的么?”小陶愤恨的指向陆沅。   听到自己被点名,陆沅站直了些,四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但若是把这么多年的积蓄东拼西凑起来,还是勉强够的。   肉疼是肉疼,但能看见这两人吃瘪,陆沅觉得还是值得的。   正要开口说同意赔偿,哪知那掌柜的只看了陆沅一眼,就扭头十分认真的对小陶说:“若是你们不来挑衅,那位姑娘怎会动手?”   陆沅:“……”   掌柜的,刚进门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如此深明大义的一面?不过这非亲非故的,你偏帮得是不是有点明显?   小陶气得差点扑上去咬这掌柜的一口,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到这个时候,在场的人估计都看得出这掌柜的是在偏帮陆璇了。   刘婉凝咬咬牙,转身‘噗通’就跪在了陆璇面前,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就不住的往外涌。   “璇儿姐姐,凝儿错了,不该不自量力与姐姐争东西,日后若是姐姐看上凝儿的喜爱之物,凝儿定当双手奉上,还请姐姐饶过凝儿吧。”   这一番话说得期期艾艾,可怜的紧,明明是她先来夺人所爱的,被她这么一说倒成了陆璇刻意和她过不去。   这不,那葛公子的脸色青青白白。咬着牙做隐忍状,换上戏服都可以扮演在土匪窝,宁死不屈的忠义之士了。   陆璇心底失笑,这人真要是为佳人打抱不平,怎么不鼓足勇气冲上来呀。   就这几步路,纵然武力悬殊,也可以和她拼个鱼死网破。   陆沅要是知道自家主子此刻的内心想法,一定会大大的翻个白眼,这葛公子要真敢冲上来,断胳膊断腿都该是轻的了吧。   “我又没做什么,你愿意跪就跪着吧。”   陆璇薄凉的说,一句话否认了刘婉凝扣在自己头上无须有的罪名,连台阶都给她撤了,让刘婉凝跪在那里左右不是。   她若是起来,便承认自己刚刚是胡乱栽的名头在陆璇身上,若是不起来,这实打实的青石地砖,她怎么受得了?   跪了一会儿,膝盖疼起来,刘婉凝脸都白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肩膀被一只宽厚的大掌扶住,下一刻,身体便撞入一个宽厚的胸膛,鼻尖是男子身上好闻的熏香。   脸颊滚烫,心脏也小鹿乱撞起来。   “太傅这是做什么?”   轩辕辰笑问出声,手还揽着刘婉凝的腰,一副保护的姿态。而刘婉凝则顾着娇羞慌乱去了,压根没注意到这姿势不对。   轩辕辰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锦衣,衣服上虽然绣着极为普通的花式,做工却十分精致,玉冠束发,长身而立,少了几分皇家的贵气,多了几分翩然。   此时他搂着刘婉凝,看上去才子佳人,还挺养眼。   “五……”   刘婉凝仰头惊愕的看着轩辕辰,惊呼出声,心底不禁一阵荡漾,五皇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还以这样的姿态保护自己?   “我今日着便服,不必声张。”   轩辕辰凑到刘婉凝耳边低语,眼睛却是看着陆璇,那目光极具侵略性。让人感觉很不舒服,陆沅不由搓了搓手臂,这五皇子怪怪的。   刘婉凝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只觉得心跳都快从喉咙跳出来了,脑袋根本无法思考,含羞带怯的低下头,柔柔的喊了一声:“五郎,你怎么来了?”   这声音比之前不知要温柔多少倍,陆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妨被轩辕辰捕捉到。   “你对本宫有意见?”   说是不必声张,一开口却是挑明了自己的身份。   陆沅敛了神色。恭敬的回答:“末将不敢!”   “不敢?”   轩辕辰意味不明的反问,忽的松开刘婉凝,扑向陆沅,陆沅下意识的抬手抵挡,手腕被他抓住。   一切发生得太快,陆璇根本阻止不及。   一击得手,轩辕辰冷冷的笑起:“你既然自称末将,想必也会武艺,太傅不介意我和她切磋一下吧。”   明明是句问话,轩辕辰却完全不给陆璇回答的机会,直接朝陆沅出手,陆璇跨步上前想要阻止,却听见陆沅故作轻松的说:“主子不必紧张,就让末将给殿下做一回陪练,也算末将的荣幸!”   话音落下,人已经被逼得退出店外。   陆璇快步跟出去,轩辕辰身份摆在那里,陆沅根本不敢出招,只能一味的躲闪避让,然而这人招招逼人,陆沅哪里是他的对手?   “住手!”   陆璇终究忍不住,足下一点。硬是插了进去,想要分开两人。   轩辕辰察觉到陆璇的意图,再次抓住陆沅的手,陆璇则抓住了他的手,三人静止不动了。   “太傅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轩辕辰似笑非笑的说。   陆璇抓着他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抿唇道:“殿下,这个玩笑,有些过头了。”   刚说完,突然听得‘喀’一声脆响,陆沅脸色惨白的闷哼了一声,竟是生生被轩辕辰掰断了手腕!   轩辕辰松开陆沅,毫无愧疚的开口:“太傅刚刚太严肃了,本宫一不小心就变成这样了。”   一不小心?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一不小心掰断他的手?   这般想着,陆璇暗暗运力,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红得妖冶。   陆沅察觉出陆璇情绪不对,忍痛站起来撞开陆璇:“主子,殿下和末将闹着玩的,你别当真。”   陆沅的气息很急,声音也打着颤,当真是痛极了才会这样。   陆璇回过神来。强压下心底的戾气,想带着陆沅去找医馆疗伤,又听见轩辕辰说:“太傅不是有太医院的传召令么,不如趁此机会拿出来让本宫见识见识。”   陆璇死死地握拳,这人闹这么一出,就是想看太医令?人命在他眼里就这么轻贱?   死死压制的怒火化为一股腥甜涌上喉间,陆璇松开陆沅,刚向前走了半步,一个人影就冲了过来,还好死不死的抓着陆沅受伤的那只手。   “呀,手断了啊。是哪位英雄豪杰下的手,出来让我膜拜膜拜……”   孤承话没说完,陆璇一个扫堂腿就踢了过去,结果这人为了躲避,连陆沅也一起扑倒在地。   这店门外是大街上,刚刚陆沅和轩辕辰过招的时候已有不少人围观,被孤承这么一扑,围观的人立刻指指点点起来。   陆璇也顾不上轩辕辰了,一脚踢开孤承把陆沅拉起来,却听见孤承吊儿郎当的声音:“如果还想要她的手,你最好别乱动她。”   这人!   陆璇很想在他脸上再补两拳,但想到他是临渊阁的人,终究忍住没动手。   孤承满意的踱步到陆璇面前,衣袖一挥,也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就让陆沅晕了过去。   孤承将她打横抱起,轻松地对陆璇保证:“最迟半月,还你一个四肢健全的跟班。”   “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歪主意,不然她就算只用左手也能弄死你。”   陆璇冷着声警告,浑身肆虐的杀气让孤承缩了缩脖子,讪讪的笑:“不会不会,我和你们是一伙的。”   一伙的?陆璇冷笑,分明不认他这个说法。   孤承讨了没趣,抱着陆沅离开。   “殿下今日不小心折了我的人的手,接下来的日子可要小心一点了。”   “哦?太傅难不成还想折了本宫的手?”   轩辕辰不以为意的反问,陆璇拔下今早陆沅给她束发的木簪,甩到轩辕辰脚尖,簪子钉入地面,发出‘嗡嗡’的颤音。   “谁知道呢,古人都说小女子记仇得很,很不巧,我就是。” ☆、第七十九章 捐出一半家产   轩辕辰挪开步子,心里震惊,他没想到陆璇真的敢因为一个随从来警告自己,更没想到陆璇的武功真的这么好。   那一晚的宫宴,他还以为是皇叔轩辕黎在那杯子上动了什么手脚才让陆璇大出风头。   不过震惊归震惊,轩辕辰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陆璇:“我倒是挺期待太傅如何不动声色的来把本宫的手折断。”   这话已是挑衅,陆璇怒极反笑:“殿下,咱们来日方长!”   陆璇说完转身就走,轩辕辰却没打算让她走。   “刚刚被太傅搅了兴致,现在说说太傅刚刚为何事为难凝儿了吧。”   轩辕辰说完招招手,刘婉凝立刻飞扑进他怀里,眼眶红彤彤的揪着轩辕辰的衣领,悲切的开口:“是凝儿不知事,惹得太傅不开心,五郎莫要因我与太傅伤了和气,我不打紧的。”   呵!她有什么好打紧的?自己挤了几滴眼泪,俏生生的站着,还想如何?   陆璇只觉得自己有些压不住喉咙里的腥甜,转身冷笑着看着刘婉凝:“本官记得,大律近年来虽然民风开化不少,但未出阁的女子若是与男子行为举止太过亲密,叫私相授受,按律法当游街示众,并逐出宗族,死后也不得入族谱!”   陆璇这话一出,刘婉凝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从轩辕辰怀里蹦了出来,恶狠狠地等着陆璇,声音却是带着哭腔:“璇儿姐姐,凝儿已经知错,你何苦还要给我安上这莫须有的罪名?”   莫须有?她当其他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么?   陆璇不欲与她做口舌之争,转身离开。手腕再次被抓住,想也没想挣脱,旋身出拳,轩辕辰狼狈避开,险些被陆璇揍个正着。   “太傅确定要与本宫动手?”   轩辕辰故意问,刘婉凝也跟着在一边刺激陆璇:“对啊,璇儿姐姐,就算五郎折了你家丫鬟的手,你也不能对他动手,他身份尊贵,岂是你那丫鬟能比的。今日就是杀了那丫鬟,你也不该……”   刘婉凝话没说完,陆璇已毫不犹豫的攻向轩辕辰。   倒不是中了激将法,而是她控制不住心里的躁动,也许是那毒的缘故,她无法使用内力,却更渴望近身搏斗。   既然他们要缠着她不放,那便试试谁的拳头更硬!   又快又准的出拳很快让轩辕辰有些吃力起来。   他不像轩辕黎,自小就跟着蒋迹这样武功高超的人习武,教他的武师武功都算不得上乘,且为了给轩辕啸看的时候赏心悦目,练了很多没有用的花架子,现在和陆璇对上,孰高孰低,很快便有了分晓。   眼看陆璇越打越来劲,轩辕辰有些沉不住气了,在场已经有不少人在猜测他们的身份,若是他一个大男人被陆璇当街打败,颜面还往哪里放?   想到这里,轩辕辰抓着空隙开口:“太傅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真不要命了!”   “呵!殿下可以视人命如草芥,臣这条贱命不要也罢!”   陆璇打红了眼,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轩辕辰一惊,没想到陆璇这么看重陆沅。   这一惊之下,已是分神,下一刻,陆璇的拳头便携着劲风直抵胸膛。   轩辕辰暗叫不好,却也躲让不开,受了陆璇一拳,砸在街边的小摊上。   摊子被轩辕辰压垮,扑起一地尘埃,那小贩原本是在看热闹的,一看自己摊子被砸了。不敢去抓陆璇和轩辕辰,只能哀嚎。   “我的摊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正哭喊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捏着二两银子递到他面前。   “拿去。”   声音也很好听,小贩傻傻的回头,就见一气宇不凡的玄衣男子从他面前飘散而过。   腿一软,这小贩差点没直接跪下去,他今儿是遇到什么贵人了?   这位贵人走过去,二话没说,一手拎了一只进了那首饰铺对面的酒楼。   嘴里还沉声训斥:“还敢当街斗殴,扰乱治安,想被京兆尹大人请去挨板子吗?”   “……”   这种教训自家调皮晚辈的即视感为啥觉得好萌?   一路走到楼上包间,轩辕黎把轩辕辰丢到一边,又把陆璇按到另一边坐下。   “五弟,你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轩辕昊一脸关切的问,眼底却是含着笑意。   这包间临街,窗户又是开着的,刚刚的事恐怕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轩辕辰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没好气的瞪了轩辕昊一眼闷着声不说话。   “小五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轩辕黎明着责备陆璇,语气却十分温和。   轩辕辰刚要说话,又听得一句笑语:“太傅刚刚那几招颇为精妙,不如明日进宫就教本宫这些吧。”   “……”   轩辕辰无语,怎么连太子轩辕轩都在?   正想着,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幽幽的响起:“习武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太子要习武,还是先练两年基本功吧。”   话落,轩辕辰和陆璇才发现,包间角落里还放着一个软榻,软榻上横卧着一个人。   那人墨发披散,身姿慵懒,手里拿着一壶酒,眼神迷离的看着窗外,浑身携裹着光华。   身居闹市,他却自有一股淡泊谪清的高雅。   不为世俗所染,不被乱世所困,翩然如仙。   陆璇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帘,这人的外貌实在太具有欺骗性,她怕老久了会不小心再次沦陷。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轩辕辰咬着牙问,反正脸已经丢了,索性也不想办法挽回。   “今日皇叔约我们出游,结果派去五弟府上的人回禀说你一早就出门去了。”   轩辕昊温和的解释,其他人则各做各的。   “三哥说的我暂且相信,怎么他也在这里?”轩辕辰指着路少卿问。他怎么不知道自家皇叔和这病秧子关系这么好了?   “你还不知道么?”轩辕昊奇怪的问,满脸写着你的消息怎么这么闭塞几个大字。   “……”   轩辕辰现在只想知道,他只是出了个宫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好在轩辕昊不像轩辕辰那般喜欢故弄玄虚,耐心解释道:“我们出宫之时,正好碰上去国公府宣旨的御前近侍,反正没事,就一同去国公府坐了一会儿,少卿刚被封为国辅大臣,我们来这儿为他庆祝。”   轩辕辰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果脯?我朝什么时候有这个官职了?”   “国辅大臣这个封号是父皇昨夜亲拟圣旨写下的,已经让工部登记入册。官居一品,统领六部,就连国公大人和宰相见到他都得行礼。而且,若是下一任皇位继承人昏庸无道,国辅大人有三次机会违抗皇命。”   “……”   轩辕昊说得淡然,陆璇却和轩辕辰一样皱了眉,这国辅的权力是不是太大了点?   而且,轩辕昊说话明显有歧义,什么叫下一任皇位继承人?太子不是坐在这里么?   “的确,如今少卿在朝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轩辕轩好像没听出轩辕昊话里的漏洞,简洁明了的总结。   不知是不是陆璇的错觉,在轩辕轩说出‘少卿’两个字时,软塌上那人眼底闪过极为冷冽的杀意。   轩辕辰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平静下来,冲路少卿拱了拱手:“恭喜国辅大人,大人果真好手段,一夜之间,便爬到万人敬仰的位置。”   这话说得褒贬难断,路少卿自顾自的饮酒,并未搭理,好似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陆璇正想离开,有人敲了房门,轩辕黎应了声‘进’,刘婉凝便花容失色的带着小陶冲了进来。   “五……”郎!   剩下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刘婉凝愣愣的看着屋子里的人,大律最有权有势有貌的男子几乎都聚在这里了。   看着这几位风姿卓越的男子,刘婉凝一时忘记自己闯进来的目的,连眼眶里的泪珠都忘了流出来。   愣了一会儿,刘婉凝反应过来,却不是急于告状,而是低头慌乱的整理自己的仪容。   这是多少女子渴望而不可得的机会啊,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纵然她心仪路少卿,也断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你是什么人?”   轩辕黎沉声问,如果他没记错,他刚刚已经告诉掌柜,包下二楼了吧。   “莫非是掌柜送来的歌姬?”   轩辕昊猜测,脸上还挂着平和的笑意。   这话绝不是他刻意针对刘婉凝,那日晚宴,他根本没去参加,所以根本不认识刘婉凝。   而且他们虽然是微服出宫,但这毕竟是皇城脚下,被人认出来也是在所难免,有人送歌姬来助兴也是正常。   刘婉凝可不这样想。一听见轩辕昊的话,小脸就变得煞白,毫无血色,肩膀更是瑟瑟发抖起来,刚刚咽下去的眼泪又涌上眼眶,楚楚可怜的看着屋里几位,发现无一人动容,最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向路少卿。   “少卿哥哥就忍心看着凝儿被如此欺辱么?”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路少卿身上,虽然没人说话,但看八卦的心都是一样的。   原来国辅大人还欠着风流债呢。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路少卿懒懒的掀眸,如同墨色晕染出的浅淡眸光不偏不倚的撞入陆璇眼中,淡淡的浅浅的,分明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陆璇心虚的垂了眼眸。   路少卿又看了她一阵才移开目光,也没看刘婉凝,只是望着轩辕昊:“三皇子殿下,这位民女在状告你欺辱她,你可有话说?”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不复刚刚的朗润,如同磨砂,投入心湖,激起涟漪。   刘婉凝一听这话,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咬着唇辩解:“少卿哥哥,你明知道凝儿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说是何人欺辱了你?”   “这……”   刘婉凝的目光落在陆璇身上,却犹豫着没有直接开口,像是在害怕什么。   小陶立刻上前,心痛的扶住刘婉凝:“小姐你怕什么!少卿少爷会给你做主的!”小陶说完,一副忠心护主的跪在路少卿面前:“少卿少爷,陆太傅欺人太甚,伙同对面首饰铺的掌柜。拿假的首饰以好充次,骗了我家小姐的钱,还羞辱我家小姐!”   小陶说得言之凿凿,满脸正气,陆璇看着都忍不住想替她鼓掌了,这可比那些名角演的还要逼真啊。   不知陆沅在这里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骗了多少?”   路少卿放下酒壶,坐直了问,小陶一喜,伸出四根手指大声道:“四十两银子!”   “四十两?”   路少卿追问,小陶重重的点头,刘婉凝察觉不对的时候,已阻止不急,下一刻,桌子被拍得震天响,吓得小陶抖了抖,惊疑不定的看着路少卿。   “南方冻灾严重,数万流民吃不上饭,大雪封路,朝廷赈灾物资运不进去,你们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拿四十两白银买首饰?”   路少卿质问,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也越来越冷。刘婉凝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觉得他如同从地狱走出来的修罗,带着满身的煞气,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少卿哥哥。   “少卿哥哥……”   刘婉凝下意识的低声呼唤,却听见路少卿说:“既然你们家有钱,那边捐出一半家产用以赈灾吧。”   什么!一半家产!?这不是要她爹娘的命么?而且她家与刘氏本为一体,家里的钱财也有刘氏不少的功劳,若真捐掉一半,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刘氏?   “少卿哥哥,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刘婉凝小心翼翼的问,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模糊视线。以免错过眼前男人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路少卿凉凉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轩辕辰看够热闹,勾起刘婉凝的下巴,好心的回答:“堂堂国辅大人,当然绝无戏言。”   绝无戏言?   那就是当真要她们家捐掉一半家产?   “五……”众目睽睽之下,再叫‘五郎’怎么能行?刘婉凝喉咙发干,转而道:“五皇子殿下,就算是凝儿犯了错,那便处罚凝儿一个人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处罚凝儿的家人?”   她说话时,眼眶湿润。无辜得紧,轩辕辰爱怜的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刘婉凝一喜,正要再说什么来挽回,却被轩辕辰说出来的话打入地狱。   “不顾民生疾苦,只顾个人安逸享受,此为不仁。子不教,父之过,一家连罪,你还觉得冤么?”   轩辕辰的手还托着刘婉凝的半边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嫩滑的肌肤,明明是温热的手掌,却让刘婉凝有种被阴冷的毒蛇缠上的错觉。   “民女……”   刘婉凝刚吐出两个字,轩辕辰就贴到她耳边低语:“你若是觉得冤枉,不妨到御前告状,到时判个株连九族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株连九族……   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理智没有哭出声来。   为什么?这个男人刚刚不是还护着自己的吗?现在怎么会变得这样可怕?   少卿哥哥也是,以往不是很温和的吗?   就算明知他心里的人是陆璇,对自己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呀。   刘婉凝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认识的人,好像突然陌生了起来。   眸光微转,刘婉凝看见陆璇。   她坐在北郡王旁边,坐姿不像一般闺阁女子,反而微微分开双腿,背挺得很直。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只有从骨子里散发的英气,若她是男子,刘婉凝相信,她一定不会输给在场任何一个人。   可她为什么偏偏是女子?明明不伦不类,凭什么还能被人捧在手心?   刘婉凝越想越不甘心,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平静,最后,她甚至勾起一抹妩媚的笑,柔声开口:“是凝儿不知事,让大家笑话了,百姓流离,仅凭一家之力虽无力回天,但凝儿愿意劝服父亲拿出一半家产用以赈灾。”   “小姐!……”   小陶白着脸惊呼,刘婉凝却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在地上。   “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小陶的脸立刻肿了起来,不过也没顾上委屈,立刻跪好认错:“奴婢知错。”   陆璇看得惋惜,很想问刘婉凝上哪儿找的这么忠心的丫鬟,也算是运气好吧。   “时候不早了,凝儿就不打扰各位了,先行告退。”   刘婉凝想走,在场也没人留她,得到默许,她便带着小陶离开了,只是离开前,别有深意的看了陆璇一眼。   那一眼说不上多狠毒,就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不过陆璇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回敬了一个笑。   在战场上她见过太过死不瞑目的目光,这样的,还不足以让她心生畏惧。   刘婉凝走了一会儿,有小二开始上菜,陆璇还没有要吃饭的意思,也起了身。   “太傅想就这样走?”   轩辕辰已经坐到桌前,伸手夹了一筷子菜试吃,斜睨着陆璇问。   陆璇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挑眉:“不然呢,殿下还想再比试一番?”   “……”   轩辕辰这话是想让陆璇给她道个歉,没想到这女子硬气得很,不觉得自己以下犯上。还想再打一次!   “太傅,你应该没忘记六年前是犯了什么罪进的天牢吧?”   轩辕辰绕着弯提醒,陆璇俯身一掌拍在桌上,越过桌案,逼近轩辕辰,冷着声一字一句的说:“多亏殿下这张脸,臣做鬼都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淑贵妃施加在她身上的酷刑,也不会忘记这个将军府蒙受的冤屈。   陆璇骤然逼近,浑身威压袭来,同时而来的,还有少女浑然天成的馨香,不如胭脂水粉浓郁,却别致得让人心神一荡。   轩辕辰深吸一口气,突然笑起:“太傅,你身上是什么这么香?”   !   这人竟然还敢出言不逊!陆璇拍桌,腰间突然横了一臂,然后一紧,整个人便被带得后退两步,回头,对上男人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既然太傅无意为本辅贺喜,那便自行离去吧。”   “既然如此,还请国辅大人放手!”陆璇咬着牙说。这男人凭什么管她?   “就是,国辅大人你这手似乎……”   轩辕辰话还没说完,路少卿就半拖半抱的把陆璇带出包间,关上门之前轻飘飘的丢下一句:“太傅似乎有话要单独对本辅说,还请诸位不要打扰。”   “……”   这男人哪知眼睛看出人家有话要单独对他说了?那分明是想咬他一口好么!   不过这话没人说出来,等门关上以后,轩辕辰就笑盈盈的看向轩辕黎:“皇叔,你不出去看看么?”   “看什么?”   “皇叔不是看上陆太傅了么?不怕她被人占了便宜?”   “占便宜?”轩辕黎反问,似乎被激起了兴趣。轩辕辰点头,再接再厉:“陆太傅虽然言行粗鲁了点,但身段容貌也算上乘,刚刚我……”   轩辕辰话说得一半,屁股下的凳子就被轩辕黎一脚踢烂,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轩辕黎,你……”   轩辕辰气得直呼轩辕黎的名字,不妨对上他阴鹜的目光,一时哑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轩辕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出口的话却是的的确确怒了:“非礼勿言,小五你言行不端,此为其一;直呼长辈姓名,以下犯上。此为其二,回宫之后,自己领罚去吧。”   轩辕黎说完走了出去。   “……”   皇叔真的生气了?   轩辕辰没敢再顶撞轩辕黎让自己罪加一等,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见轩辕昊和轩辕轩坐在一边看好戏,心底冒出火来。   “皇兄,太子之位危在旦夕,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出来么?”   这话明摆着是对轩辕轩说的,轩辕昊也看向轩辕轩。   轩辕轩满不在意的起身,拿起路少卿刚刚放在软榻旁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壶酒,一口饮尽。脸上浮出笑意:“好酒。”   说完,索性连酒杯都不用了,仰头就着壶嘴喝酒。   轩辕辰和轩辕昊对视一眼,心底都涌上一丝怪异的情绪,这酒真的有那么好喝吗? ☆、第八十章 神秘人   第八十章   “国辅大人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此举不合适吧。”   出了酒楼,陆璇疏离又冷漠的提醒。   奈何这人掐着她腰上的软肉,跟耳朵聋了一样,一个劲的往前走,直把她拉到街边的巷子里才罢休。   虽然松了手,却把陆璇困在墙与他之间,眸底早已刮起一阵风暴。   “离轩辕辰远一点!”   这话,他不说,她也知道。   “我知道。”   陆璇不想和他起争执,尽量冷静的回答。这人却死死地盯着她,半点没有要让开的自觉。   “国辅大人是不是也想尝尝……”拳头的厉害!   话未出口,唇上已是一暖。   这人发什么疯,这可是在大街上!   陆璇屈起手肘想要顶开这人,腰上的软肉被重重掐了一把,手卸了力,本能的张嘴,被这人钻了空子。   不似前两次的蜻蜓点水,这一次的吻,浓烈而热切,没有温柔缠绵,只剩下强横的攻城略地。   陆璇想要抵抗,却偏偏节节败退。   她怎么不知道。这男人什么时候从病狐狸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人,陆璇再怎样也是个女子,哪有不在意自己名节的。   肩膀颤了颤,路少卿揽着她的腰,将她完全嵌进他的身体,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似乎也将外界的纷扰轻易隔开。   陆璇不再抵抗,眼眶不知为何就湿润起来。   原来这个弱不禁风的男子,其实高大到足以为她挡风遮雨呢。   似乎只要她像其他女子一样依偎在他身侧,就可以不用理会俗世凡尘。   一吻作罢,两人的气息均是不稳,陆璇刚要说话,路少卿又低下头来,陆璇来不及闭紧牙关,便感觉他舌尖一顶,送进来一颗药丸。   那药丸入口即化,偏偏这人还堵着她的唇,逼着她不得不咽下去。   咽了药丸,陆璇在路少卿唇上咬了一口,恶狠狠地命令:“国辅大人还不松口!”   她自己不知道,这副模样,有多像护食的小狗。看得人无法心软,反而更想逗弄她。   路少卿没松手,反而按着陆璇的腰又贴近几分,将她死死地压在墙上,声音魅惑到极致的开口:“阿璇,都这样了,让我如何放得开?”   陆璇一开始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后来感受到这男人某个无法言说的部位顶着自己,脸顿时黑了下来。   单手抓住男人的手,屈膝一顶,陆璇手脚并用发动攻击,路少卿避开陆璇攻向他腿间的一顶,手却没挣开,眼看陆璇要给他一个过肩摔,路少卿连忙喊停:“你气息大乱,刚服了药,别乱动。”   陆璇的动作果然滞了滞,舌尖还残留着药丸的苦涩,这男人什么时候察觉到她气息不稳的?   趁陆璇思考的时间,路少卿摆脱了陆璇的桎梏,退后两步,似乎是在防备再次被陆璇抓住。   “药效应该快发作了,你还是尽快回府调理一下内息。”   “……”   陆璇没有回答,也没有动,暗暗运力,经络果然通畅不少,有些五味杂陈。   一看陆璇的表情,路少卿就知道她不会再跟来了,出了巷口往酒楼走,走了没两步突然回头对陆璇说:“刚刚的味道很好,我很喜欢。”   “……”   要不还是弄死这个妖孽吧。   心里是这么想的,到底没有真的这么做。   抬手擦干唇边的痕迹,陆璇转身往回走,一抬头却在街边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虽然是穿着斗篷,带着纱帽,但那斗篷质地上乘,一看就是宫中才有的。   不知是天意还是偶然,一阵风刮过,那纱帽扬起一角,那人小巧的下巴,白皙的鼻梁便露了出来,虽然不过瞬间,但已足够陆璇看清。   是她!她不是应该在宫里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提步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在快要走近时,一只手拦住了她,不由分说的动起手来。   这人穿着灰色男子常服,身形高大,脸上带着一个花脸面具,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眸。   缠斗之间,陆璇刚刚看到那人这一会儿已不见了踪影。   “你是什么人?”   陆璇抵挡着问,刚刚才平息了一点的气息又紊乱起来。   这人武功应该在陆璇之上,但不知是不是察觉到陆璇没有用内力,他也没有用。且他虽然招招压制陆璇,却没有要伤她的意思。   这种感觉很是怪异,陆璇一时判断不出他是敌是友。   那人并不说话,出招越发凌厉,逼得陆璇一路后退。   内息不稳,肩上的伤口又撕裂开来,陆璇拧眉,抵挡起来已是吃力。   感受到陆璇的变化,那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陆璇会变成这样。   这诧异导致他出招慢了些,攻势也不如刚刚咄咄逼人。   陆璇抓住机会,腿上做了个旋踢的假动作,那人抬手抵挡,不防陆璇伸手去抓他脸上的面具。   指尖已经触到冰冷的面具,身后突然射来一支箭,正中肩胛骨。   肩上一痛,手已是失了准头,没能摘下面具,反而踉跄一步差点跌倒,还是那戴着面具的人拉住她的胳膊助她稳住身形。   “你……”   来不及追问,那人已纵身跃上最近的屋檐,几个跳转便消失不见。   陆璇摸到后背,忍痛拔下箭。   箭上没毒,且做工精细短小。分明是专为女子打造的。   一般这种特制的箭,箭尾都会有主人的标志,陆璇看了眼箭尾,原有的标志已被毁去,只剩下一团凌乱的刀痕。   脸色微沉,这一番打斗已引发不小的骚动,陆璇没有久留,转身回了将军府。   不想让陆渠和沈荷担心,陆璇走的后门,经过厨房,差点被翠香泼一身水。   “哟。大侄女儿你咋不走前门……”翠香本是开玩笑,瞧见陆璇一手的血,大嗓门儿的嚷嚷:“你这又上哪儿弄成这样的?”   “不必声张。”   陆璇不多说,越过她就往前走,翠香也不觉得尴尬,连盆都没放跟在陆璇身后。   “陛下不是赏了一根千年血参,你放在哪里的,我去帮你熬来吃了……”   这人以为千年血参是萝卜白菜,说熬就熬的?   “你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要多管闲事。”   陆璇压着火气说,只觉得这人聒噪得紧,吵得她心神不宁。   “这怎么叫多管闲事,我……”   翠香为自己辩驳,陆璇突然止步,转身垂手,从肩头拔下来的短箭便落在掌心,毫不犹豫的抵在翠香喉咙:“想在将军府待着,就管好自己的嘴。”   那短箭上还沾着她的血,看上去有几分骇人,翠香终于露出几分惊慌:“你别急着动手,我不管你就是了。”   这模样,哪里像是寻常妇人应有的反应!?真当她是傻子么?   陆璇收了手往回走,再无阻碍,心却越来越烦躁,伤口的血腥越来越浓郁,却还觉得不够,想要更多杀戮,更多血腥!   刚刚有那么一刻,她几乎都忍不住想要用那短箭刺进翠香的喉咙了。   箭镞刺进那温软的皮肤,与骨血交融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陆璇忍不住舔舔唇,舌尖似乎已经品尝到了血液的腥甜。   真是……美味啊!   孤承本来想到厨房找吃的,结果没想到就看见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   陆璇肩头早已被鲜血浸湿,她却毫无反应,反而伸出粉嫩的舌尖舔唇,好像在品尝什么美味,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眸早已是一片猩红,里面一点情绪都没有,只剩下嗜血的疯狂。   孤承心头一跳,冲过去扶住陆璇:“才一会儿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了?”   陆璇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被染上鲜艳的红色,像极了经过激烈厮杀后的战场,人间炼狱。   她听不清是什么人在和自己说话。也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本能的觉得很吵,觉得厌恶。   为什么还会有人说话?太吵了,要安静才好。   杀光这些人吧,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来吵她了……   这个声音一冒出来,便迅速占据陆璇的大脑,身体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孤承看出陆璇是毒发了,且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但没想到她会突然对自己出手,一个没留神,便被陆璇划伤了脸。   皮肉翻飞,痛得孤承差点没叫出声,定睛一看,才发现陆璇手里拿着一支精巧的短箭。   孤承捂着脸后退两步。   完了完了,这丫要变成杀人魔头了,他是先救人还是先逃命呢?   不等孤承做出抉择,陆璇再次攻击,孤承只能撒丫子逃跑,不断从袖子里掏出些瓶瓶罐罐往陆璇面前洒,却半点没妨碍陆璇的动作。   “卧槽!刚刚那瓶迷魂香都够放倒一头牛了,你怎么还不倒?”   眼看陆璇追上来了,孤承急得大骂,刚骂完便被陆璇一脚踹倒在地,高举着短箭就要插下来,孤承认命的闭上眼睛。   “叮!”   箭镞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没觉着痛,倒是好像砸了一块大石头在身上。   试探的睁开眼,陆璇苍白的脸近在咫尺。   呼!好险!   孤承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头顶笼上一团阴影,是面色极为不善的陆沅。   “快搭把手,再不救她,半个时辰后可以去后街棺材铺订棺材给她了。”   孤承撑起陆璇费力的说。陆沅也顾不上探究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手扛起陆璇,另一只手揪着孤承的衣领就往屋里冲。   “我去你丫手不疼么!”   孤承被拽得差点摔跟头,气得怒吼,陆沅放开他,又把陆璇放在床上,没跟他斗嘴,反而一下就给他跪下了。   “我知道你医术高明,只要你救了我家主子,以后我绝对不会再顶撞你半句!”   孤承愣住,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丫头。此刻眼眶红红的跪在他面前,正语气诚恳的求他呢。   习惯了陆沅凶巴巴的模样,乍一看见她要哭不哭的,孤承心底涌上几分古怪的情绪。   摇头驱散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孤承把陆沅扶起来:“哭什么,还不赶紧让人烧了热水送来。”   “好,还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   “哦。”   孤承不习惯的摸摸鼻尖,坐到床边给陆璇把脉。   一搭上陆璇的脉象,孤承的眉头便皱得死死地,脉象凶险是一方面,更多的却是。这人的脉象已凶险到了这种地步,刚刚却还能追杀他,分明是有人用药给她护住了心脉。   那该死的狐狸!说好的慎重行事呢!竟然随随便便就用了一颗凝心丸!   孤承现在是很想抓着路少卿咆哮的,但理智告诉他,就算要咆哮,也要等到把眼前这人救活了再说。   掏出随身的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摊开,锋利轻薄的各式小刀以及长短不一的银针出现在眼前。   挑了一把小拇指大小的小刀,动作麻利的划开陆璇肩头的衣服,原本差不多开始结痂的伤口又撕裂开来,血肉模糊。   割开被面,孤承就地取材扯了一团棉絮,用桌上的茶水浸湿简单帮陆璇清理了伤口,再将她翻了个身,肩胛骨新增的伤口正涓涓的向外流着血。   “啧啧啧,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   孤承自言自语,将被面割成细小的布条,扯了一团棉花按在伤处,三下五除二包扎好,算是止了血。   只是这外伤容易治,内伤就不那么好治了,至少对于不会武功的他来说,难度有点大。   正想着能有什么能用的法子,陆沅提着两桶热水风风火火的进来,还未开口,便迎来孤承劈头盖脸的骂:“你丫不想要这只手直说,我这就帮你敲碎了保证再也接不起来!”   陆沅脸痛得发白,却如言没有顶撞孤承,只是强撑着说:“我没事,主子她现在怎么样?”   “还死不了!你们将军府的人都死光了吗?连个抬水的人都没有!?”非要一个断了手的人跑上跑下的么?   剩下的话孤承没吼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为什么火气这么大,难道是被传染了?   “主子既然是从后门进来的,定然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况且府上只有男子,不方便。”   这理由!   “我去提行了吧!”   孤承气得撩起袖子就要出去,被陆沅堵在门口:“其他的事我去做就好,你先救人吧。”   “……”   要不是刚刚情急之下都撒完了,真想给她丫也再来一瓶迷魂香。   孤承瞪了陆沅许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热水已经够了,你帮她再清洗一下身体,我去找点药引。”   “府上还有千年血参,要不要……”   “用不了那么金贵的玩意儿,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孤承大声嚷嚷,陆沅抿唇,闷不做声的拧了帕子帮陆璇擦脸。   孤承死死地盯着她的手,只觉得气得肺都要炸了,断了就断了吧,反正又不是他的手。   甩袖,大步走出房间。   孤承走后,陆沅关了门,帮陆璇把衣服脱了,仔仔细细帮她擦拭。   这个年纪的女儿家,那个身子不是金贵到一点疤痕都没有的?   可是陆璇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擦到陆璇腰间的一道伤疤,陆沅的手顿住。这道伤疤几乎横亘陆璇右侧半边腰部,狰狞又可怕。   陆沅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涌。   这道伤是因她留下的。   是她性格急躁,不听军令擅自行动,结果中了敌军的埋伏,若不是陆璇及时带兵赶到,还替她挡下敌将那一刀,她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动作迅速的擦完身体,陆沅帮陆璇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   处理了被血浸染的水,陆沅跪在陆璇面前,虽然明知道陆璇昏迷着不可能听见她说话。还是忍不住开口。   “主子,是阿沅不好,没能完成将军和军师的嘱托,回京之后让你受了这么多伤,阿沅发誓,日后无论是谁,绝不让人再伤你一分!”   陆沅掷地有声的发誓,看见陆璇青白的脸,眼泪又要掉下来,忽然听得房顶瓦片发出轻微的响声。   “什么人?”   陆沅大喝一声,从窗户跃上房顶。便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锦衣,带着面具的人,正趴在房顶的位置。   陆沅二话不说,直接发动攻击。   敢爬将军府的房梁,能是什么好人?   陆沅虽然手受了伤,但被陆璇的伤一刺激,哪里还顾得上疼痛,只拼尽全力想要打败眼前这个人,到时捆到陆璇面前给她出气。   思及此,陆沅的招数越来越急,然而那人应对起来并无吃力。却并未出手伤她。   “你是长得有多丑,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陆沅也感觉到这人是在让自己,忍不住出言挑衅。   有瓦片从房檐滑落,发出不小的碎裂声,约莫是怕被其他人发现,这人突然擒住陆沅的手,然后点了她的穴。   扯下腰间的腰带缠住陆沅的腰,便把她挂在了房檐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   哑穴也被点了。   陆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人堂而皇之的进了陆璇的房间。   一进屋,便闻到屋里残留的血腥味,面具下的眉头皱了一下。   掀开被子,探上陆璇的手腕。感受到那微弱又紊乱的脉搏,眼底再次露出诧异。   “什么人?”   孤承回来一看见被吊在房檐下的陆沅,就大喊着冲进房间,不过房间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只有陆璇安安静静的躺着,脸色依然惨白,却少了刚刚的黑沉沉的戾气。   孤承赶紧查探她的脉搏。   怪了,内息平稳许多,竟然是有人来帮她的?   孤承疑惑的又把了两次脉,才确定陆璇的状况比刚刚要好了许多。   放下手里的罐子,孤承提了两个凳子出去,站到凳子上却还够不着那腰带,看向陆沅,见她闭着眼,还以为她睡着了,结果下一刻她的唇角竟溢出一缕血来。   “喂,你不是中毒了吧?”   孤承紧张的抓住陆沅的腿摇晃,陆沅睁开眼睛,惨然一笑:“我没事,只是冲破穴道,费了点力罢了。”   “……”   这主仆俩难道是一个娘胎生出来的么?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孤承虽然不会武,但这些年见过的高手也不少,也不是没人死在强行冲破穴道这种事上。   “刚刚有人帮她疏通经脉,暂时不会有事,你别急,我去找梯子把你放下来。”   “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用刀割断这东西就行。”陆沅白着脸说,气息已是不稳。   “……”   孤承黑了脸,径直跳下凳子,没一会儿扛了个竹梯来,一手揽着陆沅的腰,费了半天劲才解开腰带把她放下来。   见他累得不轻,陆沅小声开口:“用刀难道不会方便很多?”   这句话让孤承炸了毛。下了梯子把陆沅推开一边:“我怕你摔下去血溅我一身不行吗!?而且像你这么不讲理的人,说不定还会阴魂不散缠着我,不是更麻烦!”   “……”   她只是说说而已,这男人不用这么大火气吧?而且,这个高度,也摔不死人的。   当然,这些话陆沅只能在心底嘀咕两句。   虽然孤承说暂时不会有危险,陆沅还是先进去看了陆璇才放心。   再出来,还以为这人生气走了,没想到他就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正拿着小刀削竹片。   五六个大小一致的竹片摆在那里。还挺精致。   “这是给主子的么?需要我帮忙吗?”   陆沅走过去蹲下身问,不妨手腕被孤承抓住,下意识的想挣扎,这人冷着脸呵斥:“别动!再动我敲碎你的骨头!”   “……”   陆沅听话的没动,看着这人用竹片帮她把手固定好,然后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摆给她包扎。   虽然脸是冷的,但陆沅感觉自己的心不可避免的暖了一下。   这人也不像看起来那么让人讨厌吧。   “谢谢。”   “呵!当不起,谢你自己命大吧,竟然还能活到今天。”   孤承收了刀,硬邦邦的回答。   陆沅选择性的忽略他的冷言冷语,转而要求:“主子这次伤得不轻,你这两日就先住在府上,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找你。”   “我不是骗子么?你不怕我把她医死了?”孤承阴阳怪气的问,陆沅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主子相信你,我自然也信。”   “……”   对视片刻,孤承率先移开眼。   信任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丫的心跳个什么劲? ☆、第八十一章 逼问   陆璇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意识真切的感受到身体经历了一场极为痛苦的磨砺。   好像有正邪两股力量,争斗着碰撞着要撕裂她的身体。   手臂上有不明物体爬行的酥麻感,费了很大的劲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情形,嘴巴就被死死捂住。   “别叫!我在给你引毒!”   孤承紧张兮兮的说,眼睛不住的四下张望。   陆璇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歹意,就算有,三招之内陆璇也有把握让他死在自己前头。   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没有要叫嚷的意思,孤承这才松了手。   往自己手臂上一看,陆璇倒吸了口冷气。   她的手腕处,正趴着四五条蜈蚣,那蜈蚣蠕动着,浑身血红透亮,分明是在吸她的血!   一股恶寒涌上心头,若不是孤承提前打了招呼,她还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叫出声。   “咦?你还真的不怕这些玩意儿啊?”   见陆璇只是死死的抿了唇,并没有要大喊大叫的意思,孤承一时没忍住,惊奇的问,就跟发现了什么稀有的生物一样。   “……”   这人哪知眼睛看出她不怕了?   行军打仗之时,陆璇的确和随行的军医学过一点皮毛,而用毒物引毒这种做法也有所耳闻,只是这法子,极为凶险,不到万不得已,一般大夫不会这样铤而走险。   不过上次给她解毒,孤承让她喝的就是蜂毒浆,莫非这人擅长的就是以毒攻毒?   强忍住心底的不适。尽量忽略手上趴着蜈蚣的事实,陆璇决定和孤承说说话转移注意力。   “这法子能将我身体里的余毒全清?”   “原本是可以的,但是你最近用武太频繁,又差点走火入魔,毒已侵入五脏六腑,如今冒险帮你引毒,也只是权宜之计。”   差点走火入魔?   孤承分明不会武,是谁帮她疏导体内真气的?陆沅么?不,她的武功不如自己,根本无法压制她体内的真气。   那会是谁?   “谁来过?”   陆璇想了一下问。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路少卿。   孤承没想到转念之间,陆璇就已经想到这么多,老老实实的回答:“据你的小跟班说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神秘男人。”   戴面具?   是她在街上看到的人?   陆璇垂眸,似乎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消失得太快,她抓不住。   “阿沅呢?她受伤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们将军府的人,她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孤承耸耸肩,阴阳怪气的回答。   “……”   为什么感觉这人的语气像个跟人赌气的小媳妇儿?   正想着,手腕处忽的一疼。像是被长有细长尖利牙齿的动物咬破皮肤的感觉。   眉头刚皱起,便见孤承两指夹着银针,将一条蜈蚣飞快的挑进早已准备好的瓷盅里。   盖上盖子,孤承满意的勾唇舒了口气。   “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借我养毒?”   陆璇也就是随口一说,哪知孤承身体僵了僵,扭头‘嘿嘿’一笑:“当然是给你疗伤为主,不过有资源我们也不能白白浪费对吧。”   “……”   竟然被说中了。   陆璇绷着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又等了一会儿,孤承将剩下的几条武功都收回瓷盅装好。   陆璇看了看手腕,上面除了五个绿豆大小的伤口,再无其他,尝试着凝气,竟是半分都没有了。   “我的武功……”   “这段时间你就别再想用武功了,要不是那只狐狸给你喂了一颗凝心丸,你恐怕早就去阎王那里报道了。”   孤承毫不客气的说,陆璇这才记起路少卿给她喂的药丸,当时被他打断思绪,倒是忘记问他那是什么东西了。   见陆璇沉思,孤承难得正经的开口:“我知道你不清楚那凝心丸是多稀罕的东西,你只要知道。那狐狸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也许不止一命。”   陆璇的确不知道那凝心丸有多珍贵,但这一次,算她欠路少卿一命。   “我知道临渊阁规矩奇特,凡是前来求医之人,无论财物,必须给出价值相当的东西才能得救,他与你们阁主做了什么交易?”   陆璇平静的问,孤承猜不出她的意图。   “我不知道,反正我进阁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孤承回答,目光却游移着不敢直视陆璇的眼,肩膀还不自然的抖动着,他左半边脸颊上有一道寸长的伤口,加上之前两眼的乌青还未完全消散,像极了街边上流里流气的纨绔子弟。   这人难道没觉得自己一说谎就表现得特别心虚明显么?   不过他不愿意说,陆璇也没有追问,这样追问出来的答案,是真是假也无法判断。   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陆璇转而抛出另一个问题:“那你呢,用什么作为交换进入临渊阁的?”   这个问题陆璇原本也没指望孤承会回答,只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大。   孤承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瞬间冷了脸,眼神冰冷得如同冰窟,和之前判若两人。   有那么一瞬间,陆璇甚至觉得,在他身上,也背负着血海深仇,不比自己少一分。   “我用自己做的交换。”   孤承说完这句话就抱着瓷盅离开,陆璇良久没回过神来。   他用自己做的交换,意思是现在他不是他自己?   陆璇没想明白,又过了一会儿,陆沅进来了,身后还跟着端着饭菜的小寒。   她的手被人用竹片固定好,又用布带缠住乱七八糟的挂在脖子上,想动也动不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察觉到陆璇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手上,陆沅的脸有些发烫,不太自然的解释:“是孤大夫怕我砸了他的招牌,硬给我弄的,包扎得真难看。”   陆璇挑眉。‘孤大夫’?这么快就改口了?   被陆璇的目光看得脸一红,陆沅先让小寒放下饭菜出去,将话题引到那戴面具的神秘人身上。   “昨夜我与那人交了手,他的武功在我之上,但对我并无杀意。”   陆璇点头,这倒是与她在街上遇见那人一致。   明明武功高强,却并不想伤害她们,昨夜还专程来替她疗伤,到底是什么人?   “阿沅,边关可有回信?”   “还没。可能要晚一些才到吧,主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那个神秘人和边关有什么联系?   想到这个可能,陆沅的脸色一肃,难道有人想对将军下手?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而已。”陆璇应着,思绪并未停止:“阿沅你有没有觉得和你交手那人,感觉很熟悉?”   “熟悉?难道是我们认识的人?可是他的武功招式我并没有见过。”陆沅疑惑的答,冥思苦想着昨晚的一切。   陆璇沉默,这种熟悉不是说武功的招式,而是一个人的内在气质。   和那个人交手时,陆璇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心安,就好像笃定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   她怎么会对一个神秘人有这样的自信?   “想不通就暂时别想了,先吃饭吧。”   陆沅说着把饭菜端到陆璇面前。   昨天就只吃了早饭,一闻到饭菜的香气,陆璇这才惊觉自己已经饿得不行了,抛开杂念,接过碗筷,专心的吃饭。   与此同时,后宫中,轩辕辰正气定神闲的坐在殿中喝茶。   在他面前,摆放着一个屏风,屏风上画着远黛青山,烟雾缭绕,煞是好看。   屏风后,层层叠叠的纱帐后,只能勉强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皇儿好不容易过来陪母妃吃顿饭,母妃就如此对我?”   轩辕辰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的问,他面前桌子上,已上了七八道丰盛的菜肴。   坐在纱帐里面的人没有说话,反而是伺候在殿中的小宫女柔柔的答话:“回禀三皇子殿下,娘娘感染了风寒,怕传染给殿下,才出此下策。”   这声音带着几分怯意,倒也委婉动听,轩辕辰放下茶杯,看向那小宫女,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小宫女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快步走到轩辕辰面前,被抱了个满怀。   轩辕辰挑起她的下巴,语气暧昧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殿下,奴……奴婢木夕。”一语落毕,小宫女已是羞红了脸,手足无措,却不妨轩辕辰突然反手给了她一巴掌,直把她扇倒在地。   “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变脸比翻书还快。   小宫女满脸娇羞散尽,只剩下惶恐惊惧,跪下来连连磕头:“奴婢知罪,请殿下恕罪……”   “滚出去!其他人也一样!”   轩辕辰不耐的蹬了凳子,宫里的宫人赶紧退出去,殿里一时只剩下他和淑贵妃两个人。   轩辕辰慢吞吞的喝了口茶,眸色晦暗不明的看向纱帐:“母妃昨日可曾去过何处?”   纱帐后安安静静的,没人回答,却可以看见纱帐后的人不安的动了动。   “母妃的风寒已严重到无法开口的地步了?皇儿觉得还是去禀告父皇让他宣太医来看看比较好。”   “不用,我……本宫不曾离开这里。”   终于有了回应,声音刻意放柔,却是打着颤的。   轩辕辰勾唇。他的母妃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了?连‘本宫’两个字都差点忘了说。   “既然如此,那母妃便好好休息,皇儿明日再来看你。”   轩辕辰说着放下茶杯,却没有往外走,反而掀开纱帐冲了进去。   里面的人刚松了口气,见他掀帘进来,小脸一下变得煞白,惊恐地瞪大眼睛,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是你?”   轩辕辰危险的眯起眼睛,这人他知道,叫暖冬,是之前死的那个宫女的妹妹。   “殿……殿下,您怎么……怎么……”暖冬哆哆嗦嗦的跪下,在看到木夕的下场后,她可不敢轻易对轩辕辰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知道冒充贵妃该当何罪么?”   轩辕辰站在暖冬面前,居高临下的问,如同看着一只卑微的蝼蚁,只要他勾勾手指,就能置她于死地。   “奴……奴婢知罪。”   “瞧把你吓得,我有那么可怕吗?”轩辕辰突然笑出声,扶着暖冬的肩膀让她站起来,摸摸她的脸颊:“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定是我母妃授意你这么做的,你跟我说说,我母妃上哪儿去了?”   “奴婢……”暖冬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不敢。   上次姐姐的事之后,她亲眼看见淑贵妃弄死了一个贴身侍婢。   手段残忍到暖冬如今还夜夜噩梦连连。   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背叛淑贵妃,下场会有多惨。   “怎么。不说?”   轩辕辰的声音冷了下去,暖冬又跪下去,一个劲的磕头。   “辰儿,你这是做什么?”   不满的呵斥传来,轩辕辰回头,便看见淑贵妃摘了斗篷,穿着宫女的衣服快步走来。   原本不起眼的宫装穿在她身上,也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母妃,你回来了。”   轩辕辰满不在乎的打招呼,脸上含了三分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淑贵妃给暖冬递了个眼色让她退下,也不避讳轩辕辰,就那么把外衣脱了,扔给他。   “拿去处理了,别让人发现。”   “你出宫见谁了?”轩辕辰问。   他昨日本是跟着淑贵妃出宫的,只是后来在首饰铺看见陆璇,耽搁了一下,就跟丢了人。   “你不用管,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倒了杯热茶喝下,淑贵妃疲惫的揉揉眉心。偏偏轩辕辰还揪着不放。   “母妃真的不会害我么?那你为何要让人去天牢秘密处决陆璇?你明知道陆戟手上握有陆家军,若是能得陆家军支持,定能事半功倍,为何还要这样做?若是陆璇死了,母妃以为陆戟还会效忠皇室?”   倘若陆戟有了反心或者追究这件事,就算是有人坐上了皇位,恐怕也难有安宁之日。   “你懂什么!你以为你讨好巴结她,陆戟那个贱骨头就会把兵权交出来么?”   淑贵妃拍着桌子质问,脸色很是难看。   如果真的有用,六年前就不会功亏一篑了。   “是!我的确不懂。我不懂母妃六年前为什么明知道那点心里有毒还要让我吃下去,我不懂母妃这六年想方设法逼走贤良,推举奸佞有何用意!”   “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淑贵妃瞪着轩辕辰厉声质问,一双好看的眼眸凌厉起来,也是极能威慑人的。   轩辕辰闻言嗤笑出声:“母妃,你是为了我谋划还是为了报复父皇,你自己心里清楚吗?”   淑贵妃怔住。   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看着他从蹒跚学步到如今丰神俊朗的模样,他就站在她面前,身姿挺拔,面色严肃的质问着她。   这一刻她才惊觉。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她可以一手掌控的孩子了,他即将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甚至是坐拥万里河山的帝王!   为他谋划还是为自己报复?   淑贵妃当然是清楚自己内心的意图的。   “母凭子贵,本宫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我儿谋划的。”   淑贵妃和缓了神色,柔声低语,还伸手慈爱的摸摸轩辕辰的脸,只是被轩辕辰偏头避开。   “母妃,立太子时父皇曾带众皇子去皇陵拜祭先皇后,听闻那时曾有乱臣贼子行刺,将孩儿掳劫去,幸亏御林军统帅蒋迹大人拼死相护,孩儿才得以脱险,是么?”   淑贵妃脸色微变,好像突然发现自己只穿了里衣,有些发冷,抱住了双肩:“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   轩辕辰没有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眼神越发冷冽起来。   “母妃可否告诉孩儿,那些贼人,为何独独掳劫孩儿一人?如果我没记错,那时孩儿还在襁褓之中,即便出行,也当由武功高强的御林军守卫,所受到的保护最为周全,那些贼人为何偏偏对孩儿一人下手?”   淑贵妃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反手给了轩辕辰一巴掌,这一巴掌,响亮得连守在外面的宫人都听到了。   轩辕辰偏过头去,脸上印着鲜红的手指印,可见淑贵妃当真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这些事。你父皇早有论断,你若是想知道,去刑部查卷宗便是,还没轮到你来质问本宫!”淑贵妃厉声训斥,虽只着里衣,贵妃的威严却是半分不少。   轩辕辰并未觉得难堪或是生气,反而低低的笑出了声。   “我本是不想知道的,可是最近总有奇怪的东西莫名出现在府上,先是产婆名字,然后是一些小孩儿穿的衣物,有人在引导我去查清楚这件事,母妃若是不告诉我,日后难道要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说到最后,轩辕辰的声音带了几分自嘲,淑贵妃的脸更是白了起来,那件事她做得隐秘,知情的人都已被灭口,不可能有人知道才对!   见淑贵妃还在犹豫,轩辕辰从袖口里拿出两张泛黄的纸片:“太医院有记载,五皇子轩辕辰不足月降生,先天不足,出生后日日有专人以药滋养,数月不得见风。后来遇刺回宫之后,太医院记载变成五皇子轩辕辰因祸得福,先天隐疾不治而愈。”   轩辕辰将那纸片递到淑贵妃面前,淑贵妃看都没看就抢过来撕了个粉碎,胸脯还因为情绪波动而剧烈起伏着。   “母妃难道不觉得这记载前后相差太大了么?就是成年人遇到这样的事,也会因为受惊而大病一场吧。若是日后有人用这个借题发挥,母妃想过要如何应对么?”   “我看谁敢!”   淑贵妃震怒,一把拂了桌上的东西。茶壶茶杯碎了一地。   若是有宫人在这里,恐怕早就跪了一地,可是轩辕辰半分害怕都没有,反而作对般继续道:“太后、皇后、太子、三皇兄还有父皇,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是敢的。”   “你……”   淑贵妃气得发抖,指着轩辕辰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僵持许久,还是轩辕辰先开了口:“时间不早了,既然母妃还是不愿与孩儿一条心,那孩儿便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淑贵妃回答,转身便走了出去。   轩辕辰走后,淑贵妃颓废的坐在凳子上,脸上的表情明明灭灭。   已经有人在暗示辰儿这件事了,即便那人还未了解全部的真相,一旦提出来,也足以让她所做的一切毁于一旦。   不!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淑贵妃猛地握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坚定决绝。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边只能在被揭发之前,先发制人了!   这一次,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在家休养了几日。陆璇感觉好多了。   陆沅夜夜守在外间,孤承则住在陆沅之前住的房间,每天给陆璇喝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汤。   虽然勉强可以正常行动,但她的武功,除了空架子,一点内力都无法凝聚起来了。   不过这件事,除了孤承,连陆沅也是不知道的。   “今天是不是该给新妇下聘去?”   陆璇喝了药问,陆沅眼疾手快的塞了科蜜饯在她嘴里,点点头道:“大概是吧。”   她还没有出嫁。又自小在边关长大,对这些不是很清楚。   孤承在一边嗤笑:“你连这些都不知道,以后人家三言两语就能将你诓了去。”   “我又不在京都嫁人,了解这边的习俗做什么?”陆沅理所当然的反驳,孤承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那你想嫁哪里?”   “自然是我们边关的好儿郎!”   “照你这么说,京都莫不是就没有好儿郎了?”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两分怒气,孤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个什么劲。   陆沅早已习惯他这样说话,也没察觉出他在生气,认真的回答:“也不是没有的,北郡王就很厉害啊,我听说……”   陆沅话没说完,就被孤承冷冰冰的打断:“你什么身份,竟然敢肖想北郡王!”   “……”   虽然这人的确救了主子,虽然那天说过以后不顶撞他,可是他说的话真的很欠扁,好想揍他怎么办?   在陆沅动手之前,陆璇适时开口:“阿沅,准备点银两,待会儿随我出门。”   经过上次和刘婉凝争东西之后,陆璇索性也不去买什么其他的了,还是给银子让陆实他们自己置办东西更实用一点。   陆沅应了出门,孤承漫不经心的看向陆璇:“你和狐狸的事什么时候定下来?”   她和路少卿能有什么事? ☆、第八十二章 不必行此大礼   见陆璇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孤承夸张的大叫:“那只狐狸难道没有要你以身相许?”明明是不肯吃亏的主,就这么白白把凝心丸让出来了!?   他不心疼,孤承都替他肉疼。   到时候真疼起来,看那丫的怎么办!   陆璇表情微妙的看了孤承半天,最后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有毛病别拖,赶紧去治。”   “……”   这俩就死撑着吧,看谁最后会心疼!   孤承气咻咻的收了药碗离开,陆璇渐渐敛了笑意。   以身相许么?话折子里的东西。遥远的紧呢。   等陆沅准备好银两,陆璇就起身出门了,只是见陆璇脸色还有些不好。硬是给陆璇套了一件厚厚的外袍才出门。   出了门陆沅还在念叨:“主子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件袍子?怎么长了一截?”   “……”   这件外袍本就不是她的,是上次她从国公府顺回来的,一直没机会还回去。   陆沅还要再说什么。郑骁已经驾着马车来到门口。   陆璇提着外袍上了马车,陆沅自然没再多说什么,跟着上去。   只是等她们坐定,郑骁却没立刻赶车,而是挑帘严肃的看着陆璇和阿沅:“将军既然让我护送少主回来,不管发生什么事。还希望少主不要隐瞒。”   陆沅被看得心虚,吞吞吐吐的说:“是我没保护好少主,让她受了点伤,到了边关我会向将军请罚的。”   真的只是受了点伤而已?   郑骁的眼神越发犀利,陆沅忍不住要全盘托出时,陆璇淡淡的开口:“的确是小伤,郑大哥不用担心。”   “你当我鼻子失灵眼睛也瞎了么?”郑骁冷了脸,拿出兄长的威严。   这几天陆璇没有早起和他们一起操练已是异常,刚刚上车的时候,他分明闻到她身上的药味。   更何况,一向喜欢骑马的人,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有改坐马车的必要吗?   郑骁目光明亮的看着。陆璇知道瞒不住了,败下阵来。   “本来伤势算不得多重,只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所以严重了些。”   “何人伤你?”郑骁抿唇问,面色不善,这京都的人当陆家军是死光了么?就这么明目张胆!?   压下心底的猜测,陆璇简单的说了下事情的经过。   郑骁沉思片刻问:“你一开始看到那个戴斗笠的人像谁?”   像谁?像如今宫里最受宠那位。   可此事关联甚大,陆璇不敢轻易说出口。   “没有确认的事,我不会说,请郑大哥也不要问。”   看陆璇的神色,郑骁明白过来,恐怕陆璇看见那人,坐在一个不得了的位置。   “我知道了。”   郑骁应了一声,挥动马鞭。发出响亮的声音。   直到到孙秀英家,都没人再说一句话。   下车的时候,陆沅先下去,陆璇站在车辕边正准备跳下去,便见郑骁朝自己伸出手要扶她。   “不……”用。   拒绝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被郑骁更快的阻止:“别总说不用。和我们这群糙老爷们儿呆再久,也别忘记自己是个小姑娘。”   这话说得质朴,却让陆璇鼻头酸了酸。   没再说什么,顺从的让郑骁把自己扶下马车。这人宽厚的手掌,当真和兄长一样,温暖又让人安心。   爹爹,如果璇儿有兄长,应该也会像这样对我吧。   陆璇眼底滑过柔软,下车之后。郑骁驾车去置办年货,陆沅去敲门,陆璇刚想跟上去,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少当家你怎么……”   回头,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首饰铺的掌柜。他今日穿了一件灰色棉衣。大律虽然不打压商业,但对商人穿着也是有限制的,因而这掌柜的衣服料子算不得多好。   他看着陆璇,眼底满是惊讶,拍陆璇肩膀的手僵在空中,有些尴尬。   他就说少当家的个子怎么矮了这么多。   “掌柜的。你刚刚是在叫我?”陆璇温声问。   掌柜的讷讷的收回手,朝陆璇歉然一笑:“是小老儿不中用,眼花认错人了,对不住姑娘,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认错人了?陆璇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袍子,陆沅惊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咦?是你,上次多谢,以后要是买东西,我一定到你家去买。”   掌柜的脸上笑意更甚。看上去很是亲和:“那敢情好,以后但凡二位姑娘赏脸来小店,所有物件一律半价!”   一律半价?这可是很大的折扣。   陆沅惊了一下,连连摆手推辞:“不用不用,你做生意也不容易,没理由给让我们占那么大便宜。”   “姑娘心地好,会有好运的。”   掌柜的也没再强求,说了句吉祥话转身便走,陆沅欢喜的冲他挥手:“老人家你也是。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说完,扭头冲陆璇龇牙咧嘴,不停地吸气。   “心好的姑娘有好运,你这是造了多少孽才立马得了现世报?”   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陆沅想也没想挥拳出去,哪料说话的人猫着腰一躲。陆沅的拳头就呼啦朝身后一人袭去。   一看那人风华绝代的身姿,陆沅大惊,然而想要收招已是来不及。   陆璇也没想到轩辕黎会跟着孤承过来。眼看陆沅的拳头要招呼到轩辕黎脸上,陆璇顾不得那么多,想要拉住陆沅,却踩到拖在地上的袍子,重心不稳,硬生生拉着陆沅狠狠地摔在地上,激起一地尘土。   尘土呛入鼻中,陆璇皱眉,却又听得一道轻飘飘的声音:“这里又不是朝堂,太傅不必对本官行如此大礼,起来吧。”   “……”   眼前是一双黑色厚底朝靴,鞋面上用银丝绣着竹叶,泛着银光,倒是惹眼的很。   往上,是玄色锦衣包裹的挺拔身躯,再往上,是男人一双好看的桃花眸,正意味深长的盯着陆璇,更准确的说是盯着她身上的袍子看。   陆璇有些如芒在背,撑着自己起来,顺手拉起陆沅。   轩辕黎被路少卿拉到背后,此刻见陆璇起来了,立刻上前察看,以她的身手,不该摔倒才对。   “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轩辕黎掸了掸陆璇袍子上的灰尘关切的问,他没有用‘本王’,明显是想显得亲和一些,陆璇却完全没领情,后退一步硬邦邦的回答:“回禀王爷,臣女无碍,随从鲁莽,惊扰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第八十三章 彩头   陆沅跟着跪下:“请北郡王责罚!”   “……”   孤承不以为意的抽抽唇角,喊这么大声做什么,是请罚又不是邀功,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本王看上去有那么面目可憎吗?怎么你们这么怕我?”轩辕黎摸着下巴,颇为苦恼的问,路少卿悠悠的开口:“怎么会,她们大概是畏惧王爷皇家的威仪。”   轩辕黎:“……”   好像并没有被安慰到,说来说去他还是让人害怕的。   见自己偶像不开心了,陆沅感觉解释:“末将并不惧怕王爷,只是敬佩王爷!”   闻言,轩辕黎露出笑来,伸手扶起陆沅:“既然你对本王怀有敬佩之心,本王便不计较你刚刚的无礼了。”   “谢王爷!”   陆沅笑容明媚的道谢,北郡王果然是北郡王,心胸宽广还平易近人!   “如此。臣女便不耽误王爷和国辅大人去办正事了。”   事情既然已经处理,陆璇便拉着陆沅退到一边,让开大道。   剩下两人谁也没说话,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   孤承左右看了看,也不管他们。自己去‘咚咚咚’的敲门。   “来了来了,别着急。”   孙秀英火急火燎的声音传来,一大早就起床清点聘礼,她忙得都快晕了。   打开门,一年轻小伙倚靠在她家门框上。长得挺俊,笑得也挺和善,但搭上他脸上的伤疤和眼睛上的乌青,怎么看怎么邪性。   孙秀英脸上的笑淡了些,往外一瞧,哟呵,这门口还站着四个人呢。   陆璇和陆沅她自然认识,路少卿她也熟得很,就另外一翩翩公子倒是眼生得紧。   “怎么都站在外面,快进来坐。”   有陆璇在。孙秀英又笑开来,热情的招呼众人进去坐。   没等陆璇再说什么,轩辕黎率先走了进去。   他们本就是来找陆璇的,哪里有什么正事。   孙秀英在前面带路,陆沅和孤承跟着轩辕黎进去,陆璇提步跟上,手腕被路少卿抓住:“手怎么这么凉?”   路少卿没说,陆璇都没发现,刚回京时,他的手总是冷得像块冰,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漠然的收回手,简单应了声‘没事’便朝里走去,路少卿眉头一皱,陆实乐呵呵的跑出来:“少主,里面请。”   陆实没喊路少卿,他也不觉得尴尬,双手背在背后,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他们住的是一个四合院,院子不大,中间一口井。井边一棵梅树点缀着几朵花骨朵,颇有几分别致。   陆璇盯着那梅花多看了几眼,陆实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晓晓说喜欢梅树,我特意给她种的。”   一五大三粗的爷们儿说完这话红了脸,陆璇看得一乐。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嫁给陆实的姑娘,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   虽然没有高官厚禄,生活也算得上殷实。陆实相貌算不得多出众,但心是滚烫的,会疼人,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安安稳稳多好。   日后若是有几分,也给陆沅寻一户这样的人家吧。   这般想着,陆璇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陆沅欺负老实人的画面,唇角勾了起来。   陆璇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有多柔软,眼神亮晶晶的,整个人看起来恬静美好,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呵护。   路少卿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脸,他已经很久没看见陆璇露出这样的表情了,贪恋到希望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   然而,时光还在流逝,下一刻陆璇便收好目光,神色淡淡的跟着陆实向前走去。   路少卿惋惜的跟着走了两步,忽的回头看了眼那颗梅树。   要不要,也为她种一棵?   待寒梅绽放。娶她可好?   然而只是想了一想便作罢,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一路走进客厅,原本不大的屋子因为堆了两个箱子,显得更加拥挤起来。   轩辕黎坐在首位,孤承和陆沅一左一右坐着,大约是他没有透露身份,孙秀英还很热情的在和他聊天。   箱子上系着红绸,想必便是明日要抬出去的聘礼。   陆璇只是小时候跟自家爹爹吃过几回喜酒,对其他的规矩也知之甚少,因而看那箱子的目光多了两分新奇。   而这两分新奇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艳羡了。   因为‘克母’的原因,陆璇从来没有过生辰,也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出生年月,只大概知道自己十七八了。   和她同龄的姑娘,孩子都满大街跑了,她却还孑然一身。   孙秀英眼眶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但碍于有外人在场,没有说什么。   孤承却是毫无顾忌,大大咧咧的开口:“羡慕这个做什么,改天指不定有人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你过门儿呢。”   说这话时,孤承是看着路少卿的,话却是说给轩辕黎听的。   这北郡王有什么了不起,这死狐狸再不顺眼都比他好多了。   轩辕黎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低声应道:“嗯,阿璇当得起。”   “……”   丫还顺坡往上爬!这是给你递的话么你就瞎接话?   孤承狠狠地瞪了轩辕黎一眼。然后挤眉弄眼的给路少卿递眼色,让他开口说两句话,然而这人无动于衷完全忽视他。   恰在此时,孙秀英一脸热切的看向轩辕黎:“这位公子一看就器宇不凡,不知家住何处?如今何以谋生?父母兄弟可好?可有婚配?”   “……”   陆璇很想做个捂脸的动作,乳娘,你这是查户口么?   “乳娘,我今日来主要是想给这聘礼再添一添彩头,这不仅是我,也是爹和整个将军府的心意。乳娘不许拒绝!”陆璇岔开话题,陆沅也配合的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面没别的,不多不少二十两银子。   孙秀英看也没看那里面是什么东西,脸沉了下来:“你不是刚让人送了东西来,现在又送,真当自己是富贾贵胄不成?”   孙秀英这生气半点都不作假,陆璇疑惑的看了陆沅一眼,陆沅拧眉摇头,她可不敢擅作主张乱买什么礼物。   掌心触及柔软的外袍。陆璇脑海里闪过刚刚那个首饰铺掌柜的脸,心下疑惑,却没说出来。   “好事成双,所以这彩头送两回也是应该的,乳娘若是不收,我这便走了。”陆璇说完作势要走,被孙秀英拉住:“这都到饭点了,你还往哪儿走?”   孙秀英拉的是陆璇受伤的那只胳膊,她素来力气大,这会儿一着急更是下手没个轻重。   “孙姨!”   陆沅惊呼出声,孙秀英被吓了一跳,下一刻路少卿便自然而然的把陆璇拉到自己身后,还从袖子里拿出一沓纸来:“这是我请人画的样纸,乳娘若是觉得有看得顺眼的,可拿来做了新衣服样式。明年搏个好彩头。”   孙秀英接过画纸,翻了两页,眼睛亮了起来,神情压抑不住的激动:“这……这画纸就送我了?”   这表情,便是喜欢得紧了。   路少卿浅淡一笑:“今天出门匆忙,没带什么东西,算……给新人的彩头吧。”   “……”   轩辕黎的表情十分微妙,若是那些顶级宫廷画师知道他们熬夜创作的画作被这样糟蹋,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咳咳,我也没什么好给的,这里有一瓶药丸,治治风寒还是可以的。”孤承不自在的从兜里掏出一个青花瓷的小瓶递过去。   陆璇知道他拿出来的东西都不是凡品,难得他还用一个好看点的瓶子装。   第一回看到有人拿药做彩头,孙秀英的表情有些僵硬。   在孤承反悔之前,陆璇替她接下:“乳娘。这也是人家一番心意,好好留着,兴许日后有用。”   陆璇把瓶子塞进孙秀英手里,听她这么说,孙秀英难免多看了孤承两眼。   这屋里人都给了彩头,轩辕黎坐在那里倒是略有些尴尬了。   他只是单纯的来找陆璇,没想到碰上这茬事,身上也没多余的东西,想了想,从腰间取下一个挂饰。   那挂饰用红线攒着三颗天蓝色的珠子。珠子极为圆润,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本……咳,我的随身之物,也算是一份心意。”   “这太贵重了,心意民妇领了。东西还是请公子收回去吧。”   孙秀英客气的说,她虽然不知道轩辕黎的身份,但也知道他地位不俗,哪里敢随便收他的东西。   “怎么他们的都能收,我的就收不得了?”   轩辕黎笑着问,递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   孙秀英心里想,这能一样么,阿璇是她带大的,算得上是半个女儿,这路家小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这些年越发让人看不透了,但这礼她也是可以收的。   至于孤承嘛,这人看上去吊儿郎当的,送的东西也不伦不类,既然阿璇劝她收着,她收着也就算了。   哪像这人,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手笔,叫人怎么敢收?   “公子,你的礼太贵重了,民妇恐怕……受不起。”   说白了就是,咱非亲非故,又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物,哪里敢收你这么大的礼?   贵重么?比起某人想方设法,让宫廷画师帮忙设计画纸,他这礼算不得什么吧。   轩辕黎摩挲着珠子想,却没说出来,既然那人不说,他也当作不知道好了。   “既然如此,那婚礼当日的喜宴由我请人负责好了。” ☆、第八十四章   “这……”   孙秀英有些犹豫,娶儿媳妇是大事,她已经和那天香楼的大厨说好了,高价请他来帮忙,这会儿这公子要揽活,她……   “如此甚好!”陆璇再次抢先开口,喜宴的事交给轩辕黎,虽然赶不上国宴,但下厨的多半都是御厨,哪有味道不好的说法。   孙秀英是完全信任陆璇的,见她都答应了,也就没再推辞,再次谢过。   事情都敲定下来,孙秀英把他们都留下来吃饭,做了一大桌子菜。虽然都是家常菜,但味道很好。   陆璇原本还担心轩辕黎吃不习惯,但看他筷子似乎都停不下来,这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也是,这人连沈荷做的馒头都吃得下去。哪里还有嫌弃其他的道理。   感受到陆璇打量的目光,轩辕黎忽的抬起头来,对上陆璇的眼睛,蓦地一笑。   那笑容发自内心,冲淡了与生俱来的皇室气息。如同温和可亲的邻家大哥。   “这是我从出生以后,第一次这么热闹的吃饭。”   这一句话没有刻意压低,其他人自然也都听到了。   大约是联想到皇室冷漠,陆沅露出几分同情。   孤承不屑的冷哼一声,这丫就是好吃好喝惯出来的毛病!   心里不爽,孤承嘴上自然闲不下来:“多少人原本可以一直这么热闹的吃饭的,可因为一些人的一句话,就会家破人亡,孤苦一人!”   这话三分怒气,七分指责。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轩辕黎并未动怒,反而含笑看向孤承:“怨气这样重,你难道见过?”   呵!何止是见过!   孤承脸色阴沉的把筷子拍到桌上:“前太医院院首刘济,与鬼医洛舟两人并称济世医骨,所谓医骨,秉仁济之心,承铁骨铮铮,医者怀柔,纵舍命济世也决然不悔!这二位救人无数,最终却落得被灭门的下场,你难道不知!?”   孤承越说越激动,最后面色铁青的站了起来,原本就尴尬的气氛,跌到冰点。   坐得离他最近的陆沅想要拉他坐下,却被他一把打开了手。   “悬壶济世,却不得善终,这算不算最好笑的笑话?”   孤承自嘲,两眼已是一片猩红,翻涌的恨意,根本掩饰不住。   “他……他喝醉了吧。”孙秀英干巴巴的解释。心里毛毛的感觉很不安。   轩辕黎敛了笑,盯着孤承不放:“本王倒想知道,这菜里放了什么迷魂药能让他醉成这样!”   陆璇心底‘咯噔’一下,下意识的看向路少卿,这人是故意还是无意?   从轩辕黎说出本王两个字。陆璇就拉着孙秀英她们跪下了。   北郡王到底是北郡王,他温和起来可以让人觉得和善有礼,可他一旦动怒,浑身的气场便压得人难以呼吸!   他是小小年纪便封了王侯的男子,更是当朝唯一一个手握兵权的王爷!   大律兵马分三大支。   陆家军一支,骁勇善战驻守边关要塞。   御林军及京都亲卫一支,保卫整个皇城的安宁。   北郡王轩辕黎手中握着的,是先帝留给他的北骑军。   数十年前,北骑军曾在藩王叛乱中立下汗马功劳,十年前,轩辕黎更是率领他们护驾有功,获封北郡王,北骑军也跟随轩辕黎去了封地。   当朝陛下轩辕啸多次削藩,众亲王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唯独留有北郡王一人安好无虞。   北方游牧民族众多,虽苦寒,但近年来在轩辕黎的治理下,靠贩卖马匹和驮运货物,民力已有所提升。   十多年过去。谁也不知道如今北郡王手下握有多少兵力!   但北郡王此次回京,献上骏马千匹此举已召告天下,北郡王无反意,但北骑军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正常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人北郡王不在乎马匹,说明人封地好马多得是。   马有了,人还会少么?到时人振臂一呼,恐怕连老幼妇孺都能上马为将!   可怕的不是兵马,而是民心!   轩辕啸若真想将皇位传给太子轩辕轩,轩辕黎这个藩王不得不除!   短短的时间。陆璇的心思已是百转千回。   轩辕黎仍盯着孤承,孤承梗着脖子红着脸,大有要扑上去咬轩辕黎一口的架势。   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路少卿却完全不受影响,自顾自的吃了一口菜,眉梢微扬:“乳娘的厨艺越来越精妙了。”   “……”   陆沅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是夸奖厨艺的时候吗?没看见这俩人都要掐起来了吗?   大约是其他人的目光太过直白,路少卿咳了一声,看向孤承:“不得无理。”   轻飘飘的一句话,哪有责备,敷衍得紧。   这就算了,又听他加了一句:“王爷处境堪忧,别再给他添乱。”   听听这叫什么话!?明着是呵斥孤承顶撞了王爷,这话里话外不是摆明了说人北郡王如今也自身难保了么?   这话私底下说也就罢了,你闹了这么一出还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来。不诚心让人下不来台么?   这事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可这北郡王是一般的男人么?   轩辕黎突然勾唇一笑,散了浑身冷峻的气息,又变成之前温和无害的模样。   “少卿倒是提醒了本王,就算有什么冤假错案,也有御史台和钦天鉴做主,无需本王插手。”   这就是撒手不管的意思?   陆璇有些错愣,虽然知道轩辕黎的处境的确不太好,对他突然的转变还是有些无法适应。   激将法没用,路少卿也不失望,倒是孤承嗷嗷一嗓子嚎出来。   “想那刘洛二人医术如何高超。这灭门就算了,竟然连半张古方秘籍都没留下,也未免太狠了点,我要是能找到一两本他们所著医书,如今恐怕早已流芳百世,那灭门之人实在可恶!……”   孤承嚷嚷着大吃大喝,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他颤抖的声音和发红的眼眶,早已泄漏了他的情绪。   真的是因为医书被毁而惋惜么?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这顿饭吃得心思各异,因着孤承那一出。轩辕黎吃了饭也没久留,和陆璇说了一声就离开。   孤承看着轩辕黎的背影良久,嗤笑一声,跟着路少卿径直离开。   陆璇也想走,被孙秀英拉到角落,神色严肃的嘀咕:“那个王爷是怎么回事?大律哪有这么年轻的王爷?”   “怎么没有,北郡王本来就是大律最年轻的王爷啊。”   陆沅不服气的开口,孙秀英脸色一变,惊疑不定的看着陆璇求证,那个人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北郡王?见陆璇点头,孙秀英倒抽了口冷气。   乖乖,她刚刚是不是对北郡王无礼了?而且,北郡王是不是说过要承办喜宴?   之前不知道身份还可以接受,这会儿知道轩辕黎的身份后,孙秀英哪里还敢劳驾北郡王!况且刚刚北郡王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阿璇。乳娘不管你和北郡王关系如何,喜宴的事,你帮乳娘想想办法。”一想到北郡王要帮她做喜宴,她恐怕一直到婚礼结束都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知道孙秀英的顾虑,陆璇宽慰的拍拍她的手:“乳娘放心,北郡王一言九鼎,不会失言的,这喜宴一定会办得风风光光。”   北郡王都来帮忙,能不风光么?   孙秀英嗔怪的瞪了陆璇一眼:“咱就是一小老百姓,哪里敢劳驾北郡王!”   “乳娘,我说当得起就当得起!这是将军府欠你的。”也是帝王家该给将军府的补偿。   后面这句话陆璇没说,可孙秀英已经从陆璇的表情中读出这句话,微怔之后,忍不住笑起,点了点陆璇的鼻尖:“你这丫头。还是改不了的小滑头。”   说服了孙秀英,陆璇也没久待,领着陆沅出了门,刚走到转角,便被人拉了过去。   阿沅拔剑就要攻来,不知孤承从哪儿冒出来,洒了把粉末,就把陆沅扛走了。   “……”   陆璇面无表情的扭头看向路少卿,这人不是走了么?这会儿是想做什么?   “别担心,孤承知道分寸。不会伤害她的。”   以为陆璇在担心陆沅,路少卿倚着墙淡淡的开口,将陆璇圈在怀中,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   “国辅大人,有话直说。手还是规矩点放好比较好。”   陆璇开口,声音有些冷。   路少卿全然不在意,伸手摸了摸陆璇身上的外袍,眼底滑过一丝愉悦:“这袍子做工不错。”   “……”   这本来就是他的外袍,这人能不睁眼说瞎话么?   不过,提到这外袍,陆璇想到另外一件事,正了脸色:“你之前让掌柜以我的名义给乳娘送过礼?”   “什么时候?”路少卿偏着头问,表情有些茫然。   不是他!那会是谁? ☆、第八十五章 边关回信   陆璇思绪飞转,路少卿也察觉有些不对。   “你知道是谁?”   路少卿警惕的问,感觉有几分怪异,除了他们,还会有什么人会来给孙秀英送礼?而且还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你想多了,兴许是乳娘的旧友也不一定,毕竟都是戴罪之身,还是低调些好。”   戴罪之身四个字被陆璇咬得特别清晰,似乎是在提醒路少卿,将军府变成如今这样都是谁的功劳。   若是将军府荣光依旧,这场婚礼当更风光隆重才是。   陆璇这话是带着刺的,路少卿拧眉。这是她心虚维护一个人的表现。   如今能让陆璇维护的人就只有……陆家军!   “阿璇,身在军营六载,你应当清楚,若无皇命,擅离职守是重罪!”   陆璇挑眉,明知瞒不过这人,还是挑眉道:“这些例法我背得很熟,就不劳国辅大人提醒。”说完,推开路少卿的手径直离去。   盯着陆璇的背影良久,路少卿轻咳两声,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去查查这两日和刚刚那个院子里的人接触的人。”   一声令下,人影又消失无踪,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拐角处,莫名的落寞。   陆璇没在外面逗留,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就看见陆沅提着烧火棍追着孤承跑。而孤承边跑边骂着,还不断从兜里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扔到陆沅身上。   有的是假的玩具,有的则是真的活物。   看着一路散落的蜈蚣、蜥蜴,陆璇太阳穴跳了跳。   没有出声打断,正想回自己的房间,衣袖被人扯了扯,小寒白着一张脸,怯怯的抱着柱子:“主子,老夫人请你去一趟。”   看她这样子是被这满地的东西吓到了,陆璇揉揉眉心,顺手把她一起拎走。   一脚跨进房间门,一个茶杯便飞了过来,侧身避开,茶杯砸在门上,茶水四溅。有几滴落在手背上,微烫,竟是刚泡好的茶水。   陆璇把小寒放到一边,朝沈荷行了个礼:“祖母,您找我?”   “别跟我行礼,老妇受不起!”   沈荷甩着脸说,带着满腔的火气。   “若是孙女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祖母尽管说就好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对身体也不好。”陆璇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她的怒气,镇定自若的说。   见陆璇态度好,沈荷越发来气,一把拂了桌上的茶具。   大雪本是站在旁边侍候的,刚好站在茶壶摔落的地方,陆璇喊了一声‘让开’,吓得大雪后退两步,却还是免不了被茶水烫伤,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叫什么叫!滚出去!”   沈荷没好气的怒吼,大雪死死地咬住唇没敢再哼一声,豆大的眼泪却不住的往下掉。   陆璇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冬天,她在街上看到好漂亮的窗花,特意买回来想拿给祖母看,却被她推了一把。手按在烧得正旺的炭火上,疼得她哇哇大叫。   那个时候,沈荷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让自己滚出去的。   看着地上竭尽全力克制的大雪,陆璇突然有那么一点点委屈,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   大步过去把大雪扶起来,陆璇扭头对小寒说:“扶她去我房间。找阿沅帮忙上一下药。”   “不过是个下贱胚子,你……”   沈荷的言辞越来越粗俗不堪,陆璇打断了她:“祖母对孙女有不满,尽管责罚孙女便是,何苦迁怒旁人?”   “老妇哪里敢对太傅大人有什么不满,这可是以下犯上,是大不敬!”   这嘴上说着不敢不满,话里话外,哪一个字不是在指责她?   陆璇正了脸色,认真的回答:“无论身居何位身处何地,孙女都应敬重孝顺祖母和祖父,若是有做得不当的地方,孙女给祖母赔个不是。”   陆璇说完跪下,地上一片狼藉,她却跪得笔直,沈荷的表情好了一点,强硬的开口:“你祖父这两年身子骨不太好了,你找个太医给他看看,还有千年血参……”   沈荷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理直气壮得很。   陆璇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陛下赐了太医令,请太医来诊治,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前两日出门。太医令被盗了。”   “什么?那么金贵的东西丢了你还能瞒着不说?还不快叫人报官……”   沈荷惊得瞪大眼睛,顾不得和陆璇生气,急匆匆的就要往外面闯,被陆璇堵在门口。   “这太医令是御赐之物,若是宣扬出去,恐怕如今府上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掉的。”   “那就白白让它丢了!?”   沈荷心疼的质问,她原来还指着陆璇能给她带来点什么好处,如今看来,这丫头果然是个命硬的,除了闯祸,什么都不会。   “孙女一定尽快找回太医令,在此之前。还请祖母和祖父能保守秘密。”   陆璇垂眸,十分‘愧疚自责’的说。   她是骗沈荷的,既是避免沈荷再打太医令的主意,更是防止有人煽动她在太医令上做文章。而且,既然有人想动这太医令,她便抛出诱饵,让他们动好了。   沈荷气呼呼的瞪了陆璇半天,没办法,只得顾全大局答应下来,却没有就此作罢。   “太医令就算了,那千年血参……”   “千年血参极为珍贵,一共就两棵。陛下在位这么多年,也只食用了半棵,可见其滋补过甚,不可多服,否则只会虚不受补,我让陆沅留了几根根须,其余的快马加鞭送给父亲了,希望可以缓解他的断臂之痛。”   “你……”   沈荷气得发抖的指着陆璇,说不出话来。   这可真是她的好孙女,得了好东西,也不与长辈商量一下,自己就把东西给处置完了!   可是她还能说什么?陆璇是把血参给陆戟送去了,那可是她亲儿子,又断了一臂,可不是比她和陆渠更需要那血参么?   “祖母若是对孙女的做法有什么不满,大可提出来。”陆璇诚恳的说,垂着头,低眉顺眼,一副任由教训的模样。   “……”   沈荷沉着脸说不出话来,东西丢的丢,送的送,她打了骂了就找得回来吗?   “剩下那些根须在哪儿?”   “孙女找医馆将那些根须碾成粉末,分散装在十个小瓶里,每年让人用一瓶混入食材之中让祖父祖母食用。”   “你好得很!陛下的恩赏给了你。你竟是连看都不给我们看一眼么?”   沈荷咬牙切齿的说,已是气到极致。   陆璇却仍面不改色,‘周到’的提议:“那千年血参不过一指长,约莫两指合并大小,除此之外普通的人参没什么区别,祖母若是想看,孙女明日便找画师画了送来供祖母观赏。”   陆璇这话说得顺溜,沈荷也看出她是打定主意要阳奉阴违,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再开口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陆璇看到她鬓角的银发,表情和缓下来。   “孙女知道祖母向来不喜欢我。也没有期望过能得到祖母的偏爱,孙女自知亏欠父亲许多,自会孝顺父亲,恭敬祖父祖母,可这恭敬不是盲目的,大局当前,孙女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你这是拐着弯骂我不明事理?”沈荷再次横了眼,她的确看不惯陆璇,要不是陆璇如今有官位在身,她恐怕早就将陆璇逐出家门!   “孙女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希望祖母明白,如今乃多事之秋,低调行事总是好的。”陆璇依旧柔柔的说,原本浑身的英气柔化了许多,让人觉得很是亲和。也才觉得,这个人的确是个女子呢。   发火没地方发,说理也说不过人,沈荷只能咽了这口气。拿出长辈的威严沉声道:“这些道理不用你叫我,我吃过的饭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是。”   陆璇自然而然的应下,若是陆沅在这儿定要反驳一句:那可不一定,我们还常常跟着将军夜行百里呢!   “还愣在这儿干嘛?出去!看得我心烦!”   沈荷不耐烦的挥手,陆璇没多说,安静的退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转身,便见陆渠站在院子里,神色难辨的看着自己。   “孙女惹祖母不快,已向祖母赔罪,祖父还有什么事吗?”   陆渠犹犹豫豫的看了陆璇半晌,叹了口气:“你爹的书信方才送到了。”   “真的?在哪儿?”   陆璇激动的问。眼睛亮了起来,她算着日子,这几天也该收到回信了,只希望边关一切都好。   “你爹让你嫁给五皇子。”   陆渠摇着头说,显然已经看过信了,陆璇却是瞬间敛了情绪。不,这应该不是父亲的回信,父亲不会提出这样的提议的。   “信在哪里,请祖父拿给我。”   陆璇朝陆渠伸出手,却明白自己心里所想,就算亲眼看见书信,恐怕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陆渠没有过于刁难,从怀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打开信封,打开纸张,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写的内容,陆璇的眼眶便是一热。   这纸上沾染的,是陆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她似乎又看到边关洋洋洒洒的风雪和苍茫广阔的夜空。   看第一行,的确是父亲苍劲有力的书法无疑。 ☆、第八十六章 宣见陆沅   信的确是父亲写的!   陆璇心底震惊,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仔仔细细把信里的内容读完。   信里提到了边关的现状,提到陆叔突然得知自家儿子婚事后气得跳脚,也提到断臂之痛发作时的煎熬。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让她嫁给轩辕辰这件事。   是有人截获这封信,在信上动了手脚,还是父亲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写下的?   如果是动了手脚,只能是极熟悉父亲的人才能临摹出他的字迹,让她也难辨真假。   如果是不得已的情况……   抓着信纸的手骤然握紧。原本就皱巴巴的信纸几乎要被陆璇捏成一团。   陆渠以为陆璇是在抗拒这门亲事,当即冷了脸:“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难道还要忤逆你爹?”   枉你那日还在宫宴上发誓会听话,如今统统都是作假的么?   陆渠脸色难看起来,这些年他虽然知道沈荷对陆璇多有刁难,始终还顾念着她身上流着陆家的血。   若是陆璇真的不听从安排,他觉得陆家也不需要这么个不听话的孽种!   感受到陆渠话里的冷意,陆璇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认错,只是冷静下来,将信收入怀中。   “婚姻大事,的确当由父母做主,依祖父之见,如今我该直接进宫向陛下求旨高嫁,还是想方设法让陛下赐婚?”   “荒唐!”   陆渠想也没想,拂袖斥责。   女子上战场抛头露面已是有悖纲常,若再主动求嫁,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他陆氏儿郎丢不起这个人!   让陛下赐婚更是不可能的,陛下本就生性多疑,若是以为他们有攀附皇子的心,将军府上下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陆渠毕竟也是老练,想通这两点,心里便有了疑惑,这件事既然费力不讨好,那陆戟为什么还要陆璇这样做呢?   见陆渠沉思。陆璇的心稍微松了一点,要是陆渠和沈荷钻进牛角尖,非要让她嫁给轩辕辰就麻烦了。   然而,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陆璇就听见陆渠若有所思的说:“若是你与五皇子两厢情悦……”   “祖父莫不是要我做出珠胎暗结这种事,挺着肚子嫁人?”   这话已是极为直白露骨,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听到长辈有这样的打算,可能也就流着泪说两句,不敢直接说出来。   陆渠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但被陆璇这么一说,脸当即黑得像锅底灰一样。   “混账!你是将军府的独女!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陆渠怒斥,满脸的正气,陆璇却是在心底冷笑。   恐怕这件事,陆渠和沈荷是不会死心,非要在里面掺上一脚了。   现在和他们争辩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首要的是先弄清楚这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边关送回来的书信,都有信官全程护送。信官一路落脚的驿站很多,能动手脚的地方也多,根本无从查起。   但是。校尉以上官阶的人,送回来的家书,都会先送到御前呈送给陛下。   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工部和将军官位的人才知道。   所以,要她嫁给五皇子的话。一定不是父亲出于本意写上去的。   这信的内容呈给陛下的时候这样,还是在陛下看过以后被人动了手脚?而且,这信不早不晚,偏偏就到了祖父手上,真的是巧合么?   陆璇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头绪,匆匆辞了陆渠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和慌慌张张赶来的陆璇撞个正着。   “慌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陆璇低声呵斥,陆沅抓住她的胳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来拍拍胸口:“幸好主子你没事,我还以为那老……“陆沅本想说老不死的,但一想到那是陆璇的祖母,连忙改了口:“老夫人要对你耍横呢。”   “她年纪都那么大了,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别一惊一乍的。”因为陆沅的紧张,陆璇的心暖了一些,也镇定不少。   “那可不一定。”陆沅不赞同的撇撇嘴:“你没看到,大雪的脚背上好大一个水泡。怕是好多天都不能下地走路了。”   “这么严重?请个好点的大夫给她看看,尽量别留疤。”   陆璇吩咐着,步子一转,朝后院走去。   陆沅以为她要去找孤承,赶在她前面:“那孤大夫也没个正形,要找他的时候,他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这话倒是有几分责怪的语气在里面。   陆璇一怔,停下步子认真的看向陆沅:“阿沅,孤承并不是将军府的人,他救我们。那是情,迟早要还的,他要做什么,也是他的自由。”   陆沅张了张口想辩驳,孤承救过陆璇两次,她虽然嘴上说得厉害,可心里已经把他当作自己人了,原来在主子心里还不是么?   没等陆沅开口,陆沅又继续道:“就像你一样,你虽然跟在我身边。但你是自由的,只是倘若有一天你想离开,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阿沅不会离开主子的!”陆沅斩钉截铁的承诺,她这条命是主子救的,那就是主子的!   知道她会这样回答,陆璇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陆璇不介意把她打晕了送走。   一路来到后院,陆璇径直去找了郑骁,他刚好分发完年货,正在跟其他人交待事情。   远远地看见陆璇,郑骁停了下来,其他人也都看向她。   快步走近,陆璇也没客套,直奔主题:“今日谁来送的信?”   “信?什么信?将军的家书到了?”郑骁疑惑的问,其他人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明明京都才是故土,他们却更怀念边关的冷月。   “信到了,将近年关,各处都加强了警戒,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加上连下了半月的雪,就算有人想开战,也要等到明年开春化了雪才行。”   “下了半月的雪?这时候看上去一定漂亮极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陆璇心底的浮躁散去,脑海里浮现出冰雕玉砌的画面,天地都只剩下洁白的雪色,伴着空中洋洋洒洒的雪花,的确是极美的。   鼻尖似乎都萦绕着苦寒之地的冰凉,心窝暖了起来。   出神片刻,陆璇再次问出声:“你们知道今日是谁来送的信吗?”   这些人住在将军府。除了像在边关一样每日操练,各自都划分有区域,换岗看护,既是保护将军府的安全,也是为了保持警觉,以免懈怠下来。   郑骁和其他人面面相觑,仔细的回想,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时间过得越久,陆璇的表情越凝重,突然有个人说:“今天没人来,只有那个娘娘腔出了趟门。”   ‘娘娘腔’?   陆璇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杨文修。   因他长得瘦弱,又是个惧内的,才给他起了这么个称号。   只有他出门去的?   陆璇点头,暗暗思考着,一直没说话。陆沅却是按耐不住:“主子,一定是他有问题!我这就把他抓来审问!”   “站住!这里是将军府,不是公堂!况且没凭没据,你审什么!”陆璇喝止住陆沅,扭头看向郑骁:“我只是想见见那送信的人。问问父亲可有什么话带给我,麻烦郑大哥让人注意他一些就好,府上的戒备也增强点以免让人钻了空子。”   陆璇这话说得很正常,话里的几分玄机,郑骁已是会意。朗声应了就带着人察看府上地形,重新安排岗哨。   “主子,这些人明明有问题……”   “我知道他们有问题,原本还怕他们不动手脚,现在看来。反而要比想象中好一点。”   做的事越多,露出的马脚越多,想要一直躲在暗处,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话可以想象的空间很大,陆沅不懂,但感觉陆璇很有把握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   相信主子总是没错的。   接下来两天都相安无事的度过,第三天,宫里来人了。   这人陆璇认识,是上次顶替尹公公到御前侍奉的太监。看上去要比尹公公年轻许多,但那双眼睛倒是老辣得很。   “陛下宣太傅进宫为太子授课,太傅若是没其他的要紧事,就先跟杂家进宫吧。”   其他要紧事?陛下宣见,还能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么?   陆璇理了理衣服,就准备跟着进宫,陆沅在一边看着,关切之心溢于言表,陆璇递了个眼神给她,耳边突然响起尖利的声音:“太傅若是想带随从一起进宫也是可以的。”   “不必了,在边塞待久了,不懂规矩,怕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这是哪里话,太傅不要妄自菲薄,还是带上吧,若太傅身边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恐怕陛下也是要为太傅指派人的。”   这意思是威胁了?不带自己人就安插个人到她身边?   陆璇和那公公对视一会儿,见他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蓦地笑起:“若是陛下能指派个人,臣自当感激不尽!”   陆璇现在宁可让其他人来接近自己,也不想让身边的人卷入其中。   那公公没想到陆璇会这么说,愣了一下,也不装模作样了,看着陆沅道:“太傅还是把她带上吧,陛下也想见见她。”   陛下想见阿沅?为什么? ☆、第八十七章 怕她死掉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璇也没有再推辞的理由,只能带着陆沅一起进宫。   好在这一路陆沅虽然有很多疑问,看见陆璇面色凝重,并没有开口问什么。   沉默着进了宫,这次倒没有像上次那样突然冒出侍卫来。   穿过弯弯绕绕的宫门,那公公没有带陆璇去面圣,倒是来到了校场。   皇室子弟,年幼时都会有武功高强的侍卫专门教导习武,这校场便是为此建立的。   比军营的环境要好上许多。摆在里面的兵器也更为贵重,只是都没开锋。   毕竟是皇子,伤着谁都要让好多人掉脑袋。   为了检验皇子们的学习成果,这校场中央还特意建了一个圆台。到了考验的前一天,会有宫人在正前方搭上一个台子,方便陛下及一些达官贵人观战,好多武状元也都出自于此。   大约是今年皇子们的考核都结束了,又快要过年了,这里只留了两三个打扫的宫人,倒是冷清得很。   此刻校场上空无一人。陆璇看向领路的公公,无声的询问:不是说陛下宣见么?   “请太傅在此稍等片刻。”   那公公说完退到一边站定,大有打死都不再开口的架势。   陆璇也没再问,眼神打量着这个校场,思绪却是飞快的运转。   陛下要在这里见她?莫不是要考她的功夫?那么宣见陆沅又是为什么?   其实陆璇心里有答案,只是不愿去想而已。   皇家权谋,最重要的是御人。   御人有道,则人心所向。   然而人心难测,若是怀有目的去接近身边每一个人,只怕最后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轩辕啸在位这么多年。一直秉承恩威并施的御人之策,让臣子既敬畏他又拥戴他。   但是古语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皇权之下,能真心为他的人又有几个就说不定了。   此次回京,陆璇自问没有任何僭越之处,也没有任何反叛之心,然而这些还不足以让一个帝王放下戒心。   上位者大都多疑,能让他完全相信的恐怕只有他自己。   不管陆璇表现得多么顺从,除非被他完全拿捏在掌心,才能让他放松警惕。   其实能拿捏陆璇的事很多,但就近来说,似乎只有陆沅是最佳的人选。   万一发生什么紧急的事,有陆沅在,陆璇的决断一定会受到影响。   陆璇想着,不知不觉的走到摆放兵器的架子前,手刚碰到冰冷的刀面,便听见一声尖利的呼喊:“皇上驾到!”   扭头,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跪下,陆沅也随之跪下。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整齐的参拜声,宫人抬着明黄色的轿撵进入校场,随之而来的还有太子轩辕轩,三皇子轩辕昊,五皇子轩辕辰,淑贵妃,皇后。以及……一个红白相间的身影。   这人明明是在宫中行走,却穿着红白相间的棉布长衫,因为冷的缘故,穿得很多,层层叠叠的下摆随着走动翻飞。竟是比女子的衣裙还要好看几分。   大概是临时起意,这里的宫人没有事先接到通知,猛然看到这么多贵人前来,吓得面色惨白,等御驾落定,立刻哆哆嗦嗦的跪下告罪:“奴才不知陛下娘娘们今日会来,还未搭建好观景台,请陛下治罪!”   “现在去端桌椅来也不迟,快去吧。”皇后柔柔的开口,一国之母的威仪却是半分不少,说完又看向陆璇:“地上凉,太傅毕竟是女儿身,快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陆璇朗声谢过,站起来垂头退到一边站好,陆沅落后她一步站着。   与此同时那宫人连忙擦了额头的冷汗,连滚带爬的跑去搬桌椅,没一会儿,校场上便多了好几把太师椅子边还摆放着茶几,几上是精致的糕点和热腾腾的茶水。   连陆璇都不得不感叹,这些宫人的行动还真是迅速。   众人落座。轩辕啸没说话,先咳了一声。   那一声明明带着嘶哑,是长期咳嗽对嗓子造成损伤才形成的。   陆璇浅浅的掀眸,不动声色的打量轩辕啸。   他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前面有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   上次陆璇进宫也见过他,只是那时是晚上,御书房灯火虽然明亮,看得也不是十分真切。   如今他坐在室外,陆璇可以清晰看见他脸上掩不住的病气。颧骨突出,眼窝下陷,唇色发白,分明是……病入膏肓的征兆。   陆璇心底一惊,她刚刚回京之时,轩辕啸分明还硬朗得很,如今才过了多久,就变成这样了?   难道那日宫宴,他真的中毒了?   再看其他人,轩辕啸这一声咳嗽。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好像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帝王的身体有恙,不会有人紧张吗?   “太傅。”轩辕啸轻唤,陆璇抬头,便见他朝自己招了招手:“到朕身边来。”   “是。”   陆璇应着快步上前。走得近了,轩辕啸周身浓郁的药味便涌入陆璇鼻尖。   “太子早年曾拜师习艺过,你先看看他的功底如何吧。”   “是。”   中规中矩的回答,目不斜视的看向场中,陆璇心里其实是不太相信。今日进宫只是单纯为轩辕轩授课。   听见轩辕啸和陆璇之间的对话,轩辕轩站了起来。   应该是知道今天要到校场操练,轩辕轩今日没穿宫服,而是穿了一件银色锦衣,衣袖和裤腿都用锦带束着,方便行动。   轩辕轩慢悠悠的踱步到校场中央,拱手道:“不知太傅想先看什么。”   “敢问殿下最不擅长什么?”   陆璇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婉转的娇笑,偏头,淑贵妃掩唇笑得花枝乱颤,陆璇也不急,静静地等她笑完。   “太傅这话问得,是诚心想让太子出丑么?”   笑够了,淑贵妃单手撑着下巴,风情流转的问,好似她不是在问问题,而是在诉说情意。   轩辕轩闻声含笑看向陆璇,似乎在等她解释。   轩辕啸没有呵斥淑贵妃,自然就是默许她这么问了。   陆璇勾唇一笑,不疾不徐的开口:“臣女所学乃近身搏斗。并不精于武学,太子殿下师从之人,皆非等闲,殿下已经擅长的,以臣女的能力。恐怕无法再让他提升,若是殿下最不擅长的都已高于臣女的能力,臣女自然不敢空居其位,耽误殿下。”   这话说得很是漂亮,自谦的紧,还不着痕迹的把太子和太子的老师都夸了一遍。   淑贵妃仍是笑着,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寒意:“太傅好口才。”   陆璇承了夸奖,不骄不躁的回答:“只是据实而言罢了。”   看够了戏,轩辕啸发话:“开始吧。”   在陆璇和淑贵妃对答之时,轩辕轩已经想好自己要做什么,径直走到兵器架前,拿了把剑。   回到中间站好,他浑身的气息已是一变,掀眸,寒光乍现。手中的剑已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长腿扫起一地尘埃,墨发划过飞扬的弧度,一招一式都是很好的。   众人都安静的看着,没有出声打扰,轩辕轩越舞动作越快,越舞浑身的气势更强。   忽然,他足下一顿,手里的剑转了个弯,笔直的朝陆璇袭来。   剑光闪了陆璇的眼,却掩不住他眼底真切的杀意。   “主……”   陆沅惊呼了一个字就噤了声,这是在皇宫,她不能再叫陆璇主子。   陆璇静静站着,未曾移动半分,那剑本是冲着她的眉心,最后生生偏了一寸。擦着脸颊而过。   挑落一缕青丝,划破一寸肌肤。   剑锋浸泡了一缕血丝,很不起眼,陆璇的脸颊却出现一道口子。   伤口正好在颧骨,不浅,陆璇可以感受到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涌出。   轩辕轩拿着剑没动,眸色清明的看着陆璇,暗流涌动,陆璇甚至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会用手里的剑割断自己的喉咙。   “呀!”   淑贵妃后知后觉的惊呼,同时拂落茶杯,拍着胸口喘气:“吓死臣妾了,太子你这又是做什么?还不把剑放下?”   皇后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拧眉看着轩辕轩:“太子越矩了!你父皇龙体尚且欠安,你也不怕惊了他!”   的确,陆璇就站在离轩辕啸几步之遥的地方,若是打斗起来,肯定会波及周边的人。   轩辕轩好似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话,手腕用力,长剑削断鬓发直抵陆璇的脖子。   “轩儿!”   轩辕啸终于出声,却丝毫没有影响轩辕轩的动作。   利刃划破肌肤的刺痛传来,陆璇听见陆沅膝盖撞地的声音,听见她焦急的求饶:“求陛下饶命!”   死亡离得如此近,陆璇没有任何恐惧,反而越发平静。   抬起左手握住剑身,剑锋入骨,却没能再移动半分。   殷红黏稠的血从指缝滴落,咳嗽声再次响起,却不是轩辕啸,而是路少卿。   极清浅的咳嗽,不知为何,陆璇却从中听到了一丝慌乱。   他怕她就这样死掉么?   轩辕轩的手一顿,蓦的绽开一抹笑,若无其事的松了手。   “太傅想看看本宫的功底,本宫也有些好奇太傅的本领罢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太傅好胆识。”   一句好胆识,便解释了所有,但……谁又敢说什么呢? ☆、第八十八章 观月公主   轩辕轩的手一顿,蓦的绽开一抹笑,若无其事的松了手。   “太傅想看看本宫的功底,本宫也有些好奇太傅的本领罢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太傅好胆识。”   一句好胆识,便解释了所有,但……谁又敢说什么呢?   陆璇扯扯唇,握住剑柄,撩起衣袖将剑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但……她连哼都没哼一声。   “太子殿下刚刚的剑舞得很好,身姿俊逸,一气呵成,但下盘还不够稳,想必是在治国之道上花费了太多精力。”   陆璇说完提剑上前,手腕翻转,挽出轩辕轩刚刚的剑花,只是动作放慢了许多,同时开口向众人解说。   “这剑花漂亮,可起势太久。若对方所用的是长戟大刀这样的兵器,恐怕还未出招便被人制服了去。”   这话里的意思只差说轩辕轩这剑舞得中看不中用了。   轩辕轩抿唇,又听陆璇继续道:“最后这一招取人首级要快准狠!除了速度上的爆发力还有下盘的稳定性。”   “依太傅之见……”   轩辕轩不服气的想反驳,腿弯一疼,被陆璇用小石子砸了一下。   “若方才臣女与殿下是敌对的,在殿下冲过来的途中,便会用内力以碎石攻击殿下的腿部,在殿下取臣女首级之前,就已经失去战斗力了。”   陆璇的声音很平静,若不是她脸颊和手上还有血。旁人完全看不出她刚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轩辕轩弯腰拍了拍腿上的尘土,但因为那石头沾染了陆璇手上的血,在他腿弯处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印迹,一时无法祛除。   像是在故意提醒他的弱点。   轩辕轩眼底闪过一丝阴暗,某些被他隐藏压抑的情绪在不断的发酵,咆哮着要发泄出来。   将剑插入土中,陆璇单膝跪地:“臣女愚见,若是殿下想要提升自己的武力,需每日扎马,并在手腕脚腕及腰身绑上数斤重的玄铁,以增强四肢的负重能力。”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陆璇这话里说的,都是有助于增进武力的。   然而没等轩辕啸说话,就听见一道悠然的声音:“既然如此,就由太傅制定一份计划,交由本辅督促太子执行,太傅近日没事就不用进宫了。”   天气冷,这人说话时吐出灼灼白气,颇有几分仙人之姿,只是那红白相间的衣裳实在俗气。   “哟!本宫倒是不知道,国辅大人什么时候能代陛下做主了?”   淑贵妃懒懒的把玩着茶杯笑问,针对路少卿的意味很明显。   以往这种时候,五皇子轩辕辰都会帮着淑贵妃一起说话,可是今日他却异常的沉默。   没有轩辕辰帮腔,路少卿不答话,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开口。淑贵妃便冷了场。   气氛越来越尴尬,空气仿佛凝滞,许久,轩辕啸沉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陆璇猛的抬头,他问的是陆沅!   陆沅跪下。背脊挺直,抱拳行了个军礼:“末将陆沅,拜见陛下!”   “末将?你也是陆家军?”   “回禀陛下,是!”   陆沅声音洪亮的回答。   回京之后,穿男装已多有不便,上次的骑马装不错,孙秀英便又换着花样给她们做了两套。   此刻陆沅身上穿着的是一套淡青色,头发用同色绸带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   皇威之下,她并未表现出恐惧,比一般京都贵女气势还要强上两分。   陆璇心头狠狠一跳,短短的时间,脑海里已是闪过无数念头,   “朕记得你两个哥哥还有父亲,都战死沙场了?”   轩辕啸颇为慈爱的问,这态度却越发让陆璇心底发凉,陛下他究竟想做什么?   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别人提起哥哥和父亲,陆沅眼眶湿润得厉害,颤着声回答:“是,末将的父亲和兄长。都战死了。”连尸骨都未寻回,无法魂归故里。   “本宫瞧着这姑娘模样倒是不错。”皇后细细打量了陆沅,温笑着说。   若是一般女子,能得到这样的赏识,已是祖上积德,陆璇却是惊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忍不住出声:“娘娘……”   “嗯?本宫想收她做义妹,璇儿有什么意见吗?”   皇后边说边褪下手腕上的一个镯子递给陆沅,眼底是满满的怜惜,真的如同一个亲和的姐姐。   原来是收做义妹。这样,也好。   “谢娘娘厚爱。”陆璇缓了神色,高声谢过,陆沅也接过镯子谢了恩。   轩辕昊见状也是一笑,从腰上解下玉佩递给陆沅:“事发突然,日后再给妹妹补上见面礼。”   轩辕昊是众皇子中最为温文儒雅的,笑起来更是让人觉得春意融融,陆沅红着脸接过玉佩,强忍许久的泪水终究还是滑落。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她‘妹妹’了呢。   这边一片温情,淑贵妃却是无语的打了个哈欠。皇后也真是够掉身份的,这丫头出身低贱,陛下不过多问了一句,她就急吼吼的认了妹妹,也不怕给列祖列宗丢脸!   哈欠打了。嘴巴还没合上,耳边炸开一道惊雷:“小五好像还没有立妃吧。”   立妃!?   这儿刚认了妹妹,就问立妃的事,意图会不会太明显一点?   淑贵妃理理衣襟,端端正正的坐好。   “陛下。辰儿还小,老三不也还没立妃吗?自古都是长幼有序,就算要立妃,也该是老三先立吧。”   淑贵妃眉眼弯弯的看着轩辕昊说,一双凤眸风情流转,美色无边,轩辕啸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只掀眸看向轩辕昊。   不明白怎么就扯到自己的婚事上了,轩辕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父皇难道忘记了,孩儿十岁时曾有高人说过,及冠之前,不得与女子行房,而且就算要娶妻,妻子也要比皇儿大才行,孩儿还有半年才及冠,但是如今放眼整个京都,别说比孩儿大的闺阁小姐,就是比孩儿小的,都已议亲论嫁。”   还有这个说法?那三皇子岂不是此生不能娶妻生子了?陆璇暗自思量,莫名有些惋惜。   这样的男子。若是生在寻常商贾家,肯定会早早寻了清白人家的小姑娘,养来做童养媳吧。   生在皇家,若没有身世足以匹配的女子做正妃,只怕会让人耻笑。   这借口轩辕昊年年都要拿出来说几遍。淑贵妃也一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嗤笑了一声:“老三,这京都找不到,不代表大律没有啊,若是发出皇榜,想必不出几日便会有符合要求的姑娘争先来京,若是嫌身份不够,便让姐姐再认下不就好了。”   淑贵妃说完‘咯咯’的笑起,好像随便什么人都能被皇后认下。   牵扯到轩辕昊的婚事,皇后的笑意褪去,国母的威严袭来:“昊儿的婚事自有本宫和陛下替他做主,贵妃妹妹还是少插手为好,以免乱了规矩!”   见皇后如此维护轩辕昊,淑贵妃笑得更欢:“姐姐待老三真是比亲生的还要亲,也是。这女人啊,自己生不出来,能有个依靠也是不错的。”   这话已是涉及宫闱辛秘,淑贵妃却当众说了出来,显然是被轩辕啸想给轩辕辰立妃的事打乱阵脚慌了神,才会这么口不择言。   皇后没有因为被踩了痛脚,不顾形象的与淑贵妃斗嘴,只是静静地看了淑贵妃一会儿,收回目光,端庄的坐着,目不斜视,再不开口说话。   “昊儿情有可原,婚事可以延后再说,老五的婚事却是不能再拖了,侧妃朕不管。正妃还是要先立一个为好,国辅大人,你说是吗?”轩辕啸看向路少卿问。   原本懒洋洋坐着的人,温吞吞的站起身,拱了拱手,清浅一笑:“陛下说得极是。”   那一笑如初雪落满枝头,悄然无声,却沁人心脾。   轩辕啸满意的点点头,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随口一提:“太傅似乎也不小了。”   “父亲膝下只有臣女一个女儿,有意招个女婿入赘家门。”   被轩辕啸点名,陆璇并没有感到意外,冷静的开口。   此话一出,周围便是一阵倒抽气声。   招婿入赘这种事,就连历代皇帝最疼爱的公主也是少见的,这人竟就这么轻易的说出了口!   “入赘?”轩辕啸重复,似乎听见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不知道想到什么,轩辕啸突然笑起:“下月初有冬猎,届时朕会替太傅留意的,也不枉护国将军这么多年征战沙场的辛劳。”   这大概是陆璇这么多年,听到最嘲讽的一句话。   然而,陆璇也只是跪下,高声说了一句:“臣女叩谢陛下。”   对陆璇的顺从,轩辕啸很是满意,点头道:“到时,请观月公主一起来吧。”   “观月公主?”淑贵妃拧眉,陛下是不是病糊涂了?皇室之中,哪里有封号‘观月’的公主?   “皇后认下的妹妹,自然也是朕的妹妹,赐封号观月,衣食住行皆按照公主的标准来,只是依旧暂住将军府。”   轩辕啸这话,既是解释,也是命令,淑贵妃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死死地捏着手里的帕子才没情绪失控。   陆沅怔了怔,虽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还是机敏的跪下谢恩:“末将谢陛下隆恩!” ☆、第八十九章   交代完事情,轩辕啸松懈下来,语气满是疲乏:“朕有些乏了,国辅大人随朕去御书房坐坐。”   “是。”   那公公极有眼力,立刻扯着嗓子高呼:“起驾!”   轩辕啸要走,淑贵妃和轩辕辰也跟着起身,一行人随着轿撵,浩浩荡荡的离开,倒是皇后和轩辕辰留了下来。   皇后对陆沅很有好感,拉着陆沅看了半天。   “本宫瞧着妹妹确实好,只是头上太过素净,女儿家还是要多打扮才是。”说完从头上拔下两支金步摇。亲手替陆沅插了一支,又放了一支在陆璇手里。   “阿璇次次进宫都匆忙得很,今天可算找到机会了,这步摇的做工精致,并未用什么特别的吉祥物,就是戴着在宫里走动也不会有事。”   考虑如此周到,陆璇不由有些惊讶。   之前只是远观,陆璇以为皇后与淑贵妃年纪差不多大,近看才发现,这位皇后比她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但是那双葱白纤细的玉手,就可以看出她很年轻,甚至可能比陆璇大不了多少。   即便脸上的妆容厚重到几乎遮掩了原本的容貌。即便国母的华服让她不得不端庄高贵,也掩饰不住这具身体的活力。   她是年轻的鲜活的,也许,还是善良的。   在一国皇后身上,看到善良这个词实在是有些滑稽可笑。   这种感觉,陆璇在第一次看见轩辕昊的时候也有过。   明明身处泥沼,他们却能给人一种保留赤诚之心,不让污泥沾身的好感。   因为拔了两支步摇,有一缕头发掉落,垂在皇后莹白的耳侧晃来晃去。   陆璇见了,想要帮皇后把那头发理到耳后,突然发现自己手上还沾着血污。动作一顿,正要提醒,一只宽厚的大掌先她一步抓住那缕发丝:“母后,你的发乱了。”   轩辕昊说话间,已动作熟练的帮皇后弄好头发,然后神色自然的站到皇后背后。   明明他是养在皇后名下的皇子,可是这样一站,却莫名有种皇后被他守护着的违和感。   皇后大约没料到轩辕昊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愣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扫过陆璇和陆沅,见她们没有觉得奇怪才松了口气,只是莹白的耳垂染上胭脂色。   陆璇不动声色的看得分明,刚刚皇后看她和陆沅的眼神分明带了一丝紧张。   她……在紧张什么?   努力思考着,视线突然与轩辕昊撞上,那谦和儒雅的男子,竟是朝她露出了一丝哀伤至极的苦笑。   恍惚间,陆璇觉得他并不是站在离皇后近在咫尺的位置,而是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喜欢皇后!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惊得陆璇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可能!?他们是母子啊!   可是……   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吗?   三皇子轩辕昊乃宫女所出,刚一降生,生母便被杖毙,交由乳娘照看,由于出身低微,又无母亲照看,他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艰难。   这种生活是在轩辕啸再次立后,他被记在皇后名下抚养以后才得到改善。   先皇后逝世三年后,淑贵妃进宫,荣宠一身经久不衰,轩辕啸却迟迟没有立后,直到太子十四。已能初涉朝政,才顺应文武大臣的谏言立后。   这样一想,皇后入宫之时,三皇子轩辕昊也已是八九岁的孩子。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和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子朝夕相处,会产生情愫也在所难免吧。   可是。这段感情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啊!   陆璇定定的看着轩辕昊,只觉得他眼底的悲怆越来越浓,呼啸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时辰不早了,阿璇你们要不要和本宫一起用午膳?”   皇后柔声提议,陆沅正要应下,被陆璇拉到身后:“谢娘娘厚爱,只是臣女还有伤,未免给娘娘带来晦气,今日就不去叨扰了。”   陆璇尽量如常的说,表情依然有些僵硬。   这么一提醒,陆沅倒是记起陆璇手上的伤,也不顾有其他人在场,撕了一截衣服的下摆就开始帮陆璇包扎。   伤口的血有些已经凝固,看上去有些惊骇,皇后也没强求:“既然如此,本宫也不留你,陛下既然赐了太医令给你,你就放心的用吧,姑娘家的手,还是别留疤的好。我宫里还有祛痕膏,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到府上去。”   “谢皇后娘娘厚爱!”   陆璇和陆沅异口同声的谢过,等皇后和轩辕昊走了,才找了宫人往宫外走。   这一路陆璇的脸色冷得吓人。直到出了宫也没松懈下来。   回到将军府,陆沅照例红着眼帮陆璇包扎了伤口。   其实在边关时,这种伤是家常便饭,算不得多严重。   可在边关受伤,那是杀敌,敌人给你一刀,你可以还他十刀!   回了京都这算什么?   什么人都可以伤她们,偏偏伤了也就伤了,还不能还回来,这不是成心憋屈人么?   “陛下的封赏估计很快就会到,应该还会派专人服侍你,北边还有个院子。让郑骁叫人打扫出来,你先搬进去住吧。”陆璇勉强打起精神安排。   那个院子原本是陆渠和沈荷为孙子准备的,哪知道大夫诊断的十成十的子脉,生出来变成了女儿。   陆璇出生以后,陆渠和沈荷便封了那个院子,谁也不让进,却也不让人拆,说是要留给自己的孙子。   哪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她爹果真是一诺千金,绝不再娶呢。   “主子,我不搬,我也不要做什么公主。我只想跟着你征战沙场!”   陆沅‘噗通’跪在陆璇面前,动手就取下了皇后送给她的玉镯和步摇。   “做陆家军和做公主没有冲突,你不要紧张,而且,有些事,总是要做做样子的。北边那院子可能有点麻烦。你叫两个人帮我挡着,我头晕,让我睡一会儿。”   陆璇简明扼要的说明用意,陆沅虽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一听陆璇说头晕,立刻信誓旦旦的去门口守着。   在宫里出了一身冷汗。吹了点风,陆璇倒是真的觉得有些冷,换了身干净的里衣,便上了床。   然而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今天进宫后的场景。   无论是轩辕啸说的婚事,还是轩辕昊和皇后之间不同寻常的情愫,都让陆璇心惊。   脑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陆璇不想再想这些事,神经却有些不受控制。   回京以后的事断断续续的在脑海重现,画面突然定格在那日出门买见面礼,从酒楼出来和路少卿分开之后。   她又看见街边那个戴着斗笠,穿着袍子的人。   这一次,风很大,将她的面纱完全吹起,露出一张倾城绝艳的脸,和她猜的一样,是淑贵妃。   提步想要上前询问,肩膀被人扣住,回头,那带着面具的人不由分说的袭来,她全力抵抗,手再次伸向他的面具。   箭射入肩骨,手却没有偏离半分,稳稳地揭下面具。那人的脸却像是笼在一团迷雾之中,看不真切。   “你到底是谁!?”   陆璇厉声质问,那人转身走入迷雾之中,眼看身影就要消失,陆璇足下一点,一个跃身挡在他面前。   “你……封尧!?”   陆璇惊呼出声。心头大震,胸腔如雷跳动。   你不是应该在边关练兵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是陆家军通晓天文地理无所不能的军师么,怎么会和淑贵妃在一起?   你不是说我可以永远信任并依赖你么,怎么可以用这样的方式伤害我?   ……   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他,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胸口痛得难以呼吸。   周围的景物开始崩塌,脚下失重,眼前一黑,窒息感陡然袭来。   陆璇没有恐惧,反而有一丝轻松,原来,只是一个梦啊。   手上传来疼痛,陆璇猛地睁开眼睛,外面天已经黑了,屋里点着一盏灯,床前正蹲着一个黑压压的身影。   刚想动手,这人便韫怒的开口:“别动!是我”   路少卿?他怎么进来的?   陆璇没问。这人就跟会读心术一样自顾自的回答:“其他人在前院闹得凶,这府上连条狗都没养,也没人拦我。”   “养狗做什么,反正也待不了多长时间。”   陆璇回答,嗓子有些沙哑,浑身无力,也不知是不是这人动了什么手脚,索性也不理会这人,任由他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看。   “还好没伤到经脉,你有点发烧,刚刚做恶梦了?”   路少卿有模有样的说着,转身端了碗黑乎乎的药,一只手扶着陆璇坐起来,一只手将药碗送到陆璇嘴边。   药还是热的,但温度刚刚好,这人到底来了多久了?   皱眉喝了药,嘴里被塞进一颗东西,不是蜜饯。却是糖糍粑,软糯香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让陆璇有片刻晃神。   好像他们又回到小时候,他明明是吃药那个人,她却替他吃了所有的糖糍粑。   现在想来,哪有人会用糖糍粑止苦的,只是引她去故意耍的花招吧。   惊讶了一下,陆璇细嚼慢咽的吃着嘴里的东西,这人也不说话,慢条斯理的收拾了东西。   然后……开始大大方方的脱衣服!   “国辅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陆璇戒备的问,这人很快脱得只剩单薄的里衣,也不掀被子,就那么压在她身上,邪魅一笑:“阿璇,刚刚你做梦的时候喊我名字了,很多遍。”   “……” ☆、第九十章 富可敌国   陆璇很肯定,他绝对是在胡说,刚刚梦里面,她根本就没有梦到他,只梦到了淑贵妃和……   想到封尧,陆璇打住了思绪。   只是梦而已,不用当真,那个人,不会是他的。   想得出神,眉头无意识的皱起,突然有温热的指腹按上眉心,一惊。便撞进这人缠绵悱恻的眼眸。   “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   路少卿揉平陆璇的眉心,趁她怔愣之际,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长臂一捞,便将陆璇稳稳禁锢在怀里。   他的胸膛很宽,身体很暖,有让陆璇贪恋的安心。   陆璇没有回答,用没受伤的手抵住他的胸膛,仅存的理智开口:“国辅大人,这好像是我的闺阁吧?”   纵然你是一国国辅,擅闯未婚女子的闺阁,也是不对的。   “嗯,你要喊人么?”路少卿含着笑问,七分温柔,三分揶揄。   “……”   陆璇当然是做不出喊人这样的事,瞪了这人一眼,索性闭上眼睛不说话。   眼睛一闭上,感官就敏锐了许多。   手下男人胸腔的震动被一点点放大,是遒劲有力的。   鼻尖若有若无的药香也侵入脾肺,微苦,却并不让人讨厌。   “我记得以前你话很多的,一看到我就说个不停。”路少卿有些感叹的说,语气还有一丝委屈,只差问一句:阿璇你现在怎么都不和我说了?   呵!以前他也没这么高深莫测不是吗?   就许他装神弄鬼,不许她学聪明一点么?   没有得到陆璇的回应,这人叹了口气,下巴抵在陆璇的头顶,轻轻摩挲。   “那红缨枪上的毒,是府上一个家奴抹的,他已经死了,全家都被灭了口,主使是宫里的人。”更准确的说,是淑贵妃宫里的,不过,这些,已经不需要让她知道了。   “阿璇,我并不知道,会害得你爹断掉一臂。”   他想过她会误解自己,想过她会怨恨自己,却没想过会让她背上这样沉重的愧疚,这些年,她是如何在这愧疚中挣扎求生的?   比别人的指责更让人害怕的是自己的愧疚。   她是不是很后悔,有生之年,遇见了一个他?   陆璇一直是不愿意回想那天的场景的,也许是路少卿的声音太过温柔,也许是生病让她有些娇气,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那一日。   那一日父亲带着她本来是可以顺利脱身的,那红缨枪被她背在身上,有人一刀挥来,父亲及时将她拉走,背后的衣服被划破,却幸运的没有受伤,只是红缨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爹!”   她的手还没好。完全无法用力,还发着烧,只是本能的喊了一声。   父亲原本已经上马准备带着她离开,却拉住缰绳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红缨枪。   “等着,爹帮你拿回来!”   即便身处困境,他也依然从容不迫。是她崇拜和仰仗的天。   可是陆璇没想到,那些人也在瞬间明白了那红缨枪的重要,抢先一步将红缨枪拿在手里。   虽然眼看着父亲被黑衣人用红缨枪刺伤了手臂,但陆璇知道,这点伤对父亲而言不算什么的。   父亲将红缨枪抢回,还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骑马逃走,她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   也许到边关去也好,至少没有那么多可怕的争斗。   可是没过多久,父亲竟面色灰白的掉下马去,没了父亲的守护,陆璇也从马背摔落。   在天牢受的伤还没好,她只能忍痛爬到父亲身边,才过了短短的时间,父亲的一条手臂已肿大了两三倍。   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璇虽小,也知道这是中毒的迹象,必须尽快处理才行。   “阿璇……”   父亲温声唤她,依旧没有慌张,大约是她的脸色太过难看,父亲还关心的问了一句:“摔疼了吗?”   眼泪奔涌而出,她说不出话来,只拼命地摇头。   阿璇不疼,一点也不疼,爹爹你不要有事好不好?   “傻孩子。爹的身体麻了,动弹不得,帮爹做件事好不好?”   “爹要阿璇做什么?”她擦干眼泪一愣一愣的问。   “爹知道阿璇的手很痛,你忍一忍把爹的大刀拖过来好不好?”   “好。”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大刀拖到父亲身边,这大刀伴随父亲许多年,她幼时最喜欢的便是看父亲在院子里耍刀了,威风凛凛,如同神话里的战神。   她累得不轻,却不敢歇息,急急地去喊:“爹,你不要睡,阿璇一个人好怕……”   “别怕。爹醒着呢,不会让你一个人的。”父亲虽然在回答,眼睛却是没有睁开,良久,陆璇听见他低哑如哭泣的声音:“阿璇,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爹爹了。”   “什么?”   “你帮爹把这条手臂斩断吧。”   她完全傻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   父亲他在说什么?   让她斩断爹的手臂?   爹的手臂要用来拿大刀,要用来杀敌,要用来拉缰绳,要用来抱她,要做很多很多事,怎么可以斩断呢?   “丫头,别怕,你是在救爹呢。”   不!这不是在救爹,是在害他!   她摇着头后退,身体里的水分似乎都化作眼泪要流干才罢休。   “阿璇,爹一只手也能打仗,也能抱起你,也……”   陆璇出声打断父亲的话,不要再说了!   “爹!阿璇不要那红缨枪了,阿璇什么都不要了!”阿璇更不要你断一只手!   “阿璇,你要眼睁睁看着爹死掉吗?若是这毒侵入五脏六腑,就是斩了这手臂,爹也回不来了。”   不会的!爹爹说过要一直陪着阿璇,要看着阿璇嫁个好人家,不许婆家的人欺负她,爹爹才不会死!   陆璇在心里不停地说服自己,身体好像处在茫茫的雪地,冷得刺骨。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她温暖。   突然,她听见父亲极温柔的呢喃:“阿璇,我好像看见你娘了,她还是那么美……”   不!   她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去扛起了大刀,那刀柄硌的她肩膀生疼,却比不上胸腔的绝望。   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面对这样残忍的事?她才十二岁。明明还……什么都不懂。   大刀从肩膀滑落,砸在地上,发出的嗡鸣声几乎要震碎陆璇的耳膜。   有温热的血溅到她身上,滚烫如沸腾的油,将她生生煎炸。   她怎么会亲手斩断自己父亲的手臂?   眼泪不知何时滑落,有人在她耳边安慰:“一切都过去了。”   如何过得去?   那是她此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陆璇睡得不沉,中间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却没能睁开眼睛。   亦或者是闻着那人身上熟悉的药味,并未觉得有多慌张。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她没有在自己房间,而是在马车上,被男人像抱孩子一样抱着。   “醒了?”   不知他是不是一直在看自己,反正陆璇一睁开眼睛,就被逮了个正着。   “嗯,去哪儿?”   出都已经出来了,陆璇没有要下车回去的意思。只是问了下目的地。   “到了就知道。”   “哦。”点头应下,再无话可说。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二狗子欢快的声音响起:“少爷少夫人,到了。”   陆璇想要起身,这人禁锢着她的腰没放。动作自然地帮她系上外袍,竟然还是那日陆璇从他那里拿走的那件。   “好了。”   路少卿露出满意的笑,似乎被自己的杰作取悦。   陆璇起身,掀开马车帘子,冷风灌进来,身体竟是瑟缩了一下。   没有急着下车。反而捏着袍子回头看向这人:“除了那间首饰铺,你还有经营了什么?”   路少卿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底气十足的问:“如果我说本辅如今富可敌国,你信吗?”   富可……敌国?   陆璇配合的诧异了一下,便下了马车。   出去之后冷风更甚,陆璇却无心理会,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马车已经出了城,前面就是官道,道上有长长的队伍,人人手上都扛着锄头,背着背篓。这些人身着布衣,一看就是寻常百姓,只是很多人的衣袖上都绣着一个‘陆’字。   他们要做什么?   “南方雪灾加剧,流民增加,大雪封路,官府一时抽调不出那么多人清除积雪。他们自发帮忙除雪。”   路少卿走到她身后,低声解释。   “他们是……”   “他们都是陆家军家属。”   陆家军家属,短短五个字,如同烧得正旺的暖炉,熨帖在陆璇胸口。   吾亲战沙场,吾辈效忠良。   陆璇终于懂得这句话的意义,也终于懂得父亲肩上背负的什么了。   父亲曾说,做陆家军的统帅,是他此生最高的荣耀,是任何封赏都无法比拟的。   能得到这样一群人的认可和拥护,陆璇也为父亲感到骄傲。   “爹爹,喝水!”   有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响起,陆璇看见队伍里唯一一个壮年,他五官硬朗,皮肤黢黑,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且是杀敌的好手,唯一的缺憾是他右腿,是瘸的。   在他接过碗后,小姑娘立刻懂事的捏着小拳头帮他捶腿:“爹爹,妞妞给你捶捶,腿就不疼了。”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话惹得众人都乐起来,那壮年一手将她提起来,凑到她脸上亲了一口,朗声道:“回家待着,你络姑姑又捎了不少小玩意儿出来,也拿给其他人看看,不许藏私!”   “遵命!”   小姑娘声音洪亮的回答,众人已笑得不行,陆璇却拧眉看向路少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络茵就说过她兄长是在战场伤了腿才回家的。 第九十一章 好心疼她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路少卿摸着自己的脸问,确定自己脸上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后失笑。 陆璇没心思跟他笑,伸手将他拉到一边:“络茵真的是你的人?” 这个问题,陆璇很早就想问他,只是一直没有证据追问罢了。 “不是。”路少卿无奈的说,见陆璇手上的纱布松了,抓住她的手,重新打了个结,路少卿抬手戳了一下陆璇的额头。 力道不重,很亲昵。 “她哥是我的人,那晚,是皇后让她去的。” 皇后也知道太子对路少卿的心思?还让络茵引她去是什么意思? 难得这人愿意给她解释,陆璇抓住时机追问:“孟玄尘那晚让我去秋染殿是见什么人?” “太后。” 太后! 孟玄尘是太后安插在路少卿身边的人! 他早就知道却偏偏没揭穿?这人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孟玄尘为什么替太后做事?” “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在找一个人,应该是他弟弟。” 路少卿边说。边牵着陆璇往前面后面走,没走多久,一个草棚出现在陆璇眼前。 草棚大约有两三个房间那么大,里面有十来个妇人,架着柴火正忙着做饭,草棚外面摆着三个热腾腾的蒸格,格子上正热腾腾的冒着热气。有十来岁的小孩子在一边帮忙递火摘菜,忙得不亦乐乎。 “冬日田间无事,这些家眷都是自愿来的。” 路少卿照旧给陆璇解释,陆璇只看了一眼。就看向身边这个男人。 这个世间,应该没有那么多自愿可言,他……都做了些什么? “上次你不是说要把赏赐换成钱分发给陆家军家眷么,这些就是。” 路少卿轻咳一声,指着一辆装满粮食蔬菜的牛车说。 陆璇移开目光,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男人,真的记得她说过的话。 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又开始下起雪来,路少卿带着陆璇往回走,手却一直没松开。 “阿璇,你想找我报仇吗?” 雪花落在地上融化,地上有些湿,未免陆璇摔倒,抓着她的这只手多用了几分力。 这个问题陆璇想过很多次,也问过自己很多次。 报仇么?其实导致这一切的不就是她自己吗?她能找谁? 摇头。 一片雪花落在眼睫,很快化作水滴顺着脸颊淌下,和泪珠无异。 “六年前,你身陷天牢,你爹和陆家军忠将决定劫天牢,阿璇你可知劫天牢是什么样的罪?” 路少卿低声问,语气里夹着叹息,他今天似乎特别喜欢叹气。 一只手被他抓着,陆璇下意识的握紧另一只手,掌心微疼。 她当然知道劫天牢是怎样的重罪。 罪同谋逆,当诛九族,满门抄斩!不仅是将军府,凡是参与此事的人,连同他们的家人,都会无一幸免。 “淑贵妃的哥哥当时已领兵在天牢埋伏了三天,若是你再不认罪,真的会连累将军府和整个陆家军为你陪葬。” 所以,才会求了太子,去天牢劝你认罪。 “是吗?”陆璇回答,想不在意的笑笑,唇角却怎么也无法上扬。 “是。” 路少卿坚定地回答,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陆璇,固执的想要看她最真实的反应。 陆璇避开他的目光,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想到跟我说这些?”之前不是遮遮掩掩的不说么? “本来不想说的。”路少卿捧住陆璇的脸,不许她躲。低头与她额头相触,鼻尖相抵。 呼吸交缠,距离近到陆璇看不清他的脸,却还是能听清他清润的声音:“可是看你这么倔强,我好心疼怎么办。” 心疼你的逞强。心疼你的伪装,心疼你孤注一掷的负罪感。 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额头的温度陡然升高,陆璇惊醒般后退,腰被男人伸手揽住,被迫与他的身体贴合。唇上同时一暖。 极温暖的一个吻。 惹得陆璇灵魂都跟着轻颤。 理智叫嚣着要推开他,身体却不由自主耳朵沉沦。 良久,男人主动撤离,唇边沾染了晶亮的水渍,惑人心魄。 “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做。” 这话说得多让人心动。 可陆璇没有半点动容,反问:“那我不要你做什么你就不做么?” 那你会放弃做乱臣贼子么? “你既要护你的朝纲便好,乱臣贼子,我做便是。” 心头大震,陆璇竟是说不出话来反驳。 若是以前路少卿和她说这话。她说不定还会反驳一句,忠臣良将,自当以维护朝纲为天职。 可是现在,她没有底气说话,忠臣良将又如何?只是帝王家手里的一把刀罢了。 这刀有用时,可用来杀敌,无用时,即便放在角落生锈也会碍了帝王的眼。 “你突然跟我说这些,真的没有其他目的吗?”陆璇还是不相信的问,路少卿敛了笑,神色严肃下来,陆璇也跟着挺直了背。 却听见这人一本正经的说:“我发现,哪怕下一刻会死,这一刻我也不想将你拱手让人。” “……” 这人确定不是在故意逗她? 雪越下越大,回到马车上,陆璇的外袍都有些打湿了,更何况这人还根本就没穿外袍。 二狗子在外面驾车,马车里除了一床被子,也没个暖炉。 陆璇解了外袍,抬头就看见路少卿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了。只看了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路少卿裹了被子,唇瓣冻得发白,眼神灼热的看着陆璇:“阿璇,你冷吗?” “……” 陆璇没说话。这人裹着被子像只蚕蛹一眼移过来,冰凉的手抱住陆璇,满足的轻哼了一声,脑袋还在她脖子处拱来拱去,和‘国辅’这两个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陆璇抓住他的手,正要说话,突然感觉他手上有什么东西滚动了一下,掀开被子一看,却并没有什么异常。 “阿璇。你想对我做什么?” 路少卿收回手,戏谑的问。 陆璇没有脸红,也没有移开视线:“你和临渊阁做的交易是什么?”他们怎么会同意帮你做事?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路少卿笑着问,眼底的戏谑散去。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上次孤承似乎很想要你的血。有些好奇罢了。” 路少卿拢了拢被子,将自己和陆璇都裹好,满不在乎的回答:“大概是我的血要比一般人的好一些吧。” 是么?就这样简单么? 陆璇在心里问,却没有再说什么。 快到将军府的时候,路少卿把陆璇放下马车,陆璇走回去,正好看见郑骁送了宫里的人离开。 “陛下的赏赐这么快就到了?” 陆璇问,看见是她,郑骁吓了一跳:“少主,你什么时候出府去的?”阿沅不是说你在休养么? “只是出去走走而已。不想惊动你们,那个院子打扫出来了吗?” “嗯,只是老夫人他们似乎很不高兴。” “能让他们高兴的事很少,其他时候尽量多顺着他们就好了。” 陆璇说着走进大门,不妨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 沈荷拿着盆阴阳怪气的说:“某些人害我陆家断子绝孙。还吃里扒外,怎么还有脸回来!” 浑身湿透,凉得彻骨,发尾眉梢还在往下滴水,模糊了视线,陆璇轻轻抹了一把,若无其事的行礼:“见过祖母,如今观月公主住在府上,祖母对孙女有什么不满,尽可发泄。只是注意不要冲撞了公主才是。” “什么公主,麻雀飞上枝头就以为自己真的变成了凤凰!” 沈荷不屑的说,她看不起陆璇,对陆沅又能有多少好感? “祖母这话,以后在孙女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这公主的封号是陛下给的,过两日也会昭告天下,在外人面前,祖母还是注意些好。” 陆璇心平气和的说,偏偏有理有据,堵得沈荷说不出话来。 沈荷狠狠地剜了陆璇两眼,扔了盆转身回屋。 “少主……” “无事,换身衣服就是了。” 陆璇应着回到自己房间,刚换好衣服,陆沅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讲究的侍女。 “主子!” 陆沅刚喊了一声,陆璇便站起来跟她行礼:“臣女陆璇,见过观月公主。” “……” 主子的适应能力真的……好强。 陆沅眉角抽了抽,很不习惯的回答:“太傅免礼”又回头对那两个人说:“你们在门口守着,我和太傅说两句话。” “是,公主。” 两个侍女顺从的退出房间,关上门之前还好心的提醒了一下:“公主,说话时请记得用‘本宫’二字。” 门一关上,陆沅就毫无形象的趴在桌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公主,请注意仪态。”陆璇揶揄的说,陆沅抓狂的揉乱自己的头发:“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公主好累啊!” “刚开始的确是累点,不过好处还是很多的。” 她就知道! 陆沅眼睛亮起来,左右看了看,紧张兮兮的凑到陆璇耳边:“主子需要我做什么?” 陆璇被她警惕的样子逗乐,清了清嗓子,也不避着门外的人:“过两日臣女的乳娘家要办喜宴,还请观月公主届时到场,撑撑场面。” “……” 陆沅失望的瘪瘪嘴,主子你不说我也是要去的,这算什么事? ☆、第九十二章 封尧   响亮的鞭炮劈啪作响,震天的唢呐吹得欢快,四人抬的花轿缓缓而来,排场不算多大,也颇为引人注目。   陆璇陪着孙秀英站在门口,脸上溢出真心的笑容。   小时候那个憨厚老实的哥哥,已经迎娶了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真好。   陆实穿着大红色的喜袍,身上挂着红绸,红绸扎成漂亮的花拿在手上,憨笑着,怎么也合不拢嘴。   跟着陆璇回来的人都换上陆璇之前在孙秀英那里定制的新衣。站在门口凑热闹,当然也是维护秩序,毕竟今天到场的人,就轩辕黎一个也够排场了。   “新娘子到!”   媒婆喜气洋洋的高呼,花轿落地,陆璇的心也跟着落定。   “请新郎踢轿帘!”   陆实习惯性的想要挠头,被孙秀英打了手,瞪他一眼,陆实不好意思的憨笑,一众宾客都被他这模样逗乐,孙秀英也忍不住笑起,他这傻儿子,真是傻到家了。   陆实走到轿前象征性的踢了下轿帘,本来还应该有射轿门的环节,但因为陆实练了快一年,准头也不好,商量之后就跳过了。   媒婆撩开轿帘将新娘子搀扶出来。   鲜红的盖头挡住了脸,只看得出她身形娇小,堪堪到陆实的肩膀,小鸟依人的紧。   “喔!小娘子真小啊!”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众人都笑起来,知道他们是开玩笑,孙秀英叉腰笑着瞪了他们一眼:“边儿去,没个正形!”   媒婆忙晕了,这才注意到这位婆婆就站在门外,当即苦了脸:“你这当婆婆的怎么也站在门口迎新人?还不快进去坐着等着喝媳妇茶!”   “就是就是……”   众人起哄,孙秀英本就豪爽,此时也不觉得难堪,当着众人的面放话:“别人家的婆婆都要镇住儿媳,我家儿媳好,我就护着她!”   这一番话说得直白却也真切,有不少人鼓起了掌。   媒婆说不过她,摇头将陆实手里的红绸递到新娘子手里,说着吉祥话继续下面的流程。   “请新人进门见礼!”   这一声话落,众人都开始往屋里走,陆璇也扶了孙秀英往里走:“乳娘今日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待会儿新媳妇敬茶时,可别哭才好。”   “嗯,开心,我自然是开心的,只是他爹,没看着他长大也就算了,连这婚礼都没看到……”孙秀英抹着眼睛回答,声音不可避免的有些哽咽,陆璇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吉时快到了,乳娘快些上座吧。”   陆璇出声提醒,孙秀英这才收了眼泪,笑容满面的快步上前,陆璇正要跟上,不妨看见一众宾客里面有一个人反其道而行,却是要在这个时候出去。   步子一顿,陆璇转身跟了出去,那人走得很快,陆璇加快速度。眼看距离越来越远,那人就要消失在转角处,陆璇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封大哥!”   那人停下,良久回头,露出无奈的笑:“果然还是被你发现了。”   那张脸染着风霜却不减俊朗,眉眼都带着温柔的流光。   陆璇一直觉得很奇怪。在沙场浸染过鲜血的人,怎么还会有这样柔和的眼神?   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嘴边也有很多话想要问,最终却变成了一句:“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观完礼再走?”   没有问他何时回,有为什么回,没有问那天在街上那个戴面具的人是不是他,也没有问他到底认不认识淑贵妃这个人。   今天是个好日子,这些,她都不想问。   “陆叔不能擅离职守,托我回来看看,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是了,他虽然在陆家军六年,但并未得到正式的官位。   他说好男儿只要有一颗忠君爱国的心,纵然没有官位在身,也可以报效国家,他这样说了,所有人便都信了。   时间一久,竟也忘记他其实还是自由身。   “马上要拜堂了,你就替陆叔看着吧。”   陆璇笑着说,封尧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折身揉了揉她的脑袋:“既然是少主的命令,那便去看看好了。”   “你在京都可有住处?若是没有。就到将军府住两日。”陆璇任他揉乱自己的头发,垂眸问,有些过分安静。   封尧像边关一样揽住陆璇的肩往回走:“好,你也正好跟我说说,回京以后都有哪些人欺负过你,我去一一帮你讨回来!”   这人护短的语气,和边关时没有一点变化。   陆璇正要说话,便看见两尊大神堵在门口,眼神不怎么友善的看着封尧。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轩辕黎双手环胸问,末了还挑了下眉梢。   “这是我义兄,六年前我随父亲去边关时,他曾救过我和父亲一命。”   轩辕黎:“……”   除了他。还有人救过这个小丫头?   这种原本是唯一,现在变成其中之一的感觉,让人莫名有些不爽。   “在下封尧,兄台好。”   封尧朝轩辕黎抱拳,行的是江湖人的礼,好似并不知道轩辕黎的身份。   “封兄。我虽然是北郡王,但也乐意与江湖豪杰结交,若是有机会,还想与封兄切磋一番。”   轩辕黎直接挑明自己的身份,封尧‘诧异’,作势就要跪下:“草民拜见北郡王。”   轩辕黎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满意一笑:“不必,你既然是阿璇的义兄,本王也自当敬重你才是。”   这话说得奇怪,人家的义兄,和你北郡王有什么干系,你出于什么立场去敬重他?   当然,在场的人也没有揭穿这话里的不对劲。   “马上就要拜堂了,咱们进去吧。”   轩辕黎发了话,陆璇他们自然是跟着进去了。   封尧与陆璇走在后面一些,封尧却总能感觉到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在打量自己,没有敌意,却好像要将人看穿一样。   抬头,对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眸,那人还冲他弯了弯眉,很是俊美,却让人觉得并不是那么好相处。   进了喜堂,那人便移开了目光,封尧碰了碰陆璇的手:“那就是你经常提到的那个人?”   “嗯。”陆璇简单的应了一声。专注的看着堂中的两个人。   原本准备拜天地的新人停了下来,连孙秀英都站了起来。   这拜天地之后就该拜高堂了,按照祖制,高堂当拜夫家父母,若是父母早逝,当拜兄嫂。若无亲无故,也该拜德高望重的证婚人。   可若是有身份尊贵的人在场,又得另说了。   轩辕黎显然也知道这些人的顾虑,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紧张:“本王今日乃便装出行,只是来观礼沾沾喜气,该如何就如何好了。”   听见轩辕黎自称‘本王’。又见他气度不像寻常人家的贵公子,在场的宾客都窃窃私语起来。   之前虽然听说这陆家成衣铺老板娘家的喜宴请的厨子不一般,这些人也没觉得如何厉害,只猜想不过是味道好些罢了。如今见了轩辕黎,众人都有些不淡定了。   就算是一些朝臣家办喜事,也不见得能有王侯到场见证,这陆家成衣铺老板娘到底有什么背景?   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孙秀英坐得端正笔直,宠辱不惊。   这些年因为她一个女人做生意的缘故,受过不少异样的眼光。   像陆实这个年纪才成婚的人很少,孙秀英之前也找媒婆替他说过几门亲,但都被拒了。有一户人家,连定金都收了,最后竟又悔婚!   孙秀英心里其实是憋着一口气的,现在她也有些明白陆璇为什么要替她应下这些了。   大喜之日,既然有人给她撑场子,她自然要理直气壮。扬眉吐气!   “一拜天地!”   媒婆高呼,陆实和新娘子跪在蒲团上,虔诚的拜了。   “二拜高堂!”   新人转身,孙秀英放在膝盖上的手不住发抖,脸上笑着,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好。”   明明之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叮嘱,到了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字。   还能说什么呢?   有生之年,能看着自家的傻小子娶到自己喜欢的姑娘,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夫妻对拜!”   行完了礼,郑骁带人起哄簇拥着新人进了洞房,宾客都到外面准备吃酒,训练有素的宫人穿着便服,有条不紊的上菜。   不大的院子摆了七八张桌子,孙秀英没敢让轩辕黎也跟着坐外面,正要将他们引到客厅单独坐一桌。又听得一声高呼:“观月公主到!”   “……”   孙秀英眉头抽了抽,第一时间瞪向陆璇:这又是哪里来的大人物!?   陆璇失笑,抬抬下巴,示意孙秀英往门口看。   一个身着翠绿色夹袄,搭着厚重纱裙的女子快步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不凡的侍女。不是陆沅,还能有谁?   孙秀英惊讶的张了张嘴,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小丫头怎么转眼就成了公主了?   “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陆璇带头打了招呼,其他宾客也都跟着拜见,心里却是嘀咕,这两日是听说皇后娘娘认了个义女,这观月公主来历尚且不明,怎么又和这老板娘扯上关系了?   听见陆璇这话,陆沅又要翻白眼,看见有轩辕黎在,生生忍住,中规中矩的行礼:“见过北郡王,国辅大人。”   “还叫我北郡王?”轩辕黎勾唇问,陆沅茫然,身后的侍女凑到她耳边低语:“公主,改改口叫皇叔了。”   “……” ☆、第九十三章 你丫从哪儿冒出来的?   叫北郡王皇叔这件事,陆沅是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在她心里只适合用来崇拜敬仰的男人,怎么可以被她这种身份的人叫皇叔呢?   “我……本宫乃皇后娘娘认的义女,身份低微,没有资格这么称呼北郡王,还是照旧吧。”陆沅板着脸回答,好像在说一件十分严肃的事。   轩辕黎一怔,没料到眼前这人把自己看得如此重要,正要说没事,陆璇拉着陆沅站到一边:“请郡王殿下移步到客厅用饭。”   这么一打扰。轩辕黎也觉得没必要纠结于这个称呼,笑了笑提步往客厅走去。   也罢,随她去吧。   客厅经过特意打扫,虽然没什么贵重的摆设,倒也干净温馨。   一个四方小桌,轩辕黎坐了主位,路少卿坐了左边的凳子,陆璇和陆沅坐在右边,封尧就只能坐在下首的凳子上。   孙秀英招呼人迅速上了菜,给陆璇递了个眼色。就出去招呼其他宾客去了。   轩辕黎扫了眼桌上的菜,没急着动手。   陆璇知道皇家的人,吃食都要先试毒,就算这宴席是轩辕黎找人做的,也还是从怀里拿出一根银针,正要试毒,一个人嚷嚷着风风火火的闯进来。   “终于赶上了,累死爷了!”   孤承毫不客气的挤开封尧一屁股坐下,端起酒壶就猛灌了两杯,撩起袖子擦了嘴,看见陆璇手里拿着银针,当即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放心吧,这桌子上没一样东西有毒,不用试了。”   孤承虽然有些不着调,但既然能进临渊阁。医术自然非凡。   陆璇没坚持,若无其事的把银针收回去。   还未动筷,碗里便多了一块鱼肉,是封尧夹的。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仔细看过,一筷子夹了块最肥嫩,鱼刺最少的鱼腹肉。   封尧夹了肉不说,还宠溺的说了句:“瘦了好多,多吃点。”   话音未落,数道灼热的目光便落到陆璇身上。   陆沅左右看看,眼睛亮闪闪的,只差说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吉祥话了。   轩辕黎原本是想问孤承话的,被封尧这么一打断,黑着脸坐在那里,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路少卿盯着陆璇碗里的鱼肉看了一会儿,自然而然的用自己的筷子夹到自己碗里,还十分淡定的说:“我记得太傅以前好像不喜欢吃鱼肉。”   “……”   谁说她不吃的?   这两人表现得都比较隐晦,孤承像是突然才注意到封尧的存在,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封尧的鼻尖质问:“你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这是做什么?”陆沅顾不得那么多,站起来拍开孤承的手。维护道:“这是我们……”   “少主的义兄。”封尧淡定的接过陆沅的话茬,陆沅瞬间明白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军师擅离职守,重重的点头:“没错,他就是我们少主的义兄!”   陆沅眼睛瞪得很大,孤承的注意力从封尧身上又转移到陆沅身上。   陆沅今日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带了两支素净的发钗,额头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刘海,刚好齐眉,看上去俏皮又可爱。   “你这是穿的什么衣服?”孤承拧眉问,心里有些怪怪的,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也不揪着封尧不放了,面色奇异的坐下,盯着自己面前的饭菜发呆。   “不知封兄今年高寿?”路少卿吃完整块鱼肉,喝了口茶,幽幽的问。   “噗!”   孤承本想喝口茶压压心底奇怪的感觉,没忍住,扭头把茶水都喷了出来。   这老狐狸的嘴敢不敢再损一点?人家看上去顶多二十几的样子,他怎么想到用‘高寿’这个词的,也不怕闪了自个儿舌头!   “回国辅大人的话,草民不过二十八,还谈不上高寿。”封尧极有气度的回答。   他是军师,常驻帐篷,在后方运筹帷幄,因而并未经历多少风吹日晒,看上去竟比陆璇还要白一些。   此刻在轩辕黎和路少卿面前说话。也是风度翩翩,不输半分。   听见封尧的回答,轩辕黎的眼睛亮了起来。   二十八?比他还要大三岁呢,相比之下,他也不是比陆璇大很多嘛。   “不知封兄以何为生?”   轩辕黎吃了粒油酥花生,随意的问。   “祖上是走镖的,后来因为战火亡故,开始专门为边疆将士运输军粮。”封尧说这话时,声音很平静,眼眸却配合着黯淡下来。   明明什么也没说。却让人感受到了失去亲人的悲痛。   陆沅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事,从来没有听军师说过,原来他在到陆家军之前,就失去了亲人么?原来军师和自己一样啊。   陆沅想着红了眼眶。有她在旁边捧场配合,封尧一本正经瞎编乱造的话也就更容易让人信服了。   接下来的时间,路少卿和轩辕黎极有默契的轮流提问,将封尧的祖上八代都摸了个门清。   听到最后,陆璇都不由得咋舌。封尧这瞎话编得真好,人物众多,关系复杂,关键前后呼应,无论路少卿和轩辕黎突然提起之前说到的哪个人,他都能对答如流,没有前后矛盾之处。   这顿饭,除了陆璇,其他人根本没怎么吃。   陆沅中间偷摸着抹了几次眼泪,等撤下饭菜的时候。眼睛都红肿起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出了客厅,宾客大都散了,陆实也被灌醉了送进新房。   郑骁正带着一群大老爷们收拾残余,有的人还嚷嚷着等以后退伍不打仗了。也找个水灵灵的媳妇,成家生孩子。   这愿望质朴得很,陆璇笑了笑,封尧注意到她的表情,自然地说了一句:“放心吧。一定会实现的。”   轩辕黎:“……”   这义兄的话真多!   孤承:“……”   以本神医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此人油嘴滑舌,油腔滑调,擅长迷惑姑娘,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那小跟班又要哭了!   路少卿也看着郑骁他们,头也没回,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封兄在京都可有住处?”   轩辕黎挑眉,抢在陆璇之前开口:“你不会是想住在将军府吧?”   孤承装作毫不在意,却是悄悄竖起耳朵:住将军府?那里哪里有他的房间住?该不会是也要住小跟班的房间吧?那可是姑娘家的房间,哪能随随便便让一个大男人住?   某神医气愤了,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全然忘记自己当初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住进陆沅的房间。   “将军府的人不少,草民与众将士挤挤就好了。”封尧依然笑着回答,只觉得高高在上的北郡王和国辅大人,在他面前就跟小孩子争夺心爱的玩具一样。   “那怎么行。你既然是太傅的义兄,吃住怎能委屈!”轩辕黎眼睛都不眨的说,似乎颇为器重陆璇。   “不知郡王殿下意下如何?草民愿听从殿下安排。”封尧也不坚持,既然北郡王开了口,他听安排就好了。   轩辕黎飞快的思索,这人来历还未查清,贸然带到自己住的驿馆是不和规矩的,可若是让他住客栈,也未免太过了。   正犹豫着,路少卿温和的开口:“封兄若是不介意。不如随我到国公府住上几日。”   “正是!封兄与少卿同为男子,同吃同住也是可以的。”轩辕黎拍手定下,只觉得路少卿这个提议好极了。   封尧深深地看了路少卿一会儿,拱手道:“既然国辅大人盛情难却,草民便斗胆到府上叨扰几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国辅大人海涵。”   封尧答应得爽快,场面话又说得漂亮,自然是皆大欢喜。   陆璇却是在一旁皱眉,她知道路少卿的皮相极具欺骗性,若是封尧住到国公府,被发现了身份……   可这么多人看着,陆璇也没有理由把他留在府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封尧坐上路少卿的马车一起离开。   和孙秀英打了招呼,陆璇和陆沅也离开回府,那两个侍女被陆沅命令远远跟着,陆沅便凑到陆璇耳边问问题:“主子,你什么时候知道军师回来的?”   “刚刚。”   陆璇回答,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晚做的梦,梦里,那神秘人的面具被揭下后,分明是封尧的脸。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陆璇清楚,自从那日交手以后,她自己就开始在怀疑,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就是封尧。   只是,他和淑贵妃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这次回京又真的只是单纯的为了参加陆实的婚礼么?   听见陆璇的回答,陆沅有些失望的瘪瘪嘴,主子怎么可能是刚刚才知道军师回京的?他们一定是一早就通了气的。   “主子,军师住到国公府真的没问题么?”万一不小心被路少爷套了话,按军法,没有皇命,擅离职守可是会掉脑袋的。   “没事。”陆璇回答得简洁,陆沅以为她不会再解释,让自己去想的时候,又听见陆璇加了一句:“他本来就没有在陆家军编制中,兵部的花名册上也没有他的名字,就算被问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   陆沅惊愕的瞪大眼睛,什么叫军师不在陆家军的编制中?他难道不是陆家军的一员么? ☆、第九十四章 将军府下的地道!   陆沅还想再问些什么,看见陆璇脸色不太好,也就闷着脑袋不说话了。   她怎么感觉这次军师回来,主子有些难过?   前脚刚回了将军府,郑骁他们也跟着回来了,孙秀英让他们抱了好几坛酒回来,一群人高高兴兴的喝酒去了。   只有郑骁微醺,理智尚存晃到陆璇面前问:“少主,末将今儿好像看见军师了。”   “你看错了,去歇着吧。”   陆璇眼睛都不眨的撒谎。郑骁刚要走,肩膀又被陆璇拍了一下:“今日是哪些人留在府中值守?”   “是张奎,李姜两个。”   郑骁回答,已经有些大舌头。   “我知道了,去吧。”   郑骁晃着脑袋离开,陆沅想要跟着陆璇去看看,那两个侍女尽责的提醒:“公主,该回去学规矩了,冬猎前还要进宫面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受封。”   “……”   陆沅一脸生无可恋。一个劲的朝陆璇使眼色求救,陆璇却好似没有看见,拱手道:“既然公主还有事,那臣女便不打扰公主殿下了。”   “……”   主子,说好的演戏呢?你怎么能就这样撇下我不管?   陆沅在心里哀嚎,却也只能跟着那两个侍女回北边院子。   提了两坛好酒,陆璇找到了张奎和李姜,虽然听见其他人嘻嘻哈哈的笑声,他们也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委屈两位大哥了,过来喝点酒暖和下身子吧。”   陆璇说着直接把酒坛子扔过去,那两人稳稳接过,也不啰嗦,揭了盖子就仰头喝了一大口。   “奶奶的,这京城的酒也这么娘们儿兮兮的,一点都不爽快!”张奎是北方人。喝惯了北方刀子般的烈酒,再喝这京都的酒,自然不喜欢。   李姜比张奎要沉稳一些,听见刚刚张奎这话把陆璇也说了进去,当即不客气的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说什么屁话,喝酒都堵不住你那张嘴!”   张奎受了疼,也明白过来自己刚刚这话有些不对,当即‘嘿嘿’一笑。   “这京都的酒的确不够烈不够辣,等回了边关,我一定给各位寻些好酒来。”陆璇毫不在意的说,一点也没觉得张奎的话有什么不对。   张奎和李姜都笑了起来,这位少主,虽然是个才十七八的小姑娘,但人就是有血性,让人服气!   “这两日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府上?”   陆璇进入正题,张奎抢在李姜前面开口:“没有,就是有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老是在周围晃悠,已经被我们逮了好几个,狠狠教训了一番。”   张奎拍着胸脯说得肯定,李姜又给了他一记爆栗。   “的确没什么人来府上。不过昨天夜里,老爷子倒是出去了一趟。”   夜里?陆璇挑眉,将军府落败以后,基本是人走茶凉,即便现在陆璇回来了。以前和将军府有过关系的人也都避犹不及吧,祖父晚上能出去见什么人?   “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原来昨天晚上你说去撒尿,其实是跟踪老爷子去了?”张奎摸摸后脑勺,瞪着李姜说。   李姜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这大老粗在少主面前说什么撒尿,那是小解好不好!若是将军在这里,定要罚他扎马一个时辰!   选择性的忽略张奎的问题,李姜将那天晚上的情形告诉陆璇:“昨晚老爷子没走多远,就从后门出去,转了个弯,在那边巷子底下的大石头下拿了什么东西就回来了。”   大石头下的东西?大概是约定好的信件吧。   他们行军打仗时也会有约定的地方存放信物。   只是,祖父会与什么人暗中往来联系呢?   “你可知道是什么东西?”   “末将无能,老爷子回自己房间看完就烧掉了,末将也不敢贸然行动惊着他。”   “嗯,你做得很好,告诉其他人,以后若是有什么发现,无论什么时候,直接来告诉我便是。”陆璇认同的点头,这件事。还是由她自己出面比较好。   “是!末将领命!”   “是!末将领命!”   张奎和李姜异口同声的回答,陆璇会心一笑,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到自己房间。   不知是不是那天被沈荷泼了一盆水的原因,陆璇这几天总是很容易就会觉得很累。   今天不过是出门喝了喜酒,就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有些难受,刚脱了外套准备躺到床上休息,突然听得一声异动,陆璇几乎是本能的就拔下了头上的发钗握在手里,冷声问:“什么人!?竟敢擅闯将军府!”   没人回答她。然而下一刻,陆璇便看见自己的床榻陷了下去,紧接着,一张好看的脸钻了出来。   “……”   这人什么时候在她床下弄了机关?   “别紧张,是我。”感觉到陆璇身上迸发的杀意。路少卿边往外面爬,边抽空解释。   是个人发现有人突然从自己床底下钻出来都不可能不紧张吧?   陆璇上前用发钗抵在路少卿的喉咙,将他堵在出口:“你竟然在将军府下面挖了地道?”   “阿璇,能让我先出去再说么?手好酸。”路少卿笑着问,陆璇哪里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将他推了回去,自己也跟着跳下去。   里面一片漆黑,空气有些潮湿,腰被人揽住:“我本就是来看你的,你跳下来做什么。”   陆璇没回答,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吹燃,路少卿从她手里接过火折子,向前面走了两步,点了一盏灯。   “怕不怕?”路少卿扭头问,陆璇已借着微弱的灯光越过他往前走了几步。   这地道很长。墙壁上都长了青苔,看样子挖出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地道通向哪里?”陆璇扣着石壁问,回音在地道里回荡。   地道本就潮湿,她又脱了外套,看上去单薄得紧。   路少卿脱下自己的外套把陆璇裹上。不忘回答陆璇的问题:“我的房间。”   他的房间?   这人从他的房间挖地道到自己的房间干嘛?   看出陆璇的疑惑,路少卿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先上去吧。”   “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挖的地道?谁挖的?”   “只回答你一个问题,这是地道挖了两年,从八年前还是挖的。”至于谁挖的。天知地知,二狗子知,还有他自己知道了。   路少卿说完在石壁上按了一下,上面的床榻又陷了下来,路少卿揽着陆璇的腰就跳了上去。   陆璇:“……”   这人明明会武功,刚刚还爬个什么劲?   不过从八年前挖的地道,那时将军府好像还是皇恩浩荡的,这人不会是想挖地道来找自己吧?   等他们上去,路少卿又将床榻还原,自然而然的坐在陆璇的床上。   “阿璇,那个人……不是你的义兄。”   这话说得平静,却是十分的笃定。   就算是义兄,那夜你在梦里,为什么要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封尧!封尧!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能让其他男子入了梦?   陆璇不知道路少卿心里的想法。只以为封尧被他诈得说了实话,当即抿唇:“那又如何?”   就算他不是她的义兄,就算他并不算是真正的陆家军,就算……他与淑贵妃之间真的有什么前尘往事,陆璇也相信,他不会因为个人恩怨,将陆家军牵扯进去。   那又如何?   竟是这样不遗余力的想要维护他么?   路少卿苦笑,只觉得眼前这人倔强又警惕的眼神,刺眼得紧,让他的胸口都跟着微微刺疼起来。   他的璇儿。如今也有其他要维护的人了啊。   从她一回京的时不就已经知道,她与六年前不同了。   比六年前更坚韧勇敢,比六年前更足智多谋。   他错过了她最美好的年华,承载着她最难以释怀的怨恨和愧疚。   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   心会痛。会愤怒,会嫉妒,会想要不择手段将她心底的人统统驱赶出境。   明明他才是最想守护她的人,凭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去依赖信任别人?   “不如何。”路少卿凉凉的答,掀眸看向陆璇:“只是很想占有阿璇,从身到心,完完全全的占有。”   这人说这话时,眼底的势在必得几近疯狂,陆璇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一把刀,一寸寸割裂自己身上的衣服。   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人……说话敢不敢再无耻一点?   什么叫从身到心完完全全的占有?   和登徒子有什么区别?   路少卿起身走到陆璇面前,抬手爱怜的摸摸陆璇的脸颊,说出来的话却透着十足的威胁:“阿璇,听话,不然我真的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想要独占你的美好。   “国辅大人,你似乎太闲了。”闲得脑子里只剩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璇拧眉避开路少卿的手,耳根却控制不住的有些发烫。   路少卿笑了笑,也没拿自己的衣服,转身又进了地道。   盯着自己的床榻看了半天,陆璇决定,明天还是找些钉子来把它钉死的好。   晚上封尧让人传了信来,说一切安好,不用担心。   陆璇也就没再多想什么。   又过了两天,陆璇睡到半夜,被张奎喊醒了,神智还未清醒,身体已经跳了起来,本能的喊:“看好粮草,保护好百姓,不要慌!……”   张奎看得目瞪口呆,小声提醒:“少主,不是敌军夜袭,是老爷子刚刚出门去了。” 第九十五章 常娇阁 陆璇又坐了回去,耳边轰鸣的铁蹄声渐渐消散。 幸好,无敌来犯。 理智回笼,陆璇有条不紊的穿上衣服。 这个时辰祖父出府了? “有人跟着祖父吗?” 张奎虽然是大老粗,但也知道这么晚闯女子闺阁不好,见陆璇穿衣服就转过身去。 “今晚是我和郑大哥值夜,他已经跟着去了。” 郑骁?有他跟着自然是没问题的。 陆璇点点头,跟着张奎一起出去。 “老爷子应该是去见什么人,我在墙头看见他到这外面上了马车。” “好,我跟过去看看,你回去守着,万一府里有什么情况,先保护府上人的安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武。” 陆璇吩咐完就循着郑骁留下来的暗号找过去。 已经快到子时,大多数人家都早已歇息。街道上空荡荡的,很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不时有巡夜的军队路过,陆璇还要侧身躲避,以免被发现。 这样差不多走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郑骁留下的暗号戛然而止,耳边却是热闹起来。 陆璇的脸上结了冰,大晚上还能这么热闹的地方,除了赌坊,就只有这里了。 女子的娇笑混着靡乱的乐器声传出。当真是直叫人心火难耐。 只是陆渠多大年纪了?竟然还大半夜到这种地方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的身子骨受得了吗? 胸口涌上火气,陆璇提步就往里面走。 门口站着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正打着哈欠,看见陆璇,瞪大了眼睛,最后还是伸手把她拦下:“这是哪家不懂事的姑娘,穿成这不男不女的模样来我常娇阁作甚?” “我来找人。” “哟!来咱这儿的,哪一位不是来找人的?”其中一个掩唇娇笑,花枝乱颤,风尘之气扑面而来,陆璇皱眉。 那人又伸出纤纤细指戳了戳陆璇的胸口:“倒还是货真价实的绵软,这可不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该来找人的地方,快回去吧。” 那人说着要收回手,被陆璇抓住了手腕。 “呀,我说你手劲怎么这么大?” 那人痛呼一声,去掰陆璇的手,硬是没掰开。 “带我进去找人!” 陆璇冷着脸说,原本漂亮的五官染上几分杀气,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骇人。 这两个姑娘这时也都看出来陆璇不是一般人了,当即哭哭啼啼的往里走:“妈妈快来,有人来砸场子了……” 一走进去,一股糜烂的味道涌入鼻尖,陆璇差点没吐出来。 大堂里已没有几个人在,只剩下满地散乱的瓜果皮。 各个房间里不时传出女子哭喊的媚叫,让人酥了骨头,心里如同猫抓。 “哎呀,慢点慢,奴家可受不了了,啊!……” 陆璇还未经人事,饶是再淡定,此刻也是羞得满脸通红,只是抓着那姑娘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老娘倒要看看,这哪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大半夜不睡觉敢跑我常娇阁来砸场子!” 一个三四十岁的胖女人,扭着腰,顶着满脸厚重的粉脂从楼上走下来。 “妈妈快救我,嫣儿的手都快被她捏碎了。” 自称嫣儿的女子夸张的大喊,胖女人一惊。正要喊人,看清陆璇的容貌,立刻换了张嘴脸,变得笑容可掬起来。 “姑娘要做什么告诉奴家即可,和我这宝贝姑娘动什么手啊?” 话说得漂亮。可这人的眼睛却是将陆璇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如同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叫人心里反感得很。 陆璇松开嫣儿,抬脚就劈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根凳子,木屑翻飞。嫣儿尖叫了一声。 胖女人瞪了她一眼,乐呵呵的看着陆璇:“姑娘腿脚功夫不错,老身听说习武之人,身体柔韧性好,身体曲线也比养在闺阁中的女子要美……” 听听这人说的什么话! 陆璇的脸黑得如乌云压顶,温吞吞的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臂长的断木拿在手里,冷冷的开口:“我来找一个人,若是你敢再多说一句废话,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嫣儿被吓得跌坐在地上,那胖女人却是一点都不怕的。反而笑了起来。 “姑娘要找男人还是女人,总要先告诉奴家,不然奴家怎么帮你?难不成要一扇门一扇门的打开让你瞧?” 这胖女人是个难缠的,陆璇又警惕了几分,环顾四周,简单说了下陆渠的特征。 “我要找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穿青袍的男人,今晚在这里的有几个符合要求?” “这每天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奴家哪记得哪些人穿的什么衣裳,不过五十多岁还来常娇阁的人倒不多,奴家带你去看看,姑娘悠着点,可别惊着恩客才好。” 胖女人说罢,领着陆璇去了二楼西边一个厢房,在窗户纸上点了个洞。 “姑娘瞧瞧这位可是你要找的人?” 里面没什么声音,陆璇凑到洞口一看,却见一个寸缕未着的姑娘,披散着长发跪爬在床边,脑袋低埋。一身体消瘦的老头正坐在床上,一手按住她的脑袋,做出十分享受的表情,嘴里还发出‘喔喔’的声音。 陆璇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眼,将手里的断木抵在胖女人脖子上:“我劝你最好不要跟我耍什么花样!” “奴家哪敢呐!既然这房间里的不是你要找的人。奴家再带你去找便是了,姑娘可仔细着手里的东西,别伤着奴家。” 呵!做着皮肉生意,还怕被伤着? 陆璇手下加了一点力,那断木便刺破胖女人的脖子,有血流了出来。 见陆璇动真格了,胖女人也不敢再废话,径直领着陆璇往前走。 到了第二间门前,胖女人如法炮制,让陆璇透过窗户上的小洞去看里面的人。 陆璇正犹豫着。突然看见三楼某个厢房门前,有个穿着斗篷的人。 身体快于思维行动,不顾胖女人的呼喊,陆璇直奔三楼,那人已不见了踪影。陆璇想也没想踹开房门。 不同于外面靡乱的气息,这房间里反而有一股奇异的香气,房间是空的,没人,陆璇正要退出来,那胖女人跑上来,一个踉跄便把陆璇撞进屋里。 “我说姑娘你这样可不对啊,且不说这门踢坏了要赔钱,姑娘家举止还是要文雅些才好,不然男人都被你吓跑了……” 胖女人气喘吁吁地说。陆璇听得烦躁,要走,她却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门口。 “姑娘既然来都来了,就歇一歇再走呗。” “你什么意思?”陆璇冷声问,身体里涌起一股燥热。而且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陆璇暗暗咬了下舌,刺痛将燥热压下一些,陆璇把桌子拍得震天响:“给我让开!” “姑娘力气不错,还是留些待会儿用吧。” 这人竟是半点都不怕! 陆璇暗叫不好,今晚怕是中了别人的陷阱,她们难道只是单纯的想要毁了她的清白? 握拳袭向胖女人,拳头却被她轻易抓住。 不!怎么可能?就算没有内力,她出拳的速度,也不该这么不堪! 捏着断木的手刺向胖女人,却同样再次被抓住。身体的力气好像瞬间被抽空,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稳。 “姑娘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这药可是我常娇阁的致胜法宝,越是身怀武艺的烈女,中了这药,便越是会变成床上缠人的荡妇!” 陆璇不受控制的瘫软在地,胖女人低头拍了拍她的脸,冷笑着说。 陆璇的视线变得模糊,然后她看见门口出现了一个和她穿着相同衣服、梳着相同发髻的人。 那人捏着鼻子走进来,蹲在她面前,她却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见那人娇笑的声音:“璇儿姐姐,若是你成了残花败柳,你说少卿哥哥还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你吗?” 刘婉凝!是她! 陆璇伸手想抓住她,手臂却抬不起来,好像没有骨头,胸口气血翻涌,陆璇分不清是不甘还是愤怒! “璇儿姐姐千万别生气啊,越生气,这媚毒发作得越快,妹妹可是没办法帮你止渴的啊。” 刘婉凝‘好心’的提醒,说完‘咯咯’的笑得不可自抑。 身体好像被放在蒸格里蒸煮一样,陆璇感觉自己快熟透了,热,太热了。 “璇儿姐姐很热么?要凝儿帮帮你么?” 刘婉凝说完伸手想要去解陆璇的衣服,陆璇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 刘婉凝也不泄气,走了两步到陆璇面前,伸手就扯了陆璇的腰带。 “都中了媚毒了,璇儿姐姐还逞什么强?”说话间,陆璇的外套也被解开。 “这媚毒也不是非得要男人才可以解,外头冰天雪地的,璇儿姐姐在外面躺上一晚,伤风感冒数月,咬咬牙也就罢了。可这媚毒发作起来,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想被男人骑被男人上,就是街边的乞丐,你也能倒贴着缠上去,当众表演都干得出来。” 不知想到什么,刘婉凝动作一顿,陆璇的衣襟大开,只剩下贴身的肚兜了。 刘婉凝恶意的在陆璇胸口捏了一把,听见她口里无意识的溢出一声呻吟,满意的勾唇:“璇儿姐姐武艺不凡,只怕但凡出现在你面前的男子都难逃你魔爪呢。” 第九十六章 知道不知道他是谁?? 一想到陆璇神志不清,抓着男人就求欢的场景,刘婉凝心底有种扭曲的快感。 少卿哥哥,你看,你喜欢的女子,就是这么不要脸的贱人呢! 时间差不多了,她也该走了,那个跟着马车来的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刘婉凝想着站起来往外走,瞥见一人玄色的衣摆跨进房间,笑着开口:“殿下,人已经……” 话没说完,后颈一疼。便失去了意识。 刘婉凝瘫倒在地上,那人脚步不停,直接走到陆璇面前。 残留的意识告诉陆璇,有人来了,且周身的气息不善,可身体在那陌生而汹涌的热潮控制下,已经自发的在寻找可以解热的来源。 手腕被人抓着提起来,这人力气很大。手腕有些疼,可手腕感觉很凉,很舒服。 身体无法站立,手臂缠上来人的脖子,喉咙干涸得好像在沙漠走了七八天的人,想要什么来解救。 衣领被人揪住,陆璇听见那人咬着牙怒吼:“陆璇你给我清醒一点!” 很熟悉的声音,鼻尖也是很熟悉的药味,竟然索性连最后一缕神智都丢弃。 是他害得父亲断了一条手臂啊!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一想起就会心痛怎么办? 有那么一刻,陆璇的脑袋是完全空白的,什么都没想,也无力去想什么。 用尽全力相拥,恨不得嵌入彼此的骨骼和血液里才好。 “既然不愿,又何必勉强?” 路少卿突然推开她问,脸色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唇上甚至一片乌青。 “你……” 陆璇一惊,正要追问,这人却突然抽身离开,没了他的拥抱,身体再次变得滚烫起来。 身体和心理都叫嚣着要留住他,却无力到根本站不起来。 不是的,她……没有不愿的。 路少卿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件慢慢穿上,除了散落在肩侧的墨发,一转眼又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国辅大人。 “阿璇,难受吗?” 他衣冠齐整,站在那里问。 她不着寸缕,浑身青紫,如同胚胎一样蜷缩成一团,无助的点头。 难受。 难受得好像快要窒息了一样。可找不到任何办法可以救赎。 “我也难受。”路少卿轻轻地说,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肩膀,脸上的笑苦涩至极:“那一天,我真的想过要把这条手臂还给你。我以为,只要还了这条手臂,我们之间就谁也不欠谁了,还会像以前一样好。” “不会的。” 陆璇哑着声音回答。唇瓣已被她自己咬破了好几处。 就算他真的还了一条手臂给她,父亲的手臂也回不去了,他们,也永远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好了。 唯一会变化的,大概只是她又背上了一份愧疚和不安吧。 为什么她的父亲和喜欢的人,都要让她斩断他们的手臂呢?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 “阿璇,你想今夜之后,与我形同陌路么?” 路少卿问这话时还是笑着的。美好如不惹尘埃的谪仙。 陆璇把头埋进膝盖,肩膀不停地颤抖。 是了,从小到大,无论她脑袋里在想什么,都瞒不过他的。 “那天你不是问我和临渊阁做了什么交易吗?” 陆璇猛地抬头,连眼泪都忘了流,他现在要告诉她么? “六年前,你去了边关之后,我去找了太后,答应帮她联络朝臣,等陛下薨逝之后,辅佐三皇子登基。” 背后竟然是太后在支持他?可是太后娘家实力雄厚,人才辈出,怎会倚仗他? 知道陆璇的疑惑,路少卿接着说:“太后自然不会相信我这样的外臣之子,一年之内。我帮她出计在六部都安插了她的人,她便开始相信我,可是这并不足以完全被她信任,在那一年间。我去了临渊阁,让他们在我身上尝试种一种蛊。” 种蛊! 陆璇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浑身都开始变凉,那天在马车上她摸到的就是蛊虫? “那蛊虫是从外域传来,只能被制成蛊毒,几乎不能在人体内存活,但一旦在人体内种蛊成功,被种蛊之人的血便可用来制毒。也可用来吸引毒物,就像一个行走的毒药库。” 陆璇怔怔的听着,忘记了动作。 她曾听说苗疆人擅用蛊毒,无论是用蛊还是养蛊。都需要以人的精血饲养,饲养过程极为痛苦,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所以即便在苗疆,种蛊也是极为严格的,被种蛊之人,一般都是大奸大恶之人,种蛊也被列入苗疆最严厉的刑罚! 他怎么可以主动让人在他身体里种蛊!? 他难道不知道蛊虫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从体内清除吗? (本章完) 那人捏着鼻子走进来。蹲在她面前,她却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见那人娇笑的声音:“璇儿姐姐,若是你成了残花败柳。你说少卿哥哥还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你吗?” 刘婉凝!是她! 陆璇伸手想抓住她,手臂却抬不起来,好像没有骨头,胸口气血翻涌,陆璇分不清是不甘还是愤怒! “璇儿姐姐千万别生气啊,越生气,这媚毒发作得越快,妹妹可是没办法帮你止渴的啊。” 刘婉凝‘好心’的提醒。说完‘咯咯’的笑得不可自抑。 身体好像被放在蒸格里蒸煮一样,陆璇感觉自己快熟透了,热,太热了。 “璇儿姐姐很热么?要凝儿帮帮你么?” 刘婉凝说完伸手想要去解陆璇的衣服,陆璇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 刘婉凝也不泄气,走了两步到陆璇面前,伸手就扯了陆璇的腰带。 “都中了媚毒了,璇儿姐姐还逞什么强?”说话间,陆璇的外套也被解开。 “这媚毒也不是非得要男人才可以解,外头冰天雪地的,璇儿姐姐在外面躺上一晚,伤风感冒数月,咬咬牙也就罢了。可这媚毒发作起来,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想被男人骑被男人上,就是街边的乞丐,你也能倒贴着缠上去,当众表演都干得出来。” 不知想到什么,刘婉凝动作一顿,陆璇的衣襟大开,只剩下贴身的肚兜了。 刘婉凝恶意的在陆璇胸口捏了一把,听见她口里无意识的溢出一声呻吟,满意的勾唇:“璇儿姐姐武艺不凡,只怕但凡出现在你面前的男子都难逃你魔爪呢。” ☆、第九十七章 情蛊   “第一条蛊虫在我体内存活了一个月,还是死掉了,可一个月已经足够了。我和临渊阁做的交易就是,他们派一个人和我一起进宫,当着太后的面给我种蛊,而我,替他们养蛊,每两年放一次血。”   难怪孤承上次那么急切的想去帮他放血。   难怪他能这么快坐上国辅大臣的位置。   难怪他能骗过太医院的人和孟玄尘,他的孱弱,的确有八分是真的。   原来……外界传闻他活不过二十的话。也并非全然虚假。   “帝王为了皇室冤枉忠良,我便颠覆皇室;世人为了皇权卷起血雨腥风,我便倾覆天下。”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陆璇想问,却不敢问出口,她怕他说的原因,她承受不起。   陆璇想逃避,路少卿却不允许。   “那个总是钻狗洞,喊我少卿哥哥的丫头,除了我,其他人怎么可以欺负她呢?就算是帝王,也不可以的。”   他说,就算是帝王,也不可以欺负她的。   他说,就算是帝王也不可以欺负她的。   这么理直气壮,这么随性。   陆璇突然记起小时候问过他的一句话:少卿哥哥。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他当时正在看书,闻声抬头看过来,眸光比烛火还要明亮灼人:“阿璇希望我做什么?”   她摇头晃脑的说,希望他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回答了一句:“能让阿璇开心的事,我都很喜欢。”   其实,他一直都不曾改变不是吗?不然她怎会痴痴执念?   眼睛已经干涩得流不出泪来,却因为身体的燥热而发烫发热。   死死的咬住唇,尽可能的蜷缩成一团,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失去理智的模样,肮脏又可悲。   “阿璇。你想把这一夜当成什么?又把我当成了什么?睡过就可以从心底剔除的污点么?”   不是这样!   只是不想自己再这样优柔寡断下去,无法理智判断,也无法理性做出决断。   这人,怎么能用这样哀伤的语气来问她呢?   明明她才是最痛的那个人。   陆璇抬头,这人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绝美的雕塑,只是表情太过落寞荒凉,看得人心如刀割。   “我……”   想说话,唇间却溢出媚人的吟叫,词不成句。   那人苦笑着勾唇,一步步走近,突然捏着她的下颚塞进一颗苦涩至极的药丸。   “阿璇,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有多诱人?”路少卿贴着她的脸颊问,声音低哑如糜,情欲翻涌,却又冷静到极点。   那药丸咽下去之后,苦涩化为沁人心脾的清凉涌向四肢八骸,燥热渐渐消退。   陆璇惊愕,这人……有解药!   想到自己刚刚的行径。陆璇脸上一热,连质问都没有资格,却听见那人语气诡异的说:“你想一夜贪欢,以我做解药,却不知。我就算死在你身上也是无怨无悔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问,这人竟是“噗”的一声,喷出血来!   浓稠滚烫的血大多洒在她光裸的背上,像火一样,灼得她体无完肤。   肩头一重,是他的头垂在了她的肩,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肩头,却听见他低低的笑起。   “都说美色误人,我原以为是我误了阿璇巾帼不让须眉,没想到却是被阿璇误了此生……”   什么叫被她误了此生!?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怎么可以轻易的就扣在她头上?   陆璇又急又气,胸腔像攒了一团火。   身体恢复了些力气,陆璇扯过一旁的毛毯裹在身上,将路少卿放平,见他除了唇角残留的血丝再无外伤,伸手就往他怀里探。   路少卿抓住她想深入的手,眸色清明:“既然媚毒已解,阿璇就不必再对本辅动手动脚了吧。”   谁对他动手动脚了!?   陆璇挥开他的手继续:“你明知自己不能行房却还执意而为,身上定然有可以压制的药,快拿出来吃下去。”   “阿璇竟是这样信任我?”   可惜唯独在你的事情上,我做不到周全呢。   摸了半天没摸到药。陆璇的脸白了一分。   她是怕的,怕他真的就这样死掉。   “告诉我该怎么做。”   陆璇放弃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冷静的问,初遇情事的身体疲惫又疼痛。   “阿璇,无药可解,是虫蛊发作了。”   路少卿坦然的说,很快脸色便苍白如纸,经脉暴涨,陆璇听见他拼尽全力压制的低吼。   陆璇伸手扯开他的衣襟,饶是见惯了血雨腥风。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在路少卿的胸口,白皙的皮肤之下,陆璇看见有三条虫子一样的东西在快速蠕动!   一开始只是皮肤鼓起的形状,后来那虫子变成了血红色,蠕动起来更加好辨认。   竟然真的有蛊虫能在人体内存活!   它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发作?   “啊!……”   一声痛呼拉回陆璇的思绪。她翻身下床,径直摔了桌上的茶具,捡了一块碎片又返回,压在路少卿身上,两眼血红的盯着他的胸口。   这样的邪物。必须要杀掉才行!   捏着碎片的手高高扬起,因为太过用力,掌心又流出血来,滴在这人胸膛,如心尖血绽开。   耳边忽然响起父亲慈爱的声音:“阿璇。你还在等什么?快动手!只有这样才能救他!”   没错,她不能让他就这样死掉!   手猛地朝下刺向路少卿的胸膛,却在要刺到的时候被人抓住手腕:“你疯了!他来救你,你却要杀他!?”   她……没有要杀他,她明明是想救他的。   陆璇茫然的看向孤承。无辜的像个孩子。   呸!哪有这么诱人的孩子?   “好好说话别动手,你先去穿衣服,我看看他怎么了。”孤承扭头,尽量不看陆璇。   “好。”   陆璇答应,孤承却还是不放心的抓着她的手,直到陆璇丢了手里的碎片,孤承才松开她,飞快的跳到路少卿身边,一看他的脸色就吓得倒抽口冷气。   我的乖乖,这丫体内的蛊虫怎么突然就发作了?还闹腾的这么厉害!   “喂!死狐狸忍着啊。我马上给你拿药。”   孤承拍了路少卿一下,就慌慌张张的从怀里掏东西,陆璇刚套好里衣就冲到他面前,   “这都人命关天的时候了,能不在这个时候费力气弄死他吗?”孤承哀嚎,陆璇却没理他,一手按住路少卿的头,一手就去掰他的下巴。   为了忍痛,路少卿的牙关都会紧咬,根本无法把药喂进去。   看出陆璇是来帮忙,而不是要杀路少卿,孤承稍微松了口气,麻利的拿出一颗药丸按进路少卿嘴里。   看见他喉结滑动,把药吞了下去,才抹了把虚汗。瘫坐在一边。   奶奶的快跑死他了。   陆璇一直观察着路少卿的表情没敢松懈,过了好一会儿路少卿都没平息下来,陆璇有些不安:“他怎么好像还是很疼的样子?”   废话!你以为这是什么灵丹妙药么?吃下去就好了?   不过看陆璇的状态也不好,孤承还是很温柔的回答:“没事,过一会儿就好。”   他都这么说了。陆璇也只有按耐住性子继续等。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尴尬起来,路少卿痛苦的喘息声也更加明显。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陆璇忍不住开口。   “情蛊是什么蛊?”   “他竟然告诉你了?”   听见陆璇这么问,孤承差点跳起来。以那死狐狸的性格,不该这么坦白呀。   “嗯。”   陆璇点头,等着解释。   这女人也太淡定了,连八卦的机会都不给人留。   摸摸鼻子,孤承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一下情蛊为何物。   所为情蛊,顾名思义,情蛊蛊虫只有在深情之人的体内才能存活下来,被种蛊之人的深情便是情蛊最好的营养。   被种蛊之人动情之时,心律与平素有异,情蛊便会苏醒。吸其心尖血为养料,即为蛊发,蛊发之时,蛊虫噬心,其痛楚可想而知。   “如果身中情蛊之人。与人行房会如何?”   陆璇波澜不惊的问,因为太过平静,孤承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嗤笑一声:“身中情蛊还敢与人行房!?这不是傻到不要命吗?”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被她误了此生。   眼睛生疼。陆璇眨眨眼,伸手去摸脸颊,干干的,原来她真的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孤承不明所以的看了一会儿,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难以置信的指着路少卿:“他丫对你趁火打劫了?”   陆璇沉默,孤承整个人都不好了。   活该这丫被人杀!竟然敢趁着人家被下了药,玷污人家的清白。   呸呸!   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好吗!   “帮我把他扶起来。”   孤承抓住路少卿的胳膊对陆璇说,陆璇也没时间伤感,连忙把路少卿拉着坐起来,他已经失去了意识,陆璇便站在床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孤承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小刀,在路少卿背上划开一指长的口子,口子不深,血涌了出来,却是漆黑的颜色。   孤承拿出一个黑色小瓶,从里面倒出来一粒天蓝色的药丸,轻轻一捏,便成了粉末,刚准备涂抹在那伤口处,孤承又停了下来,犹豫的看向陆璇。   “怎么了?” ☆、第九十八章 让她爬个够   “这个药……可能会有些后遗症。”孤承含糊的开口,很为难的样子,陆璇神色一紧,下意识的抱紧路少卿。   “很危险?”   “危险是有的,只是可能会模糊掉他这一两天的记忆。”   身体放松下来。   她还以为这药用了,会有多凶险,原来,只是模糊记忆而已。   这样也好,和她之前的想法一样,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快给他上药。”   陆璇催促。孤承瞪大了眼睛:“你想清楚了?”不要这死狐狸负责么?这可是姑娘家最重要的清白,说给就给了?   “今晚的事,最好不要让我从第三个人口中听到。”   陆璇说完,做了个封喉的动作,眼神犀利得就像一把刀。   孤承点头如捣蒜,把药涂在路少卿的伤口处,那药沾染了血,竟发出幽微的蓝色光芒。   没过一会儿,陆璇便看见一个血红的东西从伤口蠕动出来,只是极短的一截,刚粘到蓝光便缩了回去,如此三次之后,便没了动静,路少卿的呼吸却是渐渐平息了下来。   “这药名唤断情,会让人忘记最铭心刻骨的记忆。也是唯一能让蛊虫安眠的药,就连临渊阁也只有一颗。”   孤承说完,在陆璇看不见的地方,脸色凝重。   在知道路少卿给陆璇吃了一颗凝心丸以后,孤承就把凝心丸拿到自己身上保管。   这断情本是放在临渊阁的,但看见路少卿和陆璇的相处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孤承才把它也带在身上,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这狐狸是真的想找死吗?他不是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完吗?   “这里不宜久留。你待会儿带他回去,我先走了。”   陆璇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打开窗户扭头对孤承说,也不等他回答,就纵身跳了下去,发丝飞扬。   “喂!”   孤承惊出一身冷汗,冲到窗边往下一看,只看见陆璇打了个滚,便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的离开,连个眼神都没甩给他。   “……”   妈蛋什么女人啊!劳资还以为你想不开要殉情呢!   回头看见昏迷不醒的某人,孤承更加崩溃了,要是阁主回来发现这只狐狸真的死翘翘了,他要怎么办?   尼玛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接下照顾这只狐狸的任务啊?去苦寒之地采雪莲都比这个好!   抓狂归抓狂,人还是要带回去的。   认命的背起路少卿往外走,一胖乎乎的女人扭着屁股上前来:“哟,二位爷面生的紧,您……”   胖女人挥着手绢就要靠到孤承身上,孤承脸臭得像是在茅房蹲了七八天一样。   劳资背一个已经够累了,你丫这体格还往前凑是想压死谁?   一个眼刀子甩过去。胖女人已软软的倒在地上,右手食指上有两个细小的印子,像是被什么动物咬了一口。   接下来的情况基本一样,所有企图靠近或者阻拦孤承的人,都不明原因的晕倒在了地上。   接近黎明。夜夜笙歌的常娇阁也安静下来,京都终于得以片刻安宁。   只是第二日一大早,便有官兵将常娇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领头的是一骑着西域宝马的老将,他身着藏青色官服,背脊挺直,满脸正气,翻身下马,一脚就踹了常娇阁的门,惊得里头的姑娘个个花容失色。   昂首阔步走进去,那老将目不斜视,把腰间的佩刀往桌上重重一拍,冷声道:“本官奉旨来找人!”   “官爷,您要找哪位姑娘,说一声送到您府上便是,闹出这么大动静做什么,吓死奴家……啊!”一个粉衣姑娘壮着胆子上前说话,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老将一脚踹到常娇阁门口,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围观的人吓得后退几步。这位官爷脾气好大,还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这老将不是别人,正是蒋迹,他这一大早来常娇阁也不是为了找姑娘,而是受皇命来请五皇子回宫。   身为皇子,竟然夜宿烟花之地,这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   别说是皇室子弟,就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公子都知道美色误人,不该沉溺美色。   其他姑娘伺候了一夜的恩客,累得不轻。又被这么一吓,哪里还敢搭话,个个抽抽噎噎哭天喊地的叫着‘妈妈救命’,可平日收钱起劲的妈妈,这会儿竟躺在地上装晕了!   没了主心骨。这常娇阁就变成了菜市场一样的地方。   一些夜宿在这里的客人也都顾不得穿好衣服了,爬窗的爬窗,翻墙的翻墙,都是要脸的人,哪里想被这么明目张胆的请出去?   可是常娇阁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哪里走得掉?   于是,常娇阁门口很快便出现一道奇异的风景。   一群官兵押着十几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站在常娇阁门口,时不时有人路过,若是遇到相熟的,便会高声打个招呼:“哟。你今儿怎么在这儿呢?”   臊得这些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皮给剥下来才好。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常娇阁的客人差不多都被逮到门口吹冷风了,阁里的姑娘们也都累得哭不出声了,轩辕辰才懒洋洋的从三楼的房间出来。   看见蒋迹,轩辕辰也不慌。甚至连意外都没有,满面春风的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蒋大人,好巧。”   “五殿下,不巧,本官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蒋迹耿直的回答,很是直接的驳了轩辕辰的玩笑话。   轩辕辰也不恼,慢悠悠的踱步下来,刚走下二楼,便听见楼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尖叫完不说。屋子里还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个人来。   准确的说是一个头发蓬乱,没有穿衣服,只裹着被子的女人。   跑到楼梯口,看见大堂的官兵,女子又开始尖叫,声音沙哑,叫起来难听极了。   轩辕辰掏掏耳朵,不耐烦的开口:“别叫了。”   女子根本不理他,自顾自的叫着,轩辕辰顿觉厌恶,提高声音:“本宫让你别叫了,你耳朵聋了!”   女子这才听清他的声音,连忙跑下来,眼看要跌倒在他怀里,轩辕辰一个侧身。女子便狼狈的摔在地上,险些就这样滚下一楼去。   “五……五郎,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女子除了刘婉凝还能有谁?   她紧紧地抓着身上仅有的被子,眼泪汪汪的看着轩辕辰问,恐慌到了极点。   怎么会变成这样?昨晚中了媚毒的人不是陆璇吗?为什么现在陆璇不在这里。反而是她被人夺了清白?   五郎?轩辕辰冷哼,他可对她没有这么多的郎情妾意。   昨夜的事,应该是她和母妃串通好,骗他来此想要陷害什么人,结果最后弄巧成拙罢了。   也是。他的母妃从来和他都不是一条心,有什么计谋,他根本不需要知道,只需要被安排控制就好,一旦计谋失败,只要把他推出去顶罪就好。   反正……他也不是她的孩子。   想到这里,轩辕辰面无表情的继续往下走,刘婉凝顾不得其他,抓着棉被紧跟着他。   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这里,她这辈子已经算是毁了。她现在唯一的出路只有紧紧抱住轩辕辰这棵大树了。   淑贵妃是利用她,刘婉凝心里很清楚,也知道淑贵妃根本看不上她,不会让她嫁给轩辕辰,可是发生这样的事。她就算为奴为婢,也是必须要待在轩辕辰身边的。   不然,一个失贞的女子,要怎么活下去?   等轩辕辰和刘婉凝走下来,蒋迹拱手道:“请五殿下即刻随本官进宫。”   进宫?轩辕辰脑海里浮现出自家父皇震怒的表情。勾唇笑了笑。   “让蒋大人久等了,走吧。”   提步要走,衣袖被人扯住,回头就看见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若是平常,刘婉凝哭起来也是美的。   可一夜疯狂的情事之后,还未洗漱,她的脸有些脏兮兮的,头发蓬乱不堪,再配上一双可怜兮兮的脸,没能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像路边无家可归的乞丐。   “五……”   “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和皇子牵扯不清!”   蒋迹最看不惯这些,当即怒喝一声,刘婉凝肩膀一抖,跌坐在地上,身上的被子也滑落了些,露出圆润的肩头,上面还留着青紫的痕迹。   “不知廉耻!”   蒋迹冷哼一声,甩袖率先离去。   轩辕辰没有急着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在刘婉凝快要绝望的时候,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还用指腹温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泪珠。   “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爱怜的语气,刘婉凝的眼睛亮起来,升腾起希望的光芒,五皇子对她还是有好感的,那她是不是可以……   马上就要破涕为笑,轩辕辰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将她打入无边的地狱:“若是哭花了,就没有男人喜欢了,虽然上起来都一样。”   身体好像处于冰天雪地之中,刘婉凝不敢哭,撑着最后的勇气问:“殿下,您在说什么,民女听不懂。”   看见她被吓坏了的表情,轩辕辰亲昵的凑近,贴着她的耳朵低语:“本宫说,你既然那么喜欢爬床,本宫便让你爬个够!” ☆、第九十九章 兴师问罪   不!不能这样对她!   刘婉凝眼前一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民女是替贵……”   ‘贵妃’两个字没说完,脖子便被扼住,呼吸困难起来,胸肺都是刺痛的。   “本来还有些舍不得的,毕竟是处子的身子,鲜嫩的很,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蠢。”   轩辕辰说着,扭头看向角落里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   风月场所,为了避免有人砸场。也为了某些不听话的姑娘逃跑,都会雇些人手看着。   那男子一看就是这些人的头头,轩辕辰朝他勾了勾手,那人便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轩辕辰像扔破布一样把刘婉凝扔给他,不带丝毫感情的开口:“这个人交给你了,不要让她挂牌接客,就伺候你们就行。”   “啊?”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就砸在自己头上了,男子诧异出声,随即反应过来,怕轩辕辰反悔,在刘婉凝脸上狠狠地嘬了一口,连声道谢:“谢大爷赏赐,小的一定好好疼爱这位美人儿。”   这人有嘴臭,长得又难看,刘婉凝恶心得脸都白了。拼命地去推他,奈何这人看着瘦弱,却纹丝不动。   轩辕辰似笑非笑的看着男子,轻飘飘的加了一句:“你听错了,我不是把她赏给你,是赏给在这阁里做事的男人了,不止你一个!”   这话听在刘婉凝耳中,比惊雷还要恐怖,像一张巨网,将她笼罩。怎么也逃脱不了。   不要!   她不要被这群又脏又臭的男人触碰,她不要被千人骑万人睡!她不要永无翻身之日!   她还年轻,她该嫁个家底殷实,温文儒雅的男子。   就算没有少卿哥哥那样俊美的容貌,也该是一表人才。   她不要被留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五殿下,求求你,凝儿错了,凝儿再也不敢了,你带凝儿离开这个地方好不好?”   刘婉凝什么也顾不得,扑倒在地,抱着轩辕辰的腿哭求。   被子滑落到她腰际,她的上半身完全展露在其他人眼前她也毫不在意,那男人一下子看红了眼。   妈的!真是个尤物!   男人在心里骂了一句,伸手就把刘婉凝扯进自己怀里,也不顾她的反抗,扛起来就走,被子被扔到一边,这下她算是一丝不挂了。   凄厉的尖叫变成娇媚的呻吟,最后沙哑到几乎听不见。   轩辕辰回宫之后,被罚了二十大板。禁足一月,连淑贵妃的面都没看见,就被关进了小黑屋,轩辕啸还特别下令,不许宫人请太医去替他诊治。   白白挨了二十大板还不准太医诊治。一个月后就算他出来了,调养数月,也会落下病根吧?   趴在破烂的床上,闻着腐朽的霉味,轩辕辰笑得诡异。   母妃,你待儿臣真是好极了呢。   此刻将军府,也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情景。   陆璇勉强睡了一会儿,房门便被人踹开了,还未睁眼,便听见一声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话,七分惊讶,三分责备。   不用睁开眼睛,陆璇都能想象到沈荷气愤的模样。   她在自己的房间睡觉,是很不合理的事吗?   索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陆璇淡淡的回答:“祖母,孙女在自己的房间睡觉有什么不对吗?”   “你昨晚去哪儿了?”   沈荷继续追问,眼睛像刀子一样剜着陆璇。   “自然是在房间睡觉。”   “睡觉?我半夜在找你,你并未在房间,是不是擅自和什么野男人幽会去了?”   这话说得粗俗又难听,陆璇睁开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眸冷冷的看着沈荷:“祖母,孙女还未出阁,祖母说话还是注意些好,以免毁了孙女的清誉。”   这话哪里是一个祖母能说出来的?就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泼脏水也要讲究有理有据吧?   “清誉?你说不出自己去了哪里,那就证明给我看你昨晚没有和别人私自苟合!”   沈荷说着竟是要来扯陆璇的衣服,到了这个份上,陆璇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是不可能的。   挥开沈荷的手,陆璇冷着脸站起来,她本就比沈荷高。此刻又站在床上,当然是俯视沈荷,气势上绝对压倒。   沈荷有些胆怯。   仔细回想,这么多年来,陆璇其实从未忤逆过她。就算被她鸡蛋里挑骨头,最多也只是瞪她两眼罢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凶过她。   此刻陆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直刻意在她面前收敛的气势悉数释放,竟是压得人不敢直视。   可一想到陆璇昨晚做的事。沈荷又有了底气,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的说:“你分明就是心虚,若是心里没鬼,怎么不敢让我检查?”   “检查什么?祖母是想检查孙女是否还是完璧之身?若孙女真的与人暗度陈仓。祖母可是要即刻出府,将这件事大肆宣扬,弄得人尽皆知才罢休?”   “你?好不知羞!”   沈荷被陆璇堵得说不出话来,只指着陆璇说了这么一句。   知羞?   祖父故意引她去常娇阁时可曾想过她是他们的孙女?祖母来兴师问罪是可曾想过她也是个闺阁女子?   她昨晚经历了怎样的害怕与恐惧,他们都不曾知晓。却这样理直气壮的来质问她。   真是把她的敬重孝顺当成肆无忌惮的底牌了?   “祖母,昨夜祖父为何出府,又是与何人密谋,这件事,阿璇自会查清楚,祖母今日为何来兴师问罪,阿璇也明白,只是不好意思,你们恐怕要失望了,五皇子如今恐怕是自身难保。”   简单几句话。已经表明陆璇洞悉了一切,沈荷脸色难看起来,眼神心虚的游移着。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原来,真的是这样啊。   她躲希望她的祖母还像刚刚那样理直气壮地反驳自己啊。   其实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恶劣,对她而言那弥足珍贵的亲情还值得她去守护。   因为太过愤怒,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还要说些什么呢?   他们原本就没有打算认她这个孙女的呀。   她克母,生而不祥,又是女儿身,还断了陆家的香火,这是多大的罪名啊,她怎么会还天真的奢求亲情?   陆璇摇头失笑,沈荷不知道陆璇为什么突然笑了,只觉得脊背发凉。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不知道!”   沈荷说完转身离开。陆璇也没有要追的意思,躺下继续休息。   没一会儿,陆沅来了,她又换了一个发式,脸上还抹了胭脂。看上去的确很有小女儿家的娇俏。   “主子,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好像有点难看。”陆沅说完伸手去摸陆璇的额头,温度和她的差不多。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会儿。”   陆璇疲惫的说。陆沅抿了唇,最近主子好像一直都很累。   “主子,要不然我们一起回边关吧,将军要是知道你在这里过得这么不开心,一定会心疼的。”   她也想回边关,可是……现在她不能回。   “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先出去吧。”怕陆沅多想,陆璇找了个借口把她支走:“这两天乳娘该安排新媳妇儿回门了,你帮忙送点礼物去,当着别人的面送最好。”   “好。一定让那些人羡慕死。”   有了事做,陆沅高高兴兴的走了。   陆璇扯了扯唇,正要睡,郑骁从窗外翻进来,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末将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心里烦躁得紧,却不得不压下来。   陆璇坐起身:“你昨夜去了哪儿?”   “末将亲眼看见老爷子上了马车,便一直跟着,到了后面才发现那辆马车似乎只是在城中闲逛,根本没有目的地。末将便返回府上,听张奎说少主循着末将留下的记号来了,末将又出来寻少主,却发现有人将末将留下的记号销毁,模仿末将的暗号将少主引到了那样的腌臜地方!”   最后一个字,郑骁是咬着牙说的。   那种地方,是最轻贱也最肮脏的地方,他们平时开玩笑也会说些荤段子,可从心底里还是看不起那种地方的了,总觉得,清白人家的姑娘,不该和那地方有任何的牵连。   “你既然知道我在里面,为何没有进来寻我?”   “末将被一群黑衣人缠住了,那群黑衣人武功不低,末将被他们缠得无法脱身,险些被巡夜的士兵发现。”   郑骁的表情有些懊恼,想他在战场骁勇善战,竟着了这些小人的道!   陆璇点头,既然人家设好了局等她,自然会做完全的准备,也怪不得他。   “可有受伤?”   郑骁下意识的捂住腰腹,沉声道:“只是些小伤罢了。”   他们这些人,只要没死,什么伤不是小伤?   陆璇也不拆穿他,只是说:“这两日你就先修养着,暂时不要外出走动,岗位也先让别人替着。”   “末将并无大碍,请少主放心!”   “我知道,但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你受了伤,只怕会引起骚动。”   想想后院那十几个大老爷们儿的暴脾气,郑骁只得点头。   郑骁走了之后,陆璇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那人魅惑至极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阿璇,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应该已经忘记了吧。 ☆、第一百章 皇后娘娘有请   五皇子被禁足这件事在民间很快传开,常娇阁的生意冷落下来,门可罗雀。   姑娘们穿得再美再诱人,过往的人顶多只能干看着过过眼瘾。   原本出手大方的常客也都老老实实在家陪妻妾孩子玩耍了。   陛下这不是明摆着杀鸡儆猴吗?连五皇子都被禁足了,若是一般人再去岂不是要把命搭进去?   美人乡虽好,可到底抵不上自己的脑袋啊。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陆璇的耳根子倒是清净不少,只是听说陆渠和沈荷莫名其妙病了,需要静养,不能见人。   陆璇让人给他们请大夫看了下。也没瞧出什么毛病。   既然他们想静养,那便养着吧,也好过去参与什么是非被别人当棋子。   这两天陆璇都没怎么出门,只是照规矩递了个折子上去,上面是她帮轩辕轩写的每日操练计划。   不过是扎马、打拳和负重罢了,每天花半个时辰就好,不会耽误其他事。   这折子轩辕啸看不看,准不准是一回事,陆璇既然领了命,事还是要做的。   接下来的日子陆璇又像以往一样,早起和郑骁他们一块儿操练,然后便让不值岗的人到城外和陆家军家属一起帮忙清雪开路。   晚上没什么事,陆璇喜欢一个人在屋里喝两杯,喝至微醺便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画箭头。   这箭头便是他们陆家军的约定的暗号。   她画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涂鸦。然后便看着那印迹发呆。   这暗号,是陆家军才懂得的,无论是什么人透露出去,亦或者暗中帮忙,陆璇都觉得很悲凉。   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觉。太难受。   脑袋晕乎乎的,起身准备去睡觉,闷闷敲击声传来,陆璇晃了晃脑袋,判断出这声音是从她自己的床榻下传来的。   是了,上次路少卿来过以后,她就找了铆钉钉死了这里,这下他进不来了吧?   陆璇得意的挑眉,也不上床了,索性一屁股坐在榻上。   像小孩子恶作剧成功后的成就感袭来,胸口闷闷的情绪总算散去一些。   心情好,醉意又浓了一些,陆璇的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窗子突然被人打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钻了进来。   “呔!哪里来的妖孽!”陆璇唱戏一样的比划,路少卿拧眉,闻到屋里的酒味,眉头皱得更厉害。   “你喝酒了?”   “嗯,不多,才两坛,我晓得分寸。”   陆璇老实的回答,打了个酒嗝。   原来真的是爬进来了一只妖孽,她的妖孽。   才两坛?她以为自己的肚子是酒桶么?   “轩辕辰夜宿常娇阁被禁足事你知道吗?”路少卿走过去,见陆璇坐着不停的点头,把她抱上床。   一沾到床陆璇就打了个滚。卷着被子缩成一团,打着哈欠回答:“嗯,知道。”   这模样和小孩子没有什么差别,路少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心思已不在今晚来的目的上。把玩着陆璇的发梢漫不经心的问:“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去了?”   陆璇的眼睛眨了眨,看着路少卿,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快以为陆璇是在装醉。   “我去了,发现有些不对劲就没多待。”   陆璇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路少卿,见他很认真的在思考,垂了眼眸。   真的忘记了呢。   舔舔唇,陆璇痴痴的笑起,邀功般开口:“璇儿聪明吧。”   说话间已是十足的孩子气。   真的醉了,路少卿有些哭笑不得,她这是把他当成了谁?   抬手拍了拍陆璇的脑袋,轻声夸奖:“嗯,很聪明。”   他的阿璇,向来是聪明的。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这人的手掌温暖的紧,脸色也红润了些,全然不见那晚的青白。   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对他,恨不得爱不得,交了身子却交不了心,就这样互不相欠,心里也不那么愧疚。   被陆璇盯得久了。路少卿的喉咙不自觉的滚动了下,总觉得那双眼眸在牵引着他不断靠近。   快要触碰到陆璇的唇时,耳边响起陆璇带着哭声的呢喃:“爹爹,你疼不疼?”   身体僵住,手紧握成拳。馥郁芳香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无法触碰!   僵持片刻,路少卿气恼的起身,该死!他怎么会这样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这是白天,陆璇就能看见这人的腰带下方,已经有不明凸起物。   路少卿咬牙,努力想平心静气,身体却好像己经尝过那销魂的滋味,叫嚣着想要不管不顾的索取。   因为种了情蛊,这些年他一直清心寡欲,除了在想到陆璇时会感受到噬心的痛苦,还有每月都会发作一次的情蛊,其他时候基本不会有什么感受,今天他是不是有些奇怪?   而且在他想亲陆璇的时候,胸口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受到疼痛。   就好像那蛊虫根本不在他身体里了一样!   冷静下来以后,路少卿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回头见陆璇已经裹着被子睡了,没再打扰她,出了将军府,直奔临渊阁。   等路少卿走后。陆璇才又睁开眼睛,眸色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静静地盯着床帐看了一会儿,抱着被子睡去,只余一声轻叹。   第二日一大早。陆沅就兴冲冲的跑来找陆璇,却扑了个空,找了大半天才在将军府后门看见陆璇。   她只穿着夏天的薄衫,腿上缠着沙袋,十分轻盈的向前跑着。额头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看得出已经操练了有些时间。   陆沅小跑着跟上,嫌裙摆碍事,索性撩起来扎在腰间,露出里面宽松的底裤。   “你这像什么样?让人看见会笑话的。”   陆璇不赞同的摇头。陆沅却是满不在意,反而露齿一笑:“主子,从回京以后,今天是你最开心的时候。”   “我之前看起来很不开心?”   “嗯,虽然看上去和在边关没什么区别。可我就是知道。”   陆沅得意的说,笑意盈盈,还是这样的主子最好了,朝气蓬勃,让人一看就觉得很精神。   听见她的话。陆璇不由失笑,并没有所谓开心不开心,只是没必要再为难自己罢了。   绕着将军府跑了十来圈,天已经大亮,陆璇和陆沅各自回去洗漱换衣服。   大约是心境不同的缘故。早饭陆璇多吃了一个馒头,其他人不明所以,却也跟着高兴。   吃过早饭,陆璇打算去城里的铁匠铺看看,她不能使用武功的事现在虽然还没几个人知道,但在危难发生时,她已经必须借助外物来保护自己。   上次轩辕辰送给她的匕首很好,可是太精致贵重,并不适合她。   正好陆沅现在被皇后认了义女,陆璇把匕首转送给她。也不会让轩辕辰难堪。   只是刚踏出府门,一辆奢华的马车便停在门口,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娉婷的少女,上前盈盈一拜,温言细语的开口:“奴婢若兰,见过太傅。”   “不必多礼,你是皇后娘娘的人,到将军府做什么?”   陆璇虚扶了她一把问,因为上次在校场看见她站在皇后身边,有些印象所以记得。   若兰惊讶了一瞬。随即浅笑:“太傅好记性,奴婢是奉娘娘之命来接公主进宫的,若是太傅有时间,能随公主一同进宫那是最好不过了。”   一同进宫?   陆璇没有立刻答应,想到上次在校场看见的场景。本能的不想和皇后有太多牵连。   正想该如何拒绝,陆沅匆匆而来,看见陆璇在,松了口气,拉着陆璇走到一边嘀咕:“主子,早上我就是想找你说进宫的事,可是一看见你就忘记了,你快跟我说说进宫要注意些什么,万一我得罪了皇后娘娘怎么办?”   “……”   陆璇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若兰:“臣女正好也有些想念皇后娘娘。一道进宫去问个安也是应该的。”   “主子,你也要进宫?”   陆沅喜出望外,一扫刚刚的紧张不安,拉着陆璇就上了马车。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软垫,还摆着茶几和点心,暖和又舒适。   车夫赶车的技术很好,车里几乎感受不到颠簸,若兰甚至在马车里泡了一壶茶给她们喝。   陆沅不懂茶,喝了一口都连连称赞好喝,可想其茶艺有多高超。   “姑娘是娘娘的陪嫁丫鬟?”陆璇喝了一口茶问,若兰又帮陆沅倒了杯茶,端正跪好,极有礼数的回答:“太傅果真观察入微,奴婢的确是娘娘的陪嫁丫鬟,娘娘自小身边便有梅兰竹菊四个丫鬟服侍。”   梅兰竹菊,果然人如其名。   这位若兰,容貌姣好,浑身散发着淡雅别致的气息,却又有不输大户人家小姐的贵气。   陆璇曾听说过,一般的皇亲国戚家族内,都会挑选身份不俗,天资上乘的女儿自小悉心培养,好送进宫中为后为妃。   今天看见若兰,倒是觉得坊间传言不虚。   “那其他三个人呢?都在宫里么?”   陆沅咬着一块糕点好奇地问,皇后好厉害啊,身边的丫鬟都像大小姐。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个问题,若兰却瞬间白了脸,深吸两口气冷静下来,哑着声音回答:“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梅兰竹菊,如今只剩下她一个独活于世! ☆、第一百零一章 前世今生   陆沅手里的糕点‘吧嗒’掉了下去,倒不是因为被吓着了,而是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   原本脑海里想的是,梅兰竹菊四人一起该是如何的美好动人,却在满怀期待的时候知道,这样的美好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样的话,本来不该说出来的,可若兰说了,必然有她的目的。   陆璇没有再追问,只默不作声的喝茶,若兰咬唇,半晌突然跪在陆璇面前。用力地磕了个响头。   “求太傅救救娘娘!”   若兰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陆沅一跳,当即把陆璇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若兰。   “娘娘入宫时不过十二,还未及笄,只是个孩子,十年以来,她硬是逼着自己成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她从一出生便是为穆氏一族而活,从未为自己活过!”   ‘穆’是当今太后的姓氏,也是掌握朝中小半势力的雄厚家族,穆氏一族后代之中,人才辈出,在朝堂的建树不少,穆氏闺女为后,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陆璇没想到,当今皇后竟然只有二十二岁!   “女子须有落红才能入宫,怎么会……”   “太傅也知道。淑贵妃入宫以来,便圣宠不衰,又传出怀有龙嗣的消息,若是等淑贵妃诞下皇子,后位便极有可能落在她头上,这对太后来说是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所以太后要求穆氏送一个女儿入宫为后,当时有几个比娘娘年龄更适合的女子,可是她们并非嫡出,就算入宫,想要为后也会被淑贵妃暗中培植的党羽阻挠,所以……”   “所以太后强行改了皇后的年龄。”   陆璇替若兰说出真相,若兰点头,接下来却道出一个让陆璇震惊的消息:“娘娘坐上后位以后,因为无法侍寝,所以一直在太后跟前服侍,直到三年后及笄,来了葵水,才开始侍寝,可就在第一晚侍寝时,娘娘把陛下刺伤了。”   皇后在服侍帝王的时候把帝王刺伤了!?这样的事竟然还能被封得一点风声都没被泄露出来?   陆璇沉思,陆沅却是吸了口凉气,皇后这样都能活下来,也是奇迹啊。   “刺伤陛下是死罪,可株连九族,太后也是震怒,可是娘娘不知对陛下和太后说了什么,这件事最后竟然不了了之,陛下反而还把三皇子寄养在娘娘名下,只是从此以后,陛下再也没在娘娘寝宫留宿过。”   从未留宿过!   也就是说,当今皇后在后宫十年之久,竟然还是完璧之身?   这样荒唐的事,就是说书先生都编不出来吧。   陆璇暗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看着若兰:“这话是娘娘让你跟我说的?”   “不。今日这些话,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娘娘毫不知情,奴婢只是觉得娘娘这一生过得太苦,所以斗胆求太傅能帮帮她。”若是没有娘娘拼死相护,恐怕她也早已落得和梅竹菊一样的下场。   “你为何觉得我有能力可以帮到一国之母?”   陆璇自问。现在她连护着陆家军都已是力不从心,她们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   听陆璇这么问,若兰以为有希望,连忙道:“在太傅回京之日,娘娘曾叹息过一句:吟棠终于等到今日了。”   吟棠,是皇后的闺名。   皇后在等她?为什么?   陆璇想不明白,马车已进了宫墙,若兰敛了情绪,恢复如常,领着陆璇她们径直来到皇后的寝殿。   寝殿里有些凉,并未像其他人宫中那样摆满炭火,皇后没有穿华服,反而穿着一件家常的青色袄子,下面罩着同色纱裙。   宫里服侍的宫人不多,走近一看,陆璇才发现,皇后今日连妆都没有化,那张年轻又美丽的脸,完全暴露在她们眼前。   她的皮肤极好,白皙光滑,泛着莹莹的光泽,像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即破。   没有妆容的掩饰,她的眉眼看起来温婉柔和。不让人惧怕,反而生出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她还没有发现陆璇她们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毽子,裙摆一撩,竟是踢了起来。   她的头随着毽子一上一下的点着,眼神晶亮。唇角也肆意的笑起,活泼又可爱,如同邻家小妹。   看见陆璇,皇后并不惊慌,玉手一摊,毽子便稳稳地落在她手上。   陆璇和陆沅跪下行礼,被她率先开口制止:“太傅和公主不必多礼,此时站在你们面前的,不是大律的皇后,只是穆氏吟棠,一介女流,受不起二位一拜。”   声音不似之前的柔和,透着一股子爽利,反倒让陆璇更喜欢一些。   皇后给若兰递了个眼色,若兰便退了出去,其他宫人也都退下。   “公主若是不介意,能否容吟棠与陆姑娘单独说会儿话?”   陆沅犹豫的看向陆璇,得到她的默许才回答:“好。”   等陆沅也走出去,皇后丢了手里的毽子,又动手拔了头上的发饰,一头乌发垂落,美得惊心动魄。   “很早以前我就想这样做了,阿璇可知我从小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三岁识字,四岁便开始学习琴棋书画。还有各种各样的规矩礼教,每天只有两个时辰的睡觉时间,若是吃饭时错了一点,便罚我三日不得吃饭,若是走路时错了一步,便用竹条抽打全身。若是在长辈面前说错了一句话,便掌嘴十下,从一生下来,我就不被允许犯错。”   皇后说完轻笑了一声,踱步走到窗边,想要开窗。陆璇忍不住出声提醒:“皇后娘娘,隔墙有耳。”   “那又如何?”皇后歪着脑袋反问,天真烂漫,手下已经推开了窗,冷风灌进来,吹得她发丝飞扬。   “不要叫我皇后。我叫你阿璇,你也叫我名字吧,我叫穆吟棠。”   “好,阿棠。”   感受到她的情绪不对,陆璇也没坚持,皇后满意的笑笑。终于又听到这个称呼了呢。   真好,又多了一个人知道她的名字。   “阿璇,你相信这世上有死而复生这样的事吗?”   “阿棠想说什么?”   陆璇不想猜测,直接问,皇后欣赏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我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在梦里,我依然十二岁进宫,进宫之后,我谨言慎行,为了穆氏机关算尽。与淑贵妃斗得你死我活,可是最后,一切都落了空。圣心难测,就算机关算尽,没有圣心庇护,穆氏又如何?还不是落得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皇后说得很平静,陆璇心底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皇后她看见了未来?穆氏一族落败了?   “最可悲的是什么你知道吗?”皇后戳着自己的胸口问,唇角扬起讥笑的弧度,眼角却滑下泪来:“我一心守护的家族,最敬爱的兄长,竟然亲手把刀插进了我的心窝,那刀。真凉啊,好像要把血液都冻结一样。”   算计一世,明争暗斗,机关算尽,最后却是被自己一直竭尽全力的人一刀捅死,就算是现在想起来,她都还是会觉得很痛!   “那只是阿棠你的梦而已。”   陆璇理智的说,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皇后也不争辩,擦了眼角的泪,平静的开口:“是啊,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可是阿璇,我在梦里看见护国将军断了一臂。看见将军府成了新皇脚下的垫脚石,看见你和你父亲,被送上了断头台。”   不可能!!   只是听到这样的说法,陆璇就握紧了拳头。   父亲戎马一生,陛下若是要收回兵权,拿回兵符便是。怎么可能斩杀父亲!?   “被斩头的朝臣很多,可那一日,京都百姓将邢台围得水泄不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就连刽子手都不敢举刀,可是最后,是太子亲自动的手呢。”   喉咙好像被人扼住,陆璇发不出声音来反驳,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眼前好像看见了被热血洒满的断头台,看见父亲身首异处的惨状。   不!   “阿璇知道国辅大人如今的实力么?”   不再说前世的事。皇后转而问,陆璇摇头,她只知道那人在朝中笼络了势力,暗中还有大量钱财,却不知道他所有的底牌。   陆璇的反应在皇后的预料之中,她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可是在梦里,你和护国将军被斩之后,他做了太子的入幕之宾,受尽天下人耻笑,可是三年之后,他受百官拥戴,血洗皇宫,龙袍加身,做了帝王。”   路少卿……真的称帝了?   明明这些话听起来很离谱,根本不可能,可是陆璇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相信,皇后她……也许真的看见过未来。   “阿璇想知道国辅大人坐上皇位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   “他为你和你父亲修筑了皇陵,墓碑之上,刻着吾妻陆璇,唯一挚爱。”   吾妻陆璇,唯一挚爱!   短短八个字,竟重得让陆璇无法承受。   那个人,忍辱负重,机关算尽,最后只是为了给她修陵墓么?   怎么会有人爱到这样偏执如狂的地步?   “皇陵竣工的那天,他死在你的墓前,没有中毒,没有外伤,只是在墓碑刻完的那一刻,轰然倒地,像是一直强撑的木偶,失掉唯一的支撑。” ☆、第一百零二章 死是迟早的事   宫殿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陆璇在震惊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无法相信,那个男人在坐拥天下以后,竟然就这样轻易的死掉了。   没有死因,也没有任何征兆可言。   他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今天我之所以叫你来,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路少卿更爱你的人,也没有人会再像他那样倾尽所有去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你知道他六年前为什么会找太后做交易吗?”   陆璇终于看向皇后,心头一痛,却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你也告诉他这个梦了?”   “是,他不想你死,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我们结盟了,这一世,很多事已经不一样。”   被陆璇猜到,皇后一点也不惊讶。坦白承认。   陆璇突然觉得很无力,她要拿那个人怎么办?   在皇后那个梦里,他为她倾覆天下,却也英年早逝。   那么在这个现实呢?他会怎样?是不是也会在确定她安全无忧之后。便与世长眠?   “阿棠想让我做什么?”   “相信他!”   皇后近乎请求的说出这三个字,陆璇一震,难道在皇后的梦里,就是因为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而她的不相信导致了什么后果吗?   似是看穿陆璇的想法,皇后接着道:“上一世冬猎之后,你和你父亲,便被处斩了。”   “怎么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陆璇追问,皇后刚要说话,突然抱头痛呼一声,在地上打起滚来。   “好痛!”皇后大喊,眼泪流了出来,陆璇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正想叫人,一个人影便冲了进来,不由分说的抱着皇后进了内室。   是轩辕昊。   陆璇跟进去,轩辕昊以手为刀,轻轻一挥,皇后被他打晕过去。   轩辕昊把皇后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倒了一颗药丸塞进皇后嘴里,又给她喂了一杯水。   这一切他都做得很熟练。   做完这些,轩辕昊面色不善的把陆璇拉到外面院子:“她和你说了什么?”   陆璇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皇后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头痛症的?”   “我不知道,她有很多事瞒着我。”轩辕昊抿唇,他可以感受到皇后对他很好,没有任何的私心和利用,可是她也有很多事瞒着他,不愿意和他说。   想了想,陆璇还是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性命攸关,她不能坐以待毙。   “殿下可能拿到此次参加冬猎的人员名单?”   “你要这个做什么?”轩辕昊皱眉,虽然他对陆璇没有偏见,但还是觉得陆璇提出的这个要求,有些过了。   “没什么,既然殿下不想给,臣女便先出宫去了,娘娘的身子。还是请太医调养一下吧。”   陆璇说完快步走出,遇上陆沅,不由分说的直接拉着她出宫。   皇后要她相信路少卿,那她何不直接去找他问。还来得直接一些。   出了宫,陆璇让陆沅先回去,自己则直接去了国公府,从后门很容易就翻进去,不知为何,陆璇走了一会儿就发现国公府似乎少了很多人。   正想着,一道悠然的声音传来:“阿璇要来看我,走大门就是,翻墙做什么?”   抬头,那人穿着一袭白衣,提着一壶酒,悠然自得的坐在房檐上。而房檐下正吊着一个人,不是孤承还能有谁?   看见陆璇,孤承跟看见救命稻草一样,两眼放光,嗷嗷大叫:“快救我,我要被这只死狐狸折磨死了……”   话没说完,孤承被毫不留情的踹了一脚,身体摇来晃去。不可避免的撞到房梁和墙壁上,又是一阵哀嚎。   路少卿喝了一口酒,幽幽的开口:“若是不说清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死是早晚的事。”   孤承:“……”   卧槽劳资要回家!这死狐狸翻脸不认人,劳资再也不要见到他!   这话虽然是在警告孤承,但分明是说给陆璇听的。   压下心底的狂乱,陆璇向前走了两步,仰头看着路少卿:“我有话想问你。”   那人喝酒的动作一顿。逆着光,陆璇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看向自己时,灼热无比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陆璇听见他说:“上来。”   若是以前,陆璇直接就跃上去了,可是现在,没有内力,她上不去。   原本准备顺着柱子爬上去,腰间一紧,馥郁的酒香便盈满鼻尖。   被抱着坐上房檐,地下便是一声闷响。然后是孤承跳脚的怒骂:“路少卿你丫过河拆桥狼心狗肺,下次就是你死在劳资面前,劳资也不会救你!”   “随你。”   这人满不在乎的回答,说完还把手里的酒壶砸了下去。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后。孤承跑了个没影。   这人懒洋洋的躺在房顶,摊开一只手,示意陆璇也躺下去,没扭捏,枕着这人的手臂躺了下去。   背下是凹凸不平的房顶,躺着并不舒服,可看着蓝天白云,后颈感受着这人手臂的力量,竟格外的安心。   “想问我什么?”   路少卿问,因为喝了酒,声音低哑性感,让陆璇耳根红了起来,却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刚刚一路上,她脑海里都不停地闪现出皇后描述的场景,出现最多的,便是路少卿倒在她墓前的那一幕。   明明是并没有发生的事。却让她真切的感受到,刻骨的痛,和遏止呼吸的悲怆。   这样高傲的人,怎么能去做太子的入幕之宾呢?那样的奇耻大辱。陆璇只是想想就控制不住的想要杀人!   直到刚刚看见路少卿躺在房檐上喝酒,陆璇才清醒过来,这个人并没有经历那些可怕的事,并没有因为她而受到那样的折辱。   他还活得好好地,虽然深受蛊毒折磨,却还是鲜活的,富有感情的。   陆璇没说话,路少卿也安静着没有打破这难得的安宁。   良久,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冬猎之时,你想做什么?”   “那夜,你是不是中了媚毒?” ☆、第一百零三章 想报仇吗?   第一百零三章   一人一个问题,陆璇的显得有些无关痛痒,路少卿的却让陆璇有些伤筋动骨。   看孤承刚刚的样子,应该没有说出那晚的事,这个人,应该也只是猜测吧。   “是。”陆璇低声应道。路少卿的眼神又火热了两分,带着某些激动的情绪,然而不等他再问,陆璇就开口道:“你带着解药来救我,但中了房间里残留的媚毒,体内蛊虫被唤醒,为了压制蛊虫,孤承给你用了断情,没想到会模糊你这两天的记忆。”   这解释。合情合理,听起来并没有任何不妥。   路少卿思索了一会儿,淡淡的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信了还是没信?   陆璇想问。却又不敢在这个问题上一直纠缠,反而露出破绽,只得回归正题。   “冬猎那天,你想做什么?”   路少卿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问陆璇:“阿璇你想报仇吗?”   报仇?找谁报?怎么报?   她处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怎么敢轻举妄动?   理智是这样说的,身体却很诚实的泄出杀意来,她想。   眼睛因为浓烈的恨意而发烫,一只温暖的大掌突然覆了上来,只剩下一片黑暗。   思维停滞,陆璇听见他说:“我帮你。”   自信又缱绻,让她心尖颤了颤,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该相信他的。   毕竟他对她,从来都没有不好过。   “好。”   陆璇答,索性闭上了眼睛。   大约是身边这人太过让人安心。陆璇很快来了睡意,快要睡着的时候这人突然又问了一句:“阿璇,你是在接受我的歉意。还是在接受我对你好?”   亦或者说,你已经在尝试着重新接受我?   剩下的话,不用说明,彼此都是了然。   陆璇想了半天无果,索性借着睡意沉沉睡去。   这人明明都不记得了,却还是比想象中狡诈难缠呢。   陆璇本以为自己很快就会醒过来,没想到这一觉竟睡得格外的好,以至于醒来时看见满室昏暗,她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浑身被温暖包裹,暖洋洋的舒服极了,让人惫懒得不想动弹,发了一会儿呆。陆璇清醒过来,抬头就看到路少卿弧度姣好的下巴。   都说美色误人,男色如斯。也会误人匪浅吧。   陆璇想着,手不知什么时候摸上这人的下巴,只觉光滑的紧,正诧异着,这人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住。   “你醒了?”   陆璇一惊,收回手淡定的问,好像刚刚摸人家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阿璇,你刚刚在撩我?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让人心头一麻。   偏偏这人眸底还蓄满了直白又浓烈的欲念。   陆璇心惊,不是说他忘记了么?怎么会和那天晚上一样?   怕他蛊毒再发,陆璇薄凉的开口:“既然要种情蛊,就该断情绝念不是吗?”   说完伸手去推。这人却抱得更紧,窝在她脖颈处,咬着耳朵轻磨:“阿璇。之前我就想问,你怎么知道我种了情蛊?”   怎知中了情蛊,便要断情绝念才行?   “……”   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件事的确是那晚在常娇阁,路少卿才告诉自己的,她……貌似的确不应该知道。   “在你蛊发以后。孤承告诉我的,毕竟,也算是我害得你蛊发的。”陆璇面不改色的撒谎。镇定的和路少卿对视。   路少卿勾唇浅笑:“是吗?原来是他说的。”   这话说得太过敷衍,根本就没有要相信的意思。   陆璇知道想骗过这人实在不易,不再多说什么。   看了会儿房间。陆璇才发现她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人是怎么把她送回来的?难道直接从国公府大摇大摆的出来?   没让陆璇想多久。路少卿就帮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时间不早了,还有几日就是冬猎,好好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事,照顾好自己。”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叮嘱,陆璇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问的问题。其实这个男人的回答,说了等于没说,她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回答,路少卿也没强求,在陆璇额头印上一吻,按了机关下了地道。   坐起身。陆璇看见地上摆着几颗歪歪扭扭的铆钉,脑海里勾勒出男人拔掉这些铆钉时的神情,有些想笑。   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出去,刚打开门便对上陆沅惊愕的表情,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主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还担心主子这么晚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呢。   听到这句话,陆璇几乎可以肯定。路少卿是带着她从地道回来的。   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陆璇认真的回答:“刚回来,正准备去找你。”   “可我一直守在门外,没看到你进去啊。”陆沅小声嘀咕,满脸不解,陆璇微汗:“我翻窗子进来的。”   “在将军府,你为什么还要翻窗子……”   陆沅还是觉得不对劲,陆璇赶紧转移话题:“再过几天就是冬猎了,到时应该会有很多有身份的大家闺秀想要结识你,你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陆沅就头大,她这几天学规矩都要学疯了!   特么真的好想拖把刀就上阵杀敌啊!   “主子,我可以不去吗?”陆沅扯着陆璇的袖子问,有点像索要糖果的小孩子,带着点点娇气。   “你说呢,公主殿下?”   陆璇似笑非笑的问,陆沅苦了脸,愁苦得不行。   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真提到这件事,陆璇正了脸色:“冬猎非同小可,也会有很多目的不纯的人混迹其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但无论发生什么,不要轻举妄动,就算是与我有关的事,也不要轻信,相信我有能力处理。”   一开始,陆璇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去参加冬猎,可现在陆沅被封了公主,又出身军营,不可能不出席这样的场合。   而且,上一次进宫,轩辕啸似乎还有要乱点鸳鸯谱的意思,陆璇不得不提醒陆沅这件事的严重性。 ☆、第一百零四章 我的女人,管不得么?   离冬猎还有三日,孙秀英就张罗着帮陆璇做好了衣服。   这次的衣服比上次进宫的骑马装还要更爽利一些,若不是颜色更为鲜艳,陆璇都快以为这是男装了。   三套换洗的衣物,料子中上,衣服上绣着几朵精致的花,袖口有银线绣的陆字。   陆璇伸手摸了一下,凸起的触感让心口暖起来。   “冬猎是男人的事,你虽然会武,去了还是老老实实待在随行女眷中,莫要强出头。”   孙秀英不厌其烦的叮嘱,生怕陆璇出了什么事。   “乳娘放心。我有分寸的。”   “我知道你自小看上去没心没肺,但心思比一般孩子重,乳娘不会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你爹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别让自己受委屈就好。”   “嗯。”   陆璇应着收好衣服,孙秀英又兴致勃勃的凑到她耳边嘀咕:“我瞧着那天你那个义兄挺不错的,看起来又稳重,虽然快大你十岁,但……”   又来了。   陆璇无奈,那天自家乳娘不是那么忙么,怎么还注意到封尧了?   玩笑般推着孙秀英往外走:“乳娘,今儿阿实哥是不是该带着新媳妇回来了,你还不回去瞧瞧。”   “你别打岔,这事儿你好好考虑着,老大不小的人了……”   孙秀英就这么一路嘀咕着被陆璇送出了府,回头,就看见翠英脸色不善的在一边嘀咕什么。   陆璇走过去。她也没停,陆璇听清了她的话:“……明明有喜欢的人,怎么不说清楚。”   “……”   她怎么知道自己有喜欢的人?   翠英明显是说给陆璇听的,但见她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反应,气得扯了手边的树枝扔在地上骂了一句:“没心没肺。”   “……”   这人到底是在替谁打抱不平?   没有多问什么,陆璇直接越过翠英回了自己的房间。离冬猎只剩下三天时间了,她必须好好准备,府上也是要布置好的。   圣意难测,若到时她不在府上,又出了什么意外,府上的人一定不能自乱阵脚。   找来郑骁、张奎他们,陆璇表情严肃的开了个小会,足足大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其他人的表情都不轻松,却也并不算太凝重。   意料之外,也算情理之中。   到了冬猎这日,陆璇和陆沅早早的起床出门。   陆璇穿的是孙秀英给她做的衣服,淡青色很低调,袖口精致的‘陆’字让她无端觉得很安心。上次生病以后,她就开始有些畏寒,今天身上多了一件小小的披风。   头发照例高高束起,只是用了小小的玉冠,别了一根木簪在上面,木簪刻着数朵精致的桃花,不繁复,还有些雅致。   冬猎的地方有些远,陛下和宫里的娘娘都有行宫可以住,其他人却是要搭帐篷的,冬猎大约要十天,所以陆璇背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一看就没装什么东西。   因为是去狩猎,所以陆璇可以骑马去,好久没有骑马,她的心里还有些激动。   刚翻身上马。还未来得及开怀,便感受到一道幽怨的目光,侧眸,陆沅正眼巴巴的看着她。   “……”   陆璇有些想扶额,这丫头的性子怎么还这样?   因为被封了公主,陆沅最近行动一直受到限制。   今天她穿了一件水蓝色袄裙。外面罩着同色披风,头发梳了好看的髻,插着皇后那日送的发钗,还有其他的首饰,若她不说话,倒还真有几分公主的气魄,只可惜……   陆璇还没叹息完,就听见陆璇可怜兮兮的声音:“主子好过分,我也想骑马去……”   陆璇太阳穴跳了跳,温声道:“公主殿下还是注重礼仪些好,宫里派来的马车已等候多时,还是快上马车吧。”   一看就是没商量的余地,陆沅泄了气,无力地应了声:“哦。”   然后爬上了马车,陆璇轻夹马腹准备出发,又听见陆沅开怀的声音:“你先坐后头去,快到的时候咱俩再换回来。”   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回头,陆璇就看见陆沅把裙子一撩,坐在了马夫的位置,唇角忍不住抽了抽,跟在她后面的两个侍女更是早已石化。   罢了,随她去吧,只要在见众大臣之前换回来就好了。   陆璇索性也不管了,骑着马缓缓向前。马车在后面跟着,马鞭挥在空中,发出爽利的响声,是陆璇怀念的声音。   刚出了城,后面追上来一辆马车。   陆沅的马车已经算得上是奢华,但在后面这辆马车面前。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不仅车身比陆沅的要长两倍,还是三头马并驾齐驱,整个马车都快赶上穷苦人家半间屋子了。   因为这马车太大,陆沅让到一边,腾出路来让他先走,陆璇也让到一边,那马车却并没有加快速度超过去,反而保持着速度,不快不慢的和陆璇平行。   “姑娘家赶什么车……”   马车里逸出一声轻笑,不是嘲讽,但语气也不算好。   陆璇听见了,陆沅也听见了,不过今天她倒没有冲动,毕竟能坐这样的马车的人,身份地位一定很高。   而且那轻笑声陆沅也熟悉得很,不就是那消失好几天的骗子大夫嘛,除了他谁还有这么毒?   陆沅没答话,马车里也没了声音,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和马车吱呀的声音,很有规律,轻轻扣在人的心口。   这么赶了大约半个时辰,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陆璇回头,便看见一个玄色身影。骑着一匹毛色鲜亮的黑马飞驰而来,携着一地风尘,到了陆璇跟前,放缓了速度,跟在他后面的人也慢了下来,改为跟在陆沅的马车后。   “阿璇怎么起得这么早。本王本想去府上邀你同行,却发现你早就出门了。”   轩辕黎温声问,大约是一路疾行的缘故,气息还有些喘。   陆璇刚想搭话,马车帘子被一只白玉般的手挑开,一张魅惑邪肆的脸探了出来。唇角一勾,万般风情席卷而来,让人微微失神。   却听得那人低笑着开口:“本辅这么大的阵仗,郡王殿下竟只看得到太傅一人么?”   “……”   轩辕黎的表情略僵,他刚刚还在想,是哪个这么不要命。出行敢坐这样的马车,招摇不说,这不是明摆着给人当靶子么?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人。   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人的性子,本就不是什么低调的主不是吗?   “本王当然看见了,只是没想到马车里是国辅大人罢了。”轩辕黎教养极好的回答。路少卿挑眉:“哦,以郡王之见,本辅该坐什么样的马车?”   在路少卿和轩辕黎说话的时候,陆沅已经红着脸默默地和马夫换了位置,乖乖坐回马车里,希望郡王殿下没看见她吧。   “本王觉得国辅大人气质不俗。出行工具也当与你相得益彰才是。”   言下之意就是,这么俗气的玩意儿,你丫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坐上去的?   路少卿笑了笑,不置可否,刚要放下帘子,抵唇轻咳了一声:“少卿身子骨弱。比不得郡王殿下,还是俗一点好。”   “……”   明明他刚刚的话并没有讽刺这人的意思,被这人这么一回答,怎么有种他在欺负这人的感觉?   偏偏这人还是用的‘少卿’二字自称,突然就有了以大欺小的既视感。   被这么一打岔,气氛有些尴尬,偏偏罪魁祸首已经放了帘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往前走了一会儿,还是陆璇先开口。   “五皇子殿下会参加冬猎吗?”   “小五还没被解禁,加上没有太医诊治,伤势加重,就算解禁。也是去不了的。”   轩辕黎回答,表情淡淡的,并没有紧张或者担心。   也是,他年少便去了封地,对这些侄儿没多少感情也不奇怪。   陆璇点头,连冬猎都去不了的皇子,在朝臣心里,也没有多大的价值了吧。   毕竟皇子争宠和后宫嫔妃争宠差不多,一旦失了帝心,也就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   “此次冬猎可能不那么简单,你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轩辕黎问着,语气里的关心不像作假。目光也落在陆璇干瘪的包袱上。   “嗯,有重兵把守,应该不会有事。”   陆璇点头,习惯性的用官腔回答,轩辕黎有些无奈,又问了一句:“我送你的匕首带了吗?”   陆璇正要说自己把匕首转增给了陆沅。耳边就传来一声低问:“你还收了郡王殿下的匕首?”   “……”   回头,马车的帘子不知何时又被挑开,这人眸光熠熠的看着她,情绪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   “太傅收什么礼,国辅大人也要管么?”   轩辕黎骑着马挤到陆璇和路少卿的中间问,和路少卿目光碰撞,颇有几分对峙的味道。   僵持许久,这人忽的云淡风轻的一笑,越过轩辕黎,意味深长的看着陆璇道:“我的女人,管不得么?”   陆璇心头一跳。什么叫他的女人?他想起来了?   轩辕黎也是皱眉,这人说的什么意思?不知道这句话会毁人清誉么? ☆、第一百零五章 为什么不要脸   陆璇和轩辕黎都惊疑不定的看着路少卿,这人刺激完人的心脏,不咸不淡的解释了一句:“这天下本辅想要的,还有得不到的吗?”   呵!这语气敢不敢再狂妄一点!   陆璇和轩辕黎都默默地收回目光看向远方,还是……不要再惹这个人说话了。   见这两个人老实了,路少卿也放下了帘子,刚坐好,一个裹着棉被的不明物体就滚到了他脚下:“国辅大人,你刚刚的王霸之气侧漏得不要不要的。”   “……”   路少卿面无表情的把这玩意儿一脚踢开,于是孤承便咕噜噜滚到孟玄尘脚下去了。   自从上了马车。这人就坐在这里闷不做声的看医书,一句话都没说过,孤承是不敢再去惹路少卿了,索性躺在那里看着孟玄尘。   看也就算了,时不时还摸着下巴啧啧出声,似惋惜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静下心来看书?   孟玄尘将目光移到孤承身上,冷冷的问:“你想说什么?”   “咦?我的脸上有写‘我想说话’几个字吗?”孤承摸着脑袋装傻,随后又加了一句:“我就是觉得你的脸不像真的。”   孟玄尘手里的书突然掉下,正好砸在孤承脸上,砸得他嗷嗷叫了两声,掀开书一对上孟玄尘薄凉的眼神,孤承一愣。   “……”   不会是这么恰好被他说中了吧?他可以说自己只是想开个玩笑么?   “真的是假的?人皮面具么?让我看看是什么做的,这玩儿我还是第一次从别人脸上看见呢……”   孤承说着就要伸手去摸人家的脸,孟玄尘也不躲。只是在孤承的手快要碰到自己的脸的时候平静的说了一句:“你的脸,也不是原来的吧。”   孤承的手顿住,裹着被子坐了起来,一点也不像孟玄尘那样忌讳,眼底反而涌出兴奋地光芒。把自己的脸凑到孟玄尘面前,主动拉着他的手捏自己的脸:“这你都看出来了?那你说说我都动了哪些地方?”   孟玄尘本是抵触的,可在触碰到孤承的脸后,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用了俎粼!”   俎粼,是一种会食人骨的寄生虫,一般多在死人的腐尸之上,细如发丝,只有寸长。   一旦离了腐尸,不出一刻钟,便会死掉。   竟然一口就说出来了正确答案,孤承的眼睛更亮,索性抓住孟玄尘的手不放:“你怎么看出来的?我之前还以为你就是个半吊子,没想到医术还行,咱们交个朋友吧,反正这死狐狸和你背后的主子是一伙的……”   孤承絮絮叨叨的说,孟玄尘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不由得放手抓住孤承的手。   那些被压抑多年的过往呼啸而来,不容反抗,也无力反抗。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沾满泥泞,浑身狼狈的少年,固执的跪在大雨中,梗着脖子怎么都不肯认错。   “二弟,不要再惹父亲生气了。”他撑着雨伞如此劝道。   少年抬起头来,不染尘埃的眼蓄满了泪水。却仍倔强的说:“治儿没错,俎粼虽寄生于腐尸,但本身无毒,若使用得当,可用来改变容貌。若是先天容貌有残缺的人也许可以改变一生,治儿不觉得用于为药,有何不可!只要能救人,为什么还要分什么毒物药物?”   少年说得理直气壮,语气里含着让人哭笑不得的委屈。   离经叛道,这人还委屈了?   雨依旧在下,画面却已不是少年跪在地上,而是浑身是血的跟着他一路狂奔,在他们后面,是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杀手。   “大哥,父亲和母亲已经不在了,刘伯伯恐怕也遭了不测,我向来离经叛道,就算活下来恐怕也无法将父亲的遗志传承下去,就请大哥辛苦一些,将父亲的遗志传承下去,如果有机会的话,再替父亲报仇雪恨!”   话音刚落,少年步子一停,冲他决然一笑。竟是折返身,不管不顾的往回跑去。   被雨水打湿的衣袍划出绝望的弧度,他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呐喊:不!   记忆到此,痛到极致,喉咙尝到腥甜的味道。孟玄尘回过神来,这才听见孤承夸张的大叫:“不想交朋友就算了,你丫给劳资松手!疼死劳资了,手劲这么大你是挖煤的么……”   下意识的松了手,孤承立刻蹦得老远,缩到角落哀怨的看看路少卿又看看孟玄尘。   “你……是如何想到用俎粼改变容貌的?”   问了问题,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喉咙有些发紧,心跳也有些快,不可自抑的期待着什么,却又害怕期待落空。   手还疼着,孤承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这人一直固执的盯着他不放,直看得他头皮发麻,孤承不得不开口回答:“这玩意儿看起来虽然有点恶心,但除了吃人骨头,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拿来用用怎么了?”   理所当然的语气,虽然和记忆中的少年说的话不一样,可还是让孟玄尘心头一颤。   “你为什么要改变容貌?”   用俎粼食骨。应该很痛吧,这个人为什么要忍着蚀骨之痛改头换面?   大概是这个问题触到了孤承的逆鳞,他有些刻薄的反问:“那你又是为什么不要脸呢?”   “……”   不要自己以前的脸,和不要脸,这两个概念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吧?   孟玄尘没说话。捡起医书,继续默不作声的看书,只是心思却再也无法集中在书的内容上。   抬眸还想再观察孤承,不妨对上路少卿似笑非笑的目光,孟玄尘顿了顿。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绪,却听得这人笑问:“玄尘,你可是在找什么人?”   “嗯。”   孟玄尘没有隐瞒,他知道眼前这人向来心思通透。想满,是瞒不过的。   “你和太后做的交易就是让她帮你找这个人?”   犹豫了一下,孟玄尘还是点了头,唇抿得死死地,脸色很难看。表现出他对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有多讨厌。   孤承向来是静不下来的性子,一听有八卦,又贱兮兮的凑上来开玩笑:“你要找什么人?喜欢的姑娘?那你也挺长情的,竟然这么念念不忘,那姑娘长什么样……”   后面的话在孟玄尘阴冷的目光中越来越小。孤承最后摸摸鼻尖又滚回角落蹲着,瞪什么人啊,不是就不是喽。   “我在找我弟弟。”   孤承惊讶的抬头,瘪瘪嘴,找弟弟就找弟弟。这么苦大仇深做什么。   瘪嘴的动作还没收回,孟玄尘又加了一句:“你和他很像。”   孤承:“……”   劳资是长了多大众的一张脸?   “你想看我的真实面目么?”孟玄尘说着手已经抚上自己的脸。   这下别说孤承,连路少卿都有些惊讶,竟然就这样轻易的准备揭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孟玄尘刚准备撕,孤承扑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手,瞪大眼睛看他:“你丫有毛病啊!一张人皮面具最差的也是用南海鲛鱼皮做的,贵得要死,你说撕就撕?”   孟玄尘动作停了下来,淡淡道:“这是最后一张。”   他一共做了六张面具。一年一张,明年是最后一年,也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期限。   若是不能找到二弟,能帮他们报仇,也不枉他在人世苟活这几年。   “什么意思?”   孤承皱眉问,一屁股坐在孟玄尘面前,看上去像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儿。   孟玄尘心念一动,手已经放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个动作很亲昵,是他以前经常对那个唤他大哥的少年做的动作。   这个动作让孟玄尘和孤承都愣住。彼此的脸虽然都不一样了,也那么多年没见,却还是觉得熟悉,熟悉到让人心酸得想要落泪。   “你丫逗狗呢!”   孤承先回过神来,有些气急败坏的拍开孟玄尘的手。一个滚身滚到角落,背对着他们躺着,不再说话。   孟玄尘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有些怅然若失,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收回自己的手,垂眸低声呢喃了一句:“也许,是我想错了吧。”   那一声呢喃很轻,却清晰地钻入孤承的耳朵,身体一僵,随即又放松。没一会儿便发出轻轻地鼾声。   孟玄尘从医书上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滚来滚去被子几乎都没盖在身上,放下医书起身帮孤承扯了扯被子,对上路少卿的目光极清浅的一笑。   那笑不同以往的疏离伪装,难得的真诚,还有几分感激在里面。   他在感激什么?   路少卿不明白,孟玄尘也没说,又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低头看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有些东西,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马车里发生的一切,外面的人只能偶尔听得只言片语,并不真切。   马车里安静下来之后,很快便到了集合的地方,已有不少人等在那里。   轩辕黎地位要高一些,一看见他,好多人便要迎上来,怕堵住路,他一扬马鞭,率先过去。   陆璇依旧慢吞吞的在后面骑着马,没一会儿,一匹红色的小马驹便欢快的跑来,马上是一个穿着鲜红色衣服的少女,明眸皓齿,模样倒是极好。   靠近之后,少女朝陆璇扔了个白眼,扭头甜甜一笑:“少卿哥哥,熙儿好想你!” ☆、第一百零六章 本公主不喜欢她   一声娇呼,少女从马上跃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稳稳落在马车上。   然后一掀马车帘,猫着腰就钻了进去,然后从车窗探出头来,毫不客气的招呼陆璇:“喂,帮本公主牵一下马。”说完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   陆璇伸手就逮住了小马驹的缰绳,但是表情还有些微妙,刚刚那小丫头是公主?   看她的年纪也不过十一二的样子,论排行,应该是轩辕啸最小的女儿轩辕明熙,昭月公主。   轩辕啸皇子众多,年长的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早已出嫁,如今膝下,只有小公主昭月一人,别说轩辕啸,就是其他皇子也是极为宠爱这位小公主的。   所谓恃宠而骄,这位昭月公主年纪尚小,万般宠爱于一身,当然也免不了有这些毛病。   马车里传来轩辕明熙软糯的撒娇声:“少卿哥哥。熙儿好久都没看见过你了,你怎么都不来看熙儿?”   陆璇夹了马腹,走得快点,马车里的谈话,也就渐渐远离耳畔。刚觉得耳根子亲近了一点,耳后生风,微微侧身避开,竟是一只红色鹿皮短靴从后面砸了过来。   回头,就看见轩辕明熙轩辕明熙气鼓鼓的叉腰站在马车外面。一只脚穿鞋,一只脚裸露在外,莹白的小脚丫,可爱极了,却很快被冻得通红。   “喂!”轩辕明熙抬起下巴,伸手指着陆璇质问:“少卿哥哥是不是因为你,所以现在不想娶我?”   现在?意思是以前想娶喽?   陆璇暗暗挑眉,弯腰把鞋子捡起来,调转马头来到马车前,双手把鞋递还:“公主殿下身子娇贵,天气严寒,还是请公主先把鞋穿上吧。”   “哼!”轩辕明熙冷哼,想不领情,可脚实在冻得厉害,扶着车夫别别扭扭的把脚伸到陆璇面前:“你帮本公主穿。”   “……”   陆璇的表情有些微妙,她……还从没和这样的小孩子相处过,更没帮别人穿过鞋。   “怎么,你不想?”   轩辕明熙眉毛竖起来,原本童稚未退的脸露出几分凶狠,看起来有些滑稽,陆璇没笑,伸手抓住轩辕明熙的腰带一提,就把人提到自己的马上。   “啊!你想对本公主做什么!护驾!护……”   没料到这轩辕明熙会突然喊护驾,陆璇想也没想捂住她的嘴,单手以最快的速度给她穿好鞋子。   速度快了。动作自然温柔不到哪儿去,轩辕明熙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眼眶红得厉害,张口就在陆璇手上咬了一口。   别看这小丫头人小,力气可不小。一口硬是咬破了皮,在陆璇手上留下几个小小的压印。   陆璇吃痛,捏着轩辕明熙的脸颊逼迫她松了口,抓住人家的腰带又给放到了马车上。   “你!大胆!”   轩辕明熙一个劲的擦嘴,表情羞愤得好像受了莫大的屈辱。   陆璇有些头疼,却还是按耐住性子问:“臣女愚钝,不知臣女哪里冒犯了公主?”   “你刚刚竟敢用拿过脏鞋的手捂本公主的嘴!”   “那是公主殿下的鞋啊。”陆璇眨着眼睛问,颇有几分无辜。轩辕明熙气得不行,这还是个会演戏的!少卿哥哥一定是被她给诓骗了!   轩辕明熙气鼓鼓的反驳:“本公主的鞋就不是穿在脚上的么?”穿在脚上的东西还能干净到哪儿去?   “可是臣女以为公主殿下千金贵体,玉足怎会如那些寻常的粗鲁之人有异味呢?”   “你!……”   轩辕明熙找不出话来反驳了,也不能反驳,她总不能承认自己脚臭吧?   自小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头一次被人驳得说不出话来,面子上挂不住,心里也是极不服气的,恶狠狠地瞪了陆璇一眼,最后还是钻进了马车。   陆璇也没在意,快到的时候就下了马,一手牵着自己的马,一手牵着那匹红色的小马驹往前走。   轩辕黎已和那些人谈笑风生,见陆璇牵的是轩辕明熙的马。有些意外。   “熙儿来胡闹了?”   “倒是没有,只是公主殿下刚刚脱了会儿鞋,让服侍她的人备碗姜汤比较好。”   “她倒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真是被宠坏了。”轩辕黎有些责备的说,虽是责备。可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无奈和宠溺。   陆璇听得分明,也更加确信这小公主有多少无法无天的资本了。   陆沅在陆璇的后面到的,一下马车就脸色不好的冲到陆璇身边,明显是在为刚刚轩辕明熙的事生气,却又碍着众人的面没有说什么。   路少卿的马车慢悠悠的来,远远地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马车停下之后,孤承和孟玄尘下了车,依次给轩辕黎行了礼,路少卿却没下车。   过了一会会儿。轩辕明熙从马车出来了,表情有些闷闷不乐,不过一看见轩辕黎,脸上立刻露出灿笑,一个跃身扑来,轩辕黎稳稳接住。   “皇叔,熙儿好想你啊。”   轩辕明熙搂着轩辕黎的脖子撒娇,轩辕黎显然很疼她,表情愉悦的捏了捏她的鼻子:“皇叔可是听说你这两年闯了不少祸。”   “哪有,熙儿很听话的。”   轩辕明熙皱眉回答。抱着轩辕黎的手臂一个劲的蹭。   “是吗?放火烧了淑贵妃的衣服也不算闯祸?”   轩辕黎故意沉了脸问,轩辕明熙瘪了瘪嘴,小声嘟囔:“是她先要惹我的。”   陆璇在一旁听得挑眉,小公主的风头竟是胜过淑贵妃的?   见她情绪低落,轩辕黎也不逗她了。把她放下让她好好站着。   “你是宫里的小霸王,谁敢惹你啊。”   “有的人胆子就不小。”轩辕明熙不满的说,脑袋一偏,这才看见站在一边的陆璇,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你怎么站得离本公主的皇叔这么近?”   既然小公主不满意,那陆璇就往后退了一步,和陆沅并肩而站。   之前轩辕明熙是听说过陆沅的,现在看见她和陆璇站在一起,嘴巴嘟得老高:“皇姐,你过来跟熙儿站在一起。”   陆沅:“……”   要是真有这么个妹妹。她会不会忍不住打她?   “我站在这里就好。”   陆沅轻声说,算是回绝了小公主,轩辕明熙更不乐意了,眉毛像毛毛虫一样拧在一起。   “皇叔,昭月很不喜欢她,你让她站远一点好不好?”   轩辕明熙摇着轩辕黎的袖子撒娇,陆璇正要退得更远一点,一道温润的声音插进来:“太傅,本辅有些事想问问你。”   一听这话,轩辕明熙跟炸了毛的小动物一样,摊开双手拦在陆璇面前:“不许去!少卿哥哥是昭月一个人的!”   陆璇:“……”   她现在是被一个小丫头视作对手了吗?   轩辕黎也看出轩辕明熙为什么针对陆璇了,表情有些无法言说,自家小丫头已经到了春心萌动的地步了?可是路少卿好老。   不过一想到自己和陆璇之间的年龄差距,某郡王又有些底气不足。   “熙儿,过来。”   轩辕黎把轩辕明熙拉回来。示意陆璇过去,陆璇只得上了马车。   一进去便看见这人撑着脑袋侧卧着,衣襟微敞,泄出几缕春光,当真是惑人得紧。   陆璇在路少卿对面坐下。背挺得笔直,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阿璇,昨夜我做梦了。”   “哦。”陆璇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这人做梦关她什么事?   “我梦见那晚在常娇阁,你中了媚毒,一次次的缠着我。”这话他说得极轻,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舌尖打了几个撞,才携着暧昧缠绵钻进陆璇的耳朵。   “……”   陆璇尽量做到面无表情,可耳朵和脸颊都止不住的开始发烫,眼神也无法再直视眼前的人。   “只是个梦而已,阿璇你怎么脸红了?”路少卿笑问,像极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看着自己的猎物,末了又加了一句:“我还没说你缠着我做什么呢。你缠着我……”   “够了!”陆璇出声喝止,平息了一下情绪,镇定的说:“你的梦太荒唐了。”   路少卿却没停下,继续道:“你只是缠着我要解药,这么紧张,阿璇以为我梦见了什么?还是你本来就希望我梦见什么不该梦见的事?”   “……”   这人的表情分明就是猜到那晚发生了什么,可他就是不说,也不问,偏偏要用这样的方法来试探,非要陆璇自己说出来。   “国辅大人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臣女就先下去了,毕竟孤男寡女,在一起待久了,对臣女的声誉也有影响。”   陆璇说着就要起身,这人却是大手一挥。扯了自己的腰带,这下衣襟完全敞开了,露出白皙的胸膛和结实的肌理。   “阿璇觉得我这样子若是被人看见,你又说得清吗?”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陆璇重新坐下没了动作。   “郡王送你的匕首,带了吗?”   “……”这人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就是想问这个?陆璇无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我转赠给阿沅了。”   “哦。”路少卿回答,神色没什么变化,眸底却是含了两分笑意,然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匕首,青色刀鞘,刀柄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只缠了一圈红线,比轩辕黎送给她的那把还要小巧一些。   “这把留下,不许送人。” ☆、第一百零七章 阿璇怎么了?   “……”   陆璇颠了颠手里的匕首,有种被人当成小孩子哄的错觉。   还在犹豫该找什么理由推托,这人自顾自的整理好衣服,起身拍了拍她的头,笑意盈盈的说了句:“真乖。”   “……”   好像更像被当成了宠物。   在陆璇晃神的时候,路少卿已经先她一步下了马车,陆璇刚掀开马车帘子,就对上轩辕明熙瞪得老大的眼睛。   “你对少卿哥哥做了什么!?”   气势汹汹的质问,陆璇下意识的抬头寻找路少卿的身影,见他正一脸寡淡的站在轩辕黎身边,低头看向轩辕明熙:“国辅大人怎么了?”   “本公主听见他刚刚咳嗽了!”   轩辕明熙鼓着腮帮子回答,眼神非常不友善。   陆璇点点头,表情如常,所以呢?那人哪天不咳嗽?   “本公主看他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跟你说了会儿话就咳起来了?”   陆璇:“……”   她可不可以说自己刚刚看见他的时候,他也好好的?   “公主殿下,臣女以后会注意和国辅大人保持距离的。”   陆璇跳下马车认真的说。   这么容易就击退了情敌,轩辕明熙还有些不习惯,虽然被宠得没边儿,但到底还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丫头。   咬唇考虑半天,轩辕明熙扯了扯陆璇的袖子。皱着小眉头,闷闷的说:“你要是不跟本公主抢少卿哥哥,本公主也不会为难你的。”   她已经没几个朋友了,其他人要么怕得不敢靠近,要么就是表面讨好转身就说她坏话。她也很孤独的。   “多谢公主殿下大度。”   陆璇依旧正经的回答,轩辕明熙怒了,她都这样说了,这人不知道说两句话讨好她吗?   “本公主不喜欢你!哼!”   轩辕明熙跺着脚跑了,陆璇没理会。理了理衣服,刚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站着,轩辕啸就来了。   前面是太子轩辕轩和三皇子轩辕昊开路,后面跟着皇后和淑贵妃的马车。   两边重兵护送,阵势岂止一般的大?   龙撵落定,众人都安静下来,原地站好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底气十足的声音,与上次截然不同。   陆璇抬头,便看见轩辕啸气势不凡的坐在龙撵,好像他还是那个可以征战沙场的帝王,并未老去,也……不会老去。   象征性的说了些让大家注意安全的话,一声令下,就开始往冬猎的地方去。   轩辕黎和轩辕轩、轩辕昊走在最前面,他们本就有武功在身,身份又尊贵,走在前面理所应当。   接下来依次是轩辕啸、皇后、淑贵妃,紧接着便是路少卿那辆大得让人无法忽视的马车。   轩辕明熙早在轩辕啸说完话之后就上了龙撵,远远的都能听到她脆生生的笑。   陆璇依旧和陆沅的马车并排而行,手里还牵着轩辕明熙的小马驹没能脱手。   “主子,那小公主会不会故意找你麻烦啊?”陆沅趴在车窗问,表情有些担忧,这种熊孩子最容易闯祸了。   “没事,她的心不坏。”   陆璇低声说,余光看见那小马驹正讨好的蹭自己的鞋。唇角不由得上扬。   陆璇从边关骑回来的这匹马,以前也是头小马驹,被封尧抱回来时只有小小的一个,因为腿上有伤,连跑都成问题。   想到封尧。陆璇眼眸微暗,也没有再继续出神。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回头,一个穿着蓝色锦衣的少年踏马而来。   少年约莫十五六的样子,背脊挺直,面若桃花,额间攒着一颗橙色宝石,一双清亮的眼眸却是一直盯着陆璇不放。   马至跟前,少年的速度放缓,与陆璇同行。   陆璇对他没什么印象,没主动说话,自顾自的往前走着,倒是陆沅撑着下巴,兴致盎然的看着少年。   “这是你的马么?”   少年沉不住气问,问的是陆璇手里的小马驹。   “不是。”   “那它为什么在你这里?”   陆璇侧头看向少年,大约是没被女子用这样直白的目光打量过,少年的脸颊染上几许殷红,有些气恼:“你这么看我做什么?知不知羞?”   陆璇:“……”   怎么突然感觉自己成了强抢美少年的恶霸?   “你喜欢昭月公主?”   陆璇直接的问,少年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有些惊慌有些无措,一时愣在那里,就那么怔怔的看着陆璇。   陆璇:“……”   大律的民风已经保守到这事连说都不能说了吗?男子都羞成这样,女子岂不是要羞愤至死?   陆沅也是惊讶,原来京都的男子脸皮这么薄啊。那骗子大夫的厚脸皮一定是个例外!   “你……你不要胡说!”   少年结结巴巴的反驳,底气要多不足就有多不足,怕陆璇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少年自报家门:“我是太尉府长子顾铮,你是何人?”   “我是将军府独女陆璇。”陆璇爽快的回答,顾铮的表情变成了如遭雷劈。   “你……你是女子!?”   “……”   看起来很不像么?有必要这么惊讶吗?那刚刚脸红个什么劲?   陆璇还要说些什么,顾铮就拉着缰绳,调转方向落荒而逃。   咂吧下嘴,陆沅后知后觉的问:“主子,你刚刚是不是吓到人家了?”   “……”   陆璇面无表情的伸手拍了拍马屁股。跑得快两步,没有回答陆沅的问题。   就这样一路相安无事的到了冬猎的地方,轩辕啸他们自是先到行宫休息。   其他人则开始到蒋迹那里登记分配帐篷。   行宫修得不大,本就是给帝王宫妃避暑赏雪用的,不够住是肯定的。   不过冬猎这件事很早就定下。所以早派了人在行宫附近辟出空地,搭建帐篷,虽比不得房屋敞亮,但也暖和舒适。   此次同行的女子不多,既然能来,也都不是什么弱不经风的主。   帐篷刚分好,轩辕明熙就蹦蹦跳跳的走过来,她年纪还小,又是公主,自然是睡在行宫里。   看见陆沅站在陆璇身边。小丫头当即皱了眉,吸吸鼻子不开心道:“皇姐,你跟熙儿才是一伙的。”   这拉帮结派的小孩子语气,让陆沅又好气又好笑,发不出火来。   谁让人家是小孩子呢。   “我们没见过几次面,你怎么这么快就接受我做你姐姐了?”   陆沅蹲下身,指着自己的鼻尖问。   轩辕明熙眨巴眨巴眼睛,诚恳的回答:“母后说了,你很厉害,会骑马会打仗。和皇兄他们一样厉害,我佩服你!”   她嘴里的母妃,便是皇后。   陆璇和陆沅对视一眼,都没想到皇后是用这样的方法收服小公主的心的。   陆沅刚想说陆璇比自己厉害多了,就听见小姑娘傲娇的说:“本公主知道少卿哥哥很喜欢她。可是她对少卿哥哥一点都不好!”   陆沅:“……”   这小姑娘会不会略显早熟了点?   “你怎么知道他对我很好?”陆璇蹲下身和她平视。   大概是觉得自己得到了尊重,轩辕明熙语气好了一些:“我问过少卿哥哥了,他说他最疼的不是熙儿,是璇儿。”   “……”   那男人是怎么对一个小姑娘说出这种话的?   脸莫名的有些发烫,陆璇别过脸,避开小姑娘干净较真的眼。   “那你怎么知道我对他不好?”   “少卿哥哥自己说的,他说他只要一想你,就会心痛。本公主虽然只看见过一次,但也知道少卿哥哥一定痛惨了。”   轩辕明熙说完瞪着陆璇,似乎在等她解释。   “嗯。是会很痛的。”   陆璇赞同的说,想站起来,竟有些使不上力,胸口微疼。   “怎么了?”   男人清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然后陆璇被抓住胳膊拉起来,背抵在男人的胸膛,心律失了一拍。   “少卿哥哥!”   轩辕明熙不满的喊,伸手想拉开陆璇,陆璇已经先一步推开路少卿站好。   “没事。”   陆璇回答,唇角甚至带了一点笑,但这笑太过疏离,和之前相比,好像突然之间隔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路少卿皱眉,明熙对她说了什么让她变成这样?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被陆璇退后一步躲开,僵在半空的手只来得及触碰到她凉凉的衣袖。   “没有不舒服,只是突然有点闷,我想一个人静静。”   陆璇急急地说完转身就走,路少卿的脸沉了下来,目光落在一脸茫然的陆沅身上。   “阿璇怎么了?”   问这话时,原本云淡风轻的人,突然迸发出摄人的气魄,压得人连呼吸都放轻。   陆沅:“……”   这路少爷浑身的杀气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呀,刚刚主子不是还好好的吗?   “主子刚刚还在和公主说话,也没说什么呀。”   陆沅老实的回答,末了还用力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的清白。   路少卿垂眸看向轩辕明熙,虽然敛了那股威压。脸色也是严肃的。   轩辕明熙很少看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惴惴,眼眶一红,咬着嘴唇糯糯的说:“熙儿只是说她对少卿哥哥不好,害少卿哥哥心痛,是她自己要问我的,少卿哥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小丫头瘪瘪嘴,眼看就要掉眼泪,路少卿揉揉她的脑袋,露出笑来:“我没有生气,熙儿帮了我一个大忙。”   “真的吗?”   小丫头睁大眼睛,虽然不懂,却还是破涕为笑。 ☆、第一百零八章 本公主要杀了你!   分好帐篷以后,天很快就黑了,陆璇只简单吃了一点就回到自己的帐篷,掀开被子躺下,腰被揽住,身体滚入温热的胸膛。   手肘下意识的后顶,背后传来一声闷哼,压抑的疼。   “你怎么在这里?”   陆璇压低声音问,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也没多想,直接扒开了这人的衣服。   倒了点药油在手里,不轻不重的按压在这人的胸膛,原本温热的肌肤开始发热发烫,陆璇指尖被灼痛,刚要收手,被抓住。   “偷袭朝廷命官。太傅还不打算帮本辅疗伤?”   “……”   陆璇默不作声的倒了药油,继续刚刚的动作。   这药油不像一般制跌打损伤的药有股难闻的味道,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路少卿被胸口那只手撩得有些心猿意马。打破沉默:“这药是自制的吧,味道好像还挺香的。”   “嗯,封尧给的方子,陆家军几乎每人都有一瓶。”   “……”   路少卿没了声。   每个帐篷外都有一个灯笼。也有侍卫把守,但是担心会发生火灾,所以帐篷里没有烛火。   陆璇能感受到这人气息的变化,却看不清这人脸上的表情。   “不疼了。”   路少卿闷闷的说,把陆璇的手按在胸膛,却没有松开。   手心感受着这人心脏的跳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人那天毒发的场景,如同针扎,蓦地抽回了手。   “阿璇。”   路少卿低唤,声音平淡如水,陆璇却知道,他有些怒了。   “请国辅大人回去吧,被人发现了,对大人名誉有损。”   陆璇低低的说,喉咙发涩,心也慌乱得无处安放。   路少卿没有动,外面不时有人走动交谈,却完全无法调和里面僵滞的气氛。   “阿璇,你怕离我太近,会让我蛊毒发作?”   明明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陆璇抿唇,捏着药瓶的手很用力,这个时候,她明明装作无所谓的反驳的。明明可以说,这个人的生死与她没有一点关系的。   可……无法再开口说一句话。   她怕说出来的话,太过伤人,比情蛊还要锥心刻骨。   就像六年前,明明他是为了她好,可在天牢中劝她认罪的时候,一字一句,都如刀剑,穿透心肺,痛得她无法呼吸。   有些言语,比刀光剑影还要让人畏惧,因为伤人无形,无药可治。   “傻瓜。”路少卿笑出了声,三分叹息,七分愉悦,宠溺得不像话。   “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可还在我心里啊。”   手里的药瓶忽的破碎,是她太过用力捏碎的。   他说,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也还在他心里。   只要她在他心里。他如何能不动情?如何能避免蛊毒发作?   眼眶酸涩起来,陆璇刚要说话,唇上忽的一软,是这人温柔到极致的缠绵。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那我忍受的这些痛又有什么意义呢?”   唇齿相依时,陆璇听见他这样呢喃,任性又偏执,叫人找不到话来反驳。   吻得越深。陆璇的身体开始战栗,那晚的异样似乎又回到身体。   似乎……有些渴。   “阿璇,你睡了吗?”   轩辕黎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陆璇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搂住了路少卿的脖子,人也被压在了床上,更离谱的是她竟然在回应这个男人!   陆璇的脸如同火烧,赶紧松了手整理自己的衣服,这人却半点都不着急,懒懒的压在她身上,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一直没得到回答,轩辕黎又问了一声:“阿璇。你在吗?”   轩辕黎知道,习武的人警觉性比一般人强,尤其陆璇还在军营带了六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她也该察觉到的。   这么久没听到陆璇回话,轩辕黎有点不安。   “回郡王,一路劳累,臣女已经睡下了,不方便出来。”   轩辕黎正考虑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陆璇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些哑,倒真像是睡迷糊了一样。   轩辕黎不由失笑,毕竟是才十七八的小丫头。看了看手里的饭盒,终究还是作罢。   “那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本王先走了。”   侧耳倾听,确定轩辕黎已经走了,陆璇才松了口气,然后就感觉自己胸口有一只不安分的爪子。   “路少卿!”   她很少连名带姓的叫他,这一声已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人却似毫无所察,一双眼眸亮得吓人,凑到陆璇唇角亲了亲。   “阿璇,你刚刚回应我了呢。”   “……”她可不可以打晕他,然后明早告诉他只是做了个梦?   “这次冬猎,也许有人会按耐不住,万一有什么意外,一定要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你知道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么?”路少卿反问。   陆璇张了张嘴,没了声音,她应该知道么?这男人从哪里看出来的?   “睡吧,不愿意想的事就别想了。”   反正,一切有我。   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任何的伤害。   路少卿用手盖住了陆璇的眼睛,没再说话,也没再做其他的动作,就那么静静地拥着,便让陆璇感受到了安心的力量。   原本纷乱的心平静下来,睡意来得突兀又汹涌,竟睡得比以往还沉。   第二天陆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但还留有余温,证明那个人。确实来过。   简单的洗漱,穿好衣服出去,还没几个人起来,陆璇漫无目的的走着散步。   这个围场在山上,方圆百里都被圈了起来,没有别的人家。   大雪皑皑,入目皆是一片银白,看得人心情很是舒爽。   深吸两口气,冷气刺喉,却让陆璇的唇角上扬,然而笑意未收,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陆沅脸色难看的跑过来,抓着陆璇的手大口大口的喘气。   “主子,那小丫头的马死了!”   昭月?   陆璇扬眉,一个鲜红色的身影挥舞着马鞭就冲了过来。   “啪!”   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陆璇拉着陆沅避开。   轩辕明熙的眼睛红肿,眼底满是愤怒和仇恨。   “你杀了本公主的红缨,本公主要替它报仇!” ☆、第一百零九章 中了毒   轩辕明熙说完,也不给陆璇任何辩解的机会,挥着马鞭继续袭来,陆璇只得把陆沅推开,迅速躲避。   以轩辕明熙的身份,陆璇是绝对不能还手的,何况她又是个小孩子,娇生惯养着长大,会点功夫也伤不到陆璇。   陆璇身形十分灵活,轩辕明熙招招落空,气得更厉害,扭头就是一声厉喝:“来人!给我抓住她!”   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擒住陆璇的胳膊。   能在围场的,都是皇家护卫,陆璇任由他们抓着没动,也不能动,这一动,恐怕就要被冠上叛乱的罪名了。   轩辕明熙见陆璇被按住了,一鞭子就呼了过来。   然而鞭子没落到陆璇身上,被陆沅抓住。轻轻一拉,便把轩辕明熙拖到怀里抱住。   “你也帮着她!不是什么好人!”   轩辕明熙不停地挣扎,挣扎不开,眼泪就掉了下来,抽抽噎噎的。完全就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你的小马驹死了,怎么就知道是她做的?不是有专门饲养马匹的官员吗?”   陆沅抱住轩辕明熙,语气尽量平缓的说,当然她也知道,想要和这小丫头讲道理的可能性很小。   “就是她!我讨厌她。她也讨厌我,她不敢对我发火,就对我的红缨下手!”   轩辕明熙说得异常肯定。   红缨是皇叔去年让人特意捎给她的,她那么喜欢,每天都要去看看它,它可好了,不会对她生气,总是安静的陪着她。   可是现在它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想到这里,轩辕明熙就哭得不能自已,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这边动静不小,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熙儿,你又胡闹了?”   看陆璇被侍卫压着,轩辕黎的语气严厉了两分,轩辕明熙正在气头上,又被这么一训,就更委屈了,泣不成声的朝轩辕黎张开手:“皇叔……熙……熙儿的……红缨死了,呜呜呜……”   轩辕黎快步上前把轩辕明熙抱进怀里,他知道红缨是她的坐骑,是他送给她的,听说她喜欢得不得了。   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今天怎么就死了?   目光落在押着陆璇的侍卫身上,轩辕黎眼底带了戾气:“当朝太傅,也是你们能随便动手的?”   两人赶紧松开陆璇。跪下:“属下知罪!”   “皇叔,就是她杀死了我的红缨,不能放过她!”   轩辕明熙指着陆璇愤恨的说,轩辕黎看都没看陆璇就说:“不是她。”   “……”   轩辕明熙不开心了,为什么皇叔要护着这个人?皇叔以前明明是很疼熙儿的。   “敢问公主是何时发现自己的小马驹死了的?”陆璇活动了下手臂问。   轩辕明熙根本不想回答。但见轩辕黎也看着她,只得瘪瘪嘴回答:“今天早上本公主去马厩给它喂食,结果看见它倒在地上不起来,嘴巴上还有白色泡沫,连呼吸都没有了。”   “口吐白沫,应该是中了毒,行宫里应该有御医,可以先请御医看看是什么毒物,再让侍卫快马加鞭回京找仵作来检验就是了,负责马匹饲养的人仔细盘问一下,应该不难找到凶手,所幸现在正是隆冬,马的尸体不会腐坏。”   陆璇有条不紊的说,轩辕黎点头,对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卫道:“没听见吗?还不去做?”   “是!”   两个侍卫迅速离开,轩辕明熙还想再说什么,但看样子皇叔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只得闭了嘴。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暂时无法自证清白。陆璇的帐篷外多了五六个侍卫,行动也是不方便的。   怕轩辕明熙揪着这件事不放,也怕她太伤心,轩辕黎先把她送回行宫,并且许诺会再送她一匹更好看的马。   “主子。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要害你!”   陆沅一直跟着陆璇,焦急的说,她不擅长计谋,一旦遇到这种事,就焦躁得不行,恨不得马上把那个在暗地使坏的人揪出来暴打一顿!   “嗯。”陆璇应着,拿出一个药瓶递给陆沅:“手没事吧,虽然是个小丫头,但鞭子打在手上也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   陆沅推开陆璇的手,气呼呼的坐下。都什么时候了,主子还关心这种小事!   “你气什么,凶手被抓到就好了。”   陆璇抓着陆沅的手掰开,看见她掌心一道伤痕,眉头皱了起来。   她原以为只是有点擦伤而已。但怎么短短一会儿,伤口就红肿得这么厉害?   “怎么了?只是点小伤而已,主子你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   陆沅睁大眼睛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疑惑的问。   “阿沅,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些发麻?”陆璇问,声音有些紧张,甚至带了一丝惊慌。   陆沅没再大意,站起身动了动四肢,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摇了摇头。   陆璇有抓着她的手看了半天,见伤口只是红肿了些。并没有发黑的迹象,勉强松了口气,应该是她想多了。   “没事,你多注意下伤口,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哦。”   陆沅被陆璇的反应也弄得有些紧张,接过药瓶没再多说什么,出了帐篷往回走。   有些心不在焉的走着,冷不防有人突然拉了她的手臂,想也没想屈膝一顶。耳边一声闷哼,原本拉她的人就倒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   “是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想偷袭我?”   偷袭你妹啊!孤承在心里大骂,奈何肚子被陆沅那一顶撞得好像五脏六腑都在痛,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一阵阵抽气声。   陆沅见他脸色发白,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似乎太用力了,不过谁让他从后面来的?   “喂,没事吧?”   “死不了!”孤承没好气的回答,甩手扔了一个小瓶过来,陆沅下意识的接住,出手温热,还残留着这人的体温,莫名有些烫手。   “这是什么?”   “不是有人受伤了吗?我来送药不行吗?”   缓过最痛的那一阵儿,孤承勉强站起来。却只能猫着腰,恐怕肋下早就青了,这丫吃什么长大的劲儿这么大?   原来是送药来的,陆沅有些过意不去了。   “对不住了,要不我帮你揉揉吧,我对这个很拿手的……”   陆沅说着就要去扯孤承的衣服,惊得这人跟兔子一样蹦得老远:“你别过来!”   “……”   她只是想表达一下歉意,又不会拿他怎么样,这人红着脸护着胸让她不要过去的架势,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土匪强盗啊。   孤承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了,表情不自然的移开目光:“我忙着呢,先走了,自己记得擦药。”   说完飞快的跑了,陆沅奇怪的盯着自己手里的药瓶看了一会儿:刚刚不是还不知道谁受了伤吗?   也没多想,继续往回走,刚上了药,一个面生的侍女掀帘进来:“奴婢暖冬,给见过公主。”   自从被莫名其妙封了公主以后,陆沅身边跟着的一直是轩辕啸赐给她的那两个人,乍看到这个陌生面孔,陆沅下意识的往外面瞧。   看见她的动作,暖冬柔柔的解释:“两位姐姐有事出去了,奴婢是奉贵妃娘娘之命,请公主去行宫小坐片刻。”   贵妃?哪个贵妃?她并不认识什么贵妃。   “本公主的手受伤了,正疼得厉害,去不了。”   陆沅摊开手回答,没有害怕也没有畏惧,暖冬诧异的掀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陆沅竟然敢这么直接的拒绝。不过她很快便掩下了这股诧异,恢复如常。   “公主殿下只是伤了手,脚还是可以走的。”   “本公主不想去,再说,本公主只认识皇后娘娘,根本不认识什么贵妃娘娘。”   陆沅索性倒在床上,懒洋洋的说,她就不信这人还能把自己扛过去。   “公主这话已是大逆不道,若是叫贵妃娘娘听见,只怕要治你一个忤逆之罪。”   暖冬的语气强硬了些,她原以为这人不过是麻雀变凤凰,哪知竟然还有股子傲气。   “既然明知她要治本公主的罪,本公主为什么还要凑上去让她治罪?”   “你……”暖冬气结,转念一想又平静下来:“贵妃娘娘是想和公主谈谈那匹小马驹的事,事关太傅,公主难道不想知道吗?”   陆沅皱眉,却还是懒洋洋的回答:“不想。”   这明显是要使诈,当她是傻子么?   “那你自己中了毒,也不想要解药了?”   陆沅闻声坐了起来,解开手上的纱布,血液并没有变黑或者其他,只是伤口似乎肿得更厉害了。   “什么毒?”   “这毒无色无味,就算是太医一时半会儿也是查不出来的,只有我们娘娘手里有解药,今晚夜半时分,吹灭帐篷外的灯笼,奴婢会再来一次,若灯笼不灭,公主恐怕只能香消玉殒了。”   最后一句话暖冬说得很是惋惜,陆沅却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又躺了会去。   “我很纠结的,劳烦姑娘一定要顶着寒风看仔细了,多等一会儿也是值得的。”   “你……”   在心里骂了句‘贱骨头’,暖冬转身走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章 贵妃娘娘召见   等暖冬走后,陆沅摊开自己的手掌认真看了一会儿。   伤口原本只是轻微的擦伤,可是现在伤口正发着烫,肿胀的部分的血肉隐隐有崩裂之势,的确……是有些不寻常的。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她去见那个什么贵妃娘娘的理由。   翻出孤承给她的药瓶,把药涂抹上去,凉凉的触感缓解了伤口的燥热,然而没过一会儿,伤口开始犯疼。   这种疼并非难以忍受,就像有细密的针刺激着神经,让你知道痛。且绵延着。   陆沅不知道这是毒发了,还是孤承给的药和之前上的药产生了副作用。   重新缠好纱布,陆沅走了出去。   这世上。既然有人能下毒,那就一定有人能解毒,那个骗子向来自诩医术高明。找他看看应该还靠谱吧。   找人问了问,陆沅便知道孤承住在哪里了,毕竟跟在国辅大人身边的人,还是很打眼的。   只是陆沅去了之后扑了个空,孤承并不在自己的帐篷,而且外面还有侍卫把守,好像不允许其他人靠近这边。   那人明明痛得那样厉害,这会儿不在帐篷歇着,上哪儿去了?   陆沅多看了两眼,转身离开,没回自己的帐篷,直接去找陆璇,却被告知陆璇被带去行宫了。   “什么时候走的?”   陆沅拿出公主的架势质问,这才知道陆璇说的好处是什么。   即便只是个被认下来的公主,这个时候也还是有些身份的。不然她恐怕只能干站着着急了。   “约莫半个时辰前,好像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婢女来请。”   贵妃娘娘身边的婢女?   陆沅冷笑,她们莫不是用这毒威胁主子了?   再这里纠缠已是无益。陆沅想了想,直接往行宫的地方去,并不是想闯贵妃的寝殿,而是去找皇后。   既然皇后会认她做义女,那便应该是站在她们这边的。   这边陆沅行色匆匆,陆璇那里却是一片春色。   说是春色并不为过,暖冬把她带到这里就退下去了,现在这里就只有她和淑贵妃两个人。   这是一个天然的温泉,即便没有炭火,这里也是热气蒸腾,温暖得很。   淑贵妃褪了衣衫趴在温泉池边,被打湿的头发贴着她姣好的裸背垂入水中。漾出一片墨色。   洗去妆容,少了几分华贵,可并没有减少她半分妩媚。   晶亮的水珠从她白皙如瓷的肌肤上滑落。美好得让人想吞咽口水。   陆璇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淑贵妃,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辰儿被禁足的事,阿璇可知?”   淑贵妃捧着水玩,漫不经心的问,脸上挂着少女般灿烂的笑。没有一点担心。   “此事大律几乎人尽皆知,臣女自然也知道。”   陆璇平静的回答,淑贵妃仰头看了陆璇一眼。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来回梭巡,最后停在陆璇的胸口。   “阿璇已经尝过男人的滋味了吧?”   这话说得直白又低俗,偏偏这人还笑得欢,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不恰当。   陆璇抿着唇没说话,淑贵妃大约是觉得无趣。转身扑进水里,仰躺着,修长匀称的腿有一下没一下的蹬着。   “那夜破你身子的人不是辰儿,莫不是你随便从常娇阁抓的一个男人?”   淑贵妃说完恶俗一笑,歉然道:“本宫不该这样说的,毕竟璇儿还是女子。脸皮薄,就算你不要脸,将军府也还要颜面不是。”   “这是臣女的私事。无需娘娘操心。五皇子殿下也算是文韬武略,若是娘娘肯为他多考虑一点,他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陆璇不急不缓的说,淑贵妃脸色一变,杀意乍现:“本宫对辰儿如何,还轮不到你插嘴!”   “是吗?臣女只是觉得。以贵妃娘娘这样的心智,五皇子殿下如今不该浑身是伤的被困在宫中才是。”   陆璇不相信,淑贵妃这样的人能做到冠宠后宫,却无法为自己的皇子谋益,只怕不是她做不到,而是她根本就不想做。   淑贵妃气恼的拍水,激起水花:“闭嘴!”   看样子这已是气得不轻,陆璇没停下,反而继续道:“是贵妃娘娘以观月公主的性命相邀在先,臣女才到此陪娘娘说话谈心的,娘娘既然恼了,那臣女便先告退了。”   陆璇说完作势要走,淑贵妃哪里能让她就这样走了?   “站住,你就不怕本宫把解药毁了?”   陆璇果真停了脚步,转身看向淑贵妃,她脸上娇媚不减,风姿依旧,却莫名让人觉得她很可怜。   明明她什么都有。却比一无所有的人还要狼狈不堪。   “这么多年,娘娘累么?”   “你什么意思?”   淑贵妃问,胸口剧烈的起伏,因为她在陆璇眼里看到了可怜和同情。   明明该这个人求着她把解药拿出来才是,为什么会变成可怜同情?   “臣女没有别的意思,只想问娘娘可曾想过,若是所有的一切都如你所愿实现,娘娘又该何去何从。”   陆璇的眸光很清明,她并不知道淑贵妃所想,可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淑贵妃恍惚了,习惯了伪装的笑颜多了一丝裂痕。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如她所愿……   呵!那样虚无的假设,她不屑也不需要去想!   “本宫会怎样就不劳阿璇你操心了,倒是你,可要提醒你那情郎了,乱臣贼子该是怎样的下场!”   目光交织,无声的对峙。   半晌,陆璇微微一笑,淡淡的吐出一句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是吗?本宫会瞧仔细了,到时候陆太傅,如何诛杀叛贼。”   一番对话,什么都没有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彼此的试探,彼此的底牌,都在一点点展露出来。   陆璇安静的往外走,远远地便看见一道明媚的身影,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   穆吟棠温声说着,伸手把陆璇扶起来,看了眼温泉池,没有多问什么,只拍了拍陆璇的手道:“没事就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背负不起   “谢娘娘关心。”   陆璇点头谢过,跟着穆吟棠往外走,刚走出淑贵妃的寝殿,陆沅便急匆匆的跑来。   “主子,没事吧?”   陆璇下意识的抓住她受伤的手,温笑:“没事,只是陪贵妃娘娘聊会儿天而已。”   “熙儿那边我会安抚,阿璇能否帮忙查出真凶?”穆吟棠柔柔的问,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她与路少卿已经结盟,那下毒之人定然不是他们的人,剩下的……就只有淑贵妃。   “于公于私,臣女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句话。已是表明立场。   穆吟棠的眼睛弯成月牙,眸底的笑意真挚了许多。   “若兰,观月公主受伤了,去请随行的穆太医诊治一番。”   穆太医?   陆璇心神微动。身处后宫,又居高位,太医院自然少不了自己人。   而且,能为皇后娘娘看诊的太医,医术不说绝世无双,也是十分精湛的。   “谢皇后娘娘。”   陆璇再次道谢,穆吟棠拉着陆璇走到一边,卸了皇后的气势,如同邻家女孩。   “阿璇,我一直很仰慕护国将军这样的英豪,你作为他的女儿,英勇不让男儿。也是我打心底敬佩的。”   她没有用‘本宫’两个字,而是用的‘我’,一番话也说得极为诚恳,陆璇垂着眸,没说话。   穆吟棠继续道:“陆家军千万将士英魂守护的是大律山河和万千百姓,而不是轩辕一族,我不想辩解什么,只希望在民生疾苦和纲常伦理面前,阿璇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民生疾苦。   陆璇掀眸与穆吟棠对视,见她眸底一片清明,便知她早已下了决断,看得也比陆璇通透得多。   以民生疾苦为先,又何尝不是以自己的安全为先呢?   陆家军护的是大律百姓,可若是没有轩辕一族,又何来陆家军?   这话只是在陆璇心里打了个转,并没有说出来。   “娘娘所言,阿璇会认真考虑的。”   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穆吟棠在心底叹了口气,也知道陆璇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在做出退让。   护国将军生性忠烈,忠君之心。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动摇的。   “本宫不想逼迫你做什么,只希望阿璇能答应本宫,在你没有完全考虑清楚之前,不要做出任何决断。”   “臣女明白。”   她们的声音放得很低,若兰和陆沅又极有默契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今天的谈话。   从行宫回来,陆璇就一直待在陆沅的帐篷没回去。   拆了陆沅手上的纱布,见伤口肿得越发厉害,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主子别担心,只是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陆沅笑着说,想让陆璇放松下来,却丝毫没起作用。   “那什么贵妃都是骗你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嘛,而且这里还有那个大骗子给的药……”   “孤承给你看过伤了?”   陆璇抓住关键字问,陆沅拿出孤承给她的药瓶。面不改色的回答:“是啊,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药瓶有些难看,的确是孤承的风格,陆璇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孤承是临渊阁的人。又擅长以毒攻毒,他的话应该可信吧。   饶是如此,陆璇也还是坐在那里等到穆太医来。   穆太医差不多四十左右,精神很好。下巴留着一绺山羊胡,看上去很是亲厚。   看见陆沅伤口的时候,穆太医眼底闪过惊讶,嘴里喃喃道:“这不太对劲啊。”   然而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并没有发现中毒的痕迹,穆太医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伤口感染了什么不易愈合的东西。   陆璇她们没见过这些东西,穆太医在太医院这么多年倒是见过几次。   后宫的女人,为了争宠,有时动点手脚,毁人容貌也不是做不出来。   “幸好这鞭子没打到脸上,我去写个方子,过几日就能结痂了。”   穆太医都这么说了,又是皇后的人,陆璇自然不会再质疑他,只是看着陆沅的伤口,心底越发的不安起来。   老实说,她有些怕,当年她也以为父亲抢回了红缨枪,什么事都结束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变成那样。   她怕时隔六年,因为自己的疏忽,会再一次面对这样的噩梦。   她不敢想自己究竟会怎样。   “主子,太医都说了没事的。你不要这么紧张,弄得我也有些害怕了。”   陆沅扯着笑脸说,她真的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哪里不对,只是伤口一直泛着细密的疼而已。   “阿沅,你知道我父亲的手是怎么断的吗?”   感觉到陆璇浑身弥漫的悲怆,陆沅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回答:“阿沅……不知。”   这些事陆璇从来没有说过,她也从来不敢问。怕向来杀伐果决的人,会在她面前泣不成声。   “六年前父亲带着我前往边关,途中遭遇埋伏,他的手臂被人用红缨枪刺了一下。我不是没见过父亲受伤。当时我也觉得,那样的伤对父亲来说不算什么的。”   陆璇说完顿了一下,眼神空洞得可怕,明明已经红得不像话。却还硬撑着不让泪花涌现,陆沅握住了陆璇的手,很想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却听见陆璇继续道:“可是刺他的枪头涂有剧毒,毒发得很快,等发现的时候,只能断臂保命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当她那个时候说要自断一臂时,主子才会那样生气。   所以今天。主子才会这样紧张害怕。   心里被暖意填满,陆沅喉咙哽得难受。   “阿沅,我已经欠了父亲一条手臂,已经背负不起你的了。”   “我知道,主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陆沅拍着胸脯保证,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去找孤承看看,免得主子担心。   得了保证。陆璇稍微安心了一些,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开。   只是刚走出没一会儿,一道寒光袭来。侧身避开,一缕发丝被削落在地。   站定,少年拿着佩剑,不避不让,怒目而视:“你竟然毒死了她的红缨!” ☆、第一百一十二章 阿璇希望谁赢   第二日,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出去寻找地方布置陷阱,也有人开始削木头竹子做暗器。   陆璇什么也没做,除了有事没事就拆开陆沅手上的纱布看看。   当然,也有和她一样闲的人。   “你怎么不去布置陷阱?我听说你好像很会打仗。”   顾铮少年此刻就抱着剑跟在陆璇屁股后面追问,自从陆璇让他去追查真相之后,小马驹被毒死一案一旦有任何的进展,他都会第一时间跑到陆璇面前汇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陆璇应了一声,打算再找穆太医问问陆沅的伤势,却又被顾铮挡住。   少年的个头蹿得很高,就这么站着。比陆璇还要高半个头,只是缺少几分老练和沉稳。   陆璇没打算和他动手,等着他说话。   “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你很早就回了帐篷。有谁能证明你之后一直都待在帐篷里么?”   “没有。”   陆璇想也没想就直接回答。   闻言顾铮多了两分底气:“如果没有人能证明你一直待在自己的帐篷里,那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后来又悄悄出了帐篷,到马厩的粮草里放了毒!”   这话说得依然没凭没据,只是想当然的推测罢了。   陆璇刚要说话,肩膀被人揽住,然后便听见男人似笑非笑的声音:“本辅能替她证明,那夜她一直待在自己的帐篷里没有出去过。”   “……”   这就是又一个和陆璇一样闲的人,他好像不是来参加冬猎的,只是来赏雪观景的游客。   路少卿揽着陆璇的肩膀一直没放开,眼神轻飘飘的看着少年,说不上友好,也没有什么敌意。只是凉凉的,让人感觉他似乎有几分不悦。   顾铮不认识路少卿,但刚刚听到他自称‘本辅’,便猜到他是刚被封为国辅的人。   在他的认知里,国辅已经是很大很大的官了,但平白无故的让一个连功名都没有考取的人坐这样的位置,还是没有办法服众的。   虽然感觉到路少卿不好惹,但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顾铮继续道:“你凭什么能证明?你看见了?”   “凭本辅那一夜一直和她在一起。”不仅看见了,还摸到了吃到了。   想到某些画面,路少卿勾了唇,分明是清浅的笑意,却让人有种春风拂面的错觉。   顾铮怔了怔,没想到一个男子笑起来竟会这样的好看。   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顾铮有些恼怒,他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笑起来很好看就出神了?   “你们怎么可能会一夜都在一起?分帐篷的时候分明……”   怕顾铮再问下去路少卿会说出更让人遐想的话。陆璇冷着声打断:“够了,如果你有足够的证据或者自信,可以直接来搜查,若是能从我这里搜出毒药或者其他东西。都可以治我的罪,在这里浪费口舌没有任何意义。”   说完也不等顾铮什么反应,就拖着路少卿走了。   路少卿倒是不挣扎,任由陆璇拖着,看见她不管不顾的拉着自己往前走的模样,唇角笑意愈深。   “阿璇,你在害羞?”   陆璇抿唇,头也不回的回答:“是你说话太容易让人理解偏差。”   “可我说的都是事实啊,那夜我们的确一直在一起不是吗?”   路少卿笑盈盈的说,然后便看见陆璇转身,略带韫怒的脸,鲜活又亲昵。   他知道,这是只有在熟悉信任的人面前,她才会有的表现。   “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有说我们做过什么吗?”路少卿反问,伸手扣住陆璇的下巴,抵着她的鼻尖笑问:“还是阿璇你希望我们做点什么?”   “……”   她可不可以缝上这人的嘴巴?   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陆璇拍开路少卿的手。   “孤承最近很忙?”   “嗯。”   “那孟玄尘呢?他有空么?”   “他在帮孤承的忙,怎么突然问到他们?”   路少卿问,陆璇摇头:“没事,只是问问而已。”   陆沅的伤口。始终横在她心里,总想再确认一下才觉得踏实。   只是问问这么简单?路少卿正要追问,一道惊呼响起,然后便看见轩辕黎骑着马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这个季节能捕捉到动物已经很不容易,他竟然还捉到一只活的,可见陷阱机关做得有多巧妙。   陆璇只远远地看着没有凑近,身边的人突然幽幽的问了一句:“你喜欢兔子?”   “……”   她只是多看两眼想确认那兔子是不是真的一点伤都没受,怎么就看出她喜欢兔子了?   “不……”喜欢。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身体被人撞了一下,一道嫩黄色的身影跑了过去,翩跹如蝶,不忘丢下一句:“再喜欢那也是本公主的。”   话落,轩辕明熙已经跑到轩辕黎跟前,眼睛亮闪闪的盯着那只毛茸茸的兔子。   兔子浑身的毛都是灰色的,毛色很顺很亮,也很柔软,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很是可爱。   轩辕明熙摸了摸,爱不释手的抱在怀里,仰头讨好的说:“皇叔,你好厉害,这只兔子好漂亮,你送给熙儿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说得娇憨的紧,让人完全无法抗拒。   轩辕黎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抬头朝陆璇他们这边看过来,看了一会儿才低头冲轩辕明熙笑笑:“既然熙儿喜欢,就拿去吧。记得好好饲养它。”   “真的?谢谢皇叔!”   轩辕明熙欢呼,抱着新得的宠物往回走,脸上的笑容明媚又灿烂,一看就知道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只兔子,将这两日她脸上的悲伤冲淡了许多。   陆璇想,果然还是这样明媚的笑容更适合她。   经过陆璇身边的时候,轩辕明熙刻意拔高声音把兔子交给身后的宫人帮忙照看,自己则高昂着脑袋。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过。   走过了又有些不甘,回头对路少卿道:“少卿哥哥,如果你想看熙儿的兔子,可以直接来找熙儿哦。”说完看向陆璇。加了句:“其他人不行。”   小孩子惯用的把戏,孩子气十足,陆璇差点忍不住想笑了。   等轩辕明熙走远,轩辕黎才摆脱一众人的羡慕追问。走到他们面前。   “这里有不少雪兔,还有雪狐,阿璇若是喜欢,可以四处走走看看。”   陆璇对雪兔没多大的兴趣,但听见雪狐的时候,眼睛亮了些。   她听说过雪狐,这种狐狸浑身雪白,除了一双红色的眼眸。几乎可以与雪地融为一体。   由于雪狐只在冬季或者常年积雪的山中出现,又有浑身雪白的毛发做天然的伪装,很少有人能捕获它。   雪狐是极聪明且具有灵性的动物,传说若是能驯服一只雪狐,便会被雪狐认主,认主后的雪狐会帮主人预警危险,化解坎坷,是极好的灵物。   虽然不知这些传言是真是假。但若是能捕捉到一只,开开眼界也是很好的。   陆璇的神色变化自然没逃过路少卿和轩辕黎的眼睛,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自顾自的想完雪狐的事。陆璇才发现气氛有些微妙,适时地开口:“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然而刚走了一步,便听见路少卿温润的声音:“阿璇既然无事,不如做个裁判如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她能她自己愿意闲着么?   而且做裁判?做什么裁判?   陆璇没一会儿多久,路少卿便为她做了回答。   “郡王殿下文武双全,谋略过人,不妨与本辅打个赌,看明日谁能先捕获一只雪狐。”   这人说得好像雪狐是麻雀一样,说捕获就能捕获。   陆璇觉得,以北郡王沉稳的性格,是不会对这种无聊又有些幼稚的赌约感兴趣的。   然而下一秒陆璇听见他说:“好啊,赌注是什么?”   “若是本辅输了,愿意答应郡王殿下一个要求,不管什么要求,合理与否,只要本辅能做到,郡王殿下都可以提。”   这赌注看似虚无,却有用得很。   轩辕黎笑起,眉梢带着暖意,显然对赌注很满意。   “那本王就与国辅大人下一样的赌注好了。”   一样的赌注?   陆璇看向路少卿,这人是不是在挖坑给北郡王跳?万一他赢了,会不会问北郡王要北骑军?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就请阿璇看仔细些,别弄错先后顺序了。”   “……”   她好像还没有答应要做这件事吧?   这人能问问她的意见吗?   “臣女以为,蒋迹蒋大人为人最为公正,让他做裁判才是最合理的。”   陆璇十分委婉的拒绝参与这场豪赌,路少卿却偏要反着来。   “蒋大人公务缠身,已是劳累,怎好再劳烦他,还是阿璇这样的闲人最为合适。”   “……”   她这样的闲人最为合适?这话听着还真是让人不爽。   “本王相信阿璇的为人,不会有失公允的。”   轩辕黎淡淡的开口,陆璇已是不好推辞,只得应下。   终于得以脱身离开,走出几步,背后传来一声轻问:“阿璇希望明日谁赢?”   谁赢与她有什么干系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愣着做什么   轩辕黎和路少卿打赌的事很快传开,听说有雪狐,其他人越发的兴奋起来,若是能捉到一只雪狐献给陛下,得到的封赏绝对比一般的猎物要多许多。   随行的女子则有些不甘,她们也都出身世家,身手虽然可能不及陆璇,但教养气度都比陆璇要好很多。   国公府和将军府早年交好,路少卿对陆璇好,她们还能理解,但是北郡王才刚刚从封地回来,就这么偏爱陆璇,她们实在是无法就这样接受自己被陆璇比了下去。   所以在赌约进行的第二天,陆璇早起出来就看见外面站着三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她们都穿着便于行动的骑装,头上也只有简单的发饰,并不像其他京都贵女那般招摇。   “陆姑娘,我是廷尉府上的嫡女叶昔。这两位是我的闺中密友薛晴、薛瑟。”   穿烟青色衣服的女子大大方方的上前,握拳行了个礼这样介绍,陆璇笑着颔首,算是知道了。   “上次宫宴,我们三人已经见识过陆姑娘的功夫,也很钦佩陆姑娘的胆识,若不是家中阻挠,我们也想上阵杀敌为国效力!”   这话说得真挚又激昂,陆璇一一打量,三个姑娘都是满脸正义,眼底一片澄澈。   陆璇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始终不敢杀人。如果不是陆叔替她挡了一刀,她想她永远都不会迈出那第一步。   她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她把红缨枪从那个敌军的胸口拔出来的时候,热血洒了自己一头,整个眼睛都被血色模糊。   其实上阵杀敌说得容易,杀人,却是一件极难的事。   那一次从战场退下,她有五天没吃饭,一个月里没敢碰那把红缨枪。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杀人,一旦沾染了血腥就再也无法摆脱梦魇。   “三位义气云天,真是大律之福。”   陆璇抬手回了个礼,含笑回答。   三人见她并没有高傲的神色,语气也缓和下来:“我三人只在闺中跟着家里护卫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并不精湛,不知陆姑娘能否指点一二?”   这也是她们一直称呼陆璇为‘陆姑娘’,并未提及她太傅身份的原因。   太傅是专为太子授课的,她们只是女子,身份也不是多高贵,自然不能让陆璇指点,但撇开太傅的身份,只是女子间的交流就很合理了。   这话说得自谦,语气也客气,陆璇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然而,陆璇还是拒绝得很自然。   “我的功夫基本都是在战场上学的,没什么招式,只有见招拆招,且都是以夺人性命为目的,未免太过血腥,恐怕不适合上位姑娘。”   “你这话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以为我们都是学的空有其表的花架子么?”   薛瑟性子要急躁一些,听陆璇这么说,立刻不满的问。   这性子倒是和陆沅有些像,直来直去,有什么不满,不是说出来就是直接写在脸上。   陆璇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并非瞧不起,只是刀剑无眼,我习惯了杀人。怕没控制好伤了各位。”   陆璇的表情依旧温和,可嘴里说出杀人的时候,硬是叫人觉得背后刮过一阵阴风。   “那我们文斗,不打,比各自最擅长的就行。”叶昔提议,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不过陆璇照旧是一句话:“我别无所长。只会杀人,你们要跟我比谁杀的人多么?”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人命就跟萝卜一样,说砍就砍了。   叶昔她们打了个寒颤,看陆璇的脸色变了些,摇头道:“我们不杀人,比别的。”   “你们非要和我比出高低有什么意思呢?这个世界有形形色色的人,也都各有所长,我并不想和你们一较高低。”   她们实在太执着,陆璇只好拆穿她们的意图。   三人的脸有些红,咬着唇不说话,明明已经准备好十八般武艺要试试真假,人家却根本不应战,倒显得她们不够大度了。   “璇儿姐姐,皇叔又送了本公主一匹马,说替你赔罪,你在旁边帮本公主看着好不好?”   轩辕明熙的清脆的声音传来,叶昔她们退让到一边,就看见轩辕明熙骑着一匹黑色的小马驹缓缓而来,那马和轩辕黎骑的那匹,如出一辙,只是小了一点而已,一看就知道长大后是匹难得的好马。   轩辕明熙换了一套水绿色骑装,头发梳成好看的小辫垂在耳畔。笑得欢快,那一声‘璇儿姐姐’也叫得很是热切,好像之前的一切不愉快已经烟消云散。   “公主若是要驯马,还是回去之后到马场由专门的驯兽师陪同比较好。”   陆璇语气尽量委婉的拒绝。   虽然这只是匹小马驹,但好马的烈性是与生俱来的,要让它认主必然还需要一个过程。   若是这马突然发狂乱跑闯入狩猎区。落入其他人布下的陷阱,很难说会发生什么意外。   叶昔她们刚刚被陆璇拒绝还觉得有些难看,这会儿见轩辕明熙也被拒绝了,心里平衡了点,原来这女人谁的面子都不给啊。   “本公主三年前就开始跟着皇叔学习骑马,璇儿姐姐如今还要怀疑本公主连驯服这小小的一匹马都做不到吗?”   轩辕明熙口气有些狂妄。陆璇不说话了,再说恐怕就要被传言她质疑北郡王的骑术。   没有听见反驳,轩辕明熙甜甜的笑起:“母后也说璇儿姐姐武艺高强,有璇儿姐姐陪在熙儿身边,定是十分稳妥的。”   轩辕明熙说完打了个响指,立刻有宫人把陆璇的马牵过来。   陆璇没办法,只得翻身上马,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叶昔:“公主安危为重,若是我与公主午时还未回来,劳烦叶姑娘去禀告皇后娘娘一声,有任何后果,我都会一力承当。”   叶昔有些愣,看见陆璇眼底的信任和托付,竟有种临危受命的使命感,当即高声回答:“臣女明白!”   陆璇浅浅的笑,若是一直在京中长大,也许会和她们交个朋友吧。   轻夹马腹,陆璇跟上轩辕明熙。观察着她的动作,小声说话:“公主殿下的姿势很正确,这小马驹是前两日才送来的么?”   因为得了夸奖,轩辕明熙的脸上扬起几分得意,欢快的回答:“昨晚刚到的,比本公主的红缨还要高一个个头。”   “郡王殿下可曾说过这马的脾性如何?”   “没有啊,你看它现在很听话啊。”   轩辕明熙突然俯身抱住马脖子,扭头冲陆璇笑,那笑有些诡异,下一刻,陆璇便看见这马狂奔起来,轩辕明熙却没惊慌失措的叫喊。反而‘咯咯’的娇笑出声:“璇儿姐姐,你来追我啊。”   陆璇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轩辕明熙跑的方向不在狩猎区,但是,陆璇也不能让她就这样跑出去。   狠抽了一下马鞭,陆璇策马追上。追了一会儿,道路越来越窄,树木越来越密集,轩辕明熙不见了踪影。   “啊!”   一声惊呼传来,陆璇有些心急,再抽马背。身下的马的前蹄突然一屈跪了下去,陆璇毫不设防,被直接从马背上甩下来,狠狠地撞在一边的树上,背脊遭到重击,几乎要断裂一样。   “唔!”   陆璇闷哼一声。脑袋一阵晕眩,躺在地上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便看见自己的马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唇角满是白沫,已是气息奄奄。   她就说自己的马分明要比轩辕明熙的大许多,怎么会落后这么远的距离,原来是有人下了毒。   强撑着扑过去,陆璇从鞋子里抽出路少卿给她的匕首,低头在马头亲了一下,手上翻飞,匕首已割断了马喉。   对不起,来世莫要再投身为马。   忍着剧痛扶着腰站起来,陆璇循着刚刚惊呼的方向找过去,每走一步,腰骨都好像要断掉一样。   往前走了一会儿,便听见嘤嘤的哭泣,掀开一丛灌木,陆璇看见了轩辕明熙。   那匹马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轩辕明熙坐在地上,衣服被树枝刮出破洞,脸上也有一些痕迹,表情无助又可怜,看见陆璇,立刻像看见救星一样。   “我的脚好疼,璇儿姐姐快救我。”   陆璇往她腿上看了眼,穿着鹿皮短靴的脚正卡在一个锈迹斑斑的兽夹子上,对娇生惯养的公主来说,的确是疼的。   陆璇跪下来,却没有动手掰开兽夹,而是去解轩辕明熙的腰带。   “璇儿姐姐你做什么?”   轩辕明熙挣扎着问,陆璇没有说话,解了她的腰带在自己腰上缠了几圈绑好。   “这夹子是夹野兽的,很紧,我只能掰开一会儿,你必须立刻把脚拿出来,明白吗?”   陆璇说着把匕首和刀鞘放进夹子里。眼睛看着轩辕明熙,等她准备好就用力掰开夹子。   轩辕明熙愣愣的,眼泪不停地流,她很怕,很想找父皇,可是现在她只能依靠陆璇。   “明白吗?”   陆璇又问了一遍。腰上的疼痛让她眉头皱得很紧。   轩辕明熙这才点头,陆璇手上用力,脸一下子痛得惨白,如同腰斩一般。   上次帮陆沅挡那一刀也没有这么疼的。   几乎咬碎一口牙,只听得‘喀’的一声,兽夹被掰开一些,但陆璇已经没有力气把它完全掰开。   “愣着做什么,快!” ☆、第一百一十四章 被困岩洞   被陆璇一吼,轩辕明熙瑟缩了一下,这才把脚收回去。   陆璇失力,松了手,夹子瞬间合拢,夹住刀鞘,发出‘铮’的一声脆响,有火花溅出来。   陆璇把匕首取出来拿在手里,抓住轩辕明熙的手把她拉起来。   “我的脚……好痛。”   轩辕明熙白着脸说,小脸上是豆大的汗珠,眼泪还流个不停。   陆璇折了几根树枝固定住她的脚,又割下她的裙摆捆绑好,哑着声道:“这里离营地不远,走回去用不了多长时间。”   轩辕明熙咬着唇,无声泪流,要是皇叔在这里,肯定不会让她自己走路的。   陆璇没管她的小情绪,也没有能力去管。   扒开灌木丛正要出去。破空之声传来,陆璇抱住轩辕明熙滚到一边,她刚刚站的地方,一支利箭深入地里,箭尾正发出‘嗡嗡’的轻颤。   陆璇一凛,捂住了轩辕明熙的嘴,屏息聆听,有沙沙的声响传来。   人不多,但以陆璇现在的状况,根本抵挡不住。   现在,只能撑到叶昔告诉皇后,等人来找了。   又往一边滚了滚。陆璇拉起轩辕明熙就跑,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本就跑不快,腿上又受了伤,没跑多远就跌倒在地上,小脸脏兮兮的,甚是可怜。   “本公主不跑了,他们肯定是来找本公主的,刚刚只是把你误认成贼人了。”   轩辕明熙天真的说,陆璇没理她,把人拦腰抱起继续走。   误认成贼人?连问都没问一句就直接动手?   而且当时她和轩辕明熙站得那么近,那弓箭手哪里来的自信可以不伤轩辕明熙分毫?   因为腰伤,陆璇跑得不快。抱着轩辕明熙的手也渐渐失力。   “你想把本公主带到哪里去?他们是好人!”   见陆璇不停下,轩辕明熙挣扎起来,这一挣扎,陆璇痛得差点把她扔下去,只得先把她放下。   “那些人毒死我的马,又放暗箭偷袭,公主真的以为他们是好人?”   陆璇喘着气问,因为疼痛,抓着轩辕明熙的手力气很大。   轩辕明熙疼得皱眉,看见陆璇惨白的脸,没敢开口,怯弱的说:“是本公主让人下的毒,你毒死本公主的红缨,皇叔和少卿哥哥还有母后都护着你,本公主只能毒死你的马报仇了。”   轩辕明熙说得理所当然,完全没有半点知错,陆璇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了。   拉起她又要走,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公主殿下,你在哪儿?”   一听这声音,轩辕明熙的眼睛亮起来,用力甩开陆璇的手就一瘸一拐的跑过去,嘴里还高声应着:“本公主在这里!”   陆璇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两个穿着侍卫衣服的人很快找来。跪在轩辕明熙面前:“属下救驾来迟,让公主受惊了,请公主恕罪!”   这话说得诚恳,轩辕明熙感动得直点头,她就说这些人是好人吧。   “本公主的脚好疼,快送本公主回去。”   轩辕明熙说着。一个侍卫把她背了起来,另外一个则走到陆璇面前。   陆璇此刻是靠着一棵树坐着的,脸色苍白,手上残留的热血已经冷却凝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侍卫看着陆璇,拱手道:“太傅受惊了,请随属下回营地去吧。”   “好。”陆璇点头,费力的抬起手:“我腰被撞伤了,你扶我一把。”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拉着陆璇的手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陆璇疼得倒抽了两口气。   “你在哪里当值,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陆璇状似随意的问,那侍卫眸光微闪,回答:“属下是宫中的暗卫,负责保护公主的安全。”   原来是暗卫,那怎么会让轩辕明熙踩到兽夹呢?   她明明是骑在马上的,就算有兽夹,也该是那马蹄先踩到,如今那马呢?   陆璇想着,舔了舔唇,尝到一股血腥,唇瓣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了。   “公主之前骑的小马驹,是北郡王送的。她很喜欢,你们不帮公主找找么?”   “救人要紧,待会儿会安排人来找的。”   “是么?”陆璇低问,藏在袖中的匕首飞快的划过这人的喉咙,热血喷溅出来,滚烫。竟让陆璇感受到一丝暖意。   陆璇单手勒住这人的脖子不让他瘫倒,也挡住从他喉咙源源不断涌出来的血,然后重重的咳起来。   前面的人停住脚步转身看过来,陆璇仍咳个不停,却是亮出了手里的匕首,横在面前:“害公主受伤已是我失职。现在若是回去,必定会被陛下治罪,你带公主回去,等我安全离开之后,自会放他回来。”   “太傅多虑了,公主受伤一事,与太傅并无关系,属下会向陛下禀明的。”   那人镇定的说着,把轩辕明熙放到一边,一步步接近陆璇,陆璇则一点点后退,她已到了极致,拖着一个人又能退到多快?   眼看到了跟前,那人直接抽出长剑,竟是不管不顾的直接刺向陆璇手里抓着的人。   长剑刺入血肉发出‘噗呲’的声响,陆璇手里的匕首已钉入那人的眉心,拔出,脚下已是两具尸体。   轩辕明熙在远处根本没看清陆璇是如何动作的。只看见那两个人都没了性命,看陆璇的表情就像看见了鬼一样,惊恐地想要逃走。   又有人来了,来的人还挺多,陆璇来不及解释,抱起轩辕明熙,捂住她的嘴就躲到一边。   这些人武功不弱,然而陆璇只看了一眼,就冷了脸。   随行的侍卫,腰间都挂着一个腰牌,牌上刻着一个‘御’字,而这些人腰上挂着的腰牌却是‘司’字。且衣服比一般的侍卫衣服颜色要浅淡许多。   不过,‘司’应该是淑贵妃的姓氏吧。   陆璇在思考,轩辕明熙也看到了这些人,她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觉得陆璇太可怕了,她一点都不想和陆璇待在一起。她要见父皇。   这般想着,轩辕明熙掰开陆璇的手就咬了下去,咬得很用力,陆璇吃痛,没说话,直接一掌劈晕了她。   以陆璇目前的情况。带着轩辕明熙是跑不了多远的,迟早会被找到,唯一的办法只能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环顾四周,她们现在是在营地后方的密林中,除了树木的遮挡,基本没有其他的遮蔽物可供藏身。   躲在这里是不行的。   陆璇把轩辕明熙背在背上。抓着树干站起来,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侍卫离开。   步子走得急,呼吸急促起来,可每一次呼吸,胸腔都痛得厉害,寒风入肺,有种刀割的凛冽。   因为受伤,她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必须马上找到可以躲避的地方。   陆璇紧张的看着四周,没有注意脚下,突然一脚踏空。   失重感骤然袭来,本能的反手去抓可以攀附的东西,却只能抓到又冷又湿的岩壁。   急速坠落,手指被岩壁磨得血肉模糊,陆璇腾出另一只手将匕首钉入岩壁之中,匕首与岩壁摩擦出火花,降低了坠落的速度,落地的时候,陆璇听见自己腿骨错位的声音,却还是强撑着跪下,没有让轩辕明熙砸在地上。   右手已经没有知觉了,陆璇把轩辕明熙放下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借着微弱的火光,勉强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巨大的岩洞,洞口被枯木掩盖,几乎没有任何光亮。   盖上火折子,摸到湿哒哒的地面,陆璇摸索着把轩辕明熙抱到一个相对较干的石头上。   洞里很湿冷,陆璇并不十分担心,午时之后,皇后应该就会知道她们失踪的事,就算有人阻挠,最多两日,一定会有人找到她们。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   适应了一会儿黑暗。陆璇勉强看清洞里的一处水源,慢慢的挪过去清洗了一下手上的泥沙,简单的上了药,撕下衣服下摆包扎上。   又撕下一块衣摆打湿,陆璇解下绑在轩辕明熙脚上的布带,小姑娘细皮嫩肉的脚上有很深的伤口。陆璇用打湿的布擦拭了一遍,也上了一些药。   虽然不是专门治疗的药,但也有止血止痛的功能,有总比没有好。   重新绑好布带,陆璇躺在轩辕明熙身边,腰已经痛得动不了了,如果那些追着她们的侍卫找到这里,陆璇也无法肯定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痛,睡意却更加来势汹汹。   理智告诉她不要睡,然而身体终究是熬不住了。   陆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会儿,也许几个时辰,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脖子上一凉,是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   “不要动!”   轩辕明熙几乎是尖叫着吼出这句话,陆璇没动,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骑坐在陆璇身上,手在发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的缘故。   “带我出去!”   轩辕明熙命令,她怕得要命,这里这么黑,到处都是湿哒哒的,她又冷又饿,腿又疼得厉害,只想快点回去。   “我不是好人,如果公主想出去,就自己找路吧。”   陆璇懒懒的说,闭上眼睛继续养精蓄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叛乱   “你不怕我杀了你?”   刀子又近了一些,只要陆璇稍微一动,皮肤就会被划破。   陆璇连眼皮都懒得掀,幽幽的说:“我受了伤,动不了,公主要杀就杀吧,反正这里没有别人,公主就守着我的尸体等人来救你吧,若是他们找不到这里,公主还可以割下我身上的肉来充饥……”   “啊!不要说了,住嘴!”   轩辕明熙扔了匕首,捂住耳朵缩到一边,浑身瑟瑟发抖。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她都不怕的吗?怎么会有人吃人的肉?   “公主现在害怕吗?”   轩辕明熙抽噎着不说话,她怕。   “那公主现在后悔自己的任性妄为了吗?”   轩辕明熙是后悔的,可她还是固执的说:“是你先毒死我的红缨的。”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先做出这样的事,她怎么会想要报复?   陆璇笑出了声。   看不见陆璇的表情,轩辕明熙有些气恼:“你笑什么?”   “公主。是谁告诉你那马是我毒死的?”   “我身边的宫女姐姐都看见了,还说不是你?”   轩辕明熙皱着眉头问,只觉得这人真是狡猾,到了这个时候还死不承认。   这个时候再去解释这些是没用的了,陆璇淡淡的道:“就算那马是我毒死的,公主也该相信。以你皇叔北郡王的本事,一定会查出真相的,到时就算按律法处置不到多狠,他也会替你出气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皇叔分明就是在偏袒她,怎么会惩罚她呢?还有少卿哥哥也是。   “皇叔是站在你那头的,我不信他!”   轩辕明熙瘪瘪嘴说,又委屈起来。   陆璇不由失笑。   “你皇叔若是不疼爱你,怎么会让人快马加鞭重新送匹马给你呢?”   “哼!”   轩辕明熙哼了一声不说话,委屈倒是散了不少,皇叔不疼她还能疼谁?   “你给这匹马起名字了吗?”   “起了,我给它起名叫黑虎……”   说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轩辕明熙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说着,陆璇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答应一声。   “……等以后黑虎长大了,我要骑着它去看皇叔,去大草原驰骋,皇叔说草原的天可美了!”轩辕明熙说得忘我。眼睛亮闪闪的,耳边没了陆璇的应和,有些不习惯。   “喂,你还在听吗?”   “……”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轩辕明熙心里‘咯噔’一下,摸索着爬到陆璇身边,抓住她的手,只觉得冰凉一片。   “喂,你没死吧?你是不是觉得冷了?”   轩辕明熙说着笨拙的搓着陆璇的手,给她呵气,想让她暖和起来。   陆璇已经困得不行,受伤的手却被人搓弄着,疼痛唤醒了她的神智,逼得她开口说话。   “公主,你不害怕了?”   轩辕明熙的动作顿了顿,这个人之前一直和她说话就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么?   鼻头一酸,轩辕明熙躺下来,伸手抱住陆璇:“璇儿姐姐你不要睡,熙儿错了,熙儿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你不要生气,陪熙儿说说话好不好?”   “好呀,说什么?”   陆璇咬了一口舌尖,打起精神问。轩辕明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陆璇自己开口说起来。   “我跟公主说一说我第一次上战场的事吧。”   “好啊好啊,你真的上过战场吗?”   “嗯,那个时候,我恰好和公主差不多大呢,那个时候。我的爹爹是极力反对的,他怕他唯一的宝贝女儿上了战场就回不来了……”   想到父亲当年气得骂人的模样,陆璇忍不住勾唇,那好像是父亲这么多年来气得最狠的一次吧。   怕陆璇说得无聊会睡过去,轩辕明熙抓着机会就赶紧附和:“没错没错,我每次想出宫,父皇也会很生气,怕我出宫被坏人拐了去。”   “是啊,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女子柔软的声音和小女孩清脆的细语交替着在岩洞响起,莫名生出几分温馨来。   然而外面的世界,早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妹妹这是何意?”   穆吟棠一身盛装沉声问,她的身后,站着陆沅、叶昔几个人。   淑贵妃穿着一身大红色袄裙坐在软轿上,身后则是数十个侍卫,将路堵得严严实实,摆明了是不让皇后出行宫。   “姐姐,外面现在不太安全,姐姐还是待在行宫比较好。”   淑贵妃这话说得淡定又怡然,穆吟棠的脸沉得如乌云压顶。   这样的场景,上一世她也经历过,只不过那时,她手里握着的,是穆氏一族的亲卫,足以对抗这样的局面。如今,她所有的筹码,都在路少卿手里掌握着。   知道陆璇和轩辕明熙不见的消息时,她就知道不好,只是没想到淑贵妃会这么快就动手。   “熙儿出了点意外,本宫要去见陛下。让他派人去寻熙儿,若是熙儿出了什么事,妹妹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熙儿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本宫自然不会让她出事,就不劳姐姐操心了。”   淑贵妃笑得越发妩媚,穆吟棠有些拿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以阿璇的本事,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抓住才是。   可……   万一中计了呢?   若是淑贵妃手里握着陆璇和轩辕明熙两张底牌,这个局,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不管怎样,她都需要出去看一看,了解最真实的情况。   这般想着,穆吟棠稳步向前走去。   “本宫乃一国之母,要做什么,还轮不到贵妃娘娘插嘴。”   “本宫劝姐姐还是莫要再往前走了,刀剑无情,要是伤着姐姐就不好了。”淑贵妃说着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侍卫便冲上来将穆吟棠团团围住。   陆沅立刻拔剑护在穆吟棠面前,叶昔她们犹豫再三也还是决定维护皇后。   “本宫是皇后,你们敢对本宫动手?”   穆吟棠拿出皇后的威严质问,声音比平时高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严肃又高贵,这些侍卫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淑贵妃笑了起来:“姐姐,今天之后,皇后是谁都不一定了,姐姐还想吓唬谁?”   穆吟棠不怒反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们不怕,你们的家人也不怕吗?满门抄斩的后果你们承受得起吗?”   今天这些人的行为,已经无异于逼宫,罪同叛乱,一旦失败,只怕刑场都要被血洗一番。   这样的后果这些人自然想过,但如今被皇后说出来,还是让一些人心生胆怯。   淑贵妃冷了脸,下了软轿,步步生莲的走到穆吟棠面前,纤纤细指勾起她的下巴,忽然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那一巴掌极为响亮,震得人心头发颤。   穆吟棠的脸上立刻浮现五个通红的指印,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散乱,陆沅正要动作。被穆吟棠拉住。   “穆氏一族,在朝勾结党羽,拉拢势力,占据朝中小半江山,陛下最忌讳的便是朝臣勾结,姐姐以为你的后位还坐得长久吗?”   淑贵妃说的是实话,穆吟棠也知道,不久的将来,穆氏一族的确会如她所说,被帝王大刀阔斧的砍掉,凡是有才华的子弟都会被尽数流放,数十年之内都无法重振。   “那又如何?就算要废后。那也是陛下的事,和妹妹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   穆吟棠反问,她脸上还有巴掌印,可丝毫不影响她皇后的气势。   “姐姐若是听劝,在这里好好待着也就罢了,若是不听。就别怪妹妹不客气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淑贵妃浑身的气势一变,杀意顿现,一众侍卫拔了刀,寒光逼人。   对峙许久,穆吟棠笑了。   “既然妹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本宫便在这里等着看妹妹如何后冠加身,凤倾天下。”   一句话,便是退让。   那些侍卫没有收回刀,一步一步的‘护送’她们回到行宫。   现在穆吟棠身边只有若兰,陆沅,还有叶昔、薛晴和薛瑟五个人,叶昔她们虽然会武,只怕只能自保,真正具有战斗力的,就只有陆沅一个人。   双拳难敌四手,陆沅一个人是没办法带着她们冲出这里的。   最重要的是,在穆吟棠上一世的记忆中。这次叛乱之后,轩辕啸就完全病入膏肓,朝政完全落入淑贵妃手中,太子也成了傀儡,若不是蒋迹最后拿出了轩辕啸的遗诏,皇位上坐着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上一世淑贵妃逼轩辕啸写下了废后的诏书,立她为后,然后将这次叛乱的罪名扣在了陆家军身上,穆吟棠不确定,这一世她的目的是否还是这样,更不确定。轩辕啸会活得比上一世久还是短。   “阿沅,你一个人能从这里出去吗?”   穆吟棠将目光投向陆沅,陆沅看了看房子的结构,点头。   她最初在陆家军,就是从探子做起的。   穆吟棠一喜,解下贴身的一块玉佩交给陆沅。   “你带着这块玉佩出去。找蒋大人,让他无论发生什么事,听从国辅大人的安排。”   蒋迹和轩辕昊都是可以调动御林军亲卫的人,也是轩辕啸最为信任的。   这一世,穆吟棠对蒋迹有过点拨之恩,见到这个玉佩,让他帮忙会更有胜算。 ☆、第一百一十六章 阿璇在等他   整个行宫已经戒严,任何人不得靠近,营地的众人也被告知不得任意行走。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众人还是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稍微有点远见的都隐隐预感到,冬猎回去以后,大律……恐怕要变天了。   不知是谁能掌握大律乾坤。   和众人的惶惶不安相比,猎场附近的一个八角亭里却是一片悠然自得。   三个气质斐然的男子围着一个石桌坐着,石桌上摆着酒菜,还冒着热气。   若是有佳人在抚琴弄舞。只怕旁人看了会误以为他们是来吟诗作画的仙人。   “郡王殿下,以你之见,你的暗卫如今下山了吗?”   路少卿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的问,轩辕黎轻扣石桌,正要回答,被封尧薄凉的开口打断。   “驻扎在驿站外的北骑军想赶到这里,,在没有外力阻挠的情况下,至少需要一天一夜。”   更何况是在重兵把守之下?   “况且,让陛下写下圣旨,只需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罢了。”   意思就是根本来不及。无力回天了?   路少卿仰头饮尽杯中的酒,绵软醇香,的确是难得的好酒。   放下酒杯,路少卿似笑非笑的说:“救驾是来不及了,但诛杀乱臣贼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切未成定局,什么都是可能的。   封尧脸色未变,拿起酒壶把路少卿的酒杯倒满。   “国辅大人和郡王殿下还不知道吧,方才昭月公主和陆太傅闯入密林,不小心迷失了踪迹,如今尚未回来。”   “嘭!”   轩辕黎一拳压在石桌上,光滑的桌面竟生生出现几道裂痕!   “你把她们怎么了?”   相比于轩辕黎的激动,路少卿就显得冷漠许多。他坐在那里,审视着封尧,半晌。蓦的一笑。   “阿璇既然肯叫你一声义兄,你对她未必没有半分真心,你不会伤她性命。”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放在袖中的手却是猛地握紧。   他有八成的把握封尧不会伤陆璇性命,可他不能确定陆璇会不会受到其他的伤害。   还有剩下两层的不确定,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封尧被路少卿笃定的语气说得一怔,随即苦笑。   “若她在我手里,我自是不会伤她,可现在的问题是,她带着昭月公主一起不见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轩辕黎也冷静下来,有陆璇跟着熙儿当然是可以放心的。只怕熙儿的性子会拖累她。   “密林里有阿璇的马的尸体,是被下毒毒死的,从现场的痕迹看。马是在奔跑途中毒发。”   路少卿掩唇咳嗽了一声,舌尖尝到一股腥甜,又若无其事的咽了下去。   马匹急行时毒发。马上之人多半会被甩落,若是以往,路少卿相信陆璇多半还能化解,如今她无法使用内力,被甩下来之后,只怕也会受到重创。   “这样的天气,到了夜里,身处野外没有炭火支撑的话,她们只怕……”   封尧继续说着,衣领被轩辕黎揪住,声音嘶哑的警告:“若她们有任何的损伤,本王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封尧丝毫没有被震慑,反而勾唇一笑。   “若是北骑军和御林军围山,双方对峙,只怕最少也要十几日才能分出胜负,国辅大人和郡王殿下确定她们等得起吗?”   等得起吗?   自然是等不起的。   路少卿垂眸,指尖触到腰间垂挂的绦穂,柔滑的紧。却抵不上那人发间的温软美好。   “本王倒觉得,你说的话更多的是为了迷惑我们,好拖延时间。”   轩辕黎冷哼一声,已是敛了所有情绪。   封尧也不急,不疾不徐道:“言至于此,信不信。由你。”   封尧说完大步离开,这围场已被他的人控制,就算路少卿和轩辕黎身边有人。也只够自保而已,他并不着急。   封尧离开后,轩辕黎拂了一桌酒菜。脸色难看到极点,从他出生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样被动的情况。   雪又纷纷扬扬的下起来,路少卿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走出亭子,轩辕黎快步跟上拉住了他:“你想做什么?”   路少卿回头。眼底已是一片冷然。   他……想去找她,无法阻挡。   “围场这么大你上哪儿去找?再说你怎么知道刚刚那个人说的是真话?”   轩辕黎几乎是怒吼,他没想到一向老谋深算的人,在这个时候会这么沉不住气,当初找他结盟的时候丫不是挺有耐心吗?   “出发之前,我已经和兵部侍郎说了。五日之后,无论有没有接到消息,都要带着护城军来此。”   护城军?轩辕黎心惊。这人竟然能调动护城军?   还未诧异完,又听路少卿淡淡道:“我让人临摹了你的字迹,拓印了你的私章,告诉北骑军,随护城军一同前来。”   “你!……”   轩辕黎想说大胆!可以对上这人哀伤的眼眸,竟是失了言语。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算计之中,他却这样悲伤难过。   “这里有你,不会乱,可是阿璇在等我。”   第一次,眼前这个人放下所有的戒备与算计和他说话,语气里的宠溺和心痛刺得轩辕黎的心也跟着犯了疼。   这人……   明明是他搅混了水,到了紧要关头,却把烂摊子扔给他。   察觉到轩辕黎的松动,路少卿推开了他的手,径直踏入雪地,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回头看着他:“若是日后……”   话说了一半,那人没了声音,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没有如果,这样的雪天,若不能亲自将她护在怀中,交给谁都无法安心呢。   轩辕黎正等着路少卿的下文,他却一声不吭,继续向前走去。   明明看起来有些单薄,走在茫茫大雪中却让人觉得他可以抵挡一切风雪。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轩辕黎抬手,两个暗卫立刻出现在他背后。   “殿下有何吩咐?”   沉默半晌,终究开口:“保护国辅大人。”   “这……”   暗卫有些犹豫,他们是先皇专门训练来保护北郡王的,其他人并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   “怎么?本王的话不管用了?”   轩辕黎的声音凌厉了几分,暗卫应了声‘是’立刻消失无踪。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人来了   走进林子外面,还有几个穿着侍卫衣服的人守在那里,路少卿扫了一眼,默默地将这几个人的容貌记在心里。   有人伸手想拦他,被路少卿瞬间迸发的杀意吓得不敢靠近,互相递着眼色,谁也不敢第一个冲上来。   正僵持着,封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国辅大人过去。”   那些人立刻散开站到两边,让出路来,路少卿头也没回就走进林子。   林中有不少常青树,遮挡了雪花,也遮挡了日光。   路少卿走了没多远又折返身。问那几个人要了几个火把别在腰间。   边走边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路少卿很快从树枝折断的痕迹判断出陆璇她们走的方向。   循着痕迹快步跟上,没走多久,眼前便出现一匹马的尸体。   血流了一地。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路少卿忽然想起陆璇刚回京那日,就是骑着这匹马,穿着银色铠甲,手持红缨枪,英姿飒爽,威风极了。   纵然曾无数次因为梦见陆璇死在战场而惊醒,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那样的阿璇,是比他想象中还要美好许多的模样。   蹲下身抚上马头,尸体已经凉透了,马脖子上的伤口很齐整,是利器所致。   路少卿眼眸微沉。拍了拍马头,起身继续向前。   没几步,便看见灌木丛被明显压过,扒开灌木走过去,一支插在地上的长箭撞入眼帘。   拔出箭,所幸箭镞和泥土里都没有血迹。   饶是如此,路少卿周身的气息已是狂虐到极致。   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暗卫,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不是源于危险,而是杀手对一个人能力判断之后的习惯性反应。   折了箭继续往前走,路少卿看见锈迹斑斑的兽夹上残留的血迹,还有遗留在那里的刀鞘。   那是他送给陆璇防身用的,刀鞘在,匕首不在。   蹲下身,没看清他怎么动手,兽夹便被震开。把匕首拿在手上,清空思绪,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是谁踩到了兽夹,也不要去想可能发生的情况。   走到后面。已经无法找寻到什么痕迹了。   陆璇从军六年,警惕性比一般人高,心思也更周到,路少卿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她边走边遮盖自己行迹的模样。   该死的!   他现在第一次觉得聪明也是一种罪过!   他要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她!?   她有没有受伤,伤势有多严重,这样的问题像淬了毒的刀一样,不停地戳着他的心窝,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又找了半天无果,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胸口一阵抽痛,某些旖旎的画面断断续续的在脑海浮现,路少卿捂住胸口,有些站立不稳,却放任思绪翻飞没有阻止。   “阿璇,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听见自己压抑的质问。那人没有回答,勾缠着他的腰,撕扯着他的衣衫,霸道蛮横的像个土匪头子。   心底的绞痛愈演愈烈。唇角却不可自抑的上扬。   他已经隐约猜到那晚在常娇阁发生的事,却没记忆里这样活色生香,更没想到阿璇会这样热情主动。   就算身中媚毒,她也不会不管不顾到这种地步。   因为是他吧。   因为认出是他。所以才纵容自己沦陷疯狂。   得到这个认知,心头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扶着树干站起来,路少卿继续寻找,脚步虽然有些踉跄,但每一步都很坚定。   阿璇,别怕,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岩洞中,轩辕明熙再一次被冻醒,周围静悄悄的,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蜷缩成一团,尽量贴近陆璇,但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温暖。   她不敢去叫陆璇,之前她们还好好的说着话,后来陆璇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不记得陆璇是什么时候没有说话的,只知道陆璇的手越来越凉,凉得可怕。   好在,现在她的身体也被冻僵了,也就没那么怕了。   “璇儿姐姐,熙儿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你不说话就算你同意了。”冷得睡不着,轩辕明熙自顾自的开始说话,从小时候的淘气说起,其实都是些有的没的的小事。   岩洞里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声音。也让她觉得不那么孤独。   说得累了,轩辕明熙就歇一歇,然后继续说,实在没说的了,她就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黑暗,她好怕,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会睡着,然后再也醒不过来了。   “咳咳……”   揪着衣领咳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发烧了,但是没有药,也没有暖烘烘的被窝给她。   “父皇,皇叔。熙儿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轩辕明熙低声呢喃,额头忽然覆上一只冰凉的手,耳边响起粗噶难听的声音:“不会,我们会出去的。”   干涩的眼睛又流出泪来。轩辕明熙翻身抱住陆璇,放声哭嚎:“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怎么敢留公主一个人,公主生气了怎么办?”   陆璇拍着轩辕明熙的背安慰她,轩辕明熙哭得不能自已,差点背过气去。   “公主是在为我难过吗?”   “才不是!”眼睛哭得很痛,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轩辕明熙抽噎着反驳,听见陆璇低笑。十分傲娇的加了一句:“你现在的声音难听死了!”   “嗯,以后会好的。”   陆璇笑着答,除了声音难听一点,语气却是沉稳得让人很有安全感。   轩辕明熙惴惴不安的心有了安放之处,安静的缩在陆璇身边,耳朵贴着她的胸膛,听着里面稳定的心跳,终于感受到一丝暖意。   正想再说什么。嘴巴被陆璇捂住。   “有人来了!”   轩辕明熙瞪大眼睛,眼珠转动,什么都没看到。   过片刻后,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离她们很近,电光火石之间,陆璇拼尽全力,把手里的匕首扔了出去。   ‘铮!’   匕首钉在石壁上,发出脆响。   没中!陆璇心头一紧,抱着轩辕明熙就要滚开,牵动腰伤,忍不住闷哼一声。   一声怒斥在黑暗中炸开。   “你特么再给我动一下试试!”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怎会还想要全身而退   陆璇还在怔愣,没反应过来,轩辕明熙已欢呼出声:“少卿哥哥!”   火把点燃,漆黑的岩洞有了光亮。   陆璇看见那人就站在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   他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脚上的鞋子满是泥泞,一头墨发也散乱不堪,俊美的脸庞也多了几道血痕。   明明该是狼狈不堪的,此刻落在她眼里,却犹如神袛。   路少卿的脸沉得厉害,眸底翻涌着阴云,轩辕明熙开心得紧,却也不敢扑上去,弱弱的缩在陆璇怀里。可怜兮兮的开口:“少卿哥哥,熙儿的脚好疼。”   路少卿闻声大步走到石头上,把火把插在一边的泥土里,看都没看轩辕明熙,按住陆璇的肩膀不让她动。   他的阿璇,但凡还有一口气,也不会躺在这里任人来犯。   “伤到哪里了?”   虽然是问话,但这人完全没有要陆璇回答的意思。一手按住她的肩,另一只手就开始撩她的衣服。   陆璇躲不开,也没想要躲,坦白道:“腰被撞了一下,你别动我,先带公主上去吧。”   陆璇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眼前的男人脸色一变,直接撕开了她的衣服。牵动伤口,陆璇差点没痛得叫出声来。   一鼓作气把陆璇翻了个身,看见陆璇的背,路少卿的眼染了血。   她的整个背几乎都充了血,腰脊更是一片血肉模糊,这样的伤,只怕腰骨都被撞碎了,她竟然还带着一个人跑了这么远!   陆璇扔出去的匕首被他捡回来,割开裤腿,不出意外的看见她膝盖的伤势,再看只用布条缠了两圈的手,路少卿差点没一口血喷陆璇脸上。   这女人身上还有一点好的地方吗?   轩辕明熙看见陆璇身上的伤也吓了一跳,她只是被夹了脚,就痛得不行,璇儿姐姐受了这样的伤,怎么忍得了?   “熙儿受了伤都知道说。你是哑巴吗?”   路少卿咬牙切齿的问,陆璇抽着气回答:“公主千金贵体,我皮糙肉厚,怎么能和公主相比。”   这回答倒是冠冕堂皇。   路少卿恨不得咬她一口来泄愤。她皮糙肉厚怎么会伤成这样?   这男人的愤怒表现得太明显,陆璇不知怎的有些心虚,又这么衣不蔽体的躺在这里,只得找话来转移注意力。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路少卿没理会,闷不做声的拆开陆璇手上的布带。   因为血块凝固,布带扯下来的时候,伤口又流出血来,指尖本能的颤抖了一下,路少卿所有的生气恼怒就这么烟消云散,只剩下心疼。   好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炸一样。   他明明发过誓,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怎么会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变成这样伤痕累累的模样?   冰冷的指尖突然被温暖的柔软包裹,陆璇诧异的掀眸,便看见这男人满眼痛色的含住了她的指尖,滑腻的舌头舔舐着她的伤口。   陆璇的脸‘轰’的红起来,脑子一片空白。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做?不嫌脏么?   轩辕明熙早已在一边看得呆住,她从没见过少卿哥哥这样温柔的一面。   只是一个眼神而已,好像要把一切都给这个人才好。   舔了一根指头,路少卿又含住第二根。轩辕明熙这才发觉不对,赶紧捂住眼睛:“熙儿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一声惊醒了陆璇,用力缩回手,那人跟着凑近。却是封住了她的唇,轻轻地啃咬,陆璇浑身都开始发烫,还有小孩子在啊!   刚要伸手推开。陆璇听见他内疚又自责的声音:“阿璇,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对不起又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想要推拒的手垂落,努力仰着头接受他的歉意,心里忽然变得很柔软。   一吻作罢。陆璇呼吸有些急,胸腔火辣辣的疼,眉头微皱,没能躲过路少卿的眼。   “调整呼吸,别太用力。”   “……”   到底是谁害她呼吸不稳的?   听见陆璇说话,轩辕明熙放下手,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陆璇脸都快被她看得着火的时候,轩辕明熙深吸一口气,拧着眉头,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璇儿姐姐,以后,熙儿不和你争少卿哥哥了。”   “咳,公主,你不要误会,刚刚那只是在疗伤,你……”   怕带坏小孩子,陆璇还在尽力解释,路少卿却拍着轩辕明熙的头说:“等出去之后,熙儿要作证,我和你璇儿姐姐已经在这里一吻定情了。”   “……”   一吻定情?怎么可以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个词?   “嗯,熙儿刚刚的确看见少卿哥哥欺负璇儿姐姐了。”   轩辕明熙点头,眼睛映着跳跃的火苗,灿若星辰。   璇儿姐姐很好。少卿哥哥也很好,熙儿希望他们能一直在一起。   陆璇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回应了,正想闭上眼睛装睡,却听见这人幽幽的冒了一句:“之前,已经欺负过了。”   陆璇拧眉看向路少卿,他也恰好看来,视线相撞,他的眸底是不加掩饰的情潮。呼啸而来,陆璇差点沉溺其中。   然而理智尚存,便下意识的看向他的胸口。   记起那夜,他……真的没事吗?   路少卿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然后一件带有体温的外套便落在她身上。   “我若记不起,阿璇打算瞒我多久?”   他这样说,就是全部记起来了。   陆璇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阿璇是想瞒着我一辈子吗?还是带着这个秘密嫁给他人?”   他的声音柔柔的,并不沙哑,清润如玉,听起来很舒服。   陆璇有打算瞒他一辈子,但没想过要嫁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她完全守着这个秘密一个人过一辈子,等不需要打仗了,她就在边关要道开一家客栈,自己学酿酒。   爹爹和军中那些叔叔都喜欢喝酒,到时候就让他们喝个痛快。   醉了。她可以收拾残局,饿了,她可以提供可口的饭菜。   不忙的时候,她也许会想他。想起幼时的一切,想起那一夜疯狂。   虽然会有遗憾,但这样的日子,对她而言,已经很好了。   大约是猜出陆璇的想法,路少卿凑到陆璇耳边低语:“阿璇,既然睡了我,怎么会还想要全身而退?” ☆、第一百一十九章 转过去   “……”   这句话为什么说得好像是他吃了亏?睡了他是几个意思?   “璇儿姐姐,熙儿好冷啊。”   轩辕明熙烧得厉害,迷迷糊糊的开口,陆璇拍开路少卿的手看过去,知道她已快撑到极限。   “你……”   话还没说出口,路少卿摊手:“我没力气带她走,要走你带她走吧。”   “……”   她要是能走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   “这里太湿冷,她受不住的。”陆璇尝试说服这男人。   哪知这人立刻换了张脸,咬着牙开口:“你是铁打的所以受得住是么?”   “她还是个孩子!”陆璇有些生气,在这个时候这人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   陆璇声音大了一些,路少卿比她声音还大,而且说得理直气壮。   “你还是我孩子的娘呢!”   “……”   轩辕明熙都快晕过去了,被这么一吼震醒,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卿哥哥。你在和璇儿姐姐吵架么?”为什么呢?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轩辕明熙歪着脑袋问,路少卿又脱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   “没有!她声音太难听了,我不想听她说话。”   “……”   轩辕明熙抓紧衣服把自己裹好,软软的应了一声哦又开始打盹。   路少卿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也知道耽搁不起,转身走到岩壁前,看样子是准备爬上去。   陆璇把放在一边的匕首拿在手里,开口提醒:“岩壁湿滑,不好借力。用匕首要好一点……”   话没说完,就感受到这人吃人的目光,默默的噤了声,然后这人足下一点,就轻飘飘的上去了。   “……”   好吧,好像的确是她操心太多了。   用衣摆兜了一些干树叶,抓了几把干草,又扔了几根大大小小的枯木下去,路少卿下了岩洞。   往前走了两步,借着跳动的火苗看见陆璇脸上多了几滴血。心头一紧,连忙冲过去,却看见陆璇收了匕首,手里捏着一条被开膛破腹的小蛇。   也不知道陆璇怎么做到的,没有水,还把那蛇的内脏剥得很干净。   看见他回来,这人难得收了倔强,软了语气说:“好饿,把它烤来吃了吧。”   语气里有两分刻意的撒娇,明知她是故意讨好,肚子里的火气却还是被消去不少。   亲眼目睹陆璇活剥了一条蛇的轩辕明熙此刻正僵硬的缩在一边,眼睛瞪得老大,又听见陆璇说要把那蛇烤来吃,空空如也的肚子还是恶心的抗议起来。   “少卿哥哥,我可不可以不吃?”   轩辕明熙小声问,眼睁睁的看着路少卿从陆璇手里接过了蛇,直接掰成两截,撕下蛇皮,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肉。   “……”   为什么少卿哥哥看起来比璇儿姐姐还要可怕?   就着火把点燃枯叶,先放上较小的树枝。等火势大一点,再把大一点的树干劈成小块放上去,一堆火就生好了。   火光把岩洞照亮,轩辕明熙赶紧挪到火堆旁,温暖传遍四肢八骸。鼻子酸了起来,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呢。   陆璇离得远一些,因为腰伤动不了,只得将目光投向路少卿。   路少卿专注的用木枝把蛇肉串起来,根本没有打算理会陆璇的目光。   好吧,她大概又是哪个地方让这人不高兴了吧。   这人不帮忙,陆璇也没办法挪动。   危急时刻,身上就是受着再重的伤,也是可以坚持的,可神经一旦松懈下来,就很难再爬起来了。   她见过很多人,在战场上的时候就算肚子被划开,也都还能继续杀敌,一旦战事结束,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咽了气。   身上的伤不至死,但短时间内,她应该没办法自如的行动了。   正想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这人话里带刺的声音传:“太傅皮糙肉厚,想必是不畏严寒的吧。”   “……”   为什么突然感觉这个男人好像一下子幼稚了许多?   “咳咳。少卿哥哥,你又在欺负璇儿姐姐。”   轩辕明熙咳嗽两声,笑着说,路少卿添了块木头进去,扭头冲她笑得妖冶:“熙儿还小。这不叫真正的欺负。”   “那什么叫真正的欺负?”   轩辕明熙眼睛都睁不开了,路少卿看了看烤到八成熟的蛇肉,撕了一小块塞进她嘴里,轩辕明熙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肚子真的很饿,嚼了两下就咽下去。   路少卿没停,又喂了她几口。   蛇肉上没放盐,也没什么佐料,轩辕明熙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闭上眼睛蜷缩在火堆边,嘴巴闭着再也不肯张开。   路少卿把剩下的干草和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垫在地上,把轩辕明熙抱到上面,又加了好几根木块进去,让火烧得更旺。   剩下一截蛇肉烤好了。路少卿拿着走到陆璇身边坐下,他身上就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在明黄色的火光映衬下,很容易就看清他身上的肌理,虽然有些瘦,但每一寸肌肉都是有爆发力的,并不像他的容貌表现的那样文弱。   陆璇以为他要像喂轩辕明熙那样喂自己,却看见这人在她的注视下堂而皇之的咬了一大截蛇肉。   “……”   如果她没记错,这条蛇是她抓的吧?   陆璇刚想提醒路少卿这件事,下巴就被捏住,然后牙关被顶开,原汁原味的蛇肉香味在唇齿间散漫开来。   肚子应景的叫了两声,咽下蛇肉,陆璇听见男人低低的轻笑:“我还以为阿璇不会饿。”   “……”   不怕冷、不怕饿,她是鬼么?   就这样喂完最后一口蛇肉,男人的唇没有离开,反而一直流连着,在这安静的空间,陆璇甚至能听到让人脸红心跳的‘啧啧’声。   抬手推了推这人的胸膛,手被抓住,唇终于分开,陆璇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人眼底攒动的火苗,比一边的火堆还要炙热。   “阿璇,刚刚熙儿问我什么才叫真正的欺负。”这人顿了顿,伸手拭去陆璇唇角的水渍,笑得邪肆:“我现在好想欺负给她看。”   “……!!”   陆璇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这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居然想当着轩辕明熙的面做……做那样的事!   下意识的想退,肩膀被按住,这人眼底卷起黑色的漩涡:“你还能动!?”   这话里危险的味道十足,陆璇不敢动了。闭上眼睛装睡,然后便感觉这人的手臂枕在她脖子下面,身边也感受到暖意贴近。。   “你的伤很重,不能随便乱动。”   “嗯,我知道。”   岩洞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火堆时不时发出来的轻响,就在陆璇快要睡去的时候,耳边再次响起男人低低的声音。   “阿璇,等出去以后,嫁给我吧。”   睫毛轻颤。陆璇没有睁眼,呼吸也刻意放缓,心却因为这一句话,狂乱到不可自抑。   他说,嫁给他。   她要如何才能说服自己嫁给他?   没有得到回应,路少卿也不急,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总会想到办法的。   搜救的人来得比路少卿想象的快,在他第三次出去捡木头和树叶回来的时候,岩洞里就多了一群人,准确的说是一群凶神恶煞的人。   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黄金铠甲,手里拿着大刀,高大如山,原本正气凛然的脸,此刻正咕噜咕噜往外冒着黑沉沉的杀气。   路少卿挑眉,这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把手上的东西扔到一边,路少卿刚要开口说话,大刀携着血腥袭来,削断他的鬓发,却精准的停在他的脖颈上。没有伤到他一寸肌肤。   “你对璇儿做了什么?”   声音洪亮如钟,震得人耳膜发疼,轩辕明熙从梦中惊醒,猛然看见这么一群人,本能的缩到路少卿身后。只留一双眸子惊恐地看着他们。   若是一般人早被这样的场面吓得腿软跪下去,路少卿却是淡然一笑:“如伯父所见。”   如伯父所见!   这五个字说得容易,陆戟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急吼吼的赶来救女儿,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宝贝闺女身上盖着别的男人的衣服,而那个男人,光着膀子,就只穿了裤子站在他面前!让他看什么看!   “老子砍死你!”   陆戟一声怒喝,大刀高高扬起,路少卿不避不让,就那么看着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眼看大刀就要落下,轩辕明熙尖叫出声,刀却在最后一刻停下,只因昏睡在一边的陆璇咳嗽了一声。   “将军,还是先救少主要紧!”   身后的人舒适的开口劝诫,陆戟冷哼一声,大刀被他一甩,直直的插入岩壁之中。   陆璇并没有醒,那一声咳嗽,只是身体的本能。   陆戟这才看清陆璇惨白的脸色,刚要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衣服,被路少卿伸手拦住。   “你小子找死!”   陆戟怒不可遏,路少卿却是恍若未闻,只脸色不善的盯着其他人道:“转过去!”   他可以容忍陆戟检查陆璇的伤势,但他不能容忍别的男人看见她的身体。   其他人顺从的转身,心里却还在诧异:他们是将军的兵,怎么听了这个人的话? ☆、第一百二十章 可能无法直立行走   衣服掀开,入目的是满背红紫,多处积血不散,腰间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陆戟愣了一下,一时忘记了发怒,抬了手,却不知该放在哪里,碰哪里他的璇儿才不会疼!   这六年,他不是没见过陆璇受伤。   最危险的一次,是她替陆沅挡了一刀。   那一刀差点将她腰斩,那一次,陆璇在生死关头徘徊。他就像疯了一样杀入敌军营地。   他的女儿,就是天皇老子动一下都不行的!   后来,他严加训练,比对男子还要严厉的要求陆璇武艺精进起来,只有这样,她才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可是……她怎么还会让自己伤成这样?   陆璇趴着睡了一夜,感觉很不舒服,脑袋昏昏沉沉的。费力的睁开眼睛,就看见眼前有人穿着一身金甲,气概非凡,像极了父亲。   “爹?”   陆璇低唤出声,带着犹豫和不确定。   陆戟一惊,推开路少卿抓住陆璇的手,见她指尖缠着的布条都被血浸染成了暗黑色,心头一痛。沉声答:“璇儿别怕,爹在这里。”   真的是爹呢。   陆璇笑起,她已经好久没梦见爹爹了。   因为不敢,因为害怕,害怕再美好的梦境最后都会变成她举起大刀去砍父亲的手臂。   “爹,抱抱璇儿好不好?”   大约是以为自己在梦里的缘故,陆璇看起来要脆弱许多,眼眶也红了起来。   “好,爹爹抱。”   陆戟应着,伸手拍拍陆璇的头,另一只衣袖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陆璇蹭着他宽厚的掌心,余光忽的瞥见他飘来飘去的衣袖,有些茫然的问:“爹,你的手臂呢?”为什么在梦里,爹爹你的手也不见了?   “没事。爹已经习惯了……”   陆戟安慰着,陆璇却不管不顾的去抓他的袖子,眼角溢出泪来:“爹的手臂呢,怎么会不见了?爹以后怎么抱得起璇儿……”   陆璇喃喃低语。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陆戟目眦欲裂,伸手就要把陆璇抱起来,被路少卿厉声喝止:“不要动她!不能动!”   这一吼,陆戟也清醒过来,陆璇伤成这样,的确是不能轻易移动的。   沉眸看了一会儿,陆戟大手一挥命令:“把这块石头抬回去!”   于是两个时辰后,就看见五六个大男人,抬着一块大石头从树林走出来。   那石头足有一个床那么大,这几个人抬着却没有任何吃力,反而健步如飞。   石头上躺着一个女子,女子身上覆着一套黄金铠甲,反着光,耀眼得紧。   刚从树林出来。便看见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帐篷外候着三个太医,一看见有人出来,立刻高声道:“将军。郡王殿下命老臣候在这里会诊,请将军把太傅放下来吧。”   陆戟没发话,抬着石头的人也就站着没动,好像肩上根本就不是抬的千斤巨石。   路少卿把轩辕明熙交给他们。转身就准备去找孤承,刚踏出一步,就看见陆沅一手拎着孤承,一手提着孟玄尘过来。   到了跟前。陆沅松开他们两个,二话不说跪下:“末将拜见将军!末将没能保护好少主,请将军治罪!”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完全不像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的。   被莫名其妙抓来。孤承本就窝了火,这又听陆沅开口闭口就是治罪,立刻忍不住了。   “人又没死,你急着认什么罪?”   话音刚落,一柄大刀便插入他面前的地里,刀柄震动着差点没撞碎他的鼻梁,孤承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挪得远一点,看见陆戟黑沉沉的脸,心里‘咯噔’一声。   正要解释自己没有恶意,又被路少卿拎了起来:“别废话,治伤。”   “……”   他擅长用毒治病,但治的都是疑难杂症,这伤筋动骨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好么?   陆戟不相信这些人,但既然孤承是陆沅带来的,他还能勉强信三分。   使了个眼色,那些人把石头放下,孤承走过去看了眼陆璇的伤势,就吸了口冷气,挤眉弄眼的看向路少卿。   “有话就说!眼睛要是有毛病本将军让人帮你挖了就是。”   陆戟冷喝着说,威压尽放,孤承一噎,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伤势太重,我不擅长接骨。恐怕……”   陆沅跪着扑到陆璇身边,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却不敢哭出声。   将军一定比她更心疼心急,她不能惹将军伤心,主子会生气的。   孤承被陆沅哭得心烦,指着一旁的御医道:“这些老家伙应该对这些很拿手,再不济那里不是还有一个吗?这世上又不是除了我没大夫了。”   “你!”陆戟指了指孟玄尘:“过来。”   孟玄尘提步上前,仔细的查看陆璇的伤势。不时用手按压,只要陆璇痛呼一声,就会有好几道眼刀子往他身上戳。   查看完,也没隐瞒,据实道:“腿骨有轻微错位,右手手指严重磨损,这两处伤,休养数月便可痊愈,但是……”   一句转折,将人的心吊了起来。   “腰骨碎了三寸,且之前应该受过很严重的腰伤,恐怕以后……无法站立行走。”   无法站立行走!   “嘭!”   陆戟一拳打过去,身边一颗碗大的树干竟被他生生打断!   他陆戟的女儿,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比好多男儿还要英勇无畏,她怎么能无法站立行走!?   她又怎么能接受从此只能瘫在床上成为一个废人的事实?   “庸医!分明是你学术不精……”   陆戟指着孟玄尘说。孤承拉了拉孟玄尘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和陆戟辩驳,却听见这人说:“若是将军不相信我说的话,大可请其他人再来诊治。”   孤承:“……”   这丫是吃什么长大的?脑筋就不能转个弯?这时候瞎说什么大实话。这不是找死吗?   果然,陆戟动了怒,拎起孟玄尘就要揍他,路少卿淡淡的开口:“阿璇还疼着。”   短短的五个字,成功让陆戟的拳头定住。   他的璇儿还疼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可怕的后果,他会想尽办法去阻止扭转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求陛下赐婚   仔细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包扎好手指和腿上的伤,陆戟直接让人抬了张床来,小心翼翼的把陆璇抱到床上才连人带床送回最近的帐篷。   只是这一路由他和十几个心腹护送,除了孟玄尘和孤承,路少卿根本没有机会靠近。   路少卿没说什么,回到自己的帐篷,清理了一身狼狈。换上干净衣服,径直去了轩辕啸在行宫的住处,不出意外又在那里看见陆戟。   只是他进去的时候,气氛正僵滞着,十分尴尬。   见他进来,轩辕黎立刻迎了上来:“少卿终于来了。快劝劝陆将军。”   这人好歹也算得上是陆璇的救命恩人,陆将军应该会给他两分薄面吧。   “将军要做什么?”路少卿闻声问,屋子里的尸体虽然已经清理掉,但血腥还未完全散去,让人有些作呕。   轩辕黎正要说话,轩辕啸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要好许多,路少卿知道,这些都是孤承和孟玄尘的功劳。   “朕知道爱卿爱女心切,朕已经给了她太医令,只要她有需要,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可以随叫随到,若是爱卿信不过他们的医术,朕还可以昭告天下,重金悬赏名医为她诊治,这样,爱卿可否收回刚刚说过的话?”   平心而论,一个帝王说出这样的话。对臣子来说已是无上的恩宠,该感激涕零才对。   然而陆戟眼睛都没眨一下,重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谢陛下隆恩。臣年事已高,又备受断臂之苦,已经无法胜任护国将军一职,况且臣此番擅离职守已是重罪……”   “爱卿救驾有功,朕赦爱卿无罪!”   轩辕啸急切的开口,毫不掩饰想要留下陆戟的想法。   大律江山有一般是他在马背上打下来的,但当年跟着他一起征战沙场的得力干将,如今只剩下陆戟一个人了。   在朝堂上的臣子,换了一拨又一拨,称得上老臣的,除了路国公路昊然,御林军统帅蒋迹。就只有护国将军陆戟了。   有时候看着朝堂上的陌生面孔,轩辕啸会突然觉得一阵心惊,原来。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陆将军,经历此番动荡,一定会有诸多人被牵连其中。正是用人之际,将军怎可在这个时候置天下黎民于不顾?”   轩辕黎也在一旁劝说。   他没想到护城军里有人会突然反戈相向,要不是陆戟突然带兵出现。这一次,说不定会鹿死谁手。   陆戟依然不为所动,坚定的说:“请陛下允许老臣解甲归田!”   “你!……”   轩辕啸气得拍桌。想到陆戟向来是认死理的人,软了语气:“爱卿二十三的时候,就做了朕的护国将军,打了胜仗无数,但是护国将军这个称号就足以震慑外敌,朕知道六年前的事朕的处理有些不当,可是如今爱卿就不能以大局为重吗?”   大局为重,说得简单,真的要实践这句话,所要牺牲的又岂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老臣年少有幸随陛下御驾亲征,此后数十年,几乎把军营当成了家,与家中双亲聚少离多。在位数十年,老臣自问上对得起陛下,下对得起苍生。为了大律,老臣一生戎马,还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手臂,如今。老臣唯一的女儿甚至可能再也无法站起来,陛下还想要老臣如何顾全大局?”   陆戟的声音也很平和,可哪一个字不是在质问?哪一个字没有占着理?   数十年的岁月,一条手臂,还有最疼爱的女儿。   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要求他做什么?   轩辕黎一直忙着收拾残局。根本没有来得及问陆璇的情况,此时听到陆戟说起,一时怔在那里。   她的伤势,竟有如此严重?   “国库有很多珍稀名贵的药,朕可以下令,只要爱卿需要,无需向朕禀告,直接取走便是。”   轩辕啸急了,他之前还担心陆戟余威尚存,一声令下便可召集陆家军旧部,若他存有反心,定会轻易颠覆朝纲。   可是轩辕啸没想到陆戟会突然请辞。六年前,陆家军中的精兵良将都被他分散渗透进了六部,有些还担任了要职。若是陆戟突然解甲归田,这些人恐怕也不会再安分的待在朝中,他要如何在短时间内提拔可信且有才干的人顶替这些空缺?   “陛下若是担心外敌来犯无人可迎战,老臣倒是可以推举几个后起之秀,等陛下看过之后觉得可用再委以重任。”   这话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辞官不可了。   轩辕黎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回过神来,不再劝诫,但也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道:“如今阿璇伤势还未好转,陆将军又刚刚回京,朝中正乱,将军不妨等阿璇伤势好转,大局稳定之后再说这件事,这段时间就先在京都住下,回去之后本王就让人修葺将军府。”   这话明显是缓兵之计。   陆戟也没想一定要在今天辞官,只是先提出来,让轩辕啸有个心理准备而已。   “老臣谢过郡王殿下。”   陆戟说完就要告辞,一直安静的听完一切的国辅大人不慌不忙的开口:“陛下金口玉言,刚刚说好国库药材任由护国将军取用,臣替护国将军谢过陛下。”   前脚踏出去的护国将军:“……”   这小子哪儿来的自觉?竟然替他谢恩?他们关系有好到这种地步吗?   心里还没嘀咕完,陆戟就看见路少卿跪了下去,声音极为诚恳的开口:“臣与护国将军独女陆璇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幼时以有婚约,斗胆请陛下赐婚,让臣迎娶陆璇为妻。”   “……”   嘿!这小兔崽子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向皇上求赐婚!丫胆子挺肥!   陆戟抬脚就踹了路少卿一下,也不跪了,就那么站着:“老臣不答应!就算陛下赐了婚,这门亲事老臣也不认!”   说完一甩袖,气咻咻的走了。   路少卿爬起来,顶着后背的一只脚印固执的说:“请陛下赐婚。”   “陆爱卿说了他不答应。”轩辕啸叹息,揉着太阳穴有些无奈。   路少卿勾了勾唇,无妨,他终归会娶她的,无论她变成何种模样。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谈婚事   近来京都的茶馆都沸腾了,说书先生日夜不休的说着冬猎期间发生的那场动乱。   据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如今谁从那围场山脚下过,都能听到悲戚的呜咽。   当时的情况凶险极了,陛下病重,皇后娘娘被困,护城军叛变,北郡王率领北骑军孤军奋战。   危急关头。护国将军穿着黄金铠甲,骑着汗血宝马,拿着揠月宝刀呼啸而来,力挽狂澜,这才解了大律危难!   这话从说书先生嘴里出来,那叫一个跌宕起伏。险象环生,时不时就能听见众人紧张的惊呼声。   听完整个故事,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感叹道:有护国将军此忠臣良将,实乃江山社稷之福啊!   “主子,要进去制止么?”   护卫犹豫的问,这些人,已经算是妄议皇室了。   收回注意力,轩辕黎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若是没有人暗中怂恿,一般人哪里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主子的意思是有人散播谣言?要查一下么?”   谣言?这些话哪一句算得上谣言?的确是句句属实啊!   而且,那人既然敢让人传扬此事,又何曾会害怕被查出来?   此番传扬之后,陆将军当可安享晚年了吧。   “不必,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随它去吧。”   轩辕黎说完继续向前走去,侍卫跟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主子不回宫么?”   “宫里有什么好回的?去将军府走走。”   不过,还未走到将军府门口。轩辕黎就被人堵在路上动不了了。   倒不是恶意的堵他,而是数百百姓带着孩子提着果蔬,把将军府堵了个严实。   府门口那块地站不下就捎带着把路也给堵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护卫将轩辕黎护在后面。拉着一个老者问。   那老者已是白发苍苍,此刻却是神采奕奕,眼神发亮的回答:“一看你就没什么见识,咱们大律的护国将军回京了,城郊乃至附近乡里的百姓都闻讯而来,要让自己的孩子拜入将军麾下!”   护卫甲:“……”   老人家你孙儿看上去才刚刚学会走路,你就想让他上阵杀敌?   “别看老夫孙儿还小,今日让他给将军为奴提鞋那也是我祖上积德!”老者说得慷慨激昂,护卫甲微汗,虽然他也敬重陆将军,当还不至于崇拜到这种地步。   “主子,要开道吗?”   护卫乙凑近轩辕黎问。这么多人,若是不开道,根本走不过去。   “无妨。先看看再说。”   于是,几个护卫就保护着北郡王就到了最近的茶馆歇着。   伙计刚把热茶奉上,将军府的墙角边便多了一个简单的棚子。棚子底下站着两个人,后面一排八个家丁模样的人笔直站着。   其中一个家丁手里拿着铜锣,敲了两下。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各位父老乡亲,将军大人一路奔波,风尘仆仆。府中杂事又颇为繁多,暂时无法亲自接见大家,请大家稍安勿躁!”   这一番话让大家安静下来。也是,人家大将军千里奔波,肯定很累了,是该好好休息才对。   “如果是来给将军送礼的,请到左边登记,如果是想投军的。请到右边登记,我们会在初步筛选后将名单递交到兵部。”   听到这样的吩咐,众人都自觉地分成两列站好。   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拿了礼。虽然不是什么厚重的礼物,但都很有诚意。   所有的人,登记之后。不管礼物多少,都会得到一吊铜钱,发钱的人美其名曰:辛苦费。   这些人本来是慕名而来,感谢大将军的,没想到最后却害得将军破费。   拿着手里的铜钱,这些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人拿了钱,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一个时辰后,将军府门口基本没什么人了,只是墙角多了一堆果蔬。   等人散了,一顶低调的马车出现在将军府门口,轿帘掀开,一个穿着灰色锦衣的身影出现在将军府门口。   衣服简单到没有一点花式,墨发用玉冠束着,将这人近乎完美的五官完全显露出来。   风雅如斯,给人的感觉很温和,完全无法将他与那个暗中调动护城军,掌握全局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看见他。棚子下的人小跑过去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这人看了眼堆在那里的东西,唇角勾起极浅淡的笑。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上前扣了将军府的门环。   扣了门,这人退后一步站好。仅从背影都可以看出他似乎有些紧张。   紧张?   轩辕黎因为自己这一认知失笑,那个人明明城府极深,连帝王都敢算计。怎么可能会有紧张的情绪?   轩辕黎其实没有看错,路少卿此刻的确是紧张的。   并不是因为他即将要面对的是杀人无数的护国将军,而是因为,他要见的,是他喜欢的女子的父亲,间接因他断了一臂的男人。   大门很快被打开,看也没看来人是谁直接道:“将军现在不方便见客,请回吧。”   说完就要关门,一只瓷白的手撑在门框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想和陆伯父谈一桩婚事。”   谈一桩婚事?大律谁不知道他们将军只有一个独女,这人想娶大小姐?不想活了吧。   那人嗤笑着抬头,猝不及防看见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一时愣在那里。   我的乖乖,这人到底是不是人?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趁开门的人怔愣的时间,路少卿直接走进去,熟门熟路的就往书房去。   “喂!将军不见外人,你……”   开门的人反应过来,关上门大喊,眼前已经没了路少卿的人影。   “……”   那人看着挺弱的,怎么眨眼就不见踪影了?   胸口被墨迹未干的婚书熨烫着变得火热,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加快,耳边却炸开一声怒吼:“为什么璇儿还没有知觉!?她的下半身感觉不到痛是什么意思!?”   急切的步伐转了个弯,径直朝声源传来的地方而去。   刚走到门口,一个花盆便砸了出来,随着花盆被扔出来的还有一个人。   下意识的伸手抓住,这人才没被摔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一声怒喝再次炸开:“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已有夫妻之实   放开孟玄尘,路少卿站好,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陆伯父,小侄今日前来,有要事相商。”   说话的语气是和和气气的,人看上去也是谪仙样的人物,可陆戟就是打心眼里不喜欢这小子。   这小子,看起来纯良,可骨子里狡猾得像什么似的。   小的时候就哄得陆璇不爱着家,成天嘴边挂着的都是什么‘少卿哥哥’,半点没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心上。   后来从天牢出来,他便极少从陆璇嘴里再听到‘少卿哥哥’这个称呼。   知女莫若父。纵然陆璇什么都没说,他也知道是这小子做了伤她极深的事,不然以陆璇的性子,不会忌讳到这种地步。   “别喊得这么热乎,我可不敢以国辅大人的伯父自居。”   陆戟半点不留情面的说,走出院子,顺手还带上了门。   路少卿没觉得尴尬,自然而然的问:“阿璇。醒了吗?”   陆戟轻哼了一声,不知礼数的小子,什么关系都还没有的,就叫上‘阿璇’了,阿璇也是他可以随便叫的吗?   “陆伯父,小侄与阿璇早有婚约,如今陆伯父也回来了,小侄希望能得到陆伯父许可,迎娶阿璇为妻,小侄此生,也只会有她一个妻。”   这一番话说得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尤其是最后一句,若是一般人听到,多少是会有几分动容的。   可是陆大将军不是一般人啊,他自己就只娶了陆璇的娘亲一个人,在他看来,要娶他宝贝女儿的男人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根本就没资格娶她!   “阿璇的婚事,我会帮她留意,你就不要想了。”   “在陆伯父眼里,有哪个青年才俊配得上阿璇么?”   哼!青年才俊?在他眼里全都是歪瓜裂枣,没有一个看得顺眼的!   “阿璇的腰……”   “这就更不劳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就算……”话到了嘴边,陆戟心底一痛。没说出来,换了个说法:“就算出现最坏的结果,将军府可以养她一辈子,生活顺遂。一生无忧。”   生活顺遂,一生无忧。   这大概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深的希望和祝愿。   “陆伯父可否借一步说话?”   路少卿请求,陆戟直接拒绝:“有话就说,藏着掖着做什么?”料这小子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此话不方便当众说。”路少卿面露难色,陆戟冷了脸:“那就不要说了!来人,送客!”   转身要走,‘噗通’一声,是身后那人跪了下去:“小侄与阿璇已有了夫妻之实!”   “哼!”   陆戟嗤了一声,继续向前走,走了两步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不对,回头,扬着眉梢问:“你刚刚说什么?”脸黑得如同锅底,好像要吃人。   路少卿面不改色,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小侄与阿璇已有了夫妻之实!”   “……”   陆大将军气血上涌,一口气哽在喉咙不上不下。这臭小子刚刚说了什么?   陆戟折身,大步走到路少卿面前,拎起人的领子杀气腾腾的问:“想怎么死,老子今儿给你个痛快!”   “岳父!”   “……”   陆大将军控制不住。一拳打在院子里的假山上,假山轰然倒塌。   碎石和尘土翻飞,路少卿把称呼改了回来:“陆伯父,我是真的想……”娶阿璇为妻。   话音未落。一抹灰色的身影便以极优雅的弧度飞出了将军府。   一众在暗处值岗的人:“……”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将军扔出去了?不过怎么没听到声响?   “阿沅,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陆璇动动脖子问,从她醒来陆沅就一直用这种要哭不哭的眼神看着她,这会儿眼睛都快肿得只剩一条缝了。   “阿沅不知道。主子你渴不渴,想不想喝茶,阿沅帮你倒。”   阿沅抹了抹眼睛,有些手忙脚乱的去倒茶。撞到桌凳,差点摔倒,陆璇不由叹了口气。   “阿沅,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静,不要自乱阵脚,不然会吃亏的。”   “是,阿沅知道,以后阿沅一定听主子的话。”   陆沅低头去捡凳子,闷闷的回答,不敢看陆璇的眼睛。   “听说我爹辞官了?”   “嗯,将军为国效忠数十年。也该歇一歇了。”   是吗?   戎马一生的人,真的歇得下来吗?   “孟玄尘呢?”   “刚刚被将军扔出去了,主子你哪里不舒服吗?我这就去找……”   陆沅说着就要往外面冲,被陆璇轻声叫住。   “阿沅。你明知道我没有感觉的。”   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好像只剩下上半身存在,呼吸着,吸收着食物。却感觉不到自己是活着的。   在床上躺了才没多久的时间,她都快忘记该怎么走路了。   刚刚孟玄尘的话她也是听到了的,她的下半身,的确没有知觉了。   陆沅僵了半晌,肩膀抖得不像话,回头,又是满脸泪水。   “主子,你会好起来的,天下有那么多大夫,总有一个会治好你的……”   “嗯,我知道,你守了我几天了,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阿沅不累,阿沅可以陪着主子……”陆沅急切的解释,陆璇勾唇笑起:“我现在不想让人陪着。”   陆沅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   主子明明是笑着的,可是却比哭着更让人心痛难过。   “我就在门外守着,主子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等陆沅出去,陆璇闭上眼睛,伸手掐了下自己的腿,没有感觉,又加了几分力,还是……没有任何感觉。   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陆璇低低的笑起。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当年父亲是如何做到平静的接受这样的事的?   原本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被支配,原本很简单平常的一件小事。再也无法轻易的做到。   那样的恐惧和挫败,到底要如何才能克制接受?   笑着笑着,有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然后陆璇感到有人极轻柔的替她擦拭了泪珠。在她耳边低语:“阿璇,你还有我。”   温热的气息袭来,睁眼,透过指缝。那人俊美的容颜撞入眼帘。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把我女儿交出来   眨了眨眼睛,陆璇已敛了情绪,放下手,淡淡的问:“你怎么来了?”   没理会她语气里的疏离,低头在她额头印了一吻:“阿璇,我来接你。”   接她?什么意思?   正想着,床榻下一声轻响,然后陆璇感觉整个床都在往下陷。   “……”   这个人不会真的说到做到,难道想连人带床把她整个运出将军府?   陆璇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等床平稳的落在地道下面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孤承提着一盏灯笼凑到陆璇面前看了看,扭头对路少卿道:“她恢复得不错,只要没有颠簸就不会有问题。”   刚说完,头上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陆沅跳下地道,路少卿在床头踢了一脚。床移开一些,陆沅才没砸在陆璇身上。   地道光线本来就暗,陆沅的眼睛还没适应光线,没看清是什么人,就举着剑开始攻击,结果还没到跟前,就被孤承一袖子弄晕过去。   孤承弯腰把陆沅也抱到床上。   “……”   这两个人当将军府没人了吗?就不怕暴露了?   “你下了什么药?”   陆璇问,她知道孤承不会伤陆沅,但她怕孤承身上奇奇怪怪的药太多,不小心用错了。   “就是普通的迷药。”孤承回答,余光瞥见陆沅的手,挑了下眉:“她手上的伤有点古怪,正好带回去看看。”   “是中毒吗?”   “是,不过看来太医院的老家伙还有点用,虽然没解了毒,也延迟了毒发的时间,算她运气好,碰上了我。”   孤承自信的说。不用多问便知他有解毒的方法。   “这是将军府,就算你们偷偷把我带出去,也迟早会被发现的。你们想做什么?”   陆璇疑惑的问,没人回答,又冒出三个人,孤承在前面提着灯笼照路,后面的人就抬着床飞快的在地道里穿梭。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走到地道尽头,把床放下,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床便稳稳地升了上去。   不过一会儿,昏暗的地道便被明亮的房间替代。   黄花梨的桌凳,檀香木的衣柜,药香盈鼻。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正是路少卿住的竹园。   那人还真的挖地道把他们的房间连通了?   路少卿和孤承随后上来,孤承没说什么。直接上前把陆沅扛走。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她能说感觉不怎么样么?   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的把她从将军府运到这里来?   “这两天还不能随便乱动,等再过段时间,我带你出去晒太阳。”   路少卿帮陆璇掖着被角温声说。唇角含着笑意,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好像已经置身于明媚的阳光下。   “在将军府也能晒到太阳。”   “嗯。我知道。”这人低声回答,伸手摸了摸陆璇的脸颊:“可是那样我就没办法看着你了。”   没办法看见你是痛苦还是难过,没办法在你脆弱的时候。及时的给你一个拥抱。   那样的无力太过于折磨,他不想再轻易尝试。   声音太过温柔缠绵,陆璇偏头避开他的手。也避开他浓烈炙热的眼眸。   “阿璇,陛下已经给我们赐婚了,我很快就能娶你为妻。”   赐婚!?   陛下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赐婚?他又用什么做了交换?   看出她的疑虑,路少卿亲了亲她的嘴角:“别紧张,安心做我的新娘就好。”   安心?让她如何安心?   健全时,她不可能嫁给他。更何况现在……   “我拒绝。”   陆璇闭着眼睛回答,不去看这人惑人心智的眼眸。   “阿璇,你难道想白睡我一夜?”   脸微烫。陆璇抿着唇不回答。   “既然阿璇不想给我个名分,那就让我睡回来一次扯平好了。”   “……”   忍不住睁开眼,望进这人三分戏谑。七分执着的眼,陆璇眼眶微热,软了声:“少卿,也许我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眸光微闪,路少卿无所谓的回答:“无妨,你想去哪儿,我都奉陪。”   “听说长期瘫在床上的人,身体肌肉会萎缩,皮肤褶皱,难看至极。”   “如果你不想让人看见,我可以把其他人的眼睛挖了。”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平和,可陆璇分明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他不是在开玩笑。   “除了无法直立行走,生活也无法自理,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都要有人伺候。”   唇被死死地堵住,唇齿纠缠,陆璇可以感受到他的心痛与气愤。   然后他说:“我的阿璇。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不嫌弃,可是她嫌弃该怎么办?   她无法想象自己连如厕都要别人帮助才能完成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她也无法容忍自己像只寄生虫一样。只能依附着别人生存。   那样的活着,对她来说,还不如死了痛快。   这般想着。唇也变得凉薄起来。   陆璇听见自己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从六年前开始。就不喜欢了。”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想嫁,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既然喜欢过,以后也可能会再爱上不是吗?”   “不会,喜欢过了就过了,没有以后。”   陆璇说得决绝,这人却毫不在意:“那让我爱你好了。”   说完,怕陆璇还要说拒绝的话,这人竟是直接点了她的哑穴!   于是陆璇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人拿了本医书,坐在她身边专心致志的看起来,时不时盯着她看一眼,温柔一笑,再继续看书。   这边陆璇是无可奈何,那边将军府却是杀气腾腾。   陆戟盯着自家闺女空荡荡的闺房半晌,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这贼人真是够猖狂的,偷东西都偷到他将军府了!还悄无声息的把他最宝贝的闺女给连人带床偷走了!   好,真是好样的!   陆戟冷笑,第二天直接带人围了路国公府,将准备上朝的路昊然堵在了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陆兄可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别跟老子说那些有的没的,一句话,把我女儿交出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就是你诬蔑阿璇是妖孽?   “陆兄在说什么,我有些不明白。”   路昊然客气的说,表情很是茫然,陆戟怎么会大清早来找他要女儿?   “不明白?我这就让你明白明白!”   陆戟哼了一声,二话不说就拎着路昊然的衣领往里面走。   虽然陆戟现在还是护国将军,但路昊然怎么说也是国公大人,怎么能被人这么粗鲁的对待呢?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看门的人互相递了眼色,有两个人跑里面去搬救兵,剩下的人就哀嚎着扑了上来。   “将军!不可动手啊……”   没敢不自量力的和护国将军动手。这些人只是抱住了陆戟的腿,挂在他身上一个劲求饶,一时哭声一片。   “滚一边儿去!大老爷们儿哭得娘们兮兮的。”   陆戟一脚踹开一个,还没走出去一步,又被人抱住。   “……”   特么的真的好想杀人!   很是茫然的路国公在这些哭嚎声中冷静下来,看陆戟这么生气的模样。也知道他不是开玩笑,那就只能是自家小子又偷摸着干了什么事了。   “陆兄别急,我这就陪陆兄进府查看,若是阿璇真的在府上,我定饶不了那臭小子!”   哼!   陆戟松开路昊然,抓起几个家丁扔到一边。   等找到人,不用路昊然动手,他自己教训就成。   咳嗽两声,路昊然沉着脸看向这些家丁:“还不快给将军让路!”   这家丁一个二个摔得晕头转向,闻声赶紧爬起来跪到一边:“将军请!”   刚走进国公府的大门,路老夫人就领着一群女眷匆匆赶来,瞧见路昊然不甚齐整的衣衫,又看了眼陆戟凶神恶煞的表情,老脸抽了抽,这护国将军的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改。   “老身见过陆将军。”   路老夫人说着就弯腰行了个礼,陆戟连忙伸手去扶她。   开玩笑,这位老太太可是出身名门。身上的诰命都有好几道,又这么大把年纪了,他就是再心急也不能跟老人家发火啊。   “老夫人折煞我了。按理说应当晚辈备礼来见过您才是。”   陆戟客套的说,硬是把火气憋回去了些。   “不知我儿做了什么,惹得将军如此生气,竟是一大早逼得他连早朝都不能上?”   陆戟正要回答,路老夫人背后窜出来一个妇人,红着眼眶道:“岂止,老爷衣服都破了,将军怕是对老爷动了手!”   这妇人不是刘氏还能有谁?   这话开了个头,刘氏就没打算就此罢休,继续说道:“将军征战沙场英勇过人,下手可能不知轻重,可怜我们老爷只是文官。如何受得住将军……”   刘氏说着就要哭,手帕都已经递到眼角,却听得陆戟沉声问了一句:“就是你请的道士诬蔑我儿是妖孽?”   嘎!   刘氏的动作僵住。脸色发白,飞快的抬头看了陆戟一眼,见他面沉如水。心里‘咯噔’一下,也不敢答话,垂头就躲到路老夫人背后。   路老夫人心里也是气啊。原本还指望着刘氏帮忙说两句话,没想到刘氏蹦跶出来却是牵扯到这件事,以陆戟爱女如狂的性子。哪里还能讨得到好!?   “你躲什么,是或者不是,总该应个声才对。”   陆戟冷笑着说。他本就长得高大,就算刘氏躲在路老夫人后面,他也能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刘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弱弱的看向路昊然:“老爷,妾身之前愚昧,误信了鬼神之说。妾身不是故意的……”   “本将军问你话,你跟国公大人说这么多干什么?”   “……”   不像路国公求助,这事能直接回答他么?   “陆兄。这事的确是贱内不对,我已经惩治过她了。”   路昊然叹息着出来打圆场,当时他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刚下朝回府就听说陆璇被刺了一刀,捎带着路少卿也受了重伤,府上一片兵荒马乱,还惊动了北郡王。   当夜他就进宫面圣请罪,回府之后将刘氏禁足,罚跪祠堂,到今日还在抄佛经。   见路昊然没有坐视不管,刘氏连忙附和:“妾身如今日日诵经念佛,还手抄经书来弥补自己的过错,请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   刘氏话没说完,耳边炸开一声巨响,是陆戟一拳打在柱子上。   这柱子选用的黄金木,硬如磐石,就算用火烧也要烧好几天才能烧毁,纵然如此,焚烧之后,也不会化成灰。而是变成木炭,比一般的木炭能多燃几个时辰。   自国公府建成,这柱子就被默认为是国公府的吉祥物。此刻竟是被陆戟一拳打出了几条裂痕。   刘氏吓得忘记叫喊,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路老夫人也是受了不小的惊,正要怒斥。被路昊然制止,摇了摇头。   这事本就是他们国公府不对在先,伤了这人万般疼爱的闺女。人没把国公府拆了就算留面子了。   这一拳出来,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陆戟若无其事的收了手,转动两下手腕,露齿一笑:“不好意思老夫人,我这人鲁莽惯了,本来看这柱子好看,想摸摸是什么材质,没想到没拿捏好轻重,过两日我让人送两根紫檀木到府上作为赔偿吧。”   众人:“……”   将军,您老那一拳出得又快又狠,怎么好意思说‘摸摸’的?照你这说法,谁要是被这么摸一下还有命吗?   路老夫人脸色变了又变,深吸两口气,最终还是温和道:“不就是一根柱子,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老夫人果然有气量,既然如此,那两根紫檀木我还是留着给阿璇打嫁妆吧。”   “……”   老夫人满是褶皱的脸抽了抽,眼睛都快瞪出去了,这人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说出来的话还能这么堂而皇之的收回去?   饶是有再好的修养,老夫人也气得说不出话了,路昊然连忙岔开话题:“陆兄不是要找人吗,我这就带陆兄去犬子住的地方。”   一听这事牵扯到了国公府的独苗,路老夫人出声叫住他们:“等等!不知陆将军找我孙儿做什么。”   做什么?   还没想好,不过先胖揍一顿再想也不迟!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行   “母亲,只是一些小事,您先回去休息吧。”   路昊然不想让老太太牵扯进来,温声安慰,路老太太精明一辈子,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人?   当即上前两步,笑了笑:“事关我路家子嗣,怎么会是小事,老身还是陪陆将军走一趟吧。”   这就是杠上了。   陆戟在心底暗笑。就是有老太太在场,该揍的他也照揍不误!   一路走到竹园,园子环境清幽,像是早知道他们会去,院门口的门大开着,还有一个小厮候在那里。   一见他们来。立刻笑盈盈的迎上来:“老爷、老夫人,将军!”   路昊然知道他是一直伺候自己儿子身边的小厮,低头应了一声问:“少爷呢?”   二狗子镇定的回答:“少爷在屋里。”说完让到一边。   陆戟提步就走了进去,正好碰见从屋里出来的孟玄尘,他手上还拿着刚换下来的纱布。   这些东西陆戟并不陌生,这段时间孟玄尘天天都要去将军府给陆璇换药。   看到这些陆戟已经十分笃定自己女儿就在这屋里了。   没有犹豫,正要踹门,房门被打开,路少卿没有任何惊讶,满脸笑意的拱手,喊了一声:“爹。”   路昊然:“……”   他刚刚是不是听见自己儿子叫别人爹了?   陆老太太:“……”   她是不是老不中用出现幻听了?自家孙儿在说什么?   陆戟被那一声突如其来的‘爹’打了个措手不及,满腔怒火竟十分诡异的被压下去了一些。   隔了一会儿,陆戟反应过来,一把拍开路少卿的手:“别乱叫,我受不起!”   陆老太太也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少卿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爹在这里啊,怎么认错人了。”   作为亲爹的路国公站在一边。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少卿没有认错人,按理,是该改口叫陆伯父一声爹了。”   嘿!不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按理?按的哪家的理?   “别逼老子动手打你。把女儿还给我。”   陆戟没好气的说,路老太太第一反应就是把路少卿拉到自己背后护着,然后慢慢琢磨出陆戟话里的意思,脸色难看的看向路少卿:“你竟然把那丫头带回府了?”   这话里除了不赞同还有几分嫌弃,陆戟如何听不出?当即脸色更难看,不冷不热的开口:“老夫人请注意措辞,不是带回来,是他把我女儿偷回来了。”   陆戟用了一个‘偷’字,路老太太脸上不好看,眉头拧起来,只盼着路少卿能回答一句‘没有’。   然而路少卿接下来的话很好的应证了陆戟说的。   “爹似乎对我有些误会,不让我见阿璇。所以少卿只能出此下策。”   呵?出此下策?分明就是馊主意才对!阿璇伤势未愈,这人怎敢轻易移动她?   “不是误会,我不会同意让你去我女儿的。”陆戟爽快的拒绝。路老太太沉思片刻,难得和陆戟达成一致。   “此事是少卿做得不对,稍后我会让昊然亲自到府上给进军赔罪。”路老太太说完又看向路少卿:“还不快把人送回去!”   这话已是有了三分怒气。   路老太太虽然久居后宅不问朝事。但冬猎有人叛乱的事也有所耳闻。   陆璇为了救昭月公主而身受重伤的事,自然没逃过她的耳朵。   为救公主而受伤,那也算立了功。陛下这些日子也赏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对旁人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但若是伤势严重到无法恢复的地步。个中辛酸,就只能自己慢慢体会了。   大半个月过去,将军府仍是每天七八个御医进进出出。后门倒出来的药渣都有一堆了,还没见好转的消息传出,纵然不知道陆璇到底伤到哪里,路老太太也能猜到,这伤,多半是要跟一辈子了。   一个身有伤疾的女子。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进路家的。   看出路老太太的犹豫,路少卿毫不隐瞒的开口:“祖母,陛下已经为我和阿璇赐过婚了。”   “你!……”   路老太太气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陛下要赐婚,也该提前跟他们说一声吧?   想到这里。路老太太瞪向路昊然,国公大人一脸懵逼:我怎么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赐了婚?   见路昊然也不知道,路老太太立刻把矛头指向陆戟,皮笑肉不笑道:“陆将军,老身知道你战功赫赫,阿璇也是个好姑娘,但她如今还在养伤,你也不用这么急着把她嫁出去吧?”   哈?他急着嫁女儿?   陆戟差点气得笑出声,这老太太话里话外的嫌弃他早就看明白了,就是这臭小子八抬大轿来求,他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   “老夫人,你多虑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路家的独苗活不活得过二十还是一说,我怎么会让我的女儿嫁过来守活寡?”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狠,戳得路老太太心窝子生疼,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拉下脸道:“我孙儿能活多久就不劳陆将军操心了。将军还是快些把自家女儿领回去好生将养着,别落下什么病根儿才好。”   “那是,我闺女。我就是拿她当王母娘娘一样供着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陆戟说完一脚踹开门,屋里头清淡的药香扑鼻而来,刚往里走了一步。陆戟斜睨了路少卿一眼:“我说过了,这门亲事,就是陛下赐婚。我也不认!”   说完走进去,路少卿也没拦,跟在后面进屋。   绕过屏风,陆戟看见陆璇躺在自己的那张床上,眼睛闭着,睡得正好,恬静安然,下意识的就放轻了步子。   床边摆着一个小茶几,几上放着一摞书,粗略扫了一眼,全是针灸方面的医书,陆戟挑眉看了路少卿一眼,这人不会是想半路学医,然后拿他闺女做实验吧??   “国公大人看见了,该如何处置偷我女儿的贼人,稍后再说,现在我要带我女儿回去。”   “好,是我教子无方,给陆兄添麻烦了。”   路昊然好声回答,表情有些尴尬,却听见路少卿坚定的说了一句:“不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只是通知   嘿!护国将军要把自己的女儿带回家,还轮得到他来说‘不行’了?   陆戟不理,刚要去叫醒陆璇,路少卿幽幽的开口:“我已让人用沥青混着沙石将这床固定在这里,阿璇的伤,如今还动不得。”   “……”   陆戟没想到自己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最后竟然被这么一个臭小子给摆了一道。   他就说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慌张,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好!真是好极了!   看了看这床,陆戟不怒反笑:“这床是我亲手给阿璇做的。你把床脚固定住了没错,我让人拆了床板就行。”   “爹难道要抬着阿璇走街串巷吗?”   一句话戳到陆戟的软肋,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不在乎,唯独对陆璇,他不希望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更何况她现在伤成这样,恐怕也是极为不愿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这般想着。陆戟没了动作,盯着路少卿看了半天问道:“你是怎么把我女儿偷出来的?”   路少卿没隐瞒,坦白的说:“我让人挖了条地道,直通阿璇的房间。”   陆戟:“……”   我去这臭小子心眼够坏啊!他就知道这丫不是什么好人,地道竟然都挖到将军府去了,要是他愿意是不是可以再挖一条到金銮殿去?   国公大人和路老太太也是一年震惊,这孩子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的做到这些的?   话说回来,国公大人到如今也不是很明白自己鲜少出门的儿子,怎么突然就坐上了国辅大人的位置。   “既然有地道,那你怎么把我女儿偷出来的,我就怎么把她带回去!”   陆戟吹胡子瞪眼的说,路少卿淡淡的说了一句:“晚了。”踩了踩脚下的地砖:“我昨夜已经让人连夜把地道封了。”   “……”   这小子的花花肠子到底是绕了山路十八弯吗?做得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陆戟气得不轻,可一时半会儿也拿这人没办法,就算要带陆璇回去,也得等到她恢复到可以移动的地步才行。   转身要往外走,这人还十分‘周到’的开口挽留:“已经快到午时,爹不如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   他现在看上去像吃得下饭的样子吗?   而且他根本一点都不想和这小子一起同桌吃饭。   “是啊,陆兄。还是吃过饭再走吧,我这就让人准备午膳。”路昊然跟着挽留,语气一片真诚。   陆戟没领情。哼了一声往外走,边走边说:“不必了,国公府的饭菜太精致,我怕吃了会多长几个心眼。”   路昊然:“……”   这是拐着弯的骂国公府的人心眼多么?   眼看陆戟要跨出房门,路少卿送了出去,灿烂一笑:“多谢爹今日带着众将领走这一遭,恐怕现在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阿璇在国公府上养伤了。”   陆戟一听,气得直翻白眼,转身就给了路少卿一脚,路少卿没避没让,生生受了一脚,踉跄两步。没摔倒,但衣服上多了一个碍眼的鞋印。   路老夫人哪能看见自己的孙子受这样的委屈,立刻惊呼着要去扶路少卿。被他侧身避开,恭恭敬敬的站好:“少卿知道爹对我还有诸多不满意的地方,也知道这手段有些卑劣。所以不管爹有什么火,我都应该受着,当阿璇。我是一定会娶的。”   这话说得好听,可半点没让陆戟的脸色缓和下来。   吹了吹自己鞋上的灰尘,陆戟收了脚:“我这就进宫让陛下收回成命。你要是敢坏了阿璇的名声,我定饶不了你!”   陆戟说完大步离开,路昊然不赞同的看了路少卿一眼。还是跟了上去。   等陆戟走了,路老太太这才扶了路少卿进屋,坐到陆璇床前看了一会儿,沉声问:“这丫头伤了哪儿?”   “腰。”   腰?路老太太的皱眉,脸色很难看,又问:“要多久才能治好?”   “很难。”   没说多久。却回答很难。   那就是治不好的意思了?   路老太太的心思拐了两个弯就想明白路少卿话里的意思,‘蹭’的一下站起来,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面:“祖母不同意你娶她!”   一个后半辈子都站不起来的废物。怎么可以嫁入国公府?怎么可以成为国公府的少夫人!   传出去被人耻笑不说,她要如何入洞房,替路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我知道祖母不会同意。”路少卿平静的回答,路老太太心说你明知道我不会同意还偷摸着把这丫头偷运到府里来做什么?   刚嘀咕完,又听路少卿道:“我没想要征求祖母或者父亲的同意,只是告诉你们一声而已,过段时间陛下就会赐一座府邸给我。”   听听这叫什么话!   路老太太惊愕的瞪大眼睛,路家如今就这么个独苗,战战兢兢的养着护着,眼看成人了,翅膀硬了,竟然晓得问陛下要了府邸分出去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和国公府脱离关系?   想到这一层,路老太太气昏了头,颤巍巍的举起拐杖,朝着陆璇就要打下去,手被路少卿抓住。   “祖母这是做什么?”   路少卿眼睛眯起,眸底已有怒气翻涌,路老太太气得不行:“这孽障迷惑了你的心智,让你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我要打死这孽障!”   孽障?   “祖母。这些话我只说一遍,这是我此生唯一想要呵护的女子,在我心里。她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若是任何人敢伤她一分,我定要十倍奉还!”   路少卿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模样,路老太太何曾被这样顶撞甚至说是警告过?   当即冷笑出声:“怎么,我要是打了她。你还要替她打回来不成?”   “不会。”听到这个回答,路老太太勉强松了口气,气还没喘完又听这人道:“从现在起,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她。”   这语气,竟是要不管不顾的护到底了!   “好!好!好!你真是长大了,祖母也管不了你了,谁的话你都不听了!”   路老太太连说了三个好,放下了拐杖,气咻咻的往外走,走到门边,身后传来一句嗤笑:“祖母逼着父亲续弦的时候,在孙儿心里,孙儿就已经不是路家的人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熙儿,你自己说   听见这句话,路老太太猛地回过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路少卿,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视线碰撞,可以清晰的看见路少卿眼底的冷然。   她突然想起多年以前,那个穿着白色孝衣的小男孩跪在她面前哭求的场景。   “祖母,少卿只要自己的娘,不要别人……”   每一声都哭得叫人心疼。她却没有当真,只觉得那么小的小孩子,应该是什么都不记得的。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原来是她错了,那样的小孩子,其实已经全然懂得。不然,他这么多年怎么会一次‘母亲’都没有叫过?   撑着拐杖离开,脚步很乱,看起来有些落荒而逃。   路少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重新坐到陆璇的床边,拿起医书继续看。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陆璇才悠然转醒,醒来看着床帐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扭头,就看见路少卿坐在那里专心致志的看着书,一如多年前她喜欢的模样。   察觉到她的目光,这人侧头看过来极为自然的开口:“醒了?饭菜一会儿就到。”   语气亲昵得好像他们已经这样一起生活了很久。   陆璇点头,路少卿放下医书出门,没一会儿端了盆热水进来,拧了毛巾递给陆璇:“擦擦脸。”   陆璇接过把脸擦干净,然后这人又递了漱口水给她。   陆璇犹豫了一下,接过,漱了口。就见这人端着一个空碗,正等着她把水吐出来。   他做得很流畅,好像已经练习过千百遍一样。   陆璇顿住。‘咕噜’一声,没把水吐出来,反而直接咽了下去。   路少卿也没诧异,收了碗,顺手拿走陆璇手里的杯子。   没一会儿,有下人端来了饭菜,很丰盛,不过看上去口味都比较清淡。   路少卿在床头垫了两个枕头,让陆璇的头能高一些,先盛了碗汤,吹冷到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再递给陆璇。   他没有完全把她当作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至少还在让她自己吃饭。可陆璇就是觉得这样的生活让她觉得很压抑,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   接了碗,陆璇没用勺子。几口就把汤喝完,开口问:“昨晚屋里是不是点了有安眠效果的熏香?”不然她怎么会睡到这个时辰才醒过来?   “嗯。”   路少卿坦白,盛了一碗米饭。夹了陆璇喜欢的菜到碗里又递给陆璇。   陆璇接过碗,刨了一口饭。   “我爹来过了?”   “嗯,又走了。”   那怎么没把她带回去?   陆璇想问。碗里夹进一块排骨,这人轻巧的说:“爹同意我们的事了。”   “……”   他在叫谁‘爹’,又同意什么事了?   路少卿还要再说什么。一个火红的身影跑了进来。   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皮肤又白,穿鲜艳的颜色正好。所以轩辕明熙好多衣服都是大红色的,远远地看着就像一团火,让人在大冬天看着就觉得温暖。   “璇儿姐姐,你果然在这里。”   一看见陆璇,轩辕明熙眼睛就亮了起来,欢快的跑到陆璇面前。   从岩洞出来之后。她一直在发高烧,反反复复,也是前两天才完全康复。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如今消瘦不少。   轩辕明熙如今看陆璇的眼神很热切,可陆璇对她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公主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轩辕明熙也没在意,老实回答:“我本来想去将军府来找你的。可是出宫之后听见好多人说你在少卿哥哥家里养伤,就直接来这里看你了。”   好多人说?   陆璇看向路少卿,这人还主动散播了这个消息?   后者面不改色的往她碗里夹了一块山药,温声劝了一句:“多吃点。”   “璇儿姐姐你好些了吗?我给你带了凝霜膏,这个对祛疤很有用的。”轩辕明熙讨好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盒,盒子一打开,一股好闻的幽香便弥漫出来,的确是上好的药。   轩辕明熙献宝似的捧到陆璇面前,陆璇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无悲无喜的说:“公主留着自己用吧。”   轩辕明熙的眸光黯淡下去,她也知道自己这次闯了无法弥补的大祸,父皇母后和皇叔都已经训斥过她了,她要怎么才能弥补一点自己的错误?   消沉了一瞬,轩辕明熙又振作起来,语气轻快的问:“那璇儿姐姐有什么想要的吗?熙儿可以帮璇儿姐姐拿来。”   她这故作轻松的模样像极了六年前的陆璇,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在爹爹面前说话的。   心里软了下来,陆璇解释了一句:“我身上的伤疤太多。这点凝霜膏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不如公主自己用来得好。”   “没事没事,我再让人制就是了。璇儿姐姐要多少都有的。”   “公主现在后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了么?”   陆璇问得直接,轩辕明熙一下子涨红了脸,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咬着唇,半晌点了点头。   她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好人,更不该一时冲动报复别人。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要怎么办?   “公主若是真的知错,以后行事稳妥些,莫要再轻信旁人的话就是,不必如此愧疚,身为臣子,保护公主本就是职责范围内的事。”   “可是要不是我给你的马下了毒,你也不会变成……”   轩辕明熙急切的说,话没说完,就感觉屋里的气压急速下降,危险的肃杀袭来,轩辕明熙抖了抖肩膀,本能的跳上床躲到陆璇身边,怯怯的看着路少卿:“少……少卿哥哥,你为什么这么看着熙儿?”   眼神好冷,好可怕。   路少卿定定的看着她,声音平稳的问:“原来那毒是你下的么?”   轩辕明熙咽了咽口水,没敢答话,直觉告诉她少卿哥哥现在很危险。   “是你么?”   路少卿拔高声音问,轩辕明熙都快哭出来了,死死地揪着陆璇的衣服,瑟瑟发抖。   “不关公主的事,是……”   陆璇出声帮轩辕明熙开脱,路少卿没理她,只盯着轩辕明熙道:“我问的是你,熙儿,你自己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清理乱党   路少卿的声音很冷,脸色很沉,浑身释放出暴虐的气息。   轩辕明熙没见过这样的路少卿,缩在陆璇身边,可这人就死死地盯着她不放,恨不得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沉默半晌,轩辕明熙近乎哽咽的回答:“是,但是少卿哥哥……啊!”   轩辕明熙还要解释,就被路少卿拎了起来。双脚腾空,四肢慌乱的扑腾着。   “璇儿姐姐救命……”   听见这话,陆璇哪里能坐视不管,撑着身子就想去拉轩辕明熙,路少卿两眼血红的瞪过来:“你给我动一个试试?”   “……”   腰伤未愈,她还是躺着吧。   “少卿哥哥不要生气。熙儿错了……”   小丫头脸色惨白的抓着路少卿的手臂求饶,路少卿没理,曲起一条腿把人横放在腿上,二话不说就开始打屁屁。   轩辕明熙从小到大都没被人打过,因而被打了第一下之后连哭喊都震住,一脸茫然的瞪大眼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啪!”   第二巴掌下去,轩辕明熙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被人打了!而且还是打的屁股!   小姑娘的娇羞和公主的自尊心都严重受挫,轩辕明熙挣扎得更厉害,哭喊也更大声:“少卿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父皇、母后、皇叔救命啊!……”   这哭喊当真是绝望又无助,听得人心里酸酸疼疼的,陆璇想制止,但也制止不了。   大约打了十几下之后,门口进来一人,抓住了路少卿的手:“少卿,够了!”   “郡王殿下。我们好像还没熟到这种地步。”所以不要少卿少卿的叫。   听着这人火气十足的话,轩辕黎有些无奈,伸手想把轩辕明熙抱过来。路少卿扣住她的腰不放。   “熙儿已经得了教训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路少卿没有片刻犹豫的反驳:“阿璇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战场杀敌了!”那个时候怎么没人怜惜她还只是个孩子?   轩辕黎:“……”   这人到底想怎么样?   “公主既然毒死了阿璇的马,就请赔一匹汗血宝马给她。”   路少卿开出条件,这话明着是让轩辕明熙赔,实际上就是向轩辕黎开口要东西。   轩辕黎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回答:“好!”   汗血宝马虽然稀有,但他要弄到一匹也不是那么困难。   “若是阿璇以后无法上阵杀敌,公主就替她为国效力吧。”   “……”   这要求会不会有点过了?让熙儿一个公主上阵杀敌?   “忠臣良将含冤受辱,自己犯下的错,自然是要自己承担的,公主以后就每日到国公府来训练吧,臣会找最好的武师教她。”   “……”   这雷厉风行的态度。竟是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学点武艺防身也好。”   轩辕黎笑着应下,终于从路少卿的魔爪之下把轩辕明熙解救出来。   一得自由,轩辕明熙便把头埋进轩辕黎怀里。再也不看路少卿一眼。   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恨的。   说完轩辕明熙的事,轩辕黎准备说正事:“皇兄有旨意让我带来,国辅大人可否到书房一谈?让熙儿陪阿璇一会儿。”   路少卿回到陆璇床边坐好。把她吃过的碗筷拿到桌上,自己继续吃饭:“不必,就在这儿谈就好。”   这人要坚持。轩辕黎也没再说什么。   走过去和陆璇对视一眼,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坐到路少卿对面。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明黄色的小折子放在桌上,好看的食指在上面点了两下:“这些人都是和这次叛乱有关的,请国辅大人出面清理掉。”   清理掉?   说得容易。分明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一般这种事不都是要太子出面处理乱臣贼子以树立威信么?怎么会让路少卿做这件事?   陆璇听得起疑,路少卿却是毫不避讳的把那小折子扔给陆璇:“我近来眼睛不太好,阿璇帮我看看这上面都有些什么人。”   “……”   虽然无语,陆璇还是拿起折子看起来,看到前面两个人名就皱了眉。   左太尉顾荛,廷尉叶良。   这两人在朝中风评颇好。为人也算正直,并未有贪污腐败的前科,这上面怎么会有他们?   况且。如果她没记错,冬猎时那个愣头青一样的傻小子顾铮就是顾荛的长子,替她和轩辕明熙禀告皇后的叶昔便是廷尉叶良的嫡女。   明明是纯良之人。怎会牵扯到这些事中?   “郡王殿下,这些人的罪证都齐全吗?”   “只有从叛贼口中审问出来的供词,往来通信的信件及信物早已被销毁。”找不到,也无处可找。   陆璇的心沉了下来,手上的折子也有千斤重。   折子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十七个朝臣的名字和官衔,若是将这十七个朝臣都满门抄斩,这一个折子上,便是数百冤魂。   陆璇知道,对上位者来说,为臣者,若有一次不忠,便再无可信的机会。   “殿下可否再查一查他们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原因?”   陆璇试探着开口,让她杀敌,她可以毫不手软,可要她眼睁睁看着这么多朝臣被斩,她做不到。   “若人人都有逼不得已的原因,阿璇觉得要赦免他们无罪么?”   轩辕黎反问,陆璇语塞。她当然知道这些是不可能的。   “其他人我不了解,可左太尉顾荛,其子顾铮生性纯良。为人直率。廷尉叶良的长女叶昔,在叛乱之中曾保护过皇后娘娘,也算有功。关于这两位大人的罪行。希望郡王殿下能延后几日再定夺。”   陆璇说得诚恳,轩辕黎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倒是路少卿幽幽的在旁边问了一句:“我怎么不知道。阿璇什么时候对左太尉的公子有这么深刻的了解了?”   “……”   她只是实话实说,算不上多深刻的了解吧,为什么从这人的话里听出了酸酸的味道?   “既然阿璇觉得可疑,那本辅便多留意一下,这两人到底为什么参与叛乱。”   这是……替她答应了?   陆璇不太确定的看向轩辕黎,却见他笑了笑:“既然此事已交由少卿全权负责,既然是由少卿说了算。” ☆、第一百三十章 有没有对别人动过心   说了正事,轩辕黎依旧坐着没动,路少卿也没管他,自顾自的吃得开心。   “阿璇现在感觉如何?”   他问的是陆璇的伤势。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问题,陆璇有些发愣,呆了呆才浅淡一笑:“还好,就是没什么感觉。”   最大的悲哀就是,没什么感觉。   轩辕黎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复又恢复如常:“我听说南边有一位神医医术极高明。不过他喜欢四处云游,本王已经派人去寻他了,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郡王殿下费心了。”   陆璇道谢,语气依旧平淡。   轩辕黎忽然想起那夜宫宴之上,她舞动红绸的模样,一击之下能碎酒杯。何等的英姿不凡,何等的……潇洒美好。   只不过是在床上躺了几日,她的眼眸已经消沉成这样。   气氛有些沉闷,吃着饭的某人却是把碗一放,一脸严肃的说:“郡王殿下所说的神医,我已经给他写了书信,估计没多久就会抵达京城。”   轩辕黎:“……”   为什么突然默默地感觉自己被打了脸?   陆璇心里那一丁点愁闷的情绪被这么一打断,什么都没有了。   轩辕黎又坐了一会儿才带着轩辕明熙离开,路少卿让二狗子把饭菜撤下去,回头就看见陆璇摩挲着手里的折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有什么好看的,过几天我直接带你出去看真人。”   “……”   又不是去逛街看热闹,这人不要把满门抄斩这种事说得完全无所谓啊!   若是路少卿知道陆璇心底的想法,一定会回一句:又不是你我被满门抄斩,为什么要有所谓?   第二天轩辕黎果然按约把轩辕明熙送到国公府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轩辕啸的,轩辕明熙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头上也没多少发饰。简单爽利,倒是比之前看上去要可爱得多。   陆璇还躺在床上没办法移动,路少卿就把窗户改大了很多。在陆璇头下多垫了个枕头,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就一目了然。   因为昨天的阴影,轩辕明熙看见路少卿,眼底还有着恐惧,身体绷得紧紧地,好像接下来要承受什么酷刑。   不过……也的确是酷刑。   路少卿围着轩辕明熙转了一圈,突然高声说了一句:“还不出来,要郡王殿下亲自请你们么?”   话落,一丛竹子里跳下来两个人,正是郑骁和张奎。   “先教公主练基本功吧。”   “末将是奉命前来保护少主的,不是……”   郑骁拱手硬邦邦的拒绝,路少卿凑到他耳边低语:“你家少主最近很消沉。再不逗她开心,就不怕她想不开么?”   “……”   合着这人是要他们逗少主开心么?叫他们也就算了,叫这么小的女娃娃做什么?   郑骁无语。却没有反驳,低头认真打量轩辕明熙。   这小姑娘的确长得水灵,又白又嫩。一看就招人喜欢,但这身子骨也太柔嫩了,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根本吃不了苦头。   “公主想学什么功夫?”   郑骁问,轩辕明熙瘪瘪嘴,她可不想学什么功夫。是少卿哥哥硬要她学的,皇叔竟然也不帮她。   “和……和璇儿姐姐一样的吧。”   底气不足的开口,直肠子的张奎翻了个白眼。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还能学成第二个少主?还是让她回去做养尊处优的公主吧。   “那公主先学扎马吧。”   郑骁用手肘捅了张奎一下,耐心的说,轩辕明熙点点头,有模有样的开始扎马。   她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最大的苦也就是学骑马把屁股磨破了皮,但歇了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地盘不稳。扎得并不标准,没一会儿就会摔,但轩辕黎在一边看着。完全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轩辕明熙也只能含着眼泪继续。   “阿璇刚开始也是这样训练的?”   轩辕黎看了一会儿问,这里也没别人。他问的是路少卿。   “不,阿璇比她聪明多了。”也坚强多了,摔倒之后,眼里没有泪花,反而亮闪闪的,倔强得让人心疼。   “阿璇比熙儿习武要早吧。”   “嗯,七岁开始习武的。”   七岁,才那么大一点儿的孩子,怎么坚持下来的?   轩辕黎想不明白,侧眸往里看,就看见陆璇一脸怔然的看着轩辕明熙,眼神有些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这样不会更加戳她的心窝子么?”   轩辕黎问,让一个下半辈子很有可能瘫在床上的人看着别人在她面前蹦跶,真的好么?   路少卿的目光也落在陆璇身上,唇角勾起,眼底满是自信:“我了解她,她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强。”   轩辕黎:“……”   特么的给他十几年的时候。他也能很了解她好么!   压下被有意无意的秀了一脸的怒气,轩辕黎说正题:“昨天国公大人和护国将军在御书房待到半夜才回去。”   “哦。”   路少卿淡淡的答,反应平淡。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皇兄收回成命?”   “护国将军不认陛下的赐婚。我娶阿璇,也并不是非要那一纸赐婚不可。”   “……”   那你去求赐婚做什么呀?不是多此一举吗?   大约猜到轩辕黎心里的疑惑,路少卿露齿一笑:“因为我想给她最好的。”   就算不需要。就算不在乎,只要是最好的,都想要给她。   路少卿说完走进屋里。看他进来,陆璇掀眸与他对视,问了一句:“叛乱的主使,现在关在天牢么?”   “嗯,淑贵妃已经被废了贵妃封号,其族人也已被关押到牢中。”   “你知道我不是问的她,她久居宫中,纵然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大到让护城军临阵倒戈,一定有人在外面帮她联络势力,才能做到里应外合。”   陆璇说出自己的想法,固执的看着路少卿,让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这目光太过执着,路少卿心底涌起一股怒气,忽的俯身捏住陆璇的下巴,眸色晦暗的问:“这六年你有没有对别人动过心?”   “……”   别人?哪个别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出府   陆璇的眼神平静而澄澈,对视良久,路少卿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睑。   陆璇不得不闭上眼睛,感觉到他温凉的唇在自己眼睛上短暂的停留。   然后有手攀上她的胸口,指尖轻轻戳着心脏的地方问:“阿璇,这里,有过别人吗?”   心脏因这人戳动的频率而紊乱起来。   这里,有过别人吗?   脑海里忽的浮现出一个粗布青衣的身影。   每一次出战,是他站在营帐外对她说:阿璇。活着回来。   每一次凯旋,还是他站在那里,眸光清澈的说:阿璇,欢迎回来。   他总是睿智冷静的,她甚至觉得,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总是一眼能窥破她内心的不安与歉疚,总是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她的心痛与难过。   他说:阿璇,你可以信我。   所以,她就真的信了呢。   他们之间从未言情,也从未说爱,可是长达六年的相伴,已经足够让他慢慢渗透到她心里去了。   就像水滴石穿,并不起眼,却在许久之后猛然回首发现,这个人,已经在心底占据不可动摇的地位了。   眼睛轻颤,路少卿只觉得唇瓣一痒,好像被一把小刷子扫过一样,连同心弦一起,轻易的就被撩动。   然后他听见陆璇低哑的声音:“少卿,我的心不是石头。”   因为不是石头,所以会贪恋温柔,会将别人的好铭刻在里面。   所以。她的心里,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握紧,稍微撑起身体。对上陆璇清澈的眼眸,黑亮的瞳孔倒映出他绯红的眸。   “就算他这六年都是在算计你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   怎么可能无所谓?   所有的温柔宠溺都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然后将她一举击垮。   这样的真相,怎么可能让她觉得无所谓。   可是一个人一旦在心里扎了根,要想将他从心底剔除,何止会伤筋动骨,连心都要撕裂!   “护城军中带头叛变的,有两个是陆家军的旧部,混入随行护卫中围山的,也大多是之前被分到御林军里的陆家军,你觉得什么人能指使他们?”   什么人?   自然是在陆家军中具有威信的人,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效命。   陆璇知道。他说的是封尧,可她……真的不想承认。   那个像兄长一样开解、引导她的人,说会让她依靠的人。怎么会是步步为营,诡谲难辨呢?   “我想去天牢看看他。”   ‘他’是谁,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路少卿看了陆璇半晌。直起身来:“等你恢复了再说吧。”   说完走了出去,只剩下院子里轩辕明熙时不时的小声嘀咕。   接下来的日子轩辕明熙都风雨无阻的来操练,每日听着郑骁训练她的声音。陆璇有时会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当初封尧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把她带出来的。   训练的时候,他比父亲都要严厉,可下了训练场。他又比谁都温和谦逊。   就像陆璇以前在话本子里看过的谦谦君子,寡淡如水,清雅如竹。   这几天她很少看见路少卿。自从那天的对话之后,他好像就刻意躲着她,除了吃饭的时候照旧来陪她吃饭,其他时候都不见踪影。   大概过了五六日,陆璇正在看轩辕明熙打拳,路少卿就推门进来了。   不同于前几天的沉默。今天他的眼底含了笑意,进屋之后来到陆璇面前,直接把她抱了起来。躺在床上这么久,陆璇差点以为自己和这床是长在一起的了,突然被抱起来。本能的伸手抱住路少卿的脖子。   大约是被陆璇这一举动取悦,路少卿的眼眸弯得更厉害,泄出点点光芒,熠熠生辉。   被抱到门口,陆璇看见院子里多了一把竹椅,椅子上铺着软垫,下面有四个轮子,一看就是可以滑动的。   路少卿把她放到椅子上,一旁的二狗子立刻把外袍递给路少卿,让他给陆璇盖上。   许久没有出过屋子,陆璇仰头贪婪的望着蔚蓝的天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肺腑中都是冰凉的气息,却让她的心欢喜雀跃起来。   见她真的开心,路少卿眼底的笑意更深,双手抓着椅子后面的把手,轻轻一推,椅子便缓缓往前驶去。   一路穿门过巷。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到到了大门口,陆璇才惊愕的抬头:国公府……怎么会没有门槛?   “这么看我做什么。不想出去逛逛么?”   路少卿问着,在竹椅前后鼓捣了一会儿,前后便伸出四根可伸缩的竹竿。完全拉伸出来之后,便有四个家丁出来,直接把陆璇抬了起来。确定竹椅可以承受陆璇的重量,路少卿这才上了一顶软轿。   轿子穿过闹市,引来不少人诧异的目光。   在这些人的注视下,陆璇下意识的想将自己隐藏起来,身边这人却好似有读心术一般低笑:“阿璇,你在害怕么?”   害怕么?的确是呢,她真的很害怕被人看出是个半身不遂的残废。   捏紧身上盖着的外袍,陆璇把头埋了进去,她……还没做好面对别人异样眼光的准备。   正天人作战时,一道愤怒稚嫩的声音传来:“我爹是冤枉的!他是好人!”   抬头,便见身着蓝色锦衣的少年毫不留情的被人扔到地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顾铮。   路少卿带她来顾荛的府门口做什么?   “乱臣贼子,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人冷冷的说,顾府一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带上枷锁站在外面,其他人则将府里的东西装箱封存搬出来。   这是在抄家?   不是说以后再说吗?   陆璇看向路少卿,这人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像在看一出好戏,察觉到陆璇的目光,偏过头来,展颜一笑:“既然阿璇觉得顾公子一家是冤枉的,就用点心帮他们洗刷冤屈吧。”   “……”   这人确定不是在整她?   以她如今的情况,能做什么?   看透陆璇心里的想法,路少卿敛了笑,垂眸冷漠至极的道:“如果阿璇也觉得爱莫能助,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带她逛花楼   爱莫能助?   这人分明就是在威胁她!   可偏偏,她还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资本。   本来就是素不相识的人,她其实……也可以不管这件事的,当年将军府被贬谪的时候,不也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陆璇这么想着,顾铮忽的看见了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挣扎开押着他的两人就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   少年身量很高,当陆璇被人抬着,他也是要仰视她的。   俊秀的脸庞多了两道口子,正往外流着血,墨发凌乱。衣服上沾染了灰尘,比之前不知要狼狈多少。   冲过来之后,少年张了张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激了,一张脸上又是局促窘迫又是惶然不安。   莫名的就有些可怜。   陆璇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冲着自己破口大骂,毕竟她是跟着抄他家的某人一起来的。   被挣脱的侍卫追过来,朝路少卿行了礼,又去抓顾铮。这次他没挣扎,被那两个侍卫押着跪在了地上,年轻的头颅却仍倔强的扬着不肯垂下。   终于在那两个侍卫准备将他拖走的时候,顾铮终于开了口:“她的马不是你毒死的,是我冤枉你了。”   “……”   陆璇有些无语,到了这种时候,这人心里还能挂念着这件事?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句话,不轻不重的堵在陆璇胸口,让她没办法坐视不管。   顾铮最后还是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被带走了,陆璇扭头看着路少卿:“他们还有多长时间?”   “还有半月过年,小年之前,全部都要解决完。”   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新年初始,这样大的命案会让一年都染上血腥,不吉利,当然是要越早解决越好。   陆璇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掀眸:“好,借我两个可靠地人还有可以随时进出……”   陆璇还想要这人的腰牌可以方便查事,却看见这人极妖媚的一笑:“我……和我的一切,都借给你,够么?”   最后两个字,尾音上扬,如同悠扬的鼓乐,忽的上扬,直击人心。   陆璇的心跳了跳。没了声音。   看完这里,这人没打算带着她回去,轿子又来到另一处。   相比于顾铮的大吼大叫,这里就平静得多。大多都是女子压抑的小声啜泣,唯有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女,任由人拷上枷锁,一言未发,看见陆璇,叶昔抬头看过来,并未多话,只浅淡的勾唇笑笑。   若不是她的眼眶有些红,陆璇都快以为她对抄家之事毫无所感了。   侍卫押着人往外走,经过陆璇的时候,叶昔忽的开口:“陆姑娘的身手气度,果真不凡,小女子服了。”   她语气平静,眼中却泄出几分恨意和不甘。   这种情绪,陆璇并不陌生,六年前她也有过的。   叶昔话里有话。分明是在说将军府在遭遇了六年前的构陷之后,她还能忠君爱国的事。   她的内心其实也并不全然如表现的那般自然忠诚,偶尔午夜梦回,她也会因为梦见自己大逆不道刺杀帝王而惊醒。   她骨血里流着的。不全是滚烫的热血,也有惊世骇俗的叛逆。   可是爹说,为人臣者,不得生怨生恨。因为帝王无情,却也无奈。   臣子可为一人谋私,可为君者,权谋的。是江山社稷。   万里河山,黎民无数,总是要为了大局,牺牲掉小部分人的。   叶昔也被带走了。   陆璇以为这下该回去了。轿子却并不是回国公府的方向,走了没一会儿,陆璇远远地就看见了常娇阁的门匾。   因为是在白日,常娇阁并未开门。大门紧闭。   轿子停下,陆璇被放在地上,然后竹竿又被收了回去,路少卿推着她上前,有人扣门,半晌才来人把门打开一条缝。   打着哈欠,也没看清来人是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敲什么敲。大白天的搅人清梦,不知道这里是做晚上的营生!……”   骂了两句,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见鬼般揉了揉眼睛。转身‘嗷嗷’两嗓子吼出声来:“妈妈,那位大爷又来了!”   “……”   人跑了,门却是开了,路少卿推着陆璇不急不缓的进去。门外的轿夫帮忙关上了门。   陆璇的脸瘫着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这人是要在大白天带她逛烟花之地么?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来了……”   扑着厚粉的胖女人叫着扑过来,左手还缠着绷带,脸上也一块青一块紫的。   陆璇对她没什么好感,对这个地方更没什么好感,眉头拧到一半,胖女人已经在她面前刹住脚,脸色讪讪。   “姑娘,是我老眼昏花,不知道你是这位爷心尖尖上的人,上次是我错了,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胖女人跪在陆璇面前期期艾艾的哭,却又不敢去碰陆璇。   “闭嘴!”路少卿冷冷的说,胖女人立刻噤了声,一扭一扭的站起来,邀功似的开口:“您上次扔进来的几个人我都特意吩咐好好教训过了,就在后院呢。”   路少卿没说话,就推着陆璇往里面走,有好奇的姑娘探头探脑的看,被胖女人一句话吼了回去。   “我那也是被逼无奈,要知道这位姑娘来头这么大,我是断然不敢打她的主意的……”   一路走着。胖女人也不忘为自己开解辩驳,进了后院,胖女人推开一个柴房,里面捆着五个男人。虽然衣着整齐,但面色绯红,眼神迷离,一看就知道他们状态不正常。   胖女人看出他们不想进这屋。一手拎一个,脚下踢一个,三两下就把那五个人弄出来。   这些人意识都不太清醒,嘴里不时发出两声哼哼。胖女人也没闲着,就着院子里的水缸,一人给泼了一瓢冷水。   被冷水一激,这些人醒了过来,看见路少卿,眼睛立刻瞪得跟见了鬼一样,一个劲的往后退。   “饶……饶命!”   其中一个人牙关打颤的说,眼里满是恐惧,看见陆璇,吓得更是止不住的哆嗦:“姑娘对不起,我们不该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起了害你的歹意,是我们该死……”   “你们被下了药?”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走两步看看   陆璇问着,那些人的脸更白了,相互看了两眼,神色怪异的没出声。   眼睛忽的被一只手捂住:“好了,回去吧。”   “……”   回去?   这男人专门带她来看这么一出,然后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回去了?   陆璇还没想好说什么,这人就已经捂着她的眼睛,把她往外推了。   一只到出了常娇阁,路少卿才松开手。   轿夫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这人就推着她不快不慢的在街上走,有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他也全然不在意,只时不时低头和陆璇说两句话。   说的也不是什么正事,无非是看见街边小摊上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问她想不想吃。   陆璇没有饿,还想着刚刚常娇阁的那些人。淡淡的问:“那些人会怎么样?”   路少卿正给小贩付了钱,把手里的糖葫芦递到陆璇嘴边。   陆璇不想吃,当这人一副‘你不吃我就不说’的表情看着她,她不得不张嘴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味蕾绽放,陆璇咽了口水,某些被淡忘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   心里也开始冒出酸酸甜甜的感觉。   并不让人讨厌,只是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多了几分孩子气。   路少卿拿着冰糖葫芦,继续推着陆璇往前走,漫不经心的回答陆璇的话:“放心,我不会要他们的性命,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陆璇心里琢磨着这句话,片刻后扭头看向路少卿,这人并未慌张,反而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一下,低笑:“阿璇想到什么龌龊的事了?”   “……”   这人到底还记不记得这是在大街上!   陆璇把头转向一边,耳根发烫,心里却是明白这男人要做什么了。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她并不同情常娇阁那几个人,毕竟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只是这报复的方式会不会有点……难以启齿?   知道这人决定了的事,多半无法扭转,陆璇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转而问:“我什么时候能去天牢看看?”   “就这么想见到他?”   路少卿忽然停下来问,语气有些晦涩,陆璇怔了怔。   “这六年,很多次都是他把我从生死关头拉回来,如果没有事先遇见你,我……也许会爱上他。”   如果没有遇见他,封尧会是很好的人啊,即便明知道他心里住着一个人,她也应该会直白的表达她的感情吧。   可惜。她的心里也住着一个人。   她和封尧,相见恨晚,却同病相怜。   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能从彼此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就像照镜子一样,可以看到彼此的软弱和难过,并感同身受。   也许会爱上。那就是还没有爱上喽?   路少卿的脸色好了一些,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推着陆璇进了酒楼。   一进酒楼。原本热闹的大堂声音小了不少,数到目光落在陆璇身上。   “哟,二位想吃点什么。楼上有雅间,环境清幽,可……”   小二笑容灿烂的跑来介绍。路少卿没领情,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不用,就在这大堂最中间的位置就行。”   “这……”   小二下意识的看向陆璇的腿,路少卿浑身的气息一变,冻得店小二打了个寒颤,立马狗腿的跑去把桌凳抹了两遍。   路少卿推着陆璇过去坐下。小二上了热茶,正准备推荐菜品,就听见路少卿说:“上最好吃的招牌菜。”   “好嘞!客观稍等。小的这就帮您去后厨催去。”   小二热切的回答,麻溜的就往后面跑,前脚刚走。一个十一二的小姑娘就提着水壶来帮他们倒茶。   不是多上乘的茶,味道倒是挺香。   陆璇端起茶杯,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传来,送到嘴边吹了吹,刚要喝,背后传来小声的嘀咕:“这不是护国将军的独女和国公爷的独子吗?”   “对呀,那位怎么了,怎么被推进来了?”   “听说是为了保护昭月公主受了伤,看样子怕是站不起来了。”   几声唏嘘传来,握着茶杯的手陡然用力,热茶洒出来,微烫,却不及这些话穿透耳膜的灼痛。   “你们胡说什么!护国将军的独女是能上阵杀敌的女中豪杰,怎么会站不起来!”   一声反驳吸引了陆璇的注意,回头,却是打扮得像花蝴蝶一样的公子哥。   看上去有些面熟,陆璇想了半天才记起,这不就是上次在首饰铺替刘婉凝打抱不平的葛啸葛公子吗?他会摒弃前嫌帮她打抱不平?   葛啸也感受到陆璇的目光。懒懒的掀眸和陆璇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下一刻便移开目光。好似根本不认识陆璇,和那一桌的人继续攀谈。   “陆大小姐武艺不凡,容貌出众。怎么可能甘心下半辈子就这么瘫在床上?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以她刚烈的性子,恐怕早就一死了之。怎么还会出来招摇过市丢人现眼?”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哄然大笑,连声应和。   陆璇仰头把茶喝完,温热的茶水穿喉而过,心却一片冰凉。   招摇过市,丢人现眼?   原来这些人是这么看她的么??   因为站不起来,所以她就该死了算了?   呵!   她的命就这么轻贱?   手里的茶杯转了个圈,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准确无误的砸到葛啸的后脑勺,然后滚落在地,碎裂开来。   “谁!?”   葛啸捂着脑袋转过头来,怒气却是直逼陆璇,陆璇也没掩饰,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看着他,耸耸肩开口:“一时手滑,就是看不惯那些背后嚼舌的人。”   葛啸没上过朝堂,路少卿又深居简出,所以葛啸并不认识他,见他看上去弱不禁风,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心里记着上次受辱的事,葛啸胆子大了些,摇头晃脑的走到陆璇面前,表情夸张故作惊讶:“哟,这不是陆太傅么?我刚这不是还在替你辟谣吗,这群人说你站不起来了,你快站起来走两步给他们看看。”   语气嘲讽,如同耍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夹着尾巴做人   坐在那桌的人被葛啸这么一指,哪里还坐得住,丢了银子在桌上赶紧走了。   开玩笑,以护国将军那暴脾气,谁敢说这大小姐半句不是?   葛啸当然也听说过护国将军爱女如命,但一想到护国将军都主动请辞了,如今也就是空有虚名,没有实权,又没那么怕了。   朝中现在为了处置乱党。忙得焦头烂额,就算闹大了告到御前,估计陛下也没那么多的心思管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心思转了那么一转。葛公子都快被自己的机智给感动了。   最后总结出一句话: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看见陆璇没动,葛公子的雄心豹子胆又大了那么一点,拿出腰间的折扇戳了戳陆璇的肩膀:“陆太傅,你怎么不动呀,莫不是真的站……呀,疼疼疼……”   葛啸话没说完,就被陆璇抓住手腕一拧痛得大叫起来。   陆璇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的说:“对付葛公子这样的人,有手就够了,就算连手都没有了,有脑子也够让你死上回。”   这话说得平淡无奇,却是极为自信,丝丝霸气泄出。   大堂里的人先是一愣,随即不厚道的大笑起来。   葛啸哪里忍得了自己被这么侮辱,当即奋力挣扎,陆璇腾出一只手抽出一根筷子直接抵在葛啸腰腹以下大腿中间的部位。   虽然陆璇注意着力道,葛啸的脸还是疼成了猪肝色,羞窘的加紧腿,又不敢叫出声,生怕别人看见他的窘迫。   陆璇手里的筷子仍抵着没放,勾唇薄凉一笑:“葛公子。若是换上我的腿,你们葛家恐怕已经断后了。”   “哈哈哈……”   众人笑得直不起腰,葛啸恼羞成怒。对着身后的小厮怒吼:“还愣着做什么,给我好好教训这个母夜叉!”   那些小厮正要冲上来,路少卿的脚轻轻一勾,一根板凳就砸在他们面前,木屑翻飞。   小厮吓得后退两步,我的乖乖,差点就被开瓢了。   路少卿悠悠的起身挡在前面,漫不经心的扭动手腕:“我看谁敢上来帮忙!”   明明看上去是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说出来的也是温温柔柔的一句话。却愣是让人打了个寒颤。   几个小厮在那里不敢动了,犹犹豫豫的看着葛啸:“少……少爷,好男不跟女斗,我们还是先……先回去吧。”   葛啸:“……”   丫以为他不想回去么?   现在是这人抓着他不放好吗!   “你……你给我放开!”   葛啸忍着痛说,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这女人怎么这么大的劲儿?吃十全大补丸了?   陆璇扔了筷子,拧着葛啸的手又加了两分力道,在这人快撑不住哭出来的时候才道:“葛公子记住了,以后背后莫要嚼人舌根,否则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了。”   说完,松了手。   葛啸脚下不稳,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小厮见状连忙上前去扶,被路少卿一脚踹飞,然后拎着葛啸的衣领,把他按坐在陆璇对面。   “你丫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竟敢对我动手,知道我是谁吗?”   葛啸气不打一处来的怒吼。本来想报仇反被陆璇羞辱已经够丢脸的,没想到随便一人都敢对他动手动脚。   一听这话,路少卿抬脚一踢。屁股底下的凳子刺溜滑出老远,葛啸又坐到了地上。   正要骂人,膝盖被人踩住。捎带着还狠狠地碾了两下。   葛公子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二世祖,哪受过这种苦,当即疼得脸发白,嗷嗷乱叫,那叫一个惨,连楼上雅间的客人都被他叫唤出来。   “放开我们家少爷!”   一个还算忠心的小厮颤着声说,没啥力度,堂堂国辅大人怎么能就这么听他的话?   于是葛公子的惨叫声更凄厉了,趁着空还冲那小厮喊话:“你特么的给老子闭嘴别说话!”   于是小厮默默地退了回去。   路少卿踩完人的一边膝盖,又转到另一边。   这吼叫吓得周围人家的狗都不安的狂吠起来。   掌柜的听得胆颤心惊,看得眼皮直跳。   这酒楼是京都最好的,来的达官贵人自然也多。掌柜的瞧路少卿和陆璇面生,瞧葛啸却是眼熟的。   摸不清路少卿和陆璇的底,眼看那葛啸嗓子都快喊破了,掌柜的硬着头皮上前:“客……客官,要是有什么私人恩怨可否移步到别处解决?”小店可不敢惹上官司。   只是说一句话,掌柜的额头已是一层冷汗。   路少卿高抬贵脚,扭头冲掌柜的温和一笑:“我点的菜怎么还没上?”   “老朽这就替客官催去,这就催去!”   掌柜的说完,担忧的看了葛啸一眼。连忙往后院跑。   路少卿的脚虽然离开了,但葛啸那腿还疼啊,躺在地上直哼哼。   小厮在一边看着,也不敢上前来扶,生怕又发生什么惨案。   之前倒的那杯茶凉得差不多了,路少卿喝完,把玩着茶杯,似笑非笑的开口:“葛公子伤得不重,起来走两步给我看看。”   “……”   众人忍不住吸了口冷气。这人眉目如画,长得跟谪仙似的,怎么心肠这么歹毒。   路少卿没理会众人怪异的眼光。只盯着葛啸看,见他哼哼着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茶杯摔在了地上。   “葛公子既然喜欢躺在地上,不如直说让我帮你一把好了。”   葛啸的哼哼戛然而止,大堂里鸦雀无声,仿佛还回荡着这人冒着寒气的声音,像一把带着寒冰的剑,冷到人的骨子里去了。   眼看路少卿又要起来,葛啸抓着桌脚缓缓站起来,但刚跨出去一步,便又跌了回去,抱着腿打滚,一张脸痛得没了血色。   一个男人,再不济还是有点忍耐力的,陆璇忍不住看了路少卿一眼,这人刚刚脚下到底用了多少力道能让人痛成这样?   这人装傻充愣,敛了寒霜,温笑着问:“饿了么?”   “嗯,”陆璇点头回答,又加了一句:“有点吵。”   路少卿闻言扫向那一群小厮,明明目光平静,却让这些人腿软了软。   “还不把你家少爷请回去?等着我亲自送他回家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还不下聘?   这就算松了口,呆在一边的小厮连忙上前把葛啸搀扶起来,嘴上叫着‘少爷小心’,心里却是苦不堪言。   这回去,恐怕又要被老爷夫人好好教训一顿了。   葛啸是走不动了,哼哼得厉害,一个小厮正准备弯腰把他背起来,又被人拉住。   其他人都快哭出来了,今儿是触了什么霉头了。咋碰上这么一个硬茬?   扭头,抓着葛啸的是一穿着灰色常服的男子,男子容貌清俊。透出几分吊儿郎当的纨绔,但由于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正气凛然的姑娘,看上去倒有几分像好人。   这两个好人,正是恰好路过的孤承和陆沅。   孤承脸上一片和气,拍拍其中一个小厮的肩膀道:“别紧张,我是大夫,你家少爷这是怎么了?”   哎哟喂,没想到这世道还是有好人的啊!   被拍的那个小厮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三言两语、断头去尾的把刚刚发生的事说出来,重点只说了葛啸被路少卿踩的那一段,碍于路少卿和陆璇在场,没敢添油加醋乱说。   孤承点点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啊。   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刀,划开裤管,葛啸被踩得一片青紫的膝盖就暴露在众人眼前。   呵!   众人倒抽口冷气,方才还道这公子哥儿太没出息,被踩一下就疼成那样,这会儿看到伤势,众人都开始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疼了。   那人到底用了多大的劲儿?   “啧啧啧……”   孤承摸着下巴啧啧出声,小厮脸白了白。自家少爷的腿不会出什么毛病了吧。   “大……大夫,咋啦?”   一个小厮战战兢兢的问,葛啸原本在哼哼。被感染得也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屏气凝神的看着孤承,好像在等判决一样。   孤承妆模作样半天,从兜里掏出两帖膏药,也不等人家动手,麻利迅速的就贴到人的膝盖上,然后拍拍手道:“行了!”   小厮松了口气,感激的开口:“谢谢大夫!您真是好人啊……”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回家养着去吧。”   孤承挥挥手,颇为清高的说,要不是陆璇之前认识他,都差点以为他是个悬壶济世的好人了。   小厮感激的背上葛啸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问:“大夫,我家少爷的伤多久能好?您的医馆在哪儿,什么时候来找您换药?”   听见这话,孤承的表情十分新奇:“你还要来找我?他的腿不想要了?”   “……”   这话听得小厮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道:“大夫,您什么意思?”   “本来他这腿找个好点的大夫看看,休息个把月就差不多了。刚刚贴了这膏药,回去先躺半年吧。”   “……”   卧槽!这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事,你怎么干得这么一本正经呢?   有小厮气不过要冲上来,被葛啸凄厉的嚎叫拉了回去。   “好疼啊!疼死了……”   这叫声比刚刚沙哑许多,也更加渗人,把看热闹的人都听得头皮发麻。   一众小厮赶紧护着他找大夫去了。   目送一行人离开。陆沅坐到陆璇旁边,孤承则坐到路少卿旁边,无辜的揉揉自己的鼻尖:“我刚刚说了是来帮他们的吗?”   陆璇:“……”   真是无耻到让人难以企及的境界啊。   小二很快上了菜。孤承对自己刚刚的行为十分满意,夹了一筷子水晶猪蹄塞进自己嘴里,碰碰路少卿的胳膊开始八卦:“刚刚那小子做什么啦?大老远就听到他鬼哭狼嚎的。”   关键是能劳驾这只老狐狸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那也是有点本事。   路少卿没答,孤承的目光落在陆璇身上,打量半晌吐出一句:“那小子不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轻薄你了?”   话落,路少卿和陆沅,一人一脚,踹翻了板凳,摔了孤承一个四脚朝天。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陆沅没好气的说,孤承从地上爬起来,也没看场合,大声反驳了一句:“那你那晚亲我这狗嘴做什么?”   陆璇:“……”   这信息量略大,她好像有点没明白过来。   陆沅的脸涨得绯红,死死地瞪着孤承。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大堂里再一次变得静悄悄的。   孤承挤到路少卿旁边坐下,拿了双干净筷子,感觉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没好气的吼了一句:“看什么看,再看爷给你们饭菜里都下含笑半步癫信不信!”   含笑半步癫,话本子里,武林高手必备的制胜毒物。   众人一听,突然就有些食不下咽了,匆匆结账走人。一时间,大堂里只剩下他们了。   孤承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头吃东西,边吃还边抱怨:“你说坐哪儿不好偏偏要坐这里,不是给人当猴看么?”   路少卿没理他,夹了块糖醋鱼放进陆璇碗里。   饶是这样,孤承也没觉得冷场尴尬,吃了两块肉,又喝了热茶垫肚之后,敲了敲桌子:“你们将军府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下聘礼?”   “……”   陆璇咀嚼的动作一顿。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这个男人在问将军府要聘礼?   “闭上你的嘴!”   陆沅掰下一只鸡腿塞进孤承手里,连脖子都染上了绯红。   孤承哪是这么听话的主?一口咬下大半鸡腿肉吃掉,继续刚刚的话题:“我对你的小跟班有救命之恩。她又轻薄了我,你们打算就这么算了?占完便宜就不认人了?”   这人说完,又咬了一口,一只鸡腿就只剩光溜溜的骨头了。   咽了嘴里的食物,这人就眨巴着眼睛,一脸‘劳资很委屈’的表情看着陆璇。   陆璇表示,她的太阳穴被这人刺激得有些疼了。   “什么叫占你便宜?分明是我吃亏!”   陆沅红着脸辩驳,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哦。”孤承了悟,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墨黑色的玉扳指放在陆璇面前,大度的说:“既然是她吃亏些,那这就算是我的聘礼吧,总不能让你的跟班白白吃亏。”   陆璇:“……”   这人实在求婚还是逼婚?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陛下逝世了   “你……”   陆沅指着孤承气得说不出话,这死骗子怎么能在这种场合说这些!   陆璇没急着开口,只静静地看着那扳指。   扳指通体呈墨黑色,光泽度极好,一看就是好东西,价值斐然,表明眼前这人的诚意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看了一会儿,陆璇伸手把扳指推到陆沅那里:“阿沅的婚礼,抛开她公主的身份不说,将军府理应操办一切,但她并不是将军府的下人,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球踢过去,陆沅当即就要把那扳指砸碎,被孤承眼疾手快的抢回去揣进怀里:“还没进门就败家,你想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过日子?”陆沅冷笑。抓了一把筷子就开始追杀孤承:“那晚分明是你故意灌我喝酒,趁我不备!小人!骗子……”   孤承到处乱窜,嘴上哇哇大叫,脸上的笑却分明是宠溺的。   这人……也许是适合阿沅的吧。   陆璇怔怔的想,一块鲜嫩的鱼肉塞进嘴里,肥美的味道充满了口腔,下意识的咀嚼,路少卿收回筷子,顺手把一个装满鱼肉的碗放到陆璇面前,在他手边,堆着一小堆鱼刺。   心底某块不知名的地方开始塌陷,先只是一角,后来越来越多,所有的围墙都成了断壁残垣。   眼眶有些湿,陆璇连忙垂头专心吃东西。   她就知道,一旦和这个人面对面,无论在心里放了多少盾牌铠甲,最终都会溃不成军。   这人太过美好,美好得让人无法不贪恋,无法不沉沦在他的温柔缱绻里面。   “少卿,如果我永远都站不起来……”说了半句,陆璇握紧了拳头,胸腔跳动如擂,竟生出几分胆怯。   路少卿停下手里的动作,专注的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如果我下半辈子就这样了,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无怨无悔,不离不弃?   真的。不会觉得厌恶疲惫吗?   也许她的脾气会变得古怪又暴躁,也许她会变得自卑又多疑,也许她会变成他完全不喜欢的丑陋模样,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像这样陪在她身边吗?   陆璇越想越心惊,等待回答的时间越长,恐惧就越深。   在快被恐惧缠绕得无法呼吸的时候,身体被圈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朵紧贴着这人的胸膛,里面传来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然后陆璇听见他说:“只要我没死,就会一直在。”   悬着的心忽的落地,陆璇甚至能听到它落地时发出的轻响。   砰!   被怨恨和愧疚压迫的心,终究还是轻易的为他动了。   只是在那个时候,陆璇忘了警告他:姓路的,你必须要活得比我久!   吃了饭从酒楼出来,已经是下午了。依旧是路少卿推着陆璇往前走,只是后面多了陆沅和孤承两个人。   他们在前,是安静祥和的,陆沅和孤承在后,各自欢脱打闹。   云开雾散,午后难得有了一个暖阳,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竟晕出某种疑似幸福的东西。   陆璇勾了勾唇,原来,她还有机会可以触碰幸福么?   然而这样的时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很多年后,当陆璇回想起那一天,都会觉得那是她走过的最幸福的一段路。   慢吞吞的回到国公府,还未进去,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甚至来不及等马停下就从马背上翻下来。跪在他们面前,声嘶力竭的喊了声:“国辅大人,陛下……薨逝了!”   轩辕黎刚牵着轩辕明熙走到门口。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没有人反应过来,陛下薨逝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听到动静,那人抬头,悲痛的重复:“郡王殿下,国辅大人。陛下驾崩了!”   云层重新遮挡了日光,有风吹来,陆璇只感觉冰凉入骨。   陛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离世?   还是轩辕黎最先反应过来,拉着轩辕明熙就翻身上马。马鞭一挥,扬起滚滚尘土,直奔宫门而去。   路少卿也没进府,直接让人备了马车进宫。   “主子。我们……”   “回将军府。”   陆璇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回到将军府,父亲果然进宫去了。   他这样的人,戎马一生,即便能离了战场,也是放不下朝堂的。   陛下逝世了,按理当由太子继位,可传位的圣旨还没下,这中间,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大律……也不知道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陆璇一直在大门口等,她知道今天进了宫的人,短时间内是出不来的,可她还是想等着。   “你坐这儿干嘛,吃饭啦,现在行动不便,也不知道叫个人来帮你么?”   翠香擦着手走进来,试了两下。才找到门路,推着陆璇往外走,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家长里短:“昨儿你家太上老君又摔碗了,你知道她这个月摔了多少碗了吗?不是我吹,我的手艺,那是御厨都赶不上的,她自己摔了不吃那是她自己不知道珍惜……”   陆璇听着,忍不住出声打断:“陛下今天逝世了。”   “啊?”翠香惊愕,停了一下,又继续向前:“哦。”   哦?   就这样完了?   陛下逝世,是万民同悲的事啊。   “哪个皇帝能活万万岁呀,只盼新皇上能多为百姓做点好事。别是个昏君就好了。”   “你不觉得害怕么?”   “我么?我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虽然平时嘴巴碎了点,但也没做什么坏事,有什么好怕的?”   翠香茫然的问,陆璇没了声音。   是啊,朝代更替都是皇家和朝臣该担心的事,百姓只需要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快到大厅,远远地就看见大雪和小寒在上菜,背后的翠香厉喝一声:“小丫头片子,还不过来搭把手!”   小寒吓了一跳,差点扔了手里的菜盘子,放好之后。连忙跑过来,软软的叫了一声:“主子,你回来了。”   让小寒抓着竹椅,翠香直接弯腰把陆璇抱起来。并不觉得吃力,还偷空问了一句:“叫老太爷和老夫人吃饭了吗?”   小寒没来得及回答,陆璇先拧眉问了一句:“你会武功?”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逆子!   听陆璇这么问,翠香没有慌张,反而颠了颠陆璇:“武功是什么?能吃么?我只是天生比一般人力气大一点而已。”   “……”   是她误会了么?   等小寒把竹椅搬进来,翠香又把她放上去,然后在下面鼓捣了一阵,椅子竟然升高了些,恰好很方便陆璇吃饭。   “你怎么知道这椅子底下的机关?”   陆璇警惕的问,戒备意味十足,翠香没害怕,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反正不会害你就是了,你这丫头小小年纪这么老成做什么,不累么?”   “你是他的人?”   陆璇依然揪着没放。较真的紧,翠香叹了口气,盛了饭菜去给陆渠沈荷送饭。   自从上次陆璇从常娇阁回来只会,他们就称病不出。陆戟回来之后,他们更是不问世事了。   饭菜很香,但陆璇没什么胃口,郑骁他们都被父亲派出去了,陆沅则去了乳娘那里,提醒他们可能会有大变故,让他们最近多留意一些。   淑贵妃还在天牢关着,五皇子轩辕辰基本已经没有继位的可能,剩下的,只有太后和皇后支持的三皇子轩辕昊。   上次皇后跟陆璇说过的话,陆璇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的。   如果皇后真的是重活一世的人,如果上一世穆家真的被帝王所灭,那她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先知阻止一切的发生。   如今轩辕啸没了,若是太子无法继位,那么最有可能继位的,就是轩辕昊了。   况且……   太子对那人存有那样的心思,他……应该不会让太子继位。   他应该会遵守和太后的交易,辅佐三皇子继位吧。   思绪一片兵荒马乱,小寒盛了热汤递给陆璇:“主子,先喝口汤吧,是香姨炖了好久的老母鸡。”   小姑娘说话时还带着孩童一般的软糯,黑亮的眼眸忽闪忽闪的,像翩跹的蝴蝶。   陆璇回过神来,接过碗尝了一口,鸡汤很浓,还加了很多滋补的药材,很容易让人胃口大开,加上小姑娘近乎祈求的眼神。陆璇仰头把一碗汤喝了个精光。   “主子,你还要再喝一点么?”   “我……”   陆璇想说话,舌头开始不听使唤,眼睛也模糊一片。身体软绵绵的失力,失去意识前陆璇听见小寒慌张的呼喊:“姐姐,主子晕倒了……”   是谁?   他们想干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陆璇却不得不陷入沉睡。   很快,一个黑衣人便扛着一个麻袋从将军府翻了出去。   此刻皇宫里早已是一团糟。   轩辕啸的寝殿外,跪着文武百官,还有一众宫嫔。   百官还好,脸上虽有忧虑,还是保持着平静,一众宫嫔却是哭个不停,纵然被皇后训斥了好几遍,也根本控制不住。啜泣之声不绝于耳。   太后在宫人的簇拥下走出寝殿,老年丧子,她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悲痛,甚至比以往多了两分威仪。   “皇帝病逝,所有人守孝十日,民间百姓一月不得开荤,朝中大事,暂由国辅大人管理,太子和国公大人辅佐。”   太后沉着声吩咐,众大臣面面相觑,没敢说出‘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来。   还是路昊然自己上前:“启禀太后,犬子自幼病弱,恐怕难当此大任,且自古以来,代政之事,理应……”   “理应如何?”太后拔高声音问。语气里已有三分怒气。   理应如何?   自然是理应由太子代政,让一个外臣代政算什么?   可在场的人中,纵有不满,却没人敢说。   路昊然也看出此刻不能和太后硬碰硬,没直接回答那个问题,转而问道:“敢问太后,太子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陛下突然逝世,太子与陛下父子情深。伤心过度,身体不适,在东宫修养,有问题吗?”   当然有!   陛下病逝这么重要的事。太子怎么能不在场?   说句不该说的,这个时候,太子就算病得起不来了,抬也该把他抬到这里来。   只怕……太子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身不由己,根本来不了!   路昊然还要再说,忽见一人跪了下去,朗声道:“臣接旨,定不负太后所托,处理好朝中事务,以免天下大乱。”   好大的口气!   这个时候代政,不就是明摆着要夺权么?   已经有官员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路昊然气得不轻,指着路少卿就骂:“逆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路少卿起身,一脸温笑的看向他:“国公大人,本官的官阶似乎比你要高一些,辱骂本官,本官是可以治你以下犯上的罪的。”   听听这叫什么话?   当爹的教训儿子,竟然还要被扣上个以下犯上的罪名!算不算天底下最荒唐的事?   路昊然气得发抖。一张脸青白交加,最终还是没忍住,冲上去给了路少卿一巴掌。   这一巴掌很重,半分余地都没留,白皙的面庞上立刻浮出五个手指印。   路少卿偏过头,表情晦暗不明。   “逆子!我这二十年来教你的忠孝仁义你都喂狗了吗?陛下才刚走,你现在这样想做什么?”   这一声声质问,落地有声,任谁听了都知道,这国公大人是完全不知道内情,被不孝子蒙在鼓里了啊。   “路国公以下犯上,辱骂本官。禁足一月。”   路少卿舔了舔唇角,没有尝到血腥,却是一片冷然的开口。   禁足一月?   一个月的时间多长啊,够大律改朝换代了。   这人要关他爹一个月的时间,不就是明摆着不让他爹阻止这些事么?   路昊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在朝为官数十年,防了多少人的狼子野心,最后没曾想,最大的野心就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被他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生怕哪天就折了。   “路少卿!你信不信死后不让你进路家祖坟!”   路昊然放狠话,七分威胁三分较真。   路少卿没觉得害怕,反而笑了一下:“哦。反正我也没打算进。”   “你……”   路昊然气得要动手打人,有侍卫拦住他,客气却强硬的开口:“国公大人,请回吧。”   “老夫为官数十年。承蒙陛下信任,如今陛下病逝,大律无主,老夫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能让乱臣贼子阴谋得逞!”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地下跪着的几个官员也有些蠢蠢欲动。   路少卿笑得更大声,不带感情的问了一句:“国公大人当真以为本官不敢动你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心不稳何以稳朝纲   这一声冷情到了极点,路昊然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胸腔气得发疼。   他听到了什么?   他的亲生儿子站在文武百官面前威胁他!   哈!   真是好得很呢!   先帝曾赞他智谋过人,轩辕啸也曾说他运筹帷幄,可如今呢?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   “国公大人,请吧。”   说的是请,却是不容拒绝的将他架了起来。   连亲生父亲都能被如此对待,又何况是一般人?   原本还有异议的大臣沉默了,心思在肚子里拐了几个弯不约而同的化成一句:“臣等定尽力辅佐国辅大人处理政务。”   这话虽然是口不对心。但说出来之后竟意外的有种臣服的味道,好像站在那里的人不是什么国辅,而是大律新上任的帝王!   太后晃了晃神。刚惊觉出一分危险,就听见这人咳了两声,压着声音道:“请太后节哀顺变,臣定竭力而为。”   声音低缓,有着让人安心的忠诚。   太后深吸两口气,在宫人的搀扶下回自己的寝殿。   是她多虑了,就算这个人有什么异心,他身中蛊毒,命不久矣,又能做什么呢?   百官足足在门外跪了一天,直到天黑才被宫人引到偏殿休息。   宫中各处早已挂上了白帐,触目可及,一片哀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宫嫔也都回到自己的寝殿,此刻轩辕啸的龙床边,就只剩下轩辕黎、陆戟和轩辕明熙三个人。   轩辕明熙还小,懵懂着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晓得薨逝是什么意思,可胸口难受得呼吸不过来,眼泪也不受控制的往外涌。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凝重,她不敢哭出声。也不敢问其他人,为什么父皇躺在床上不起来了。   轩辕黎从进宫后就一直站在床边看着轩辕啸,他们这一代。皇室子弟众多,可这么多年过去,藩王被削,真正剩下的,就只有轩辕啸和他了。   都说帝王冷血,他知道此番进京轩辕啸肯定会打北骑军的主意,能恪守父皇的遗嘱这么多年,他觉得轩辕啸对自己已经够念手足情了。   所以,这次他带了北齐令回来。只要轩辕啸开口,他就会将北骑军军权双手奉上。   他是大律最年轻的王爷,也是大律帝王最后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他无意争权,若是能落得两袖清风做个闲散王爷也乐得自在。   可是他没想到,他的皇兄会这么快,这么突然的就与世长辞了。   “陆将军,如今之际,可否看在皇兄的面子上助本王稳定朝纲?”   良久,轩辕黎冷静的开口,心里已是打定主意。   在这个关口,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把北骑军的军权交出来,至少要等新皇即位,大局稳定以后再说。   陆戟很没仪态的盘腿坐在龙榻上,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换了一批又一批,每年要拜祭的坟头都会多好多,没想到最后不是轩辕啸送他上路。   陆戟没回答轩辕黎的话。反而摇头叹了口气:“都说帝王薄情,你丫就是心软,若是六年前狠下心来。灭了一个陆家,哪里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轩辕黎惊愕,他一直以为。饶是护国将军再怎么忠心耿耿,对六年前的事都是心怀芥蒂的,没想到他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兄的打算,还看得这么透彻?   “若是六年前皇兄要灭了陆家满门,陆将军你也不会……”抵抗么?   轩辕黎说不震惊是假的,因为从他心底,并不相信忠臣良将这样的说法。   就算一个人没有野心,但当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受到威胁时,还是会本能得选择保护自己不是吗?   “我当然不会傻到等死了,就不知道偷梁换柱,弄个假死么?”   陆戟说得理所当然。   当皇帝的要夺回兵权,要他死。他可以接受,也可以配合,至于怎么个死法,还是可以商量的嘛。   轩辕黎:“……”   果然还是他太天真了么?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轩辕黎再次恳切的开口:“陆将军,本王以一个晚辈的身份请您陪本王一起,先将朝堂稳定……”   话没说完,被陆戟截断:“郡王殿下想怎么稳?太子在朝中一无建树,二无根基。如今连力排众议支持他的陛下都已经不在了,郡王以为,太子能这么轻松地登基么?”   这话若是让别人听见,绝对是要掉脑袋的,可这会儿轩辕黎顾不了那么多。   “只要有皇兄的遗诏在,群臣……”   “殿下,你忘了陛下是如何坐上皇位的了么?”   陆戟冷冷的提醒,轩辕黎失了声。   他的皇兄是如何坐上皇位的?   有百官拥护,有万民爱戴。有……   轩辕啸登基时,什么都有,却独独没有那一纸传位遗诏。   有没有遗诏。其实对皇位传承并没有影响,唯一的区别是,看上去是不是名正言顺。   然而就算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呢?   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后,谁还记得那个坐在九五之尊宝座上的人,是靠某种卑劣的手段坐上去的呢?   想到这里,轩辕黎神色一凛,看着陆戟低问:“将军此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并不重要,关键得看太后是什么意思。”   陆戟没遮掩,直接点出关键。   刚刚那一出,文武百官都看到了,太后将朝政交给了一个外臣,此举想要表达的意思,不是很明显么?   轩辕黎抿唇,眉头皱的死死地。   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但对他有养育之恩,这些年也对他有诸多维护,他无法理性的做出决断。   “如果太后此时要郡王殿下交出军权,殿下交还是不交?”   陆戟问得轻巧,轩辕黎胸口一滞,答不出话来。   他从未想过,向他提出这样要求的人,会是他的母后。   对于轩辕黎的犹豫,陆戟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笑了笑:“殿下自己的心都不稳,还如何稳朝纲呢?老臣也老了,糊涂了,算计一辈子,现在也不想活得那么明白了。”   这世道如果真的要乱,他就看看,到底能乱到什么地步。   轩辕黎听得五味杂陈,还想再问陆戟什么,一声急促的禀报从门外传来:“国辅大人,有人越狱!”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逼不得已   那声音清清楚楚的从门口传进来。   在这个当口,有人越狱了,消息还能这么快的传进宫里,只有一个可能,越狱的人,是从天牢逃走的。   天牢是百年前沿袭下来的,凡是被关进天牢的人,除了等死,从来没有逃出来一个。   除了牢房建筑的巧妙,更多的是牢房的守卫,几乎可以用固若金汤来形容。   被关在牢房里的人,仅仅做到里应外合是不够的。除非……看管天牢的人,主动打开牢门放他们出去。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无论是对皇室还是对大律江山,都是极大的威胁。   不过瞬息之间。轩辕黎和陆戟都想到了这一点。   拉开门出去,前来禀报的人正汗涔涔的跪在路少卿面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组织好语言道:“是……是淑贵妃和那个叫封尧的人,从天牢逃走了,和他们一起逃走的,还有一同被关押在天牢的叛贼。”   所谓叛贼,便是淑贵妃的娘家司氏一族,还有参与上次冬猎叛乱的朝臣。   人数加起来不少,这下不用猜,一定是天牢的守卫已经叛变了。   饶是如此,轩辕黎还是开口问:“谁给他们开的门?”   皇兄逝世的消息应该还未传到天牢,那里的守卫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断然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   报信的人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开口:“是……是五皇子殿下。”   “嘭!”   轩辕黎一拳打在门框上,小五!   这个时候他怎么敢!   “据……据说,五皇子带着淑贵妃他们住到了行宫,护城军和天牢的守军已经决定效忠他们。”   住到行宫?这是明目张胆的要分天下了?   轩辕黎脸色铁青,浑身的威压低到极致。   陆戟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心头忽的一跳,什么也没说,就要往外走。   “陆将军!”轩辕黎出声叫住,陆戟回头,脸上带了两分冷厉,一看就是误会轩辕黎要拦他,轩辕黎只得缓了脸色:“宫中如今戒严,将军没有令牌,可能出不了宫。”   轩辕黎这样一说。陆戟反应过来,看向路少卿:“璇儿还在你家里?”   只是简单的问话,路少卿立刻明白过来他的顾虑。   封尧还不至于伤陆璇的性命,当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路少卿想了想。违心的回答了一句:“嗯,在。”   心却已经紧了紧,她那么聪明,应该可以保护好自己吧。   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哦。”   陆戟点点头,心里安定不少,这小子虽然看上去不太顺眼,但国公府的守卫至少还是比将军府要好一些,璇儿在那里也安全些。   但愿……封尧没有他想的那么狠吧。   与此同时,陆璇被颠醒了。   她的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布,看不到外面的光景,只知道自己被扛在一个人身上,这人不知道扛着她跑了多久。正哼哧哼哧的喘着气。   这人的背很宽,手臂孔武有力,陆璇的头不时撞在他的背上,硬邦邦的有些疼。   仅凭这些便可以推测出这个人孔武有力,身量应该也不矮。   上半身因为惯性晃来晃去,下半身却是完全没有知觉,在这种情况下,她是没办法摆脱这个人逃出去的、   想了想,陆璇没出声,决定继续装晕。   肚子里的东西都快被晃出来的时候,似乎终于到了地方,扛着她的人改成抱着她往前面走,有人想接手,这人沉着声说了一句:“别碰她。”   这声音……   熟悉得让陆璇的呼吸滞了滞,这个人是……郑骁!   他怎么会背叛……   不!不是背叛,只是为了道义。   封尧在战场上救过他一命。这份情,他不得不还。   陆璇的心跳得厉害,郑骁把她带出来,只能说明一件事,封尧和淑贵妃也从天牢里出来了。   天牢的守卫竟然也叛变了?   眼睛上的布条突然被扯开,突然的亮光射来,陆璇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郑骁跪在她面前:“末将对不起少主。等此事结束,甘愿任由少主处置。”   “封尧在哪里?”   陆璇直接的问,一刻不停的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布置雅致的房间,门开着。门口站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似乎防备着他们逃跑。   郑骁没想到陆璇一下子就猜出来背后指使的人是谁,愣了一下才说:“军师他……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他……”   话说了一半,门外进来一个人,携着一身风雪,寒气逼人。   “让太傅受委屈了。”   轩辕辰笑着说了一句,勉强算是客套。   “你劫了天牢?”   陆璇直截了当的问,同时明白天牢的守卫怎么那么容易叛变了。   轩辕辰并不慌张,一撩下摆,坐倒陆璇的对面:“我哪有那样的本事?全靠军师,要不然这护城军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跟我走?”   的确,如今掌管护城军的,正是以前陆家军的旧部,此人直来直去,刚正不阿,唯一的软肋便只有一个在边关的弟弟。   凑巧的是,封尧,对他的弟弟有救命之恩。   没错。这护城军统帅,就是郑骁的哥哥,郑勇。   “陛下逝世,殿下不在宫中守灵,反而将我掳劫至此想做什么?”   陆璇轻声问,并不慌张也不害怕,所有的事都已经在她脑海里梳理了一遍,这么问,也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罢了。   轩辕辰没回答陆璇的话,反而伸出手,似乎想摸摸陆璇的脸颊,只是还未触碰到。便被郑骁一把打开,硬邦邦的警告:“殿下请自重!”   郑骁的力气不小,轩辕辰手背上留下一道红彤彤的印子,轩辕辰眼眸暗了暗,半晌才掀眸,眼底又是一片笑意:“阿璇这么聪明,不会连我想做什么都没猜到吧?”   “殿下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千古骂名?”   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轩辕辰笑出声来。   “就算我什么都不做,我的母妃做出那样的蠢事,还能指望我以后还有什么好下场么?”   陆璇抿唇,身为皇室。轩辕辰或许不会被淑贵妃牵连砍头,但最后也只能落得个终身圈禁的下场,对一个皇子来说,的确算不得好。   见陆璇在认真的思考他说的话。轩辕辰的神色温柔了几分,轻声呢喃:“阿璇,我……也是逼不得已。” ☆、第一百四十章 只要有用就好   轩辕辰说他是逼不得已,声音含着悲切,浑身的寒气也被压下去不少。   陆璇看着,却生不出同情或者其他情绪。   他逼不得已的一个举动,将要断送的是千百人的性命,即便最后成功了,这一条路也将铺满皑皑白骨。   郑骁站在陆璇面前警惕的看着轩辕辰,保护的意味很明显。   轩辕辰冷冷的看了他许久,突然喊了一声:“来人!”   立刻有侍卫涌进来。郑骁抽出随身的佩刀,做出防御态势。   轩辕辰没让这些人动手,只是嘲讽:“你既然已经叛主把她带到了这里。现在又何必装腔作势护着她,难不成你以为这样护国将军就不会追究这件事了?”   郑骁听得脸色一白,他是纠结了许久才做出这样的抉择的。   从把陆璇带出将军府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要得到将军的原谅。   只是将陆璇带到这里,已经算是他还了封尧的情,现在,他没必要帮着轩辕辰他们再做什么事。   “我想做什么,不用你管!”   郑骁反驳,轩辕辰勾唇笑了笑,挑了挑眉,这些侍卫动了手,却不是冲着郑骁,而是把刀架在了陆璇脖子上。   “对一个姑娘下手,你算什么本事!”   郑骁气得大骂,轩辕辰不理他,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侍卫用了点力,刀在陆璇脖子上划破一道小小的口子,血流了出来。   郑骁气得眼睛都红了,却咬着牙没再说话。   “我想和太傅单独说会儿话,需要我请你出去么?”   轩辕辰幽幽的问。不用说郑骁都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请自己出去。   不想他们再僵持下去,陆璇及时开口:“殿下既然费了这么多心思请我来,自然会保我周全。郑大哥你先出去吧。”   这话郑骁听进去了,恨恨的瞪了轩辕辰一眼,转身走出去,其他的侍卫也跟着出去,只剩下陆璇和轩辕辰两个人。   轩辕辰坐到陆璇身边,伸手抹去她脖子上的血珠,圆润的指腹染上血红。   轩辕辰盯着那血珠看了一会儿,竟低头含住自己的指尖,将那血珠卷进嘴里。眉头舒展,像吃到什么美味一样。   陆璇的表情却好像吞了一只苍蝇,胃里一阵恶心。   “阿璇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陆璇抿着唇不说话,她并不想知道,当轩辕辰显然很想告诉她。   “从我懂事开始,就知道我的母妃是整个后宫最受宠的妃子,父皇给了她很多恩宠,作为她的儿子,我也得到了很多,甚至待遇与太子不相上下,我以为我的母妃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是有一天我看见母妃在发火。她非常的生气。”   轩辕辰说完眼神迷离起来,陷入回忆之中。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妃那么生气,美好的容颜因为愤怒而扭曲着,纤细的玉手不停地砸着屋里的东西。   那红润的软唇,发出与平时截然相反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他宁愿把后位给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也不肯给我?为什么在他的心里我始终只是个替代品?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看得到姐姐?”   她的语气那么不甘。那么愤怒。   是他全然不认识的母妃。   手紧了紧,轩辕辰继续说:“从那天以后我发现,太子有父皇偏袒。三皇兄有太后和皇后宠爱,我有冠宠后宫的母妃,可她并不喜欢我。”   准确的说。一点也不。   无论他在学识精进多少,无论他如何努力得到父皇的夸赞,他的母妃,永远都不会抱一抱他,对他露出微笑。   很多时候,他甚至能从他的母妃眼里,看到陌生人一样的眼神。   遥远得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抓不住。   “我七岁那年,母妃把我推进御花园的池塘,被救后父皇把皇后禁足了一个月。”   陆璇想了想,记忆中模模糊糊的记得,五皇子轩辕辰有一年冬天的确有意外落水过,整整高烧了一个冬天才好过来。   原来那次……不是意外么?   怎么会有人。能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   看见陆璇惊讶的表情,轩辕辰低笑出声:“还有六年前,那有毒的糕点,是母妃逼我吃下的,她明知道那是会要我命的圈套啊。”   明知道他的确会中毒,毒发后若是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就会死掉,还是义无反顾的逼他吃了下去呢。   好像完全不在乎他这个儿子的死活。   陆璇的震惊已经完全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是淑贵妃逼他吃下去的?   如果陆璇没有记错,当时要不是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昼夜无休的守在轩辕辰床边。他恐怕早就不在人世。   为了算计太后,为了设计陆家军,她竟然下了这么大的赌注!?   “你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一个母亲,怎么可以狠心到这种地步。”   轩辕辰说完自嘲的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这么多年都没想通的事,最近那个神秘人倒是帮他想明白了呢。   也许并不是他的母妃不念骨肉亲情,而是他根本就不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他只是她用来报复的工具。   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偶罢了。   她何必要在乎他的感受?   荒唐得如同说书先生随口胡诌的故事,却真实得鲜血淋漓。   平息了一会儿情绪。轩辕辰移开手,目光灼灼的看着陆璇,忽的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往前一拉。   鼻尖相触,陆璇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冷肃。   唇瓣被压得有些疼,挨得很近,中间却隔着她的手掌。   陆璇动着脑袋想要撤离,却被轩辕辰扣得更紧,这人甚至恶劣的用舌头舔了下陆璇的掌心。   湿漉漉的感觉让陆璇狠狠地皱了眉头。   轩辕辰终于放开陆璇,回味般舔唇,状似随意的说:“阿璇,如果我做了皇帝,立你为后好不好?”   “你要娶一个半身残疾的人做皇后?”   陆璇想也没想反问,轩辕辰捧着她的脸,拇指摩挲她的唇瓣,邪魅一笑:“无妨,只要对我有用就好。”   呵!   可惜她并不这样想。 ☆、第一百四十一章 带她走   轩辕辰在和陆璇说完话之后就离开了,门口有人守着,郑骁没有再回来。   陆璇坐在软塌上,想动动不了,屋里没有炭火,就这么睡又冷了些,只能躺在那里发呆。   如今宫中肯定戒严,没有三五日,宫里的人是出不来的。   就这三五日的光景,不知道大律要变成什么样。   单是轩辕辰手里的护城军和天牢守卫是完全无法和训练有素的北骑军和御林军抵抗的,除非轩辕辰还有什么杀手锏。   这般想着,陆璇脑海里蹦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不会把自己当成杀手锏了吧?   “……”   想到这个可能。陆璇的第一反应是无语。   然后理智的分析了一下。   轩辕黎的确对她表示过好感,但在大律朝纲稳固面前,孰轻孰重他应该拎得清。   至于自家爹爹,的确是出了名的护短。但应该还不至于乱来,而且,他已经把兵权交出去,就算乱来。以他的武力,应该不用担心。   最后……   想到路少卿,陆璇的思绪顿了顿。   这个男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坐上国辅之位,也可以不动声色的调动兵马。陆璇拿不准他的想法。   应该……也不会轻举妄动吧。   想清楚这些,陆璇舔舔唇倒在软榻上,刚闭上眼睛,窗户就轻轻响了一下。扭头看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钻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青布长衫,文质彬彬,看上去就像个儒雅的寒门学子。   和她记忆中的封尧丝毫不差。   他一步步走来,像极了多年前初次相遇的时候。   她拖着父亲狼狈的倒在地上,他面色冷静,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跪下,用极清润的声音说:“少主,你受苦了。”   同时将她拥入怀中,轻易击碎她所有的恐惧与防备。   他对她来说,就是绝地逢生的希望和温暖啊。   他已经走到陆璇面前,面上波澜不惊,陆璇甚至看不出他现在的情绪。   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封尧俯身。却是伸手掐在陆璇的腰上,眼底闪过一抹痛色,然后他问:“阿璇,真的站不起来了吗?”   真的吗?   陆璇也不知道呢。曾经的幸福就像一个久远的梦,蒙了尘,连她自己都快记不起来了,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陆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沉着声问:“你要帮轩辕辰谋反?”   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是极为笃定。   封尧将她扶起来,随手扯了一边的帘子撕成两半,打结连在一起,在陆璇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把陆璇背起来,又用那帘子把陆璇拴在自己身上,抽空回答:“我不是帮他。搂住我脖子,我带你出去。”   带她出去?   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把她弄到这里来,然后又轻易的把她带走?   陆璇拧眉,脱口而出:“不是你让郑大哥把我带来这里的?”   说话间,封尧已经背着陆璇从窗户出去,一个跃身到了房顶,腾出一只手托住陆璇防止她下滑,自嘲:“是不是,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接近你,的确是别有用心。”   这人!   陆璇咬牙,这人不知道这样坦白的承认最伤人吗?   想了半天,陆璇还是气不过。一口咬在这人肩膀上,用了所有的力气,硬是隔着厚厚的冬衣给咬出了血腥味。   封尧先是浑身一震,然后就默不作声的任由陆璇咬了,脚下一动,耳畔冷风呼啸而过。   陆璇咬得牙酸,眼眶不可自抑的发热。   为什么要是这个人!   为什么是不怀好意的接近,却要温柔到让人难辨真假!   为什么要伪装得这么好!   好到即便亲耳听到他承认,也还是侥幸的希望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松了口,陆璇凑到封尧耳边轻声问:“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淑贵妃?”   封尧的步子猛地顿住,还未来得及回头。一支破空之箭袭来,堪堪侧身避开,几片青瓦从房顶滑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抬头,不远处的房顶上,轩辕辰保持着拉弓的姿势,长身而立。   一大群侍卫举着火把蜂拥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走……是走不了了。   “放我下来吧。”   陆璇理智的说,松开封尧的脖子,封尧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只静静地看着轩辕辰。   “谋权篡位,你想背负千古骂名?”   轩辕辰扔了弓,踩着屋脊朝他们这边走了两步:“身为贵妃,与人私通,不贞不洁。又算什么呢?”   这话说得直白又露骨。   话音刚落,封尧浑身的气息就是一变,脚下一勾,带起一叠青瓦,轻轻一踢,青瓦散开,直逼轩辕辰。   轩辕辰毫不费力的出脚化解,还嫌不够,讥笑着问了一句:“恼羞成怒了?你们敢做,害怕我说?”   “混蛋!”封尧咬牙骂了一句。   陆璇微怔,认识封尧六年,她从未见他发火动怒,还以为他的性子就是这样温顺。   原来,他不是不会生气,而是除了那个人,其他的他都不在意罢了。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会有情绪起伏变化。   “既然你是要帮我母妃的,等我坐上那个位置,也不介意成全你们,让你与母妃同住,你何不帮我一把?”   轩辕辰自信满满的给出筹码,封尧的脸早已铁青,手上用力,勒着陆璇的腰。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的事,就不劳五皇子殿下费心了。”   封尧韫怒的开口,已有杀气外泄。   轩辕辰却仍毫无所察,继续道:“若不是你看上去太年轻,我都快以为自己是你和母妃私通的野种了,你那么爱她,难道不会爱屋及乌吗?”   他问得理所当然,眼底满是嘲讽的笑意。   及你个鬼!   封尧再也忍不住,足下一点,直接从房顶跃起,握着拳头不遗余力的砸向轩辕辰。   轩辕辰偏头避开,并不与封尧正面交手,只是一直说些粗鄙不堪的话激怒他。   心中越是愤怒,封尧就越急切,招式的漏洞就更多。   突然,轩辕辰扫向封尧的下盘,封尧跃起腾空。   然而那一脚只是虚招,轩辕辰的拳头已到了面前,封尧受了一拳。   那一拳的重量,透过背部传来,陆璇知道,封尧输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是不是傻   有那么一刻,陆璇是想笑的。   这个叫封尧的男人几乎是将兵书嚼烂了吞进肚子里面,向来是最冷静镇定的。   有朝一日竟然也会中这样浅显的激将法?   封尧的肩膀被抓住,腰间的纱帘被扯开,下一刻,陆璇就落入轩辕辰手里。   封尧还要再动,陆璇的脖子被轩辕辰掐住,没有任何余地,猛地缩紧。挤压得喉咙生疼,呼吸被完全阻绝,陆璇的脸很快涨红。   “我劝你考虑清楚再动。”   “放手!”   封尧厉喝。轩辕辰没理会,反而更用力,陆璇有些耳鸣。意识模糊起来。   眼看陆璇的脸色变为红紫,封尧只得放软语气:“放开她,我不会再动手。”   轩辕辰的手松了些。呼吸入肺,陆璇本能的咳嗽起来,眼泪都被咳了出来。   并不是因为疼。只是身体机能的自然反应。   轩辕辰笑着拍拍陆璇的背,似乎是在帮她顺气。   “你与其在这里做这些无谓的事,我劝你还是先去看看母妃比较好,她刚刚得知父皇逝世的消息,情绪几乎崩溃。”   轩辕辰幽幽的说。   轩辕啸逝世的消息还未公诸于众,淑贵妃这个时候知道这件事,只能是他故意告诉她的。   封尧握着拳头的手骨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可见他有多愤怒。   “你是故意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轩辕辰并不否认,揽着陆璇的腰把她带下去,送回刚刚的房间。   他就是故意的。他很好奇,他的母妃在听闻父皇的死讯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想过她也许会痴笑如狂。也许会痛哭流涕。   然而让轩辕辰失望的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淑贵妃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呆在了那里,就像一个精致的陶瓷娃娃,空有光鲜的外表,却没有了灵魂,空洞而麻木。   在那一瞬间,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失去了让她保持容颜的动力。   那一刻。轩辕辰忽然明白,他的母妃,并没有比宫里其他女人好到哪里去。   在世人艳羡的荣宠背后,她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的可怜又可悲。   在这之前,他还以为她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呢。   把陆璇送回去以后,轩辕辰就离开了。   夜已经很深了,他需要抓紧时间睡一觉,毕竟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二天一大早。轩辕辰就带着一队人马进宫了。   满目素镐的皇宫,因为他的到来,平添了剑拔弩张的肃杀。   皇宫的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却不敢轻易动手,只能一路跟到轩辕啸的寝殿外。   文武百官和众宫嫔早已换上丧服守在外面,没有昨日那样的悲泣之声,应有的压抑哀伤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守在寝殿外的公公慌慌张张的大叫:“五……五皇子殿下来了!”   声音凄厉得好像即将被宰来吃的鸭子。   寝殿的大门打开,轩辕黎冲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陆戟。   轩辕黎外面同样披着孝衣。因为一夜未睡,眼底一片乌青,瞳孔也布满血丝。一路走来。浑身煞气外泄,仅仅是这样,就让跟着轩辕辰进宫的人拔出了刀,进入戒备状态。   开玩笑,这可是在皇宫,他们这才几个人,真要是动起手来,根本不够皇宫的侍卫砍的好么!   “小五,你带人持凶器进宫是什么意思?”   轩辕黎压着怒气问。长辈的威严尽施。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不希望和这些小辈最终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皇叔,父皇突然离世,辰儿是来为他守灵的。”   轩辕辰一脸淡定的说,跪在那里的百官心里不停地嘀咕:带着人马来吊唁,你把所有人都当成瞎子还是傻子?   “守灵可以,让这些人把刀扔了。”   “皇叔,你让他们把刀扔了,不是明摆着要辰儿的命么?辰儿不傻。”   哼!你小子还以为自个儿聪明了?   陆戟站在轩辕辰背后翻了个白眼冷笑。   黄毛小子一个,没步步为营的布局,还想学人家谋权篡位,脑子呢?   “劫天牢,煽动护城军擅离职守,小五,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轩辕黎耐着性子问,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走到最后一步。   “皇叔,太子有父皇为他铺路。三皇兄有太后和皇后替他谋划,可没有人会为我做这些,只能我自己为自己争取,我……没得选。”   说出没得选三个字的时候,轩辕辰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脆弱,但下一刻就被狠戾取代。   他已经被逼上了悬崖,身后是万丈深渊,他没得退,只能一步一步坚持向前。   没得选?   好一个没得选。   意思是有人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谋权篡位?   轩辕黎怒极反笑,刚要动手,又听轩辕辰开口道:“陆将军,阿璇如今在我手上,若是陆将军不希望她有什么事,将军不妨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我可以许她皇后之位。”   竟是当着北郡王的面劝说护国将军叛变!   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呼吸都克制下去,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   刚刚还只是气氛僵持的皇宫,似乎下一刻就会变成厮杀的战场。   若是护国将军当场叛变,北郡王能不能抵挡变成了未知数,就是宫中的侍卫恐怕也有不少人会跟着叛变。   到了那时,无需逼宫,只怕皇位也会落入轩辕辰手中。   看见轩辕黎震惊的表情,轩辕辰忍不住勾唇,扯出一抹笃定的笑。   他就知道,以陆戟爱女如命的性子,以陆璇为挟,纵然是护国将军,临阵倒戈的事也是做得出来的。   就在百官差点把自己憋死的时候,陆戟笑出了声:“你小子是不是傻!在皇室待了这么多年,勾心斗角的套路你就一点没学到些?”   百官:“……”   将军,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轩辕辰被这么一训,先是一愣,随即恼怒起来:“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陆戟双手环胸,懒懒的开口:“老夫的意思就是,殿下既然是来为陛下守灵的,那就好好替他守够七七四十九天,等陛下入殓以后,你就去守黄陵好了。”   一声话落,周围出现了数十个弓箭手,竟是早已埋伏在此。 ☆、第一百四十三章 要么死要么放虎归山   这些弓箭手的能耐轩辕辰是知道的。   他们都是从小就被选拔出来,进宫之后经过严密的训练,个顶个都是可以百步穿杨的人。   是父皇特别训练出来的护卫队。   在这样的包围之下,轩辕辰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劝服不了陆戟,轩辕辰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想了想,轩辕辰高声开口:“陆将军。若是傍晚之前我还没回去,令千金恐怕性命堪忧,将军要以阿璇的性命做赌注吗?”   若是换个情景,轩辕辰这样说,陆戟说不定还会犹豫,可是昨夜路少卿亲口向他保证,会毫发无损的把璇儿带回来,他暂且相信那小子一次吧。   想到这里,陆戟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说句不客气的话。敢动我闺女的人,坟头草都长了半人高了。”   众人:“……”   为什么突然觉得护国将军好帅!   放完狠话,某将军开始怀柔:“五皇子殿下,老夫刚刚提议让你去守皇陵已经很宽容了,要知道,乱臣贼子,都是要凌迟处斩的。就算北郡王在这儿看着,万一有哪个不长眼,暗箭伤了你的性命,那也是没有过错的。”   轩辕辰:“……”   在场哪一个的身手是会失手的?这老匹夫摆明了是在恐吓他!   轩辕辰咬牙,垂着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转身欲走,一支箭毫不留情的射到他脚下,几乎是擦着他的鞋尖钉入地面。   已经给了他这么多机会,轩辕黎也没了顾念,冷冷的开口:“小五,你若是再不让他们放下手里的兵器,休怪皇叔无情。”   哈!   真是无情啊。   他以为自己至少还可以搏一把的。   没想到。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他现在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像一个笑话?   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小丑。自以为是的蹦跶着,争取着,狂妄的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去触碰自己想要的东西。   心念成灰。   绝望之后,竟是毫无畏惧。   是啊,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最坏的结果就是死而已啊。   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轩辕辰这样想,并未听轩辕黎的话,反而继续向前走去。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相互看了看,果断放下手里的兵器。   他们有易主的野心。但在生死面前,还是很容易做出抉择的。   “小五,站住!”   轩辕黎怒吼,轩辕辰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他:“皇叔,今日,你要么叫人杀了我,要么放我离开,让我有朝一日能卷土重来。”   轩辕辰的神情灰败到极点。   这话。分明就是在逼着轩辕黎下令杀他。   要么杀他,要么放虎归山。   “轩辕辰!”   轩辕黎怒到极点,叫了轩辕辰的全名。   帝王无情,轩辕黎不是帝王,所以他做不到那样决绝。   轩辕辰刚生下来时,体弱多病。后来又被乱贼掳走过,他生来就波折不断,轩辕黎作为皇叔,对这些小辈都是非常疼惜的。   他的年纪有些尴尬,顶着皇叔的名号,却更像他们的兄长。   虽然常年在封地。并未和他们相处太多,但对轩辕黎来说,这些都是他弥足珍贵的亲情。   轩辕辰没再理会。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在快走出宫殿的时候,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背。鲜红的血很快浸透了他的衣服,晕出一大朵娇艳的花。   轩辕辰的身体晃了晃,捂着胸口转身,脸色苍白,唇瓣有些发抖。   “小五,回来!”   轩辕黎又说了一次。毕竟是有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他疼,轩辕黎也疼。   轩辕辰突然笑了。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继续向前走。   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轩辕黎咬牙,转身不再看他。大手一挥:“给本王拿下叛贼!”   一声令下,侍卫蜂拥而上,三两下就把轩辕辰以及他带来的人制服。   “先送到大理寺!没有本王的允许,谁都不许探监!”   “是!”   侍卫整齐的回答,押着人走了。   百官看得唏嘘,五皇子这算是彻底自断前程了。   “啧啧。看得老夫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陆戟在一边啧啧出声,还煞有其事的伸手揉了揉眼睛,然而语气却是半点都没有感动。   轩辕黎:“……”   护国将军是不是在说他太优柔寡断?   “老夫心系爱女,实在放心不下,先行出宫看看情况,宫里有殿下坐镇,不会出事的,若是还有什么人要在这种时候闹事,殿下大可让北骑军进宫遛遛。也免得有些人把你当成纸老虎看扁了去。”   众人:“……”   那可是北骑军啊!将军你以为是遛猫遛狗遛宠物吗?   轩辕黎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难怪皇兄重用陆戟的同时,又如此忌惮他,这个人根本不会按常理做事,若是放任他作为,定会成为大律的隐患。   这边陆戟出了宫,那边路少卿一个人已经先行到了行宫。   原本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蒋迹,以及百十个御林军精锐。   但一起行军的速度到底没有一个人快,而且,他等不了。   多等一分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行宫里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守卫森严,甚至有人三五成群的凑到一起嘀咕聊天。   他们并不是蓄谋已久的造反,甚至有的人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跟着别人一起走而已。   路少卿在房顶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迅速锁定了一个戒备最为森严的房间,悄无声息的到了那个房间,却发现窗户被钉死了。   路少卿眯了眯眼睛,揭开房上的瓦往下看,屋里并没有人。   这么多人怎么会就这样守着一个空房间?   是刻意迷惑别人的视线,还是……房间里的人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   正努力思索着,余光无意中瞥见不远处屋脊上的断绳。   这绳子原本是拿来做什么的?   没等他想明白,底下闹腾起来:“贵妃娘娘不见了!还有那个先生也不见了……”   贵妃娘娘?先生?   路少卿立刻把这两个人和淑贵妃、封尧联系起来。   如果是这样,陆璇多半在他们手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恭喜大哥成亲   山路难行,他们如果要走,只能是骑马,且陆璇现在不能自己骑马,至少有两匹马才行。   这里守卫众多,要想瞒过他们的视线离开。不能走前山,那就只有后山的山路可以离开。   冷静的分析完局势,路少卿直奔后山。   守卫刚刚才发现他们不见了,说明走的时间不长,即便有马,这样的山路应该也没有走多远。   这般思索着,脚下的步子加快,没多久就看见地上凌乱的马蹄,约莫四五匹马的样子。不知封尧和淑贵妃。   路少卿冷了眸,继续向前,然而到了山脚,马蹄印突然多了起来,且方向各异,根本无法断定他们往哪里去了。   心中某根叫做‘不安’的弦被拨动,路少卿感觉自己快控制不住内心的躁动了。   此时某山寨柴房里,陆璇他们正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一起,嘴里还都塞着布团无法说话。   轩辕辰天还未亮就离开了行宫,封尧和郑骁、郑勇他们本来是要带着她和淑贵妃离开的,然而刚到山脚,就碰上了一群刚打劫完的土匪头子。   其中一个肩上还扛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见到他们,这群土匪也愣了半天。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之后,挥舞着大刀,不由分说就哇呀呀的冲过来。   封尧就算是受伤,加上郑骁和郑勇两个人,战斗力也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落入了土匪窝。   到了这山头才知道,这土匪窝里有百十号人。还不带女人和小孩儿,且有自制的兵器,不算精良,但已经勉强算得上一支队伍了。   京都附近,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土匪窝?难道朝廷就没有派人剿匪么?任由他们这般为非作歹?   陆璇心里疑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那个被掳劫来的小姑娘也在这里,抽抽噎噎的一直没停,听得人心里发堵。   “别哭了!”郑骁最先忍不住,他最受不了哭兮兮的女人了。妈的听得人火大。   其实郑骁的语气已经刻意放柔了,可他常年行军打仗,习惯了大嗓门和一群爷们儿说话,又温柔得到哪儿去?声音照旧硬邦邦的,甚至比土匪头子还要可怕一点。   小姑娘非但没停,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因为刚刚打斗中封尧最为难缠,这些土匪使了阴招,用迷药把他弄晕了,现在还没醒。   眼看郑骁要发怒骂人。陆璇抢先开口:“你是京都的人吗?”   声音柔柔的,却很镇定,小姑娘莫名的安心了许多,朝陆璇那边挪了挪,鼻音浓重的回答:“嗯。”   “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那里?父母呢?”   一听这话,小姑娘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了。贝齿咬着唇,半晌才开口:“我是家里的庶女,祖母快过寿了,我去寺里小住帮她祈福,前几日突然听说父亲被革了职,家中兄妹都入狱。今日想赶回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想到竟遇到这样的事……”   小姑娘说到这里,再次哽咽。不可自已的哭起来。   抄家?朝臣的女儿?   陆璇心念微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婉。”   陆璇脱口而出:“叶昔是你长姐?”   小姑娘惊愕的瞪大眼睛,不知道陆璇是怎么猜到这件事的。   这个世界,真是小呢。   陆璇忍不住笑了笑。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我记得你长姐会武,你怎么不会?”   小姑娘涨红了脸,有些羞窘:“父亲疼爱长姐,所以给她请了武师,母亲却是不喜女子舞刀弄剑的,所以家中其他姐妹都必须研习女红。修身养性。”以免日后惹夫家不喜。   后面这句话叶婉没说出来,她虽然才十一岁,但多年的教养教会她。好人家的女儿要矜持,不能说这样的话。   陆璇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有些新奇。原来别人家的女儿不是一样的养啊,是有嫡庶之分的。   “你和你长姐难道不是亲生的么?”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叶婉原本就惊恐的脸,血色一下褪了个干净,怯怯的掀眸,确定陆璇眼里没有恶意才继续回答:“我和长姐都是父亲的女儿,但是我的生母是个姨娘。之前是个绣坊的绣娘,出身不高。”   “姨娘?也是你爹的妻子么?”   陆璇问,对这些不太明白。   在她的认知里,爹就是爹,娘就是娘,姨娘是什么鬼?   “不不不,姨娘是妾,不能和妻子相提并论的。”叶婉赶紧解释,即便没有教习嬷嬷在身边看着。也吓得六神无主起来。   陆璇拧眉,为什么一个男人有了妻子还要有妾?她爹就只有她娘一个人啊。   见陆璇在思索,怕她再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问题,叶婉赶紧道:“刚刚被劫的时候听说这个山寨的寨主要娶压寨夫人。”那些人的原话就是要抓她回来做压寨夫人的,她怎么能嫁给一个土匪强盗呢?   压寨夫人?   陆璇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郑骁就怒了。   “丫的劳资还没娶上媳妇儿,这些土匪头子竟敢强抢民女!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璇:“……”   说得好像你娶了媳妇儿这些人就可以抢了一样。   说了会儿话,叶婉没那么害怕了,对陆璇起了亲近之意,下意识的抓紧她的衣袖。   “我听说那个土匪头子长得和黑牛一样,脸黑如碳,眼大如牛,脸上满是络腮胡,一个拳头比我脑袋还大,杀人不眨眼的。”   “……”   姑娘,你说的还是个人吗?   正说着话,柴房的门被打开,三个男人走了进来,眼睛一扫,一个人拎起叶婉,一个人去拉淑贵妃,剩下一个看着陆璇有些犹豫。   “这女人是不是个残废啊?还要不要带去?”   这话陆璇还没反驳,郑骁就不乐意了,张口就骂:“你丫才是残废,你全家都是残废!”   “滚一边儿去。”   那男人踹了郑骁一脚,揪着陆璇的衣领把她提起来:“残废就残废吧,只要是个女人就行。”   说着三人就出了柴房,绕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大的山洞里面,刚走到洞口就听一人乐呵呵的吼了一句:“恭喜大哥成亲!”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压寨夫人   山洞里一片灯火通明,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儿找的红绸,竟然把山洞布置成了喜堂,还挺像模像样。   两边站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竟让陆璇看得心窝子一热。   山洞最中间有个桌案,上面摆的不是红烛贡果,而是两对白烛,以及……一个牌位。   陆璇正要看那牌位上写的什么人的名字,就被扔到地上,同时被扔在那里的还有淑贵妃、叶婉,除了她们,这洞里之前就有了五六个姑娘。   容貌算不得多出众,但也是清秀可人的。小姑娘个个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愣是没敢哭出声来。   唯有一个穿着青色袄衣的小丫头,一直眼巴巴的看着叶婉,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小姐,奴婢不是让您跑么,您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陆璇:“……”   你以为你让你家小姐跑她就一定能跑得了么?当这群土匪是吃稀饭的?   听见嘀咕,土匪不耐烦了,抽出把大刀插进地里,恶声恶气的吼了一声:“不许哭也不许说话,给劳资擦干眼泪,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最好看的笑脸来!”   “……”   一群小姑娘担惊受怕的,被这么无理的要求弄得有些懵。   这个时候哭都来不及,还让她们笑?还要笑得好看?还不如杀了她们呢。   听到这么一句,陆璇大概明白了,这群土匪头子怕是要给他们的寨主选压寨夫人呢。   只是这里大多都是十一二的小姑娘,那寨主不会是有恋童癖吧?   正想着。一声响亮的传报传来:“寨主到!”   众人纷纷跪下迎接,异口同声的喊:“恭迎寨主!”   这架势倒是和皇帝上朝不相上下啊。   陆璇想着,伸长了脖子去瞧。想知道那寨主到底长成什么妖魔鬼怪的模样。   最先看到的是大红色的喜袍,做工算不得精致,但也算是周整。   袍子底下是一双白底黑面长靴,不过远远看着,这寨主的脚倒是不像一般大老粗那么大。   往上看,喜袍中间拴着一根红绸,算是腰带,这腰也不似莽汉一样粗壮,反而有些窄。   继续往上。   呃……   这寨主会不会有点矮?   目光继续上移。触到瓷白的肌肤,清瘦的下巴,高挺的鼻梁,清灵的眼眸。   和那无奈又无辜的眼神对上,陆璇愣住。   这是什么情况?   这些人恭迎的寨主就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郎?   这少年肤白貌美,眼神清澈纯真,哪里有半点匪气?分明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啊。   少年走到堂中,先对着那牌位拜了三拜,然后回转过身。看着众人,老成的开口:“大家都起来吧。”声音是这个年纪的少年独有的沙哑,还有一丝童稚未退。   少年有些不习惯的扯了扯身上的喜袍,随意扫了眼被捆到这里来的姑娘,眉头立刻拧成麻绳,叹了口气。蹲在地上用手画圈圈:“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我还小,不急着娶老婆。”   语气无奈又有些哀怨。   陆璇无语,合着这寨主也是被逼着娶亲的啊。   少年此话一出,其他人不干了,纷纷劝解:“寨主。你都十六了,你要知道,和你同龄的人孩子都会叫爹了!”   “……”   少年的脸皱成了刚出炉的包子。   还有人嫌事不够大。半哄半骗道:“寨主,你要是再不娶妻,可是会憋坏的。到时就是你想都硬不起来了!”   这话说得太露骨,在场的小姑娘都红了脸,就连看戏的大娘都笑着骂了句不要脸。   少年叹息着摇摇头,起身走到那人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颇为老成的开口:“张叔,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萎了。其实你说反了,男人年轻的时候撸多了会伤身的。”   陆璇:“……”   其他小姑娘似乎都不太懂少年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陆璇不得不承认。她听懂了这个荤段子。   这不能怪她,在军营的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六年,更荤的段子。她都听过。   说完那个人,少年又看向陆璇她们,眼皮懒懒一掀:“年纪未满十八的,可以回家了。”   “……”   小姑娘胆战心惊的互相看了两眼,愣是没敢动,   大费周折的把她们抓过来。就这么轻易的把她们放走了?就算这人是真心放她们走,那其他人也会放她们走?   小姑娘还没担心完,一个四肢健硕的壮汉就跺脚吼了一句:“谁也不许走!”   吓得小姑娘尖叫着缩成一团,这人走到少年面前,笑得狰狞:“寨主,这些小姑娘都还是黄花闺女,没开苞,滋味正好,你让她们都走了。难道要找半老徐娘么?”   “我看起来像那么重口味的人吗?乱搞未满十八岁的小丫头片子,在我们那里是要坐牢的。”   壮汉:“……”   寨主,你是不是脑子又糊涂了?我们山寨可没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这个人模样还可以,但一看就是嫁过人的,我不要。”少年指着淑贵妃嫌弃的说。   离开行宫的时候,淑贵妃就换了一身普通妇人的装扮,陆璇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像个没有生气的玩偶,连表情变化都没有。   经过少年这么一说,就只剩下陆璇一个人符合要求了。   “你,多大了。”   壮汉抓起陆璇问,眼神凶恶得好像要把她吃进肚子。   少年上下打量了陆璇半天,突然伸手把陆璇抱起来:“你腿上有伤?”   少年的语气有些不确定,用词也比较委婉,似乎怕伤了陆璇的自尊。   没等陆璇回答,壮汉先怒了。   “妈的!谁把这个残废抓进来的!”   其他人也紧张起来,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诫:“寨主,这里的姑娘你要是都不喜欢,咱们再抓更水灵的回来就是了,这个残废怎么配得上你……”   “……就是,寨主,你这样的人物,就是天仙下凡也配不上你的。”   “……”   规劝之声此起彼伏,少年的眉角狠狠地抽动两下,不容置疑的开口:“我看她挺好的,就她吧。”   众人:“……”   卧槽,寨主他是不是眼瞎?   陆璇:“……”   她应该感到荣幸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他叫关云修   “寨主!”壮汉挡在少年面前,刚想说什么就被少年一句话堵了回去:“老络你要是不让我娶这位姑娘,我就终生不娶!”   壮汉被堵得满脸通红,瞪大眼睛,抓耳挠腮,半天才吐出文绉绉的一句话:“寨主三思啊!”   这句话好像耗尽了这人所有的脑力。再也说不出其他来。   少年低下头,看看陆璇又看看壮汉和屋子里的人,如此反复几次,少年镇定的开口:“思过了,我还是喜欢她。”   “……”   这些人的脸色诡异得不能再诡异,眼睁睁的看着少年把陆璇抱走,眼看要走出众人的视线,少年又回头冲众人一笑:“今天有些晚了,明天再拜堂吧。”说完不顾众人生无可恋的表情。体贴的看向那群小姑娘,露齿一笑:“你们都受惊了,好好歇息一晚,明天吃了喜酒再走。”   虽然少年看上去容貌俊美,全然温和无害。   但这些小姑娘没有一个愿意在这狼窝多待的,却又不敢说出来,只能含着眼泪听从这人的安排。   做完这些,少年就抱着陆璇大步离开。   这个山洞极大,洞里弯弯绕绕,洞口极多。   若是没有地图,恐怕会迷失在这洞里,根本就出不去。   大约走了两刻钟的时间,少年抬脚踹开一扇门,把陆璇放到铺着鸳鸯被的床上,自己则毫无形象的坐到桌边,端起茶壶就一个劲的往嘴里灌。   “哈,累死劳资了!”   放下茶壶,少年喘着气抱怨。陆璇则默不作声的躺在床上看着他。   他身上那股纯良的性子,绝对不是假装的,可能让整个山寨的人都听命与他。这个少年也绝对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少年歇够了,坐到陆璇面前,自来熟的开口:“我叫关云修,是这个青林寨的寨主,你叫什么名字?”   “陆璇。”   “哦,那我就叫你阿璇吧,你腿好像有伤,走不了,就先配合我一下。假装成个亲,在这儿住几天,过段时间我让人帮你做把轮椅,到时候就送你下山怎么样?”   这人好生好气的商量,哪里有半点强盗头子的模样?   陆璇抿着唇没说话,审视的看着这人,浑身的戒备半点没放下。   关云修也不介意,双手枕在脑后,就这么躺在陆璇身边。翘着二郎腿,很是洒脱的抖着。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肯定是要做大事的人,不然不会这么冷静。这山上的人表面上看上去凶神恶煞,实际上淳朴老实得紧,他们阴差阳错的把你抓来。但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希望你日后不要记仇。”   这人的洞察力这么强?   陆璇忍不住偏头认真的打量这个少年,他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甚至有些吊儿郎当,当眼底分明有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和冷睿。   这个人真的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么?   陆璇在惊愕的同时,全然忘了她自己也不过才将将十八罢了。   不到双十年华。能有她这样心性的女子又有几人?   关云修吹着口哨任由陆璇打量,目光无意间落在她的腰上,终是忍不住好奇:“你伤哪儿了?怎么感觉好像要瘫痪了一样?”   “腰伤。之前被砍了一刀,后来又坠马撞到树上。”   陆璇毫无隐瞒,平淡无奇的说。   关云修听得咋舌。愣愣的伸手戳了戳陆璇的腰:“你……是人是鬼?”   “……”   陆璇捏了捏拳头,没理会他。   关云修也不觉得尴尬,偷摸着掀了陆璇的衣摆,看到她后背脊处狰狞的伤疤,倒吸了口冷气。   我的乖乖,这丫是女人么?   这人一会儿抽气。一会儿啧啧出声,陆璇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突然听见这人说了一句:“若是有工具在,我倒是可以试着为你做台手术。”   手术?什么东西?   陆璇皱眉。虽然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也没有出言打击。   然而这一举动在关云修眼里就变成了默认,这人特别兴奋的跳下床。拿出纸笔又跑回来,那笔并不是一般的毛笔,而是一根筷子一样的木头里面裹着黑黢黢的芯。   “这叫铅笔,比你们这里的笔好用多了。”   关云修炫耀了一下就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没一会儿,一排骨头就整齐的排列在纸上。   关云修把纸铺在陆璇面前。指着上面的骨头解说:“你看,这就是我们人体的背脊,这里,也就是腰际的部位,你的骨头受了伤,恐怕已经遭受了粉碎性的撞击,骨头碎裂,所以背脊无法再支撑你的身体。”   这图画得简单,但非常的形象生动。关云修说话间已经重点圈出了一处,正好对应陆璇受伤的部位。   陆璇在医术方面虽然只是略懂皮毛,却也听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在你们这个时代应该是没有办法的,但是,如果把这里的皮肉划开,把坏死的骨头取出来,再放入一个假肢或者与你身体匹配的骨头进去,将背脊重新连接成一个完整的体系,你不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吗?”   关云修说完得意的挑了挑眉,他的眼睛在这个时候是非常闪亮的,蓄满了自信的力量。   陆璇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变快,激动得几乎要跳出胸腔来。   这个方法,也许真的能让她重新站起来!   在失去站立的能力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双腿对她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然而下一刻,关云修又泼了盆冷水在她头顶。   “可惜以现在的工艺,根本锻造不出那么精密的仪器和工具,甚至连最简单的输液都做不到,到时候说不定坏死的骨头还没取出来,你就先失血过多死了。”   关云修说着把手里的图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重新躺回陆璇身边。   陆璇的目光还在那团废纸上,关云修说的很多东西她都不懂,但这个近乎异想天开的方法在她脑海里扎了根,像藤蔓一样疯长。   她……想站起来,很想很想。   陆璇听见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求,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她也要去尝试。   下定决心,陆璇强迫自己镇定的开口:“如果你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你能帮我做一次手术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怎敢背着他嫁人   关云修闻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目光晦涩的看着陆璇:“你不觉得我像个疯子?”   “你说得有理,为什么要这样觉得?”   陆璇歪着头反问,语气是理所当然。   关云修愣了,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   没有把他当成疯子,也没有觉得他的思想有多离经叛道。   眼眶一热,关云修抓住陆璇的手,情真意切的承诺:“娘子放心。为夫一定会尽力治好你的。”   “……”   陆璇默不作声的抽出自己的手,闭了眼睛:“我不是你娘子。”   难得遇到这么个志同道合的人,关云修哪能轻易放弃。又抓着陆璇的手追问:“你是不是嫌我比你小?”   “嗯。”算是吧。   其实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嫁给别人。   “别看这具身体的年纪小,我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快四十岁了,心智绝对成熟。而且,这个年代的男人都死得比女人早,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寡妇,你嫁给我,我绝对不会比你先死,这样我们就可以白头到老了。”   “……”   并不想和你一起死好吗?   陆璇偏过头去,无声的表达了自己并不想再听他说话的意愿。   幸好关云修还有点眼力见,并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安静的握了握拳:要不就听大家一回劝,娶个压寨夫人吧。   第二天一大早,关云修就起来了,招呼着寨子里的人进进出出,难得主动积极的为自己筹办婚礼,连发冠都是他自己弄的,整个人看起来玉树临风,喜气洋洋。   他是高兴了,可寨子里的人却苦了脸。   寨主他娶什么人不好,非得娶个残废,这洞房花烛跟死尸有什么区别?以后还怎么传宗接代?   然而。但凡有不死心的人还要去劝关云修,都被一句话挡回来:“我瞧着没有人比她更好,我就要娶她。”   得!   他们寨主的倔驴脾气又犯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在一干人不情不愿的情绪中,婚礼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陆璇被一众大娘按到浴桶里差点搓下一层皮,简单擦拭后,就被迫换上了大红色的嫁衣。   嫁衣上绣的不是鸳鸯牡丹,只有零星的几朵花,红艳艳的,不知道什么名儿。   头上没什么珠钗装饰,只是把头发简单的挽了个髻用木簪固定住,然后就罩上了大红色的盖头。   视线被阻。世界好像只剩下这一片红。   热烈的,滚烫的,像火一样落进陆璇心里。   无法走动,一左一右两个孔武有力的大婶就架着她进了喜堂。   地上放着软垫,腿弯被轻轻踹了一下才跪在上去。   有人高呼:“一拜天地!”   手依然被架着,头被按了下去。   陆璇没有反抗,只是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期盼的婚礼。   通过这样简单的仪式,成为一个人的妻。和一个人生死与共,荣辱相依。   可惜,如今在她身侧的人。并不是她想要一生一世相随的那一个。   她想要嫁的,一直都是那个温润如玉,美好如谪仙的男子。   即便他们之间,有六年的空缺,即便他们之间横亘着还未跨越的沟壑,她的心也不曾变过啊。   “二拜高堂!”   “慢着!”   陆璇掀了盖头。脸上仍是未施粉黛,却被浑身的嫁衣印上绯色,红扑扑的,平添了娇艳,惹得周围的一阵惊呼。   这残废打扮起来,竟然是这般姿色?   还是昨天的壮汉最先反应过来。凶神恶煞的冲周围的人吼:“看什么看!这是寨主的女人,谁敢再多看一眼,劳资挖了你们的眼睛。”   众人连忙低下头去。却还是忍不住偷摸着打量陆璇,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啊,如果不是残废就好了。   吼完众人。壮汉又看向陆璇,骂骂咧咧的开口:“让你拜堂就拜堂,你叽叽歪歪什么,给你脸了是不是?”   关云修也没料到陆璇会突然变卦,挡住壮汉,把陆璇护在身后。   “络叔,这是我媳妇儿,你别凶她。”   “……”   壮汉被这一句话刺得胸口疼,抹着眼睛就蹲墙角去了。   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孩子啊,已经学会维护自己的婆娘了,真是儿大不由爹啊,虽然勉强算半个干爹。   早已对壮汉间歇性的悲春伤秋习惯,关云修回头看向陆璇:“阿璇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做得到。一定会满足你的。”   “我娘早亡,但父亲尚在人世,既然要拜高堂。他老人家也该在场才是。”   这要求合情合理,并不过分。   关云修点点头:“岳父大人如今身在何处,我让人去请他过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既然关云修答应了,陆璇也不客气,声音不高不低的对其他人道:“麻烦哪个兄弟跑个腿,去将军府送个信。让我爹来参加我的婚礼。”   “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有人颤着声问了句:“去哪儿送信?”   “护国将军府。”   “你爹是门房还是扫地的?”   “我爹是护国将军陆戟。”   “嘶!”   完了完了,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的嘀咕。绑谁不好啊,怎么偏偏绑了护国将军的独女!   以护国将军那暴脾气,不得移平了这山头才怪!   众人惶惶不安起来,有的人胆小些,都想去收拾包袱逃跑了。   关云修也是一惊,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不仅没害怕,反而笑了起来:“是这个理,络叔,劳烦你跑一趟,去请我岳父大人来观礼。”   “……”   这白眼狼养大了还是白眼狼啊,明摆着送死的差事就知道让他去做!正想说不,洞口传来一声悠悠的轻叹:“谁敢劳驾我岳父大人啊?”   众人回头,就见洞口站了个灰色锦衣的公子,那公子容貌精致如刀刻,眉眼含笑,一步一步走来,如同踩着五彩祥云一般。   见他走来,众人不自觉退开两步站到一边,让开一条道。   只见那公子一步步走到新娘子面前,极为亲昵的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呢喃了一句:“阿璇,你怎敢背着我嫁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他能治好她   一灰一红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说不清的美,竟是把新郎都比了下去。   众人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去!哪儿来的登徒子,竟敢动他们寨主的女人!?   “臭小子!你特么……”   被关云修唤作‘络叔’的壮汉骂骂咧咧的冲过来,路少卿不疾不徐的抱起陆璇,足下一点,就轻飘飘的跃到了摆放着白烛牌位的桌案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有一百二十名御林军精锐正在往这里来。大约一个时辰后就到,你们确定还要在这里等死?”   “……”   一百多御林军精锐?   这个人是在开玩笑吧,御林军不在皇宫好好保护陛下。跑这山头来剿匪?   众人不太相信,路少卿也不急,继续道:“陛下驾崩了,五皇子欲图谋反,这一百多御林军是出来剿灭乱党的。   “……”   卧槽!他们不就是帮自家寨主抢了几个黄花闺女,什么时候变成乱党了?   这位公子,看你长得貌美如花,说话可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咱们来聊聊人生!   某人可不想跟他们聊人生,只是脚下不小心绊倒个东西,掉在地上‘啪’的一声轻响。   低头,一个朱红色的牌位映入眼帘,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青林老寨主关啸天之灵位。   关啸天?   路少卿眼眸微闪,抬头看向众人,唇角多了一丝诡谲的笑意。   众人看得打了个寒颤,这公子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怎么看起来这么可怕?   “五皇子出生不久,曾被乱贼掳劫过,那乱贼头子就姓关,至今仍未找到。”   这话说得散漫又随意,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在场的人有的脸色已是大变,就连那位络叔的脸色都慌乱起来。   怎么会!   他们在这里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这个臭小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关云修一直沉默的听着,这个时候突然指着自己的鼻尖苦恼的问了一句:“我该不会还有个身份是皇室遗落在外的皇子吧?”   根据穿越的尿性,这个可能性确实不小。   众人:“……”   少主。你丫醒醒吧,这个时候不适合说笑话。   陆璇:“……”   这人的思维真的好奇特。   路少卿凉凉的扫了关云修一眼,抱着陆璇的手一紧,吐出两个字:“脱了!”   这话让关云修像被踩到尾巴的动物一样炸了毛,跳起来大骂:“士可杀不可辱!我是不会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的!”   “……”   寨主你醒醒啊!你面前的是头大尾巴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求你用正常的思维思考问题啊!!   路少卿眉头狠狠的跳了几下,才忍住一掌劈晕这人的想法。   “脱下这身喜服,否则……”   转折之后的话没说。但他眼底猛然迸发的杀气已告诉众人他想做什么,也没有人怀疑他有没有能力做到。   众人眼皮一跳,立刻凑到关云修面前,嘴里劝着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俊杰,什么‘女人如衣裳,少主还是把衣裳脱下来吧’之类的话。   眨眼间,关云修身上的喜服就被脱了下来,只剩下里面单薄的小衣,隐约可见其单薄的身子骨。实在是与这个土匪窝格格不入。   关云修抱着双臂冷得发抖,委屈的嗷呜一声蹲墙角去了,嘴里还嘟囔着:“你们这群鱼唇的人类。本博士要画个圈圈诅咒你们。”   “……”   陆璇忽然能理解昨天关云修为什么那么激动了,这人……的确喜欢疯言疯语。   眼前突然一黑,头顶被男人扔来的衣袍盖住,然后陆璇感觉自己被放在了桌案上。   腰间一松,陆璇扯了衣袍,就看见路少卿当着这些人的面把从关云修身上扒下来的喜袍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   速度很快。但速度很优雅,看得人喉咙发干。   关云修比路少卿要矮一个头,这喜袍穿他身上有些大,穿在路少卿身上就短了一截,露出手腕和脚腕,一点也不搭。这人却镇定自若,好像完全没觉得这喜袍有哪里不好。   路少卿重新把陆璇抱回自己怀里,扭头看见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不悦的问了一句:“你们还不逃?”   呃……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自家英明神武的寨主,有寨主在,他们总是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的。   被盯着的少年感觉自己压力山大,也知道这是惹到了了不得的人物,默默地把自己的小衣脱下来,露出白皙瓷嫩的胸膛。   将小衣挥了挥,关云修大义凛然的开口:“我们青林寨后山有良田百亩,稻米年产量高达千斤,如今愿携良田归顺朝廷,改邪归正!”   啊?这就从良了?   众人傻了眼,没反应过来,这从良之后是不是要给官府交税了?   “此地后山山势陡峭,何来良田百亩?”路少卿不相信的问,眼底的狠厉又多了一分。   关云修连忙解释:“山陡是没错,所以我举整个山寨之力,花了十余年的时间,修筑了梯田。梯田你知道吧,就是这样一阶一阶的上升……”   关云修连说带比划的解释,路少卿眸底闪过惊讶。这人竟有如此巧妙的心思。   说得口干舌燥,关云修停下来喘气,拍着路少卿的肩膀问:“怎么样,这下你信了吧,可以招安了吧。”   路少卿抿着唇没说话,显然是还想看他拿出更大的筹码。   关云修眼珠转了转。心思已是百转千回,指着陆璇小声说:“我能治好她。”   路少卿一震,腾出一只手掐住关云修的脖子把他提起来:“你再说一遍!”   言语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关云修汗颜,难不成赌错了,这位小哥不希望阿璇好起来?   “说!”路少卿催促。   关云修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我大概也许八成可能治得好她……吧。”   路少卿松了手,关云修跌坐在地上,路少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若是能治好她,可以做一辈子青林寨的寨主,若是治不好……”凌厉的眼风扫过众人,众人不自觉的摸了摸脖子。   我的娘啊,刚刚差点以为自己脑袋落地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已经拜过堂了   关云修苦着一张脸蹲回去。   他其实并不想做一辈子青林寨寨主啊,要是这人给他个医馆什么的,对他的吸引力还大一点。   在地上划拉了半天,关云修一脸纠结的仰头看着路少卿:“我想让他们从良过正常百姓的生活,你给我开个医馆怎么样?”   “可以。”   路少卿大方的许诺,关云修的眼睛亮了:“可以给我找几本医书吗?就是太医院编著的那种,民间流传的都太杂乱了,一点体系都没有。”   “好。”   这个要求也被满足,关云修乐得都快合不拢嘴了。在原地转了两圈又苦恼的抓抓脑袋:“可是医馆开了还需要账房先生,还需要抓药的伙计,还有……”   眼看这人的要求越来越多。路少卿一个眼神杀过去,关云修噤了声,没事没事,寨子里这么多人,他想找几个人帮忙还是够的。   “有红蜡烛吗?”   “啊,那个,没……”   壮汉刚想说没有,被关云修拍到一边,咧嘴笑着答:“有!婶子,快拿出来摆上。”   “……”   寨主,你是被刺激得太狠了么?这男人要抢你的新娘子啊!你还上赶着要给他拿蜡烛?   没人动,关云修就自个儿去拿,回来时身上裹了一件厚实的粗布棉衣,瞬间从贵公子变成了小混混。   晃了晃手里的红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一巴掌拍到地上。   众人只看见一高大如山的中年男子大步如飞的冲了进来,卷起一地风尘。   “谁是寨主!?”   怒气冲冲的问,声音洪亮得要震碎人的耳膜,众人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关云修刚爬起来,立刻变成了众矢之的。   陆戟一把把人拎了起来。瞪着眼睛气哼哼的问:“就是你要娶压寨夫人?”   任谁处于这么危险的情况都不可能说真话啊,关云修咽了咽口水,指着路少卿就大呼冤枉:“是这位穿喜服的公子要娶这位姑娘。与我没有任何干系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   虽说寨主的说法很无耻,但为了寨主的安危,他们绝对不能说出真相。   于是,众人果断选择了助纣为虐,极为严肃的点了点头,没错,事实就是寨主说的那样。   看够戏的路少卿适时地开口,坦然的背了这个锅:“爹你来得正好。我和阿璇刚刚已经拜过堂了。”   关云修把蜡烛往自己怀里一塞,点头如捣蒜:“嗯嗯,拜过了。”   其他人也跟着一个劲的点头。   陆戟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他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竟然被这臭小子得逞了?   他可以不认这桩婚事,这么多人看着,他难道要把在场的人都杀了灭口?   陆戟放开关云修,神色复杂的看着陆璇,没了刚刚的气势汹汹。顽童般不甘心的问:“真拜过堂了?”   原本闹哄哄的山洞在这一刻竟然诡异的安静下来,路少卿也低头看向陆璇,目光灼灼。安静的等着陆璇的回答。   见这场景,陆戟顿觉这里面有猫腻,给了陆璇一个鼓励的眼神:“璇儿别怕,要是这小子敢威胁你,我保证揍得他满地找牙!”   “嗯,只要璇儿你说。爹要打我,我绝不还手。”   路少卿认同的说,整个人温和得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眼底只看得见怀里的人。   陆璇的心轻颤,这人,说不还手。就真的不会还手,她要是说一句没有,父亲说会动手。也是真的会动手的。   垂眸想了想,再抬头时,眼底已经有了决断。   “爹。我们……”陆璇轻唤,喉咙好像被一只手掐住,眼前闪过幼时骑在父亲背上玩耍的场景,最后停在她砍掉父亲手臂的那一刻。   吸了口气,陆璇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我们已经拜过堂了。”   在女儿的心里,一直……只想和这个人拜堂成亲,只想和他一生一世。   父亲的断臂,是女儿害的,他并不知情,并没有任何过错。   女儿自以为是的怨恨了他六年,靠着这样的怨恨来减轻自己的愧疚。   可是这个男人,为她种了情蛊,还要倾覆天下。   这样的人,她要如何才能不爱他?   听见陆璇的回答,陆戟的表情有些僵。这臭小子,这么快就让自家闺女的心偏向他了?   相比于陆戟的不开心,路少卿的脸都快笑出朵花来了。   “爹。我知道今天是委屈阿璇了,等回去之后,我一定给她补一个盛大的婚礼。”   “哼!”   陆戟冷哼一声,伸手去抱陆璇,路少卿没撒手,还‘周到’的开口:“爹。阿璇挺轻的,我抱着不累。”   哼!你丫岂止是不累,劳资看你是乐不可支才对!   “男女授受不亲。放手!别逼劳资动手!”   “……”   路少卿不得已松了手,怀里一空,有些凉,很不习惯,路少卿忍不住说了句:“爹,我和阿璇刚刚已经拜过堂了。”   意思是我俩都是夫妻了,不存在什么授受不亲的说法了吧。   陆戟根本没理他,抱着陆璇就往外走。   这臭小子真烦啊,他家闺女才回京多久就被他骗到手了?   他一把手养大的闺女啊,长得多漂亮,身手又好,那是这个臭小子配得上的?   想到这里,陆戟低头认真的问自家闺女:“璇儿,咱换个更好的人行不?爹看这小子城府太深,不适合你。”   “……”   跟在后面的某人脸黑了下去,岳父大人,不带你这么挖墙脚的,都已经拜过堂有了夫妻之实了好吗!!!   完全忽视背后哀怨的目光,陆戟继续鼓动:“我看那个什么北郡王就不错,虽然年纪大点,但重情重义,我听说他似乎对你颇有好感来着。”   “爹,小婿也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路少卿咬牙切齿的提醒,陆戟回头甩了他一记白眼,劳资和自家闺女说话,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   “爹。”   陆璇开口,陆戟加快脚步,乐呵呵的开口:“璇儿也觉得他不错对不对,你要是喜欢,爹回去就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爹,少卿他……很好。”   世上有比他更好的人,可他对她而言,便是最好了。 ☆、第一百五十章 欠阿璇一只手   走到一半,陆戟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路少卿,眼神有些古怪,犹豫半天问:“该抓的人都抓到了吗?”   该抓的人?   陆璇的心‘咯噔’了一下,父亲说的是封尧他们?   这六年在边关,父亲待封尧与儿子无异,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还有郑骁。父亲向来是信任他的,这次的事,他恐怕也无颜面对父亲了。   领兵打仗这么多年。最后却被自己带的两个人背叛,这样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路少卿正了脸色。淡淡的回答:“嗯,抓到了,已经押到山下。”   “算你小子干了件正事!”   陆戟别扭的说了一句,背着陆璇飞快的下山,远远地便看见四个被绑着的人。   郑勇和郑骁一看见陆戟,就羞愧的红着脸跪在地上:“末将糊涂。但凭将军责罚!”   二人低垂着头,连看都不敢看陆戟一眼。   这是他们发誓要生死相随的将军,是他们敬仰如神灵的人,可是现在,他们背叛了他。   陆戟没有看他们,扭头给路少卿递了个眼色,路少卿便会意的上前把陆璇抱回自己怀里。   背上一轻,陆戟有些怔愣,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眼力见了?   没多想这个,陆戟径直走到封尧面前。   封尧脸上有两处淤青,一看就是被打的,破坏了他浑身儒雅的气息。   封尧下意识的垂头。同样不敢面对陆戟的目光。   这个征战沙场数十年的男人,威风凛凛的护国将军,有着孩童一般澄澈的目光。让人内心的阴暗无所遁形。   “你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接近我们?”   陆戟平静的问,好像一个父亲对待自己不小心犯错的孩子。   封尧的脸绷得紧紧地,牙关紧咬,半晌抬眸看向陆戟:“将军,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已是承认了所有的事。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陆戟抬手指着淑贵妃问:“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她?”   没有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也没有问他对淑贵妃是怎样的情感。只需要这个问题就够了。   封尧想过无数种事情败露后的场景,可当这些真的发生的时候,比任何惩罚都要让他心痛。   也许六年前,他就已经做错了。   也许这六年的军旅生涯早已改变了他的初衷,可是最后,他还是选择践行自己的承诺。   他承认陆家军的确是忠义之师,但他却不是什么忠义之人。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偏执,在这场无人知晓的暗恋中,只有他在苦苦挣扎。固执的不肯放手。   她在宫里过得不快乐,他便主动许诺要做她永远的后盾。   得不到帝王的爱让她疯狂扭曲,他便步步为营。替她谋划江山。   原本他想,只要她想要,就是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又有何干?   可是他没想到,他会遇见这样一群人。   他们见惯了生死,不图名利,默默无闻的守在边关。   大雪覆盖的雪地里,埋葬着他们无名的尸骨和他乡魂。   他从未觉得,儿女情长在这些家国大义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卑微。   所以这六年,他差点忘记自己离京时斩钉截铁的承诺:阿娇,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阿娇,是淑贵妃的闺名,入宫之后,再无人知晓。   对上陆戟的目光。封尧极艰难的开口:“是!”   为了一个女人,就敢煽动陆家军谋逆?   陆戟一拳打在封尧腹部,将他掀翻在地。封尧像虾子一样蜷缩在一起,痛得五官都扭曲起来,站在一边的御林军不自觉后退两步。看着都好疼啊。   陆璇知道,这一拳父亲一定用尽了全力!可丝毫无法减少他内心的震动。   毕竟这六年,封尧的表现。比任何一个陆家军将士都要优秀。   父亲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要辞官,封尧会是不错的接替他位置的人选。   可是他没想到,封尧会为淑贵妃做出这样的事。   失望还是愤怒?   说不清的。   “将军,我记得你曾说过,无论日后我犯下什么样的错,你都会念在往日的军功上,饶我一命次”封尧疼得直抽气,却还是咬牙坚持着说。   陆璇偏头蹭了蹭路少卿的胸膛,突然就有些脆弱。   这话,父亲的确是说过的。   那一次,正好是他救了郑骁。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了这样的准备。   还真是深谋远虑呢。   陆戟没说话,又踢了封尧一脚,封尧疼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将……将军,你不能……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好大一顶帽子!   陆戟一脚踢碎路边的石块,大声吼道:“劳资就言而无信怎么了?你小子有本事从地下爬出来找我算账!”   这一声吼声音极大,怒气满满。震得人直发憷。   陆璇却听得难受,父亲,这是真的气极了,可心还是软的。   这样一个足智多谋的人,多适合在战场出谋划策啊,他怎么舍得杀掉?   果然,封尧舔唇笑了笑说:“将军,你舍不得的。”竟是异常笃定。   陆戟气得吹胡子瞪眼,舍不得?这小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他又不上战场打仗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这般想着,陆戟随手就抽出离他最近的御林军的佩刀。   “劳资现在就宰了你这个乱贼!”   陆戟说完高举着刀,眼看刀要落在封尧身上,一直呆滞的淑贵妃忽然扑到他面前,将他护在身后:“不要欺负小尧!”   不要欺负小尧。   简单的六个字,将封尧的思绪拉回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这个人也是这样将他护在身后的啊。   这样纤柔的身体,是他唯一可以感受的温暖呢。   眼眶莫名的有些发热,封尧眨了眨眼,将泪意逼回去,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悲春伤秋的少年了。   “将军,放我们走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   封尧喘着气说,因为疼痛,脸色有些发白。   陆璇把头埋在路少卿怀里,不想再听再看。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路少卿把她抱到最近的马车上,然后折了回去。   一步步走近,路少卿浑身的气息越来越冷,直到停在封尧面前,他才不带感情的吐出一句:“想走可以,但贵妃娘娘欠阿璇的一只手要留下。”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给劳资住嘴!   封尧的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路少卿,这男人……是认真的?   路少卿用行动回答封尧,他不是开玩笑的。   从鞋帮子里拿出一把匕首,路少卿抓住淑贵妃的右手。   淑贵妃又变成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连反抗都没有,任由路少卿抓过她的手。   眼看路少卿手里的匕首划上陆璇的手腕,封尧的心狂跳两下,忍不住喝止:“住手!阿娇她怎么会……”   怎么会欠阿璇一只手?   路少卿的动作停住。偏头凛冽又残忍的看着封尧:“你不是还专门配了药汤给她泡手,难道不知道害她备受折磨的罪魁祸首就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六年前就是她在天牢,让人钉了三颗铆钉在阿璇手上!”   最后一个字。砸地有声,封尧只觉得喉咙哽得难受,呼吸都跟着疼起来。   难怪第一次见陆璇的时候。她会那么狼狈。   浑身的伤疤都溃了脓,尤其是手掌,伤处的肉都腐烂了。   彼时,她还只是个十二三的小姑娘,还什么都不懂。   浑身被血污弄脏,眼神恐惧又空洞。可怜得像被遗弃了的猫咪。   他那时还在想,大律的天牢真是恐怖呀,连这么小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深爱的人一手铸就的么?   突然觉得连辩解都是一种愧疚。   “那时她才十二,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扛住天牢里那些残忍的刑法的,可是每多了解一点她所受过的刑罚,就会多心痛她一分。”   那些施加在她身上的痛,他无法扭转时光替她承受,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帮她讨回来!   眼底多了两分凌厉,手上匕首翻飞,眼看要割断淑贵妃的手筋,刀刃被挣脱绳索的封尧死死握住。   鲜血顺着刀身滴落。淑贵妃受惊般缩到封尧背后,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开,像个无辜的小姑娘。   可惜路少卿知道。这个女人清醒的时候,有多蛇蝎心肠。   手腕用力,封尧手上的血流得更欢,他却像毫无所感,白着脸开口:“她欠阿璇的,我替她还。”   呵?   替她还?   说得真轻松啊。   六年前可没有人给他机会替阿璇受那些罪呢。   路少卿漠然勾唇,一点点掰开封尧的手。   匕首完全被血染红,搭上路少卿诡异的笑,格外阴森恐怖。像要喝人血吃人骨的魔鬼。   “啊!不……不要过来!”   淑贵妃突然尖叫一声,惊恐地后退,路少卿不紧不慢的步步逼近,就像猎人,看着被自己困住的猎物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封尧知道现在阻止不了路少卿,只得扭头吼了一声:“阿璇!”   闻声,马车帘子掀开,陆璇惊愕的探出头来,看见这样的画面。也有些怔。   “阿璇,你……”   你可不可以原谅阿娇?   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陆戟看了路少卿一眼。大步上了马车,把陆璇拉回去按进自己怀里,一只手捂住她的耳朵。冲外面的人吩咐:“回将军府!”   “是!”   有人应着,驱使马车离开。   陆璇耳朵边回响着父亲胸腔有力地心跳声,眼眶红了起来,拼命地眨眼睛,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掉落。   她其实很想说:爹爹,已经过去很久了。璇儿已经不疼了,真的。   张了张唇,有细微的呜咽溢出,陆璇不敢再开口,怕一开口会崩溃得说不出话。   马车往前跑了一阵,路少卿追了上来。掀帘进来,就看见陆璇无声的哭着,泪流满面。   眉头微皱。伸手去抱陆璇,被陆戟瞪了一眼:你小子给劳资老实一点!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路少卿没理,伸手拭去陆璇眼角的泪珠。幽幽的开口:“爹,你把阿璇弄哭了。”   陆戟:“……”   什么叫他把阿璇弄哭了?他会害自己闺女哭?这臭小子还真是会颠倒黑白!无耻!   陆戟打定主意不放,路少卿也没动手去抢。反而勾唇露出一个笃定的笑:“爹,若是阿璇在我怀里,肯定不会哭。”   “滚犊子!信不信劳资把你踹下马车!”   陆戟没好气的怒吼,有这么个花花肠子的女婿,心好累啊。   见自家岳父发怒,路少卿坐直了身体,靠在马车内壁不说话了。   刚刚他动手极快,血没溅到他身上,周身却好似还残留着极为清淡的血腥味,丝丝入肺,牵动心神,还是疼。   他的阿璇。当时一定比这还要痛十倍百倍。   绝望又无助。   只要想想都会很难过呢。   路少卿不说话的时候,浑身都萦绕着不可抑制的悲伤,饶是陆戟大大咧咧习惯了,也被这样的情绪带得心里一堵,想起某些深远又悲伤的回忆。   斩断回忆,陆戟没好气的把陆璇塞进路少卿怀里。   路少卿诧异的看向陆戟。陆戟不耐烦的挥手:“闭嘴,别说话!”   于是某人就心安理得的抱住自家刚娶回来的媳妇儿了,时不时捏上一捏,像得了什么新奇的宝物一样。   陆璇下半身没知觉,一开始还没发现,当这人的爪子捏到她腰间的软肉时,什么感动伤感立刻化为乌有,一个眼刀子甩给这人。   陆璇眼里还带着未干的泪花,有些雾蒙蒙的,瞪人的时候不显凶悍,反而有种别样的魅惑,路少卿当即停了手,喉咙上下滚动。   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岳父大人,路少卿低头飞快的在陆璇唇上印了一吻,然后又飞快的撤离。   若不是这人脸上的得意太过明显,陆璇都差点以为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   陆璇刚要说话,这人又俯身下来,吓得赶紧伸手捂唇,吻落在掌心,激得心底一阵酥麻。   “咳咳……”   陆戟刻意的咳嗽,似乎在警告路少卿收敛一点。   连岳父大人都没暴跳如雷,他还有什么理由缩手缩脚?   路少卿拉开陆璇的手,不容拒绝的吻上陆璇的唇,攻城略地,心里的疼痛终于减缓了一些。   阿璇,我再也不会让人伤害你半分。   阿璇吾爱,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马车一路疾驰,忍了又忍的护国将军终是忍不住怒吼:“你丫给老子住嘴!”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小丫头上吊了   在护国将军各种不满的絮叨中,马车进城了,陆戟和路少卿还没决出胜负带陆璇回哪里,马车就被一队人马拦下。   这些人个个拿着长戟大刀,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但没有恶意,看见路少卿就跪了下去。   “国辅大人,太后请您进宫,有要事相商。”   太后与朝臣。有何要事相商?   陆戟挑了挑眉,一脚把路少卿踹了下去,连同那驾车的御林军都踹下去。自个儿拿起马鞭一挥,马车就‘哒哒哒’的跑开了。   “爹,太后……”   陆璇撩开帘子探出头问。还没问完就听见自家父亲无奈的声音:“阿璇,爹老了,也已经辞官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没有问完的话通通咽了下去,陆璇笑了笑:“爹,您不老。等您处理好辞官的事,我们去边关吧。”   去那里开个客栈或者酒楼,看大雪纷飞的豪迈,看边关将士的英勇,看……陆家军英烈的英魂。   那些埋骨他乡的人,不能回归故里,总要有人祭奠才对。   陆戟看也没看陆璇,愉悦的笑出声来,低喃了一声:“傻丫头。”   真是个傻丫头啊,明明是个闺女,却操着男儿的心。   回到将军府,刚走到大门口。一个人影就风风火火的冲过来,却是翠香。   “谢天谢地,你们可算回来了!那个小丫头自己偷摸着上吊了!真是造孽啊……”   这人说话照旧是那样大大咧咧。陆璇却没有之前那样反感了。   一路引着他们到了后院,踹开门,就看见陆沅抓着眼眶通红的小寒不让她动。   床上放着的是大雪,她还像陆璇第一天见她的模样,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冷静,做什么都极有分寸。   在将军府的这段时间,她白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一点肉。终于有些小姑娘的生气,此刻却躺在那里,再也不会起来了。   “呜呜呜……”   小寒挣脱不了陆沅,只能呜咽出声,眼泪不住的往外涌,顺着陆沅的手滑落。   “是末将失职,请将军责罚!”   陆沅拉着小寒不方便行礼,只能颔首说。   陆戟还背着陆璇,满不在乎的开口:“别叫什么将军了。老夫已经辞官了,你这丫头要是喜欢,叫我一句陆叔就好。”   看见大雪脖子上深色的勒痕。陆戟叹了口气。   他的确老了,所以看见这样鲜活的生命从自己眼前逝去,也会觉得难过可惜。   连他自己都差点怀疑自己还是不是那个杀人无数的护国将军了。   陆戟回府不久。只知道大雪和小寒是在府上伺候的丫头,对她们的来历倒没有过多的了解。   见陆沅捂着小寒的嘴巴,小姑娘哭得都快背过去了,温声道:“放开她吧。”   陆沅由于了一下,刚松手,小寒又冲了出去。不是奔着大雪的尸体,而是要去撞墙!   陆璇和陆戟同时一惊,却是来不及了,还是翠香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小寒,被小寒一头撞在地上,疼得脸都白了。却抱着小寒没撒手。   “你这小丫头片子,平时吃得不多,力气还挺大。撞死我了……”   小寒没吭声,一个劲的挣扎,眼看翠香抱不住她了。陆璇开口:“阿沅,打晕她!”   “是!”   陆沅干脆利落的一掌劈晕了小寒,又撕了布条把她绑起来免得她再寻短见。   安静下来。陆璇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陆沅脸色有些凝重:“我从孙姨那里回来之后发现主子不见了,正要进宫去找将军,在宫门口遇上了路少爷身边那个小厮,他让我先不要急,回府等着,当天晚上路少爷果然就带着人去找主子你去了,我一直待在府里等消息,也没留意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就……”   陆沅说得哽咽,这段时间,她和大雪小寒都相处得挺好的,像待自己妹妹一样。   陆璇趴在在家父亲的背上。心里已猜到八九分,恐怕那晚鸡汤里的迷药就是大雪放进去的吧。   毕竟还是小孩子,恐惧太过,竟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就是她回来了,顶多按军法罚一顿,让她们吃吃苦头认个错。怎么会伤她们性命?   陆璇闭了闭眼,突然理解父亲刚刚的话了。   也许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   这些杀人于无形的血雨腥风,实在是让人厌倦到无法承受。   陆戟把陆璇背回房间,还没来得及说会儿话,御林军就押着郑骁和郑勇来了,理由还很充分:将军大人的兵,将军自个儿收拾。   陆戟很想骂一句:给劳资把他俩扔大理寺关小黑屋去!   当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哪里真舍得把人弄到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叹了口气,陆将军提步往外走。   陆璇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酸,好像有一座山压在他身上似的。   “爹。”   陆戟顿住,回头,一脸温和的问:“咋啦闺女,是要我替你好好教训那俩小子吗?”   “我想让爹别生气,气大伤身。”   陆戟听完,眉梢染上笑意,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不少。   这群混小子不懂事怎么了?他还有闺女啊,瞧他闺女多贴心啊,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让人听得舒坦。   就这么心情愉快的处置了郑骁和郑勇,让他们各领五十大板,以后天天操练多加两个时辰,护国将军觉得,其实自家闺女的提议挺不错的。   等京都这摊子乱七八糟的事都结束了,他们就去边关种种田也好。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路少卿来,戛然而止。   哼!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对他闺女居心不良的臭小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戟坐在太师椅上幽幽的问,不欢迎的态度表现得十分强烈,路少卿手上拎着的关云修缩了缩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路少卿对自己的不受欢迎一点也不意外,把关云修放到一边站好,自个儿则垂着眼睑,颇为可怜的开口:“那日在宫里罚了父亲禁足,这时候回去恐怕会被父亲责罚。”   责罚?   要是劳资有你这种不肖子,恐怕早就一巴掌呼死你了!   “男子汉大丈夫,犯了错就该承担后果。”   陆戟一脸严肃的说,言下之意就是你丫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别碍着我的眼!看见你小子就来气!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可看出他的诚意   路少卿是那种岳父不待见他就自个儿乖乖离开的人么?   很显然不是的。   这人不仅没走,还一屁股端端正正的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低声道:“爹,少卿无处可去。”   声音不似女儿家那般软糯,也没有刻意搏同情,但就是能叫人听出可怜兮兮的味道。   陆戟那个气啊,这臭小子好本事,装可怜都装到他这里来了,当他是开善堂的么?   他砍掉的人头比这小子吃过的萝卜都多!   打定主意。陆戟冷冷的开口:“你要是离了国公府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也就不必提娶阿璇的事了,就是拜过堂劳资也不认!”   路少卿:“……”   突然觉得岳父神马的太机智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此路不同。路少卿果断改变策略,指着关云修道:“这个人自称可以治好阿璇,我想再让他说说阿璇的伤势。”   一提到陆璇的伤势。陆戟的表情严肃了些,眯眼看向关云修,一下子就认出他是青林寨的土匪。   眼看将军大人的眼神越发犀利起来,关云修连忙开口自证自己的专业能力:“将军,我虽然出身土匪窝,但生来就会医术。青林寨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但凡有个伤风病痛都是我治好的,就连……”   关云修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飘忽古怪。   帮人接生这事似乎并不是多光彩,而且他当时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来着。   “就连什么?”   陆戟凌厉的问,关云修打了个颤,转移话题:“没什么,只要将军相信我能治好阿璇就好了。”   阿璇二字一出,屋里的气温明显下降。   路少卿仍旧温和含笑,但那笑里怎么看都藏着把明晃晃的大刀。   陆戟则是皱着眉头,满脸煞气,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歪瓜劣枣,竟然开口就阿璇阿璇的叫我家闺女。跟你不熟好吗!   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的关云修摸摸鼻子老实盯着自己脚尖发呆。   过了一会儿,陆戟才开口继续问:“你打算怎么做?”   这就是同意了!   关云修眼睛亮了起来,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沓图纸陈列在他们面前。   “我需要这些工具。做得越精细越好,另外还需要至少三个助理,最好是懂医术的,还有其他的要求,以后再说。”   关云修说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陆戟和路少卿,好像他们手里有大骨头一样,估计他背后要是有尾巴都能摇成风火轮了。   陆戟挑了一张图纸拿在手里:“这是什么?”   “这是镊子,取坏死的骨头的时候用,这个是最容易做的。”关云修殷勤的解释。   陆戟又翻了翻其他图纸。上面的东西都很奇怪,没有一样是正常大夫会用的。   目光落在路少卿身上,陆将军斜睨着他问:“你觉得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可靠?”   关云修:“……”   大叔,人不可貌相,我的灵魂年龄不比你老人家小多少好吗!   在这么重要的问题上岳父大人还要询问自己的意见,国辅大人内心是非常开心的。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面上仍是波澜不惊:“我不会让人伤她半分。”   没有直接回答,却为自己刷足了好感度。   陆戟哼了一声,收好图纸。看向关云修:“先住下吧,我会尽快找人做出你要的东西。”   “好好好,管吃管住就行。”关云修喜滋滋的回答。等了十来年终于又能站上手术台了,好激动啊!   然而不等他激动完,陆戟又狠戾的加了一句:“若是治不好还让我女儿白遭一回罪。我就送你见阎王!”   “……”   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十多年没动手术了,保证不了准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抬头一看坐着的两个男人如出一辙的认真脸色,关云修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的待着,他还是趁着这段时间练练技术吧。   安置了关云修。陆戟懒懒的看向路少卿,挑了挑眉,满脸都表达着一个意思:正事都干完了,你小子也该自觉点走人了吧。   这下路少卿倒是有了眼力见,站起身,绷着脸像受了多大委屈的孩子一样行礼:“爹。小婿这就走了。”   快走快走,还等着我留你吃晚饭不成?   想是这么想,陆将军语气却是软了下来:“身为男儿。要为所爱之人遮风挡雨,自然要多承担一些。”   摸清了自家岳父刀子嘴豆腐心的本质,路少卿灿烂一笑:“爹说的是。小婿知道了。”   说完转身离开,陆戟心里怪怪的看向关云修:“我看上去是不是太凶了?”   关云修:“……”这里还有他的事?   懵逼半晌,关云修后知后觉的摇头。   这个时候。说实话不是明显欠揍么!   陆将军摇头叹了叹气,他也没做什么,就把这孩子吓傻了?   他家闺女从来都不怕他的,这些臭小子胆子就那么小?   陆将军因为突然的些许愧疚而有些不安,而某个胆子小的臭小子一走出去,脚下就光明正大的调转了个方向,直奔自家媳妇儿住的地方而去。   中途碰见端着热水的陆沅,很是自然地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热水:“这些事,我来就行了。”   陆沅:“……”   帮主子擦身子这事,你来不太好吧。   陆沅没松手,路少卿又加了一句:“以后可以改口叫我姑爷了,爹也已经同意我和阿璇的事。”   “……”   将军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没想砍死这人?   陆沅半信半疑的想。手上的力道小了一些,盆就到了路少卿手里,眨眼间,这人就走出好远。   既然将军都同意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开门进屋,屋里还没点灯。有些昏黑,勉强能看到陆璇躺在床上。   “阿沅,你对孤承是什么感情?”   刚把盆放在一边的架子上,陆璇的声音幽幽的响起,路少卿勾唇,这时候她还有心情操心这些事?   没出声回答,直接把搭在架子上的干毛巾放进热水里拧干。   “孤承看上去虽然大大咧咧的不太靠谱,但那日我看他对你还是很有诚意的,如果你……”   陆璇的声音顿住,因为腰肢被一只大掌握住,轻巧的将她翻了个身,陆璇听见那人赌气的声音:“阿璇可看出我对你有没有诚意?”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郡王被扣在宫中   屋里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彼此呼吸交缠的声音。   光线很暗,当这人目光灼灼,亮得让她有些不敢直视,只能把脸埋进枕头里。   一直没回答,这人又捏上她腰间的软肉,逸出极魅惑的一声追问:“不知道么?嗯?”   这一声让陆璇的心颤了颤,拍了拍路少卿的手,避而不答:“你怎么在这里。阿沅呢?”   路少卿也没继续逼她,热腾腾的帕子‘吧嗒’甩在她背上,烫得陆璇缩了缩。就感觉这人拿着帕子开始擦她的背。   这种事怎么可以让他来做!?   陆璇又羞又气,从枕头里抬起头来:“出去!”   路少卿没料到陆璇有这么大的反应,停了动作。眼眸比这屋里昏暗的光线还要黑沉。   被热毛巾擦拭过的肌肤开始变凉,陆璇闭了闭眼,软了语气:“少卿,给我点时间适应。”   适应如何做一个废人,如何坦然接受你的照顾。   陆璇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哭腔,唇被吻住。很轻很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唇齿纠缠,陆璇听见这人沙哑克制的呢喃:“阿璇,我等不起。”   我们之间已经空缺了六年,我没有参与你这六年的伤痛与欢乐,没有及时的分享你的一切情绪。   你的满身伤痕,也是我心里抹不去的哀痛。   人生有多少个六年可以等待?   我只希望,你所有的好与不好,荣耀与狼狈,我都能亲眼见证。   “在国公府的那段时间,我以为你已经适应了。”   松开陆璇,路少卿继续帮她擦背。   在国公府的时候。他没有帮她做这些,都是让丫鬟做的,可是如今。她都已经当着她爹的面承认和自己拜过堂了,这些事就不该再假手他人了。   陆璇心里很难受。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另一方面是心疼。   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男人,明明该是不食人间烟火谪仙一样的存在,怎么可以为她做这样的事呢?   “我没有准备好,叫阿沅进来好不好?”   陆璇闷在枕头里问,声音闷闷的,有些小孩子的无奈与软弱。   路少卿又拧了一把毛巾,抬起陆璇的胳膊继续。强硬的回答:“不行!”   “那我自己来。”   陆璇退而求其次,路少卿把她掀了过来,和他面对面。   先前陆沅去端热水就帮陆璇脱了衣服,现在她上半身就一个肚兜,下半身就一条里裤。   虽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当时有药效的作用,现在陆璇的意识完全是清醒的,她没办法这么直接面对这个男人。   陆璇的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上半身尽力扭着不想让这人帮他擦。却不妨胸口突然被捏了一下!   浑身僵住,陆璇难以置信的看向路少卿,就见这人慢悠悠的脱了外套。跳上床,地痞流氓一样扣住她的下巴威胁:“你丫要是再给我动一下,或者说半个‘不’字。我就在这儿过洞房花烛!”   “……”   陆璇咬着牙不说话了,幸好这人动作很快,帮她擦了身体就把她裹进被子里,像个蚕蛹。   倒了热水,路少卿没走,跟着上了床。连人带被搂进自己怀里,一颗心跟着被塞得满满的。   “你很累么?”   听着耳边有些粗重的呼吸,陆璇拧眉,刚刚那点活有那么累么,还是这个男人的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   一口热气喷在陆璇脖颈,皮肤上激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路少卿忍不住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当然很累!   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解不了渴。只能说点别的话来转移注意力。   “轩辕黎被扣在宫里了。”   这人到底有多狂妄,连北郡王都不称呼了,不过这个时候除了太后谁还敢扣留北郡王?   “太后想要北骑军的军权?”   陆璇侧头问。脸绷了起来,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其中的关系。   她很认真,昏暗的光线柔和了她的侧颜。这样近距离的观察可以看出她消瘦了不少,可眼眸还是亮晶晶的,像宝石一样吸引人。   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路少卿感觉自己的注意力非但没有被转移,反而更加集中到陆璇身上了,身体的某个部位的感觉也更加突兀起来。   “可能是吧。”   压制住某些冲动,漫不经心的回答。   陆璇有些无语,什么叫可能是吧?这么严肃的话题可不可以认真点回答?   “郡王会有危险吗?”   陆璇换了个问法。   郡王虽然不是太后亲生的,但陛下逝世后,太后名下,也就只剩下这一个子嗣。   北郡王在民间的名声和威望都不错,就算要夺北骑军的军权,应该也不会伤他性命才是。   路少卿的手紧了紧,毫无压力的回答:“他有没有危险,关我什么事?”   “……”   这么幼稚的语气是想表达什么?   轩辕黎被扣在宫里这件事。给陆璇的震惊不小,但既然父亲都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也不会再多管什么。   如果大律真的要变天,仅凭一己之力,也是无法改变什么的。   压下心底的情绪不再去想这件事,安静了一会儿见这人没有要走的意思。陆璇忍不住开口:“你不回家么?”   “不回。”   “哦。”   应了一声没再说话,感觉到这人揽着自己腰的手不断收紧,竟生出几分安心来。   “我知道的。”   沉默许久,陆璇突然说了一句。   路少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了一声:“什么?”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陆璇认真的说,又加了一句:“一直都很好。”   路少卿有些怔,胸腔被狂跳的心脏撞得有些发疼。   听着背后狂乱的心跳声,陆璇有些想笑,身后的人突然跳下床,什么话都没说就冲了出去,没多久又携着一身寒气回来。   陆璇有些懵:“你干什么去了?”   重新把人捞进怀里,路少卿在陆璇脸上偷了个香,声音愉悦慵懒的说:“自力更生,动手解了下燃眉之急。”   “……”   好像有点明白他去做什么了。   陆璇果断没有再说话,闭上眼睛睡觉,竟然很快便有了睡意。   只是第二天是被一阵尖叫声唤醒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难担此大任   “璇儿姐姐,你……你和少卿哥哥……”   轩辕明熙瞪着大大的眼睛指着床上躺着的两个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夜,陆璇和路少卿都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大约知道有这个男人在,陆璇没有立刻惊醒,反而孩子气的往被子里拱了拱。   从美梦中被惊醒,任谁也不会高兴的。   路少卿皱眉,抬手哄孩子般拍拍陆璇的背,声音沙哑的开口:“你再睡会儿。”   自然亲昵如老夫老妻。   掀开被子准备起来,目光触及轩辕明熙背后那个高大威猛的‘丫鬟’瞬间染上韫怒。动作极快的把陆璇一裹,拉着那‘丫鬟’就出去了。   “郡王殿下乔装打扮成这样到将军府来做什么?”   路少卿咬牙切齿的问,他身上只穿着贴身的里衣,单薄得紧,室外又正是化雪的时候,温度更低。可他却半点没有怕冷的样子。   轩辕黎被这么问,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他想出宫,可又不能硬闯。还是皇后帮他想的这个法子。   “母后要扶老三登基。”   他说的是轩辕昊,路少卿当然知道。   没有任何意外的挑了挑眉,等着他下面的话。   “老三宽厚。为人忠义,我相信他若是继位,一定会勤政爱民,他会是个好君主,却不一定能坐牢皇位,而且母后的掌控欲太强,老三没办法完全掌权。”   那是自然,太后谋划这么多,也不是为轩辕昊谋划的,而是为了她的娘家穆氏一族,等穆氏一族兴盛起来,到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步。这大律恐怕就要改姓‘穆’了。   所以呢?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路少卿继续沉默,装傻充愣。   轩辕黎只能继续道:“况且老三志不在朝野,与其强迫他做皇帝。不如让他做自己的闲散王爷来得好。”   轩辕黎理解轩辕昊的想法,就像当初的他一样,不愿卷入皇位的纷争,不想去面对那些算计和权谋,只想远离是非,求得一世安宁罢了。   嗯,三皇子不适合做皇帝,那还有谁呢?太子么?   “皇兄这一生最爱的就是先皇嫂,他的遗愿也是让太子继位。我在想……”   “太子难担此大任!”   路少卿打断轩辕黎明确的说,轩辕黎微怔,这人似乎对太子很是不喜?   “太子虽然一直在朝中无所建树,但跟在皇兄身边,也学到不少治国之道,少卿何出此言?”   何处此言?   一想到那人热切的目光。路少卿忍不住握拳,这样的人,如何能坐上帝位?   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路少卿转而道:“殿下已经把军权交出去了,就算想辅佐太子继位,又有什么能力与太后、与支持三皇子的朝臣对抗呢?”   轩辕黎眼神暗了暗,那是他的母妃,他无法对她兵戈相向。   “少卿能用短短时间就坐到国辅之位,必定有过人之处,若是……”   若是他能辅佐太子登基,也不是不可能实现。   轩辕黎的算盘打得好,路少卿却一口否决了他:“殿下太高看我了。我能坐上国辅之位,全靠太后支持,殿下难道看不出我是太后那边的么?”   母后的人?   轩辕黎对这个说辞是全然不信的。这人精心谋划的一切,恐怕只是为了陆璇一人,哪里会真的效忠于谁。   “少卿要如何才能答应辅佐太子继位?若是少卿担心太子继位后对你有所忌惮,本王愿倾北骑军之力保护你。”说完还嫌不够,又加了一句:“还有陆将军一家。”   这样,这人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吧?   轩辕黎这样想,路少卿的反应却和他预料的截然相反。   这人在笑,可笑意很冷,冷得好像这隆冬的冷气一丝丝的在往骨头里钻。   “郡王殿下。无论你给出什么样的条件,在我心里,太子……都不可能坐上帝位!”这话已经说死了,半点余地都不留,轩辕黎气结,还要再说什么,又听这人道:“若是换成郡王殿下,我倒是可以考虑助你一臂之力。”   轩辕黎:“……”   他若是真的想要皇位,何必等到今天?   这就是谈不拢了,轩辕黎心理有些着急,若是不能拉拢路少卿,恐怕不久之后朝堂之上就会变成太后专政了。   后宫干政已是大忌。若她还要把持朝政,就太可怕了。   咬咬牙,轩辕黎不甘心的问:“少卿对太子。是否有什么偏见或者误会?”   误会?   那可是天大的误会了。   路少卿想了想,似笑非笑的开口:“我曾听太子酒后醉言,若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第一件事便是立一男子为后,郡王殿下觉得这样的人,能做帝王吗?”   轩辕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立男子为后!?堂堂太子,一国储君怎能生出这样的想法?就是放在寻常人家,那也是极不符合纲常伦理的啊!   “太子他……当真有这样的心思?”   “郡王若是不信,回宫当面去问问就知道了。”   路少卿说完提步离开,如今局面已完全混乱,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回到房间,轩辕明熙正凑在陆璇身边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难得贪睡的人也被吵得清醒过来。   看见路少卿回来,轩辕明熙害怕的缩缩脖子,然后朝陆璇吐了吐舌:“璇儿姐姐,昭月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要走,又转头看向路少卿,别别扭扭的告别:“少卿哥哥,昭月走了,下次再出宫来看你和璇儿姐姐。”   说完飞快的跑出去,生怕路少卿像上次那样再打她似的。   路少卿淡淡的应了一声,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亲陆璇的唇角:“吵醒你了?再多睡一会儿吧,。”   “不用,睡不着了。”陆璇回答,就看见这人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的开始穿衣服,半点都不避讳。   移开目光,陆璇的脸有些发烫。   “郡王殿下出宫找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路少卿穿好中衣,把腰带塞进陆璇手里,抬抬下巴,张开双臂,示意她帮自己系腰带。   “我腰动不了。”陆璇红着脸说,这人耸耸肩,理所当然道:“手不是还能动么?你昨晚还说能自己擦背的啊。”   “……” ☆、第一百五十六章 阿璇的娘亲   陆戟来陪陆璇吃早饭的时候,路少卿已经走了好半天了,一起来的还有孙秀英,旁边跟着一个恬静的新妇,不用猜就知道是陆实娶的姑娘,她记得,是叫晓晓吧。   孙秀英是来给陆璇量衣服的。   陛下驾崩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三日后出殡。京都百姓必须着丧服,大律子民必须戒荤腥三日,举国哀痛。   看见陆璇躺在床上,孙秀英红了眼,嘴上却不停地安慰:“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陆璇抓住她颤抖的手:“乳娘,我已经没事了。”   孙秀英眨了眨眼,终是忍不住。秀秀连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软尺,温言细语的开口:“婆婆就是心疼姑娘,姑娘别伤心。”   秀秀的声音很好听,脸颊有些婴儿肥,但看上去很可爱,纯良又乖顺。   陆璇放下心来,乳娘过得不容易,能娶个孝顺温良的儿媳。以后总是能轻松不少。   秀秀帮她量着尺寸,陆璇看向自家父亲:“爹,陆叔回来了吗?”   问到这个,孙秀英止了泪。没好气的怒道:“别提那个老不休!就是他回来了我也不会让秀秀叫他公公的!”   这话说得硬气,秀秀朝陆璇递了个眼色,无奈的笑笑,她这个婆婆呀,就是嘴硬心软。   量了尺寸,又说了些体己的话,孙秀英才带着秀秀离开。   今天天气不错,路少卿让人把竹椅送来了,陆戟瞧着那竹椅做得精巧,也就勉强收下,然后推着陆璇出去晒太阳。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懒洋洋的很舒服,陆戟难得这么悠闲的这样陪着她,不由有些感慨。   “闺女,爹这辈子,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君王黎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你娘了。”   这是陆戟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和陆璇说有关她娘亲的事,陆璇虽然惊讶。却没敢出声打扰,怕再也没有机会听到有关娘亲的话题了。   “我和你娘是在常娇阁认识的,就是一些官家子弟寻花问柳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去那种地方,那时陛下还是太子,微服出宫,邀我作伴去看看。”   哪知道一看啊,就丢了心失了魂。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女子呢?   媚眼流转,风情万种,让人酥了骨头,却并不让人觉得低俗反感。   只要一闭上眼睛还是能清晰的记得她缠着红绸从高空急速下坠的画面呢,衣裙翻飞。恍若一朵傲然绽放的花蕊,美得惊心动魄。   她的腰肢怎么会那么柔软,她的手脚怎么会那么灵活,她的眼睛怎么会比宝石还要闪耀?   她额间的一点朱砂,像一团火落进人的心窝,轰然燎原,叫人只想沉溺其中。   十六七的少年郎,正是抱负高远的年纪。怎会相信自己会为女色所迷惑?   他怒极,不知是气自己的迷失,还是气这天仙似的女子扰乱了他的心智。   飞身上台,他搅了人家的节目,坏了人家竞选花魁,一柄长剑威胁楼里的妈妈,这乱人心智的小妖精他带走了,要逼娼从良。   那被他救出火坑的女子,不但不感激他,反而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懵了头!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他和她杠上,死缠烂打。知道她叫杨涟漪,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是被歹人所害才落入那种地方。   少年的心忽的就欢喜起来,原来这个人,是个清白的妖精,还未被任何人窥探过。   她进了那地方,被坏了名声,要找人报仇。他便直接冲进人家里断了那人的子孙根。   大仇得报,小妖精洗了满身风尘要皈依佛门,他如何能答应?硬是把人拴在自己身边。   小妖精急了,这是哪儿来的登徒子,竟是这般不讲理?   哼!   讲什么理?   这小妖精突然跳出来搅乱了他的心神,这笔账,怎么也得好好算!   于是这人不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找了个月老庙就直接给人姑娘求婚了:我以后是要做大将军的人,你嫁给我不会吃亏的!   简单粗暴,根本不给人商量的余地就硬给人套上凤冠霞帔。   之前看着觉得艳俗无比的颜色,此刻竟鲜活可爱起来。   找了匹威风凛凛的马,这人就揽着人上了马。若不是他长相俊美,恐怕就要被误认为强抢民女的强盗了。   大摇大摆的绕着京都转了一圈,高调宣布,京城第一公子陆戟今日就要娶亲了。   娶的不是别人。就是被他强按在马背上的女子。   这女子美得不可方物,脸上红晕比天边的彩霞还要美艳动人,远远瞧着一眼都叫人失了心魄。   可有人认出来了,这女子不是常娇阁的姑娘么?虽然还未开苞。那也是不干净的人了啊,怎么配得上京城第一公子?   众人指指点点,这人跃身下马,跟在后面的小厮立刻捧着大刀上前。   耍了一通漂亮的大刀,这人眉眼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掷地有声的开口:“从今以后,谁敢在背后再说我妻子半句不是,我绝不轻饶!”   此话一出。京都贵女哭倒一片,为什么这样好的男儿,要喜欢上一个风尘女子?   从那以后,京都百姓常见一修润如玉的男子,为一妇人牵马出游。   那妇人容貌姣好,如二八少女,男子退却少年青涩,沉淀男人稳重。相携之时,美好如画中仙。   不少女子痴心难收,甘愿自荐枕席为奴为妾,皆被他悉数拒绝。   至此,京都百姓皆知,陆家儿郎是世间少有的痴情种。   坊间甚至流传了一句话:若得陆郎心,愿历千重劫。   可惜,这一段佳话,没能千古流芳。   陆家儿郎随年轻帝王出征,上了战场,一战成名。   那一战,世人皆知。大律有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   那一战,朝堂振奋,有陆家小将在,大律数十年将无外敌敢扰!   然而那一战凯旋,迎接这位年轻将军的,是不足月降生的孱弱幼女,和一座凄凉的坟墓。   从此,护国将军爱女成魔。   思绪戛然而止,陆戟闭了闭眼,轻唤:“阿璇。”   “女儿在。”   “若是我没有离开,你娘亲也许……”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取他的骨   “爹。”   陆璇抓住陆戟的手,仔细观察他掌心的纹路,仰头浅笑:“爹,娘亲会等你的。”你待她如此情深,她一定舍不得这样离开。   奈何桥边,三生石畔。她一定心无旁骛的等着,好在下一世,再做你的妻。   陆璇说得笃定,陆戟却叹了口气。   “还是别等的好,我手上血腥太重,怕有恶鬼找她麻烦。她半点不会武,会受欺负的。”   这话里满满的都是心疼,听得陆璇心头一痛。   关于娘亲的一切,都是父亲珍藏的无价之宝,他不愿分享给别人,哪怕一丝一毫。她应该理解的。   “爹,你答应过璇儿要看着璇儿嫁个可靠的人,不受婆家欺负。还要教你的孙儿习武的。”   陆璇抓着陆戟的手覆在自己脸上,带着老茧的手粗粝得可怕,陆璇却只觉得安心。   这是爹爹的手掌啊。   听出陆璇语气里的害怕,陆戟拍了拍她的脑袋,失笑:“傻丫头。”   若是没亲眼看见你过得幸福,爹怎么敢去见你娘亲?她生气起来,爹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温暖的缘故,陆璇靠在陆戟的手上就睡着了。   陆戟的心很平静,很多年了,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   在他的掌心,是一张小小的脸,轮廓和当年让他心动的小妖精的脸很像。只是多了几分英气。   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如今也有了可恶的臭小子来守护了。   路少卿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静谧的画面。   他一心要守护的姑娘,贴着自家岳父宽厚的手掌浅浅的睡着了。像个孩子。   下意识的放轻脚步,却不防背后传来一声破锣似的巨响。   反应极快的大步跨到陆璇身边,和陆戟一左一右捂住她的耳朵,免得她被惊醒。   杀气腾腾的看向罪魁祸首,关云修捡起铜镜缩了缩脖子,躲到陆沅背后,又被孤承皱眉扔给孟玄尘,这臭小子占谁便宜呢?   陆璇还是醒了,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两只手捂着。有些茫然。   路少卿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指着关云修说:“他说要先观察一段时间,等工具打造出来,然后就可以做手术了。”   走到面前,关云修详细说了下自己的计划。   简单来说这段时间他会交给陆沅一套按摩手法,帮助陆璇舒筋活络。与此同时,培训孤承成为和他一样能主刀的大夫,届时陆沅和孟玄尘就是手术助手。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他们都要住在将军府里,随时观察陆璇的身体情况。   这边关云修在细致的讲解自己的思路,那边路少卿则和陆戟大眼瞪小眼。   “听说这次手术要取一截骨头给阿璇。”   “嗯。”   “取我的,我是她爹!”陆戟不容拒绝的说,想了想关云修的风言风语。加了句:“她身上流着我的血,肯定能配对成功,不会排斥。”   “爹,阿璇回京后曾中过毒,如今余毒还未清,我身体里有能压制她毒素的药物。取我的更好。”   “我一把年纪了,又不用带兵打仗,而且又……”   陆戟刚想说自己反正也断过一臂,再取点骨头出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哪知路少卿的眼神却突然凌厉起来,直看得他说不下去。   “爹想让她愧疚一辈子么?”   已经欠了父亲一条手臂,她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再接受从自己父亲身上取一截骨头下来?   陆戟瞪眼:“你不说我不说阿璇怎么会知道?”   “我会告诉她的。”   路少卿毫不犹豫的答,陆戟气得差点一巴掌呼过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臭小子就没个分寸?   偏偏这人还不知错。理直气壮的给自己找理由:“我不会骗她。”   陆戟打不得说不过,只能气咻咻的威胁:“你小子是不是非要跟我杠上?以后别叫我爹!”   路少卿失笑,软了语气:“爹。六年前那把红缨枪,是我送给阿璇的,虽然我并不知道有人在上面抹了剧毒。但也的确是我间接害得爹断了一臂,若是爹不让我做这件事,阿璇心里恐怕永远都会有一个疙瘩。”   陆戟哑然,半晌没了声音,原来这俩孩子的症结在这里,真是两个傻孩子啊。   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嘴上却是越发不饶人:“平时看着你小子挺聪明的,没想到连这点心结都解不开。”   路少卿苦笑,在阿璇的事情上,他又何曾聪明过?   读出路少卿眼底的意思,陆戟勾了勾唇,这臭小子对外倒是精明。对内可是半点不能欺负我家闺女的,勉强算他小子过关吧。   “这事我不和你争,男子汉大丈夫,少一寸两寸骨头想必是没什么关系的。”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   谁也不知道护国将军和国辅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将军看见国辅之后,明显没有那么强的敌意了。   三日后,陛下出殡,满城百姓身着丧服夹道送行,三皇子抱着灵位走在最前面。上好紫檀木做的棺材,用了十六人抬。   护送的队伍长得看不到尽头。   那一日没有下雪,天气晴好。   一些年长的人眼里都含着晶莹的泪花,突然记起多年前,那个御驾亲征,凯旋而归的帝王,何等的雄姿英发,气壮山河。   数十年励精图治,换得大律如今的繁荣昌盛。   整个葬礼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众人在昏暗的天色下回来,面色悲戚,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送葬的队列中,似乎没有太子和北郡王殿下的身影。   一时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在这样的压抑不安下,除夕来临。   这是大律子民数十年来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年,因为他们刚刚失去了一代帝王,即将迎来动荡。   将军府却是一片温馨祥和。   关云修缠着孟玄尘想要研习针灸。   孤承大着胆子向陆戟说给陆沅提亲的事,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离家近的张奎还有其他人都回家探亲去了。   翠香做了一大桌的好饭好菜,要好好吃个团圆饭。   将军府似乎热闹起来,陆璇坐在竹椅上看着门外红彤彤的灯笼发呆,然后就看见路少卿携着一身风雪赶来,灰色的外袍底下,有一滴急不可见的血迹。   仰头,唇被堵住,然后就感受到他浑身的冷肃与杀戮。   眼睫颤了颤。   除夕夜,他……杀人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年夜饭   “你身上有血腥味。”   等路少卿放开自己,陆璇淡淡的说,路少卿皱眉,动手就把身上的外袍解下来,随手往后一扔。   陆璇这才看见他背后还孤零零的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脸上泪痕未干。眼底恨意未消,发丝凌乱,有些狼狈不堪。   顾铮!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璇询问的看向路少卿,男人没有理会他,推着竹椅往里面走:“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不知道抱个暖炉么?”说着就抓着她的手搓。   陆璇有些无语,这人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么?   “他怎么了?”不是在天牢么?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   路少卿不说,陆璇只能直接问了。   淡淡的瞥了顾铮一眼,路少卿无所谓道:“一会儿我就把他扔出去。”   “……”   那你把他带来做什么?   陆璇还想再问。少年突然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背脊挺得笔直:“求将军收我为徒!”   那头磕得砰砰作响,陆璇听得心惊,身上多了一床薄被,然后便是自家父亲玩笑般的声音:“这里哪里来的将军?不过是个糟老头罢了。”   “将军!”少年伏地。不算宽厚的肩膀微颤,说出来的话却坚定异常:“我自愿改陆姓,终身侍奉将军!”   自愿改陆姓?   他说这话时,和当年的阿沅多像啊。   一个人若非被逼到绝境,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父兄呢?”   “已被奸人害死在牢中,顾家一脉,只剩下我一人!”   说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话里已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天牢重地,就算是死囚,一般人又如何能进去将那么多人灭口?   陆璇下意识的看向路少卿,顾铮嘴里的‘奸人’是谁?   被陆璇这么一看,男人的脸黑了下来。抿着唇,脸绷得死死地,也不看她。拎起顾铮就真的要把人扔出去。   “慢着!”陆戟出声制止,顾铮的眼睛亮起来,挣脱路少卿的手就扑过来,跪在陆戟面前就喊:“师父!”喊完又看向陆璇,恭恭敬敬的开口:“师姐!”   “……”   她怎么就变成师姐了?   听见动静,陆沅从屋里出来,还没看清这外面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少年响亮的声音:“二师姐!”   扫了顾铮一眼,陆沅没认出他来。只是惊奇的问:“将军,您又收徒弟了?”不是说再也不收了么?   陆戟被那一声‘师父’叫得极为熨帖,只是面上没有半点显露出来,不容拒绝的拉起顾铮:“别急着叫师父,我可不承认,先吃饭再说。”   顾铮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不管不顾的道谢:“谢师父!”   “将军都说不承认。你还叫!”陆沅打趣的开口,热热闹闹的进去,陆璇也想跟着进去,路少卿抓着竹椅没让她动。   “阿璇你怀疑是我让人去天牢灭口的?”   陆璇叹了口气,不是怀疑,只是觉得。如今朝中掌权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就算不是这人下的命令,他也该是知情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及时去救下顾铮?   “我没有怀疑,你做什么事,向来都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你不赞同我做的事?”路少卿继续追问,心里五味杂陈。   陆璇摇头,她没有赞同和不赞同的权利,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   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只是她不希望是他,不希望他这样的人,被世人诟病。背千古骂名。   “阿璇,你是厌恶这样的我,还是担心我?”   路少卿轻声问。抓着竹椅的手更加用力。   他知道自己走在一条怎样的路上,也知道这条路没有回头的余地,会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可他总觉得,就算所有人都不理解自己,阿璇也该是理解的。   不用支持,理解就好。   费力的扭头,陆璇尽量轻松地露出笑来:“若是哪天你被砸了臭鸡蛋,别让我闻到就好。”   这人!   心里的石头落地。路少卿笑得格外温柔:“若是以前的阿璇,一定会回答说璇儿心疼少卿哥哥的。”   陆璇眨了眨眼,歪着头故意捏着嗓子重复:“少卿哥哥。璇儿好心疼你啊,哈哈哈……”说完笑出了声,然后就被身后的人扣住下巴吻住。   温柔缱绻到希望时光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才好。   终于坐到桌上。陆戟坐上首的位置,左右分别是路少卿和陆璇,路少卿旁边依次坐着孤承、孟玄尘、关云修、顾铮、杨文修。陆璇旁边依次坐着陆沅、翠香。   十个人刚好围成一桌,烛火燃得噼啪作响,温馨得让人掉泪。   沈河和陆渠的饭菜照旧是由小寒提前送到他们房间,从陆璇有记忆起,就没和自家祖父祖母一起过过除夕,父亲不说,谁也不敢提。   “你们这群臭小子,跑我将军府来蹭年夜饭,明早一人给我劈十捆柴做伙食费!”   陆戟先喝了一口酒,霸气的说,眼睛亮闪闪的,分明很是开心。   “是,师父!”   顾铮爽快的应着,也喝了一杯酒,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   陆戟哈哈大笑:“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敢学人喝酒,连我闺女都赶不上!我闺女可是随我,海量!”说着放了一小坛酒在陆璇面前,拔了酒塞,得意的说:“闺女,给这小子做个示范!”   顾铮的脸红了个透,也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被自家师父笑话的。   陆璇抱起酒坛刚要喝,手上就是一空,路少卿仰头喝完一坛酒坐下,面色如常:“爹,阿璇身上有伤,不能喝那么多酒。”   若是以往,陆戟肯定拍桌子骂人了,劳资的闺女劳资难道还不了解,要你小子多事?   但是今天,陆戟没动怒,反而讪讪的笑了两声,好脾气的说:“是我太高兴忘记了。”   陆璇惊讶,爹爹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还没惊讶完,路少卿盛了一碗鸡汤放在她面前:“想喝就喝这个,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   这人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喝醉吗?刚刚那坛可是从边关带回来的烈酒。 ☆、第一百五十九章 救命啊   路少卿悄悄打了个嗝,就乖乖的坐在那里,既不动筷子,也不说话,像极了私塾里刚被先生训斥了的学生。   别人看不出来,陆璇一眼就看出他醉了。   这人向来多病。即便有两分是装的,喝酒的机会应该也不多,酒量怎么会大?   刚要开口说话,门外进来两人,一个是轩辕明熙,另一个……则是穿着宫女衣服的轩辕黎。   轩辕明熙小脸冻得通红,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陆璇,轩辕黎则很不友善的把几道稀奇的目光瞪回去。   “噗!”   关云修没忍住笑出了声,立刻引爆其他人的笑点。连陆戟都哈哈大笑起来。   明明是俊雅风度的男人,穿着不合体的女子衣服,怎么看怎么不搭,加上明显僵硬的五官,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孤承笑得最夸张,从凳子上跌下去。抱着路少卿的腿直抽气:“宫里的侍卫眼睛都是瞎的吗?你这样都能不被认出来?”   轩辕黎:“……”   他并不想解释自己是怎么出宫的。   这桌子上,唯一还算镇定的就是陆璇和路少卿了。   笑了一会儿,翠香就拉着杨文修去了厨房,轩辕黎挨着路少卿坐下,轩辕明熙则坐在陆璇和陆沅中间。   第一次出宫过除夕,虽然很不适应,但也很新鲜。   拿了新的碗筷夹了块肉吃,轩辕明熙满足的眯了眯眼,她刚刚还担心要和皇叔一直在外面晃悠呢。   咽下嘴里的吃的,还要再夹,看见对面坐着的人,轩辕明熙愣住:“你怎么在这里?”   轩辕明熙这么一问。轩辕黎也才注意到顾铮,眉头皱了起来,如果他没记错。顾家上下如今应该被关在天牢才对。   顾铮掀眸看了轩辕明熙一眼,那眼神冷得很,像从地狱爬出来的人一样,吓得轩辕明熙差点拿不稳筷子。   这人是怎么回事,之前看着她还挺和气的,这会儿看着怎么好像和她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好在顾铮只看了一会儿就垂了眼眸,自顾自的喝酒,任由烈酒穿肠,烧得五脏六腑都疼起来。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喝到第三杯,怕顾铮喝醉了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陆璇示意陆沅抢了他的酒杯。   “二师姐,你让我喝。”   少年清澈的眼眸映出痛苦的哀伤,看得叫人心疼。陆沅刚犹豫起来,顾铮就被孤承勒着脖子扯到一边:“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孩子还是不要喝太多,会伤身的,蹲这儿啃个鸡腿吧。”   “……”   看着鸡腿半晌,顾铮老实接过鸡腿蹲一边儿啃起来。分明也是醉了。   “少卿,顾家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轩辕黎疑惑的问,路少卿眨眨眼,老实回答:“有人去天牢灭口,他运气好,活下来了。”   灭口?   轩辕黎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母后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铲清阻碍么?   轩辕明熙吃不下东西了,戳着碗里的饭粒小声的问:“少卿哥哥,他的家人都……不在了吗?”   “嗯。”路少卿点头。   轩辕明熙的动作顿了顿。突然有些坐不住了。   想了一会儿,轩辕明熙主动开口:“皇叔,我们回去吧。”   回去待在冷冷清清的宫里,也好过待在这里。   虽然不知道中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但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轩辕一族才死的。   轩辕黎也想回宫问问他的母后到底想做什么,起身,朝陆戟颔首说了声告辞就带着轩辕明熙离开。   摸着下巴看着轩辕黎的背影半晌。陆戟难得朝路少卿露出笑来:“那小子虽然比你年长,但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没你小子多。”   路少卿眼神清亮的听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咧嘴一笑:“饿了。”   陆戟:“……”   他不过是夸了这人一句,不会把人乐傻了吧?   陆璇捂脸,提醒了句:“爹,他喝醉了。”   “啊?这么快就醉了?这死狐狸的酒量也太差了吧?”   孤承夸张的问,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喝下,脸立刻红了个透。起身晃了晃,‘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   陆璇眉头跳了跳,以后还是别让这两个人喝酒了。   还没怎么吃饭。就醉倒了两个,孟玄尘起身:“我先送他们回去休息。”   听见声音,顾铮‘噌’的站起来。自告奋勇:“师父,我也去!”   “一个两个别耍酒疯,都给老子滚回去休息!”   陆戟训了两句。孟玄尘和顾铮就扶着两人各回各屋了。   陆璇不放心,又让陆沅去厨房找翠香熬点醒酒汤。   原本热热闹闹的饭厅,只剩下陆戟和陆璇两个人,屋外又开始下起了雪。   陆戟抱起酒坛咕噜咕噜喝了大半坛,陆璇往他碗里夹了几个菜。   “爹,空腹喝酒不好,吃点菜吧。”   酒坛往桌上一放,陆戟起身脱了外套就冲进院子里打拳。   陆璇推着轮子挪到门边,就见自家父亲早已打得忘形。   这套拳陆璇从小看到大,一直不觉得烦腻,只是看见那截空荡荡的衣袖,总会抑制不住的难受。   陆沅从厨房回来,看见陆戟在院子里打拳吓了一跳:“主子,将军也喝醉了?”   她的声音有刻意压低,却还是没逃过陆戟的耳朵,院子里炸开一声吼:“劳资酒量有那么差?”   陆沅神色一凛,站得笔直,大声回答:“将军海量,千杯不醉!”   陆戟被逗乐,笑着骂了一句:“马屁精。”   陆沅也乐,笑嘻嘻的答:“将军明鉴,末将所言句句属实!”   “呸!过来陪老夫过两招,就这么喝酒太没劲了。”   一听这话,陆沅连忙退到陆璇背后:“将军,末将武艺不精,您还是找别人吧。”   “没用,那璇儿来陪爹……”   陆戟的声音顿住,目光落在陆璇坐着的竹椅上,表情迷茫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差点忘了,他的阿璇,现在站不起来呢。   “爹……”   陆璇看得心疼,想说点什么宽慰他,陆戟抹了把脸走到陆璇身边,笑着说:“不打拳了,酒也不喝了,等璇儿好起来再喝。”   “爹……”   陆璇还想说些什么,后院传来一声惊恐地尖叫:“救命啊!” ☆、第一百六十章 乱臣贼子   什么人!?   陆璇凛然,止了声,陆戟早已奔向后院,陆沅则推着陆璇往后院去。   刚到后院门口就听见小寒嘤嘤的啜泣,再往前去,就看见翠香拿着铁勺护着杨文修,如临大敌。   一看见陆璇和陆沅,翠香赶紧拉着杨文修躲到她们背后。   拍着胸脯,翠香心有余悸的开口:“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个姑娘。上来就捅人一剑!”   陆璇的心揪紧,谁被捅了一剑!?   剑被折断的声音传来,下一刻。陆戟左手拎着浑身是血的叶昔,右手拎着路少卿过来。   路少卿还是那副老老实实的模样,只是肩膀处多了一道口子。   一看见陆璇,路少卿的脸皱了起来,嘴巴瘪了瘪,可怜巴巴的说:“阿璇。疼。”   陆璇又好气又好笑,这人还知道疼!   “呼呼。”   路少卿把受伤的手递到陆璇面前,孩子气十足。   陆戟眉头抽了抽。差点没一把把人给扔出去,这臭小子喝醉了竟然更会装可怜了。   没理会这人,陆璇看向叶昔:“你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刺杀一国国辅?就不怕连累满门么?”   呵!满门?   叶昔冷笑出声,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也不知是路少卿的还是别人的。   “这个奸臣假情假意的放我们出去,结果刚出城门就被人围剿追杀,叶氏一族,如今都成了无头的冤魂!”   叶氏顾氏,都在一夜之间被灭口,看来太后……真的等不及了呢。   只是这样,真的不会自断后路,动摇大律的根基么?   “叶姑娘。他身为一国国辅,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要灭口的话。何必多此一举把你们放出天牢?”   陆璇耐着性子反问,叶昔此刻根本听不进去,只认定路少卿就是害死她们全家的奸臣。   “今日杀不了这个奸臣,是我没有本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护国将军,你们助纣为虐,如何当得起忠臣良将这样的敬称!?”   这话陆戟不爱听了,护短的反驳:“女娃娃你这话怎么说的。老夫已经辞官了,无权无势,做什么了就助纣为虐了?况且我女婿今天算是救了你一命才是。”   “堂堂护国将军,竟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祸害忠良的乱臣贼子,你……”   叶昔嘲讽的说,话未说完就被陆戟打断:“老夫好歹还守了这么多年的边疆。你爹帮着淑贵妃造反还算得上忠良?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此话一出,叶昔的脸涨得通红,她想反驳,可找不出任何的证据,而且如今父兄家人都不在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叶昔的脸上露出颓败之色。半晌没有说话,唇角突然溢出一缕血丝,身体摇晃了两下,竟是自己咬舌了!   “这都哪儿学的烂脾气?动不动就找死!”   陆戟恼怒的说,却是动作极快的抱着人去找孟玄尘,幸好现在府上就住着几个还靠得住的大夫。   “哟。流了不少血,我去烧点热水吧,老杨,把饭菜收到厨房热着,一会儿他们饿了还能吃上热乎的。”   翠香有条不紊的安排,见小寒还瘫在地上。一把把人拎到厨房。   人都走了,路少卿又凑到陆璇面前:“阿璇,疼。”   陆璇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对陆沅道:“把醒酒汤给他们喝一碗,让孟大夫帮国辅大人看看包扎一下。”   “是!”   陆沅应了转身就走,路少卿嘴角下垂。委屈极了:“阿璇,你不心疼我了。”   “嗯。”   陆璇点头,自己推着轮子往前走,路少卿立刻抓着竹椅的扶手帮忙推。   陆璇的情绪突然就失控,扭头怒吼:“手还在流血,你管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站在多危险的位置?以后还会有多少人来刺杀你,你知道吗?”   吼完,陆璇的眼眶红了起来。   这样的后果,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的快。   天知道她刚刚有多痛恨自己,痛恨无法站立,无法帮上任何忙的自己。   虽然所有人都刻意瞒着她,她也知道,没有任何时候是可以绝对肯定的。   如果关云修替她做了手术之后,她还是无法站立起来。到时她要如何陪他一起面对这样的情况?   难道要在被人包围的绝境,还要这个男人用性命来保护她吗?   不,她做不到!   眼看眼泪就要落下。路少卿愣住,随即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只能一个劲的安慰:“阿璇。我不痛了,你别哭,我一点都不痛了。”   抱住这人的腰。陆璇放声大哭。   怎么办,少卿,我要怎么办。你又要拿我怎么办才好?   路少卿笨拙的拍着陆璇的背,低声安慰:“我知道阿璇不喜欢这些事,你放心,这些事很快就会结束的,等爹完全卸任,找到陆家军的继承人,等新帝继位,朝堂稳定,就不会有人动陆家军的主意了,到时我就可以带阿璇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男人低缓的声音入耳,可以听出里面浓厚的关切,陆璇却愣住。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陆家军么?   为了陆家军不被卷入皇位之争,所以他逼着自己站到风口浪尖的位置,背负所有的误解与谩骂?   这个人……到底要她欠他多少才够!?   “少卿。”   陆璇低唤,鼻音浓重,闷闷的。   “嗯?”   路少卿应着,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好像是面对一个易碎的珍宝。   陆璇喉咙又是一哽,哑着声音问:“你可不可以不要爱我?”   不要爱这样自私的我,你会不会过得轻松一点?   你这样的人,应该会有很好的姑娘与你匹配才对,应该和某个奇女子琴瑟和鸣,白头到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逼着自己用双手去沾染污秽,最后还要背负千古骂名!   那些,都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啊!   陆璇越想眼泪掉得越多,这是她信誓旦旦说要守护的少年啊,最后怎么会害他变成这副模样?   路少卿顿了顿,蹲在陆璇面前和她平视,眸底一片清明,醉意全无。   “傻丫头。”   傻丫头,既然爱了,怎么可以收得回? ☆、第一百六十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除夕夜,最终在一片动乱中结束。   叶昔和顾铮在将军府住下了,两个人每天一大早就开始练武,平时就板着个脸不吭声,偶尔眼底泄出几分杀意,也不知道想要去杀了谁。   幸好路少卿手臂上的伤不重,包扎之后,也不妨碍行动。   因着这伤,路少卿也不回国公府了。天天就往将军府跑。   以前还要骂人踹人的护国将军也不撵人了,甚至偶尔还关心两句。   轩辕明熙有事没事就往将军府跑,当然。身后永远跟着一个又高又壮的‘丫鬟’。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开春。   天气开始暖和起来,压抑了一个春节的大律民众,也开始忙碌起来,一些怀春的少男少女也都想邀出游踏青了。   在这种情况下,某个春和日丽的午后,路少卿把顾铮带了出去。   出去时。顾铮还沉闷得像个木头,回来时两只眼睛却亮得吓人,手紧紧的抓着自己手里的剑。浑身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最先发现不同的是叶昔,因为之前刺了路少卿一剑的缘故,不敢和他说话,只能抓着顾铮追问:“你把谁杀了?”   顾铮眼底攒着火苗,仍旧抑制不住激动,声音有些颤抖的回答:“三司使。”   叶昔把剑扔到地上,有些生气的问:“为什么不叫我一起?”   “这些都是我们男人该做的事。”顾铮听着胸膛说,语气是难得的欢快,末了又看了叶昔一眼,幽幽的道:“你不是觉得路大哥是奸人吗?他不会帮你的。”   这话戳到叶昔的痛处,当即恼怒道:“谁稀罕他帮!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你和他一起。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闻言,顾铮的脸绷了起来,多了几分狠厉和阴鹜。   “只要能让我报仇。我也不稀罕做什么好人,你都不知道我把三司使大卸八块的时候心里有多痛快!”   “你!……”   叶昔气结,眼眶发红,想起父兄惨死的场景,她何尝又想做什么以德报怨的好人?   这番对话把正在吃点心的小寒吓得差点噎住,陆沅帮她拍了拍背,故意叹息着对陆璇道:“主子,小师弟好像杀了个不小的官啊,要去报官吗?”   一直专心说话的两人这才发现不远处的陆璇。   顾铮面色坦然。拱了拱手就要行礼喊‘师姐’,叶昔却是想也没想就把剑冲到陆沅面前,恶狠狠地威胁:“不许报官!谁也不许说出去!”   话里维护的意思很足,陆璇脸色未变,安静的坐着,陆沅一出手就夺了叶昔手里的剑。末了还擒住她的胳膊将她制住。   “你们想做什么!?”   叶昔大惊,慌张的问。   陆璇温吞的开口:“你们与乱臣贼子为伍,将军府责无旁贷,当肃清乱党才对。”   “他不是你夫君吗?你也觉得他是乱臣贼子?”叶昔难以置信的开口,陆璇抬起她的下巴和她对视:“不是叶姑娘一直这样觉得的吗?”   “……”   叶昔被堵得说不出话,陆璇松开她。推着轮子到了顾铮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继续开口:“三司使今日出行是为了迎接新帝继位的吉祥物帝鸟进宫,有重兵护送,我师弟是男儿,近来多得父亲指点。武功已高出叶姑娘许多。你看他里衣多处被挑破,内息比平时粗重许多,便知此事凶险异常,叶姑娘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去了之后不会白白葬送性命?”   这一番话,既是开解,也是点拨。   叶昔听没听进去不清楚。顾铮倒是惊了一把,大师姐的观察力竟然这般好?难怪回来之前路大哥还特意让他换了外套,还用皂角洗手。   难怪大师姐能上阵杀敌。单是这份缜密的心思,也是女子少有的。   “若是有受伤,自己找人帮你包扎一下。我那里还有些药膏,对内伤还有些用处,一会儿给你送来,去休息吧。”陆璇对顾铮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最近就在府中,不要出门。”   三司使遇刺身亡这件事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也不知道顾铮有没有被人看见。   “是,师姐。”   顾铮应着离开,陆璇又看向叶昔。见她脸上满是泪痕,叹了口气。   “我知道那日是我鲁莽,误伤了国辅大人,还请陆姑娘代我向他道个歉,叶昔能独活至今是不惜这条命的,若是能为父兄报仇。叶昔愿将这条命交给国辅大人,任凭差遣!”   这话说得恳切,陆璇知道。她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你如今的功夫,连阿沅都打不过,即便仇人到了你面前。你又能做什么呢?”   她要杀的人,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哪一个身边没有护卫保护?仅凭一己之力。根本做不到。   叶昔痛恨的闭上眼睛,她也知道自己武艺不精啊,可是她哪里有机会去苦练武艺数十年再报仇?   “若是你的仇人如今站在你面前。你能保持冷静吗?”   陆璇又问,叶昔眼里涌出疯狂,要她如何保持冷静?她只想扑上去咬断他们的脖子,剜心剥骨才好!   “一无本领,二无隐忍,叶姑娘若真的那么想要去送死,就自行出府去吧,府上不会有任何人拦着你的。”   话音刚落,陆沅松开叶昔,推着陆璇往前走,小寒怯怯的看了叶昔一会儿,小跑着跟上陆璇。   “主子,你要帮她?”   陆沅小声的问,有些不赞同,将军都不管这些事了,主子又何必把这些麻烦往自己身上揽?   陆璇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天又暖和起来了呢。   她哪里是在帮叶昔,只是叶昔想杀的那些人,恐怕也是那人要铲除的障碍呢。   父亲说不管这些事,教导起顾铮来,却是半点都未藏私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能迎风而上了。   叶昔在地上瘫坐了半天,忽的起身追上陆璇,二话不说跪下:“民女叶昔,愿为姑娘当牛做马,求姑娘帮民女达成心愿!”   “若是仇人在你眼前,报仇的时机未到,你能忍吗?”   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叶昔艰难的回答:“只要让我手刃仇敌,我能!”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夫君   路少卿最近下朝都很晚,平日回来将军府基本都熄了灯,今夜却是灯火通明。   客厅里,陆戟坐在首座,陆璇坐在下首,父女俩一人端着一杯热茶,慢条斯理的喝着,动作如出一辙,分明是在专程等人。   “主子,我……这就先回去了。”   二狗子一看这架势不对,脚底抹油就跑了。   路少卿摸了摸鼻子,挂上笑意进屋:“爹。阿璇,怎么还没睡?”   说着要坐下,陆戟横了眼,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放:“谁让你坐下的?”   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国辅大人跟挨着仙人球一样弹起来。老老实实站好:“若是少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爹直接动手教训就是,少卿绝不还手!”   哼!绝不还手?就知道拿这句话吓唬人是不是?   陆戟哼着站起来,指着路少卿开始数落:“我一个糟老头子哪里敢数落国辅大人,你哪里做得不好?好得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就敢让人去杀三司使!”   这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三司使是他说杀就杀的吗?那么多人看着,他能撇清关系?   “爹,小点声,隔墙有耳。”   路少卿谨慎的提醒。陆戟差点被气得笑起来,杀人杀得明目张胆,还怕人说?   “给劳资滚蛋!你丫是不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早点死了好,我正好给璇儿物色几个青年才俊!”   这话都说出来了。看来当真是气得不轻。   路少卿也不敢在再不当回事了,认真地开口:“爹,我做这些都是考虑过的,三司使这人中饱私囊,手下又有众多冤案,民怨已深,又结怨甚多,他一死,只能是大快人心,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去举报的。”   “若是有人重金悬赏呢?”   为了钱,有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说到这个,路少卿的表情更放松了:“如今朝堂之上,人人自危,谁有心思去管一个三司使的死活?新帝继位才是最重要的事。”   “三司使是太后的亲侄儿,别人不管。太后也能不管?”   陆戟气咻咻的说,这人是不是觉得他年纪大了,就那么好骗?   路少卿没话说了,这三司使的确是太后的亲侄儿。算得上是心腹,也帮太后敛了不少的财。   太后的确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已经被杀了。   而且,只要能拿出比三司使更有利于她的条件,亲侄儿又如何?   顶多下旨让他风光出葬罢了。   “太后的确很心痛,但为今之计,她也只能靠我控制朝政,所以少卿是有绝对的把握的。”   路少卿说得笃定,陆戟知道是劝不了这人了,坐了回去,半晌才道:“顾铮这个孩子不错,虽然有些偏执。但还算重情重义,以后若是能给他爹平反,入了陆家军也可以有一番作为。”   这话让路少卿和陆璇都有些吃惊,竟然这样看重他?   “这天下,终归是年轻人的天下,他经历过灭门之痛,对人命会越发的看重,大仇得报以后。他心里没有执念,做事总是会比常人冷静一些。”   陆璇点头,父亲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   想了想,陆戟又加了一句:“最重要的是,要是没个寄托,我怕这孩子会想不开。”   人啊,若是没了牵挂执念,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路少卿点头:“爹的意思。少卿明白了。”   日后,天下大定,便为顾家翻案,重用顾铮吧。   商定好这件事,陆戟就回去休息了,大约是年龄摆在那儿了,他最近总是早早的就想睡觉。   等陆戟走了,路少卿也不推竹椅。直接就抱着陆璇回房间。   陆璇安安静静的在他怀里,也不说话,乖顺得厉害,可路少卿就是能察觉到怀里的人不开心,很不开心。   把人放在床上,顺势压了上去,在唇角偷了个香:“谁惹我家阿璇不开心了?”   陆璇这次没躲他,反而在路少卿要离开的时候勾着这人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罢休。   路少卿的眼眸染上浓郁的情欲,眸子都有些泛红,死死地盯着陆璇,很不得把人连皮带骨全都吞进肚子里去。   陆璇的手从这人的领口钻进去。然后就被抓住   路少卿苦笑,声音低哑的开口:“阿璇,你想害死我么?”   陆璇没回答,手继续往下。贴到这人滚烫的胸膛,强有力的心跳透过胸腔直达掌心,震得她心头发麻。   “你的蛊毒,最近好像都没有发作?”   陆璇轻声问,路少卿一愣,随即放松下来:“嗯,阿璇你现在这样,我不会那么禽兽。”   不,不是这个理由。   陆璇收回手,脑袋贴到路少卿的胸膛。   这个男人,最近好像没有再提成亲的事了。   陆璇知道他一直在忙,可每次听到他做的事。都会有种他不要命了的胆战心惊。   “你……”   只说了一个字,喉咙就好像被什么堵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心脏被巨大的恐惧覆盖,密密麻麻的缠绕,呼吸都跟着疼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蛊毒无解,你是不是……是不是时日无多?   这样的话,陆璇问不出口,只要想一想都会觉得心如刀割。   “怎么了?”   感受到陆璇的悲伤。路少卿想看看她的表情,陆璇却固执的贴着他的胸膛不肯抬头。   “等这些事结束,我想和爹爹一起去边关要道上开个客栈,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啊。我可以出钱出人,厨子跑堂还有掌柜的,都有现成的。”路少卿大气的说,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去挑几个上好的工匠,到时候客栈修出来一定要很好看。   “嗯,到时候酿许多好酒,给来往的将士喝。我要做老板娘。”   这一句‘老板娘’听得路少卿胸口发热,他出钱开的客栈,她不就是老板娘么。   在陆璇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路少卿愉悦的开口:“好。让你做老板娘!”   “我不懂经商,什么都不会,这些全都要靠你。”   “那是,你夫君懂这些就好了。”   “是,夫君,你会陪我到白头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杀无赦   这话一出来,路少卿整个人都僵了,许久才激动地坐起来,抓着陆璇的肩膀:“你再说一遍,你叫我什么?”   “夫君。”   国辅大人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柔软得不像话。   从未想过,这两个字被她喊出来,会是这样的悦耳动听。   屋里黑漆漆一片,陆璇只能看见这人晶亮的眼眸。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半晌没听见说话,忍不住问:“还是你更喜欢听我喊你‘相公’?”   话音刚落。唇被死死压住,近乎粗暴的蹂躏,可以感受到这人内心的激动和狂喜。   夫君也好,相公也好,阿璇,你怎么会这样让我欢喜?   第二天陆璇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要是她知道自己喊一声‘相公’会发生后面那些事,她是觉得不会喊出来的。   想到昨晚的事,陆璇的脸烧起来。缩在被窝里不动,可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触感。   她怎么会答应那个男人做这种事!   陆沅来帮陆璇穿衣服的时候,见她脸红得不行,差点以为她受风寒发烧了。   准备叫孟玄尘来看看,被陆璇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   吃过早饭,陆璇勉强平静下来。   答应他的医馆买下来了,手术要用的工具也打造好,一大早他就拉着孤承和孟玄尘去看自己的宝贝。   顾铮这两天老实待在府上,大约是杀了三司使的缘故,他的心境平和了不少,练武的时候也更加用心。   叶昔底子没有顾铮好,又是个女子。陆戟没打算教她,陆璇就让她跟陆沅一起在后院操练。   军营里实打实的法子,总是要比请的武师教学辛苦得多。可叶昔却半点没叫苦,眼睛亮铮铮的。   陆璇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晒太阳,同时给自己的腰做按摩。   这是关云修教陆沅的,陆沅给她按过几次,她也就记住了。   下半身还是没什么感觉,可每天这么按压着,肌肉倒也没像其他人传言的那样萎缩。   日子过得挺宁静的,杨文修突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有……有官兵把我们包围了!”   那些回家探亲的人,陆戟和陆璇都写了信给他们。表明辞官的决心,让他们自己决定去留,如今府上,也就没有什么人把守。   陆璇掀眸,眼底一片波澜不惊:“你和翠姨带着小寒去祖父祖母那里看着,别让他们受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怕。”   杨文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听陆璇的。   前脚刚走,后脚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人就领着一队人马进来。   看见陆璇,那人领头的突然停下,拱手:“卑职朱轩,见过陆太傅!”   陆璇不认识这人。看这盔甲,多半是校尉。   年纪轻轻就坐上校尉一职,不提本事有多大,就是出身应该也是不俗的。   “原来是朱大人,你这盔甲好生威风,可是要上阵杀敌?”   朱轩脸色微赧。这可是将军府啊,不说别人,就是护国将军一个人也能力顶千军,他不做点防护,还能活着回去吗?   “太傅说笑了,有人举报。杀害三司使的凶手藏匿于将军府中,卑职奉命前来搜查。”   “哦?朱大人是说我将军府窝藏朝廷要犯?这可是要连罪的。我陆家为国效忠数十年,朱大人可要想清楚再说。可别冤枉了忠良。”   朱轩抹了抹头上的虚汗,连忙道:“只是那歹人借将军府藏身,卑职并且说是将军府有意包庇他们。”   “哦?是这样吗?是何人向大人举报的。空口无凭,总要先当面对质才好。”   陆璇镇定的说,即便是坐在竹椅上,也半点不显柔弱,让人无法小看。   朱轩正犹豫,背后跳出来一人,言之灼灼的说:“是本公子亲眼所见,顾家那小子就在你们将军府上!”   这人穿着一件鲜绿色长衫,腿脚明显有些不利索。脸上的表情也极为愤恨,正是葛啸葛公子是也。   陆璇没急着辩驳,反而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的腿,‘好心’的问:“上次见葛公子还是好好地,怎的再见,葛公子这腿看上去就有些不利索了?”   不提这腿还好。一提这腿葛啸就恨得牙痒痒。   孤承不知道给他贴了什么膏药,只觉得膝盖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往骨头里钻。疼得死去活来,找了好多大夫都没用,最后还是他爹去求陛下让御医看才治好。   只是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腿上落下病根儿,走路就不利索了。   “别跟劳资岔开话题!快把余孽交出来!”   葛啸恼怒的说,他现在就想狠狠地整治一下他们。   懒懒的看了葛啸一眼。陆璇移开目光:“朱大人,依你们之言,应该是在找廷尉家的顾公子。但据我所知,顾家一家正被关押在天牢待审,你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莫不是天牢重地,又有人逃出来了?”   陆璇笑问,既然是灭口,消息应该还没放出来,除了知情人,其他人根本不会知道顾铮是幸免的余孽。   朱轩的表情有些难看,这些事的确是不能拿到面上来说的。   朱轩有顾虑,葛啸却是没有的,指着陆璇的鼻尖就嚷嚷:“少特么废话,给劳资把人交出来!不然劳资让人把你的手也废了你信不信!”   这话说得多大气,他要废了她的手呢!   陆璇冷笑,这些人奉命,奉的谁的命?要闯将军府,朝廷一品大臣的府邸,手上可有圣谕?   刚要质问,院门口传来轻飘飘的一声质问:“你要废了谁的手?”   路少卿站在门口,脸隐匿在阴影中,表情晦暗,已有几分阴霾。   朱轩吓得后退两步,连忙解释:“国辅大人,卑职只是奉命行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葛啸知道当朝有个手段凶残的国辅大人,此刻听见朱轩这么喊,却没往路少卿身上想,还当他是什么闲人,当即怒气冲冲道:“将军府窝藏杀害三司使的乱党,我等奉命前来搜查,尔等若是胆敢阻挠,杀无赦!”   朱轩被葛啸这话吓得差点跪下去,杀无赦?谁给这人的胆子?   “呵!杀无赦?” ☆、第一百六十四章 砍了他的手   这一声轻笑如阴风吹过,让人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朱轩打了个哆嗦,没骨气的跪在地上:“国辅大人饶……饶命!”   路少卿没理会他的求饶,大步走到陆璇面前,确定她没有受伤才看向朱轩:“朱大人,堂堂将军府,你既然敢擅闯。手里一定有谕旨,不妨拿出来给本辅瞧瞧?”   朱轩有苦难言。   谁不知道国辅大人好好地国公府不回,御赐的官邸也不要,非要住在将军府?   这事儿本就只是听了个信儿,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来搜将军府的。   可太后说没事啊,她老人家能拖住国辅,让他随便查。   朱轩是个欺软怕硬的,太后他得罪不起,可也知道国辅大人才是真的一肚子坏水,太后要和他斗,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所以,领了太后口头的懿旨,朱轩架势弄得很足,却没真想在将军府硬来,原本打算过过场面好回去交差,哪知道葛啸是这么个上赶着找死的猪队友?   朱轩冷汗涔涔。别说没有谕旨,就是有,这个时候他也是不能拿出来的啊。   国公大人已经得罪了,他还得指望太后救他呢。   想到这里。朱轩连忙磕头:“卑职罪该万死,听信小人谗言,冲撞太傅,求国辅大人恕罪!”   嘿?   葛啸听得不乐意了,他怎么就成了小人了?他说的哪一句话不是真的?那顾家小子就是在这将军府上,错不了!   这会儿葛啸是知道路少卿就是什么国辅大人了,但他心里完全不害怕,他爹是礼部尚书,如今也算是太后跟前的红人,这国辅大人再怎么着也得给他几分薄面不是?   “国辅大人,我亲眼所见,顾家余孽就在这将军府上,绝对没错!”话刚说完,脖子上就是一凉,葛啸愣住,半晌‘嗷嗷’大叫起来:“你做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   路少卿没理他。手上又加了两分力道,扭头看向朱轩:“朱大人,既然你刚刚都说自己是误信了小人谗言,那该把小人如何处置才好?”   “……”   朱轩心里那叫一个害怕啊。这个男人看上去温和无害,甚至有几分病弱,可用的法子总是能杀人于无形,叫人无端害怕。   “国……国辅大人,这可是礼部葛尚书的独子啊。”   朱轩颤巍巍的开口,试探着替葛啸求情。   他是领命来搜余孽的,要是伤了葛啸,就算活着回去,前途也毁了。   “独子?”   路少卿复述,朱轩点头如捣蒜,以为有戏,下一刻。手里却被硬塞进一把刀。   “本辅记得护国将军也只有这一个独女吧。”   朱轩汗如雨下,干巴巴的点头,京都谁人不知护国将军爱女如狂。   “刚刚葛公子说要干什么来着?”   “啊?葛公子没……没说什么呀。”朱轩腿肚子打着抖,装傻充愣的回答,路少卿勾唇笑了笑,那一笑,明明看上去应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朱轩却实打实的打了个寒颤。   “我记得葛公子好像说要废了护国将军爱女的手来着。”   “这……”   朱轩急得脸都白了。这赤果果的暗示不就是让他废了葛啸的手吗?   葛公子虽然是猪脑子,可这手也不能说废就废啊。   朱轩犹豫着,路少卿也不急,负手走了两步,忽的朝院门口喊了一声:“蒋大人,擅闯将军府,按律该当何罪?”   朱轩一惊,就看见院门口出现一人。顶着铁面无私的脸回答:“其罪当诛!”   这话听得朱轩心里拔凉拔凉的,这蒋迹是谁啊?大律最冷血无情又耿直刻板的人,他说其罪当诛,就当真没有半点可以回转的余地。就连太后都救不了的。   朱轩怕得要命,心思转了几转,最终决定还是先保自己。   葛啸自己要自寻死路,他没有必要跟着陪葬。   葛尚书虽然在太后面前有点地位,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太后应该也不会为难自己的。   想明白这些,朱轩狠下心来,握紧了刀柄。   葛啸再傻现在也看出情形不对了。转身就要跑,朱轩大刀挥下,血喷了他一头。   葛啸瘫在地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凄厉的惨叫出声:“我的手!”   惨叫完,人便晕了过去。   朱轩也惊呆了,他是靠家里关系坐上校尉一职的,手上算不得干净,可从没自己亲自动过手。   头上被浇了热血,葛啸的手臂就滚落在他脚边,手指头甚至还在颤动,却已经被他一刀砍下来了。   朱轩吓得不轻。眼睛被头上流下来的血染红,看不清周围是什么样,耳边却传来男人惋惜的轻叹:“朱大人,本辅只是问问而已。你怎么狠心把葛公子的手给砍了?”   朱轩茫然,不是这人让他砍的么?这会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迹也跟着开口:“擅闯将军府,论罪当诛,可护国将军已经辞官。解甲归田,如今无官职在身,朱大人要搜查,也是无妨的。”   朱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有什么织成了一张网,将他困住,再也无法逃脱。   喉咙一甜。朱轩吐出一口血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战战兢兢的开口:“国……国辅大人,朱大人……晕过去了。”   路少卿挑眉,是啊。晕过去了,他又没瞎,自然是看见了。   然而他不发话,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儿。路少卿才道:“朱大人和葛公子都晕过去了,你们还不快送他们去看大夫?”   话音刚落,那些人立刻上前,七手八脚的去抬朱轩和葛啸。   有人不小心碰到伤口。葛啸又嗷嗷两声痛醒,如此循环两次,葛啸便只剩下出气没有进气了。   快要走出院子,又被路少卿叫住:“等等。”   一群侍卫的心悬了起来,国辅大人不会是要杀了他们灭口吧?   白着脸转身:“敢问国辅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留两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血腥味太重,我不喜欢。”   “是。”   落在最后的两个侍卫赶紧回来,脱了自个儿身上的外衣就开始擦地。   路少卿推着陆璇出了院子。蒋迹跟在后面,好几次都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你真的不打算继位么?”   殿下?他在叫谁?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是皇子吗?   陆璇扭头,就见蒋迹跪在了地上。   一国老臣,御林军统领,跪黄天厚土父母双亲,跪君王。   有人说,蒋迹蒋大人的膝盖。比那苍松劲柏还要刚直不屈。   上次看见蒋迹跪路少卿陆璇已是惊讶,不过当时没有细想,如今身在将军府中,并无外人在,他跪路少卿做什么?   “殿下!您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律灭亡么!?”   蒋迹再次出声,语气已多了几份悲怆和恳求。   陆璇心头大震,明白过来,他在唤路少卿‘殿下’,能当得起这一称呼的人,除了皇室后人还能有谁?   陆璇看向路少卿,这人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只是伸手去扶蒋迹:“蒋大人这是做什么?本辅身为大律臣子,怎能眼见大律有难而坐视不管?”   蒋迹是直脾气,也是倔性子,目的未达。怎能就此罢休,当即推开路少卿的手。   “太子平庸,三皇子志不在朝野,北郡王虽然沉稳,但向来没有要坐上皇位的想法。皇室后继无人,大律危矣!”   这话字字发自肺腑,蒋迹老眼一花,似乎已经看到山河破碎,朝堂混乱的局面。   身为一国老臣,不可谓不心痛。   蒋迹已是悲戚难忍,路少卿却仍旧淡然道:“纵然如此,蒋大人也不该糊涂到将本辅错认了去。”   蒋迹咬咬牙。终是将深埋于心的一个秘密托盘而出:“立太子之前,陛下曾率众皇子前往皇陵祭奠先皇后,途中五皇子被贼人所劫。是老臣拼死将他救了回来。”   这段往事早已在民间传颂许久,也是蒋大人此生一笔功德。   路少卿和陆璇都听过,路少卿挑了挑眉,没吭声,等着下文。   蒋迹平复了一下思绪,继续道:“那贼人武功不弱,又是事先设伏,且有内贼里应外合,掳了皇子便迅速逃离。按理老臣一时是没办法把人追到的,可那贼人不知为何又自己出现,交手几个回合,贼人落了下风,老臣这才夺回皇子,却被贼人围追堵截。逼入绝境。”   “蒋大人忠心护主,其心可鉴。”   路少卿不痛不痒的夸了一句,似乎完全没有听出这里面的猫腻。   陆璇却是忍不住问:“那贼人不是想行刺陛下么?听蒋大人这话怎么好像这些人本来就是冲着五皇子去的?”   蒋迹欣赏的看了陆璇一眼,点头。   一开始那些贼人嘴里都喊着‘杀了狗皇帝’的口号,他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些贼人是冲着轩辕啸去的。   可双方一交战,这些贼人没集中力量去刺杀轩辕啸。反而直接掳走了五皇子。   后来蒋迹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被抓到的贼人已经自己招认,就是冲轩辕啸去的。   陛下震怒,当即将人赐死在牢中。蒋迹就算有疑惑也找不到人证物证翻案了。   如今再想,却是处处漏洞,疑点重重。   加上前段时间路少卿一直在让他查这件事。诸多线索串联起来,蒋大人不得不承认这个惊天的事实:皇室血脉被调换了!   “殿下,你既然早已察觉自己是遗落在外的事实。为何不说出来?”   “……”   陆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蒋大人这话的意思是有人假借刺杀皇上的事,暗中调换了皇子?而这个被调换的皇子恰好就是路少卿?   “蒋大人。你误会了,就算真的有人鱼目混珠,被换掉的皇子也不是我。”   路少卿镇定的说,他比任何人都要先发现这件事,已经震惊过了。   蒋迹还要继续劝说,一道惊奇的声音插进来:“原来我真的是什么遗落明间的皇子?”   “……”   回头,关云修一脸恍然大悟的走进来,时不时啧啧出声,后面跟着抱着一大包东西的孟玄尘和孤承。   孤承离关云修要近一些,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丫毛都没长齐,什么狗屁皇子,算年龄。也是我更像皇子一些好吗!”   蒋迹:“……”   蒋大人满腔悲天悯人的情怀被这么一打断,全都化作了乌有。   也不等路少卿再扶他,自己就站了起来,表情又变得冷冰冰,不近人情起来,看着孤承他们满脸都是戒备。   关云修揉着屁股跳起来:“怎么就不可能了,我们青林寨的络叔就是当初跟着我爹去掳劫皇子的人,青林寨又只有我一个孩子,怎么想我都是皇子吧!”   “……”   蒋迹的眉头抽了抽,他现在很想抓着关云修的衣领吼一句:你特么觉得掳劫皇室是一件很光彩的事还在这儿嚷嚷么?   并不知道自己在拿杀头大事嚷嚷的关博士见众人不信,还企图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服众人:“你们别看我年纪小,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多了去了,有的就是不长个,有的就是娃娃脸显嫩,说不定我真是年龄都四五十了呢!”   “照你这么说,所有人都可以说自己是皇子了?”   孤承笑着反问,关云修正要点头就听见蒋迹严肃的开口:“当然不是,五皇子肩膀处有一块胎记。”   孤承乐了,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拉下自己的衣襟,露出右边肩膀。歪着头道:“我右肩膀上正好有一块胎记,还是鱼尾巴根儿的形状,我是皇子吗?”   说完,孤承拉上衣服,语重心长的拍拍关云修的肩膀:“你丫脑子有病,听我的话,趁早帮我试药我说不定还能帮你治治。”   孤承和关云修说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孟玄尘脸色的变化,就连蒋迹也是满脸无法自抑的激动。   “老臣……老臣刚刚是不是眼花了?”   蒋迹第一次不确定的问,陆璇其实也想问这个问题。   孤承肩膀上的胎记,是鱼尾的形状,不似一般的朱红色,而是金色。   鱼尾状的胎记本就少见,又偏偏是金色。   但凡官位高点的人都知道,皇室后人,出生之后,身上都要纹一个特别的图案,作为身份的象征。   当朝皇室子嗣,太子肩上的是麒麟,三皇子肩上是玉玲珑,五皇子肩上则是金锦。   关云修打开孤承的手,后知后觉的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瞪大眼睛看着孤承:“你不会真的是皇子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留不得   “你问谁?我么?”   孤承指着自己的鼻尖问,眼珠转了转,故意逗关云修:“对呀,我是皇子,说不定哪天还要继承皇位呢!”   蒋迹听了这话淡定不了了,上前一把抓住孤承质问:“你肩上的胎记哪儿来的?”   孤承被弄得莫名其妙。都说了是胎记,当然是娘胎里带来的,还能是哪儿来的?难不成是偷来的?   “虽然我这胎记奇特了点,你也不用这么激动,蒋大人你最近是不是上火了?待会儿去找个大夫瞧瞧,抓点败火的药吧……”   孤承满不在乎的说,蒋迹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到路少卿面前:“国辅大人,你可是早就知道了一切真相?”   路少卿:“……”   他的确是知道轩辕辰被掉了包,但真的皇子的下落他还没有找到,孤承这一无意之举,也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没有急着回答蒋迹的问题,路少卿的目光落在孟玄尘身上。   他的脸紧绷着,脸部轮廓僵硬得好像有人用刀去雕刻过一样,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复杂至极。   没得到回答。蒋迹的目光也顺着路少卿的视线落在孟玄尘身上。   这人是太后安排给路少卿的大夫,他见过几次,算起来这也是太后的人了。   想到孟玄尘的身份,蒋迹神色一凛,松开孤承,皱眉看向路少卿:“他怎么在这里?”   他还以为,能进这院子里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人。   孤承被蒋迹弄得有些冒火,什么人啊,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脑子比关云修这小子还不靠谱。   正想着,一声怒喝传来。就见四个人影携着腾腾的杀气而来。   孤承连忙让到一边,眼前掀起一地风尘,却听见一句极关切的声音:“闺女。没事吧?”不是陆戟还能有谁?   这两日顾铮练武比之前认真了许多,陆戟看着高兴,便开始嫌弃将军府的后院小了,施展不开,就想带着顾铮去城郊树林练练,正好陆沅要带叶昔,陆戟顺手就把她们俩也带上了,想着趁天没亮,早去早回。也免得顾铮和叶昔被发现了惹来麻烦。   哪知今天刚回城就听见街上有人交头接耳,说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带兵围了将军府!   想着府上就只剩下三个半大不小的臭小子,还是徒有医术没有武功的,护国将军当即怒了!   劳资虽然辞了官,手上没兵权了,但好歹也为大律做了这么多贡献。你丫竟敢围了我家府邸,真是不要命了!   一路疾行回来,直奔陆璇的院子,就看见俩陌生面孔蹲在地上擦拭血迹,竟是在打扫残局。   陆戟的眼当时就红了,一脚踹翻一个。怒得要杀人,却听见那两人哭着求饶:“将军饶命!”   哼!饶命?敢伤他闺女,还要什么命!?   眼看陆戟要动手杀人。还是陆沅出声制止:“将军,主子在这边!”   于是就有了刚刚那一幕。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天,确定陆璇没有受伤。陆戟才黑着脸看向路少卿:“人呢?”   他问的自然是那群围了将军府的人。   依着自家岳父大人的脾性,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些人的,路少卿没吭声。还是蒋迹忍不住回答:“已经回去了。”   “谁让他们走的!?”   陆戟吹胡子瞪眼!当他将军府是菜市场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护国将军的怒火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蒋迹心里暗叹。这将军爱女如命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改变,却没再搭话,不然这怒吼就该蔓延到他身上了。   气氛有些僵持,还是陆璇开口:“爹,我没事,他们是来找顾铮的。”   自家闺女开了口,陆戟敛了怒气,皱眉嘀咕:“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干,找我徒弟做什么?”   徒弟?   一听这话,蒋迹才发现这院子里还有俩人,可不就是顾铮和叶昔么?   感受到他的目光,顾铮还笑着行了个礼:“小侄见过蒋大人。”   “……”   合着人还真的被窝藏在这将军府上?刚刚竟然还那么理直气壮?   扫了一圈院子里的人。蒋迹的唇角不可自抑的抽动了两下。   这里一个是多年前掳劫皇子的乱贼后代,一个是疑似皇子的大夫,还有俩是被暗中通缉的余孽,将军府是要变成贼窝么?   想了想,蒋迹诚恳的开口:“将军,恕老夫直言,这两位留在将军府,恐怕不妥。”   陆戟既然已经辞官,就不应该再过问朝政,这样收留余孽也不是个事。   “怎么?劳资年纪大了,收两个徒弟玩玩还要把人祖宗十八代都查个遍?想灭口有本事就来杀,要是这俩死了,算我这做师父的授艺未精,我给他们收尸就是了。”   陆戟满不在乎的回答,言下之意就是,劳资又不拦着你们杀人,只是杀不杀得了,就看你们本事了。   “……”   吸了吸气,压下怒气,蒋迹转而指向关云修:“据我所知,这人的父亲便是当年掳劫皇子的乱贼头目。将军也要收留他么?”   “你爹是乱贼,还掳劫过皇子?”陆戟惊讶的问,关云修这会儿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严重,迟疑的点点头,躲到孤承背后。   陆戟想了想,大手一挥:“那我不管,他能治好我闺女,我就要保他性命,至少在我闺女好起来之前,他不能死。”关云修连忙点头,就是就是,他活着用处大着呢。   蒋迹突然觉得有些庆幸,幸好护国将军常年在外打仗,要是他身在朝堂,与文武百官日日相对,岂不是会被他气死好多人?   徒弟不能动,大夫不能动,那皇子怎么算?   蒋迹看向孤承,正要开口便被陆戟打断:“我将军府不养闲人,这院子里的人对我都有用,死不得!你有事说事,没事请便,磨磨唧唧做什么!”   “……”   一向修养极好,对护国将军也极为敬重的蒋大人险些控制不住跳起来骂人: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护国将军!   不过考虑到双方武力值的悬殊,蒋迹最终还是颇为平静的开口:“老夫今日主要是想问国辅大人一句话。”   “蒋大人但说无妨。”   顾虑着这么多外人在场,蒋迹本想借一步说话,便听得陆戟极不耐烦道:“又不是小姑娘传情,你丫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   “……”   蒋大人卒!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失败是成功之母   被噎个半死,蒋大人还是把自己的来意道出来:“我就想国辅大人一句,你是想亡大律还是想覆天下?”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看向路少卿,等着他回答。   这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唇角勾了勾反问:“这二者有什么区别么?”   有区别么?   区别大了去了!   前者是打定主意祸国殃民,危害江山社稷;后者是狼子野心谋权篡位,图谋皇室江山。   虽说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人好事,但意义大不相同。   就危害程度而言。后者还是要稍微轻一点的。   这万里河山,总是要有人来坐拥的,况且陛下已驾崩。皇室又后继无人,若有能者居上,也不是没有人支持。   蒋迹的表情严肃起来,盯着路少卿认真地回答:“若只是图谋江山,蒋某可助一臂之力。”   陆璇抬头对上陆戟的视线,都看到彼此眼底的震惊。   蒋迹多忠心耿耿的人啊。如今竟能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   其他人也愣了,还是关云修最先反应过来,指着蒋迹就说:“你刚刚还说我是乱贼,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啊。”说完又抓抓自己的脑袋,一脸深思:“话说,这种事不是应该躲在房子里,偷偷摸摸的商议么?”   经过这么一提醒,谈话场地最终还是换到了主卧。   本来蒋迹是想去书房的,但陆戟生来偏爱刀枪剑戟,所以将军府只有兵器房,没有书房。   同为武官的蒋大人表示,护国将军实在是太……不修内涵了。   陆璇没进主卧,无论是陆戟还是路少卿,都不希望她参与到这件事当中去。   蒋迹走后,孤承和孟玄尘被路少卿叫了过去。关云修照例来检查陆璇的恢复情况,却是忍不住八卦:“孤承真的有可能是什么皇子?”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陆璇懒懒的答,任由关云修拿着银针在自己腰上找穴位扎。   他悟性很高。又对医学有很浓厚的兴趣,一般的针灸技巧他早已学会。   只是那细小的针扎进肉里,陆璇依然没有任何感觉。   关云修老实点头,这的确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只是穿越一次,能见到几个大官,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仔仔细细检查完陆璇的伤口,关云修有些欣喜,大约是陆璇常年习武的原因。她的身体并不像关云修之前所见到的妇人那般体弱,恢复能力还不错。   虽然陆璇下半身还是没有知觉,但腰部的肌肉并没有坏死的迹象,按压起来也是有弹性的,这说明伤处的神经并没有过多的损伤。   因为没有什么精密的仪器可以检查,关云修只能用这样的法子判断。   “你恢复得不错。如果不出意外,月底可以进行手术。”   孤承和孟玄尘都是医术精湛的人,虽然并没有听说过关云修口中的这派医术。但接受起来比一般人要快,理解和学习也很快,月底手术,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听见这个消息,陆璇并没有特别欣喜,神色淡淡。   关云修以为她是在担心手术效果,以前他见过很多这样的病人,严重的甚至会得术前恐惧症,所以他专门修了心理学。好安慰这些病人,放松心情配合治疗。   想到这里,前世那些千篇一律的安慰便脱口而出:“你别担心,我以前每天都会做好几台这样的手术,这根本不算什么,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虽然这个‘以前’已经是十多年前,关云修依然说得面不改色。   陆璇的脸色仍旧不惊不喜,关云修没辙了,以前他说完这话都会有护士帮他打圆场的,他来来回回也就只会这么几句,更多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手足无措,陆璇偏头看过来:“你之前说要用假肢或者匹配的骨头给我接骨,是用假肢还是取谁的骨头给我?”   用假肢肯定是不行的,这个年代,根本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东西。只能取骨。   不过,路少卿一开始就警告过他,不能透露半点取骨的事,不然就没收他的医馆!   为了自家的医馆,关云修果断选择睁眼说瞎话:“当然是用假肢了,象骨最好,完全不会引起身体的排斥。”   “象骨?”陆璇拧眉,疑惑的抬头:“那是什么骨?是动物吗?”   关云修:“……”   难道这个时代还没有象牙筷么?呃,他要如何解释这个东西?   “咳,象是一种很大的动物,背可驮人,耳朵有蒲扇那么大,腿有柱子那么粗,鼻子有我手臂这么长,露在外面的象牙比牛角还长。”   陆璇:“……”   这个人确定自己形容的真的不是怪物?这个世上有那种庞然大物吗?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头一次向这个时代的人介绍自己家乡比较富有特色的物种竟然还被怀疑。关博士表示有些不开森。   知道这人言语与常人多有不同,陆璇摇头:“就算真有这样的动物,一时之间如何寻得到象骨?”   “我有啊。”关云修拍着胸脯回答。   “你何时寻到的?我虽然最近未曾出门也知道京都并未出现过什么庞然大物。”   “小时候我出去玩捡到的。”   关云修面不改色的编瞎话。陆璇看了他一眼,闭了嘴,想来从这人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了。   没有可用的假肢,这次手术多半是要取骨的,至于要取谁的骨,陆璇大概也能猜到。   “若是人被取骨,会如何?”   “你怎么不信我呢,真的是用……”   在陆璇清冽的眸光逼视下,关云修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不得不老实回答:“只取一截骨头,也不会伤及性命,不过就是要痛一阵,毕竟是骨头,以后老了,阴天下雨什么的,估计也要落下些毛病。”   陆璇点头,这些毛病,上过战场的人基本都有,也不算多严重。   只是心还是微疼。   “若是万一失败了呢?”   万一手术以后,她还是站不起来,要怎么办?   这可是关系自个儿生死的大事,关云修当即抓住陆璇的手,恳切的说:“要是失败了,我们就再来一次,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总有一次能成功的。”   陆璇:“……”   这个是要重来很多次,然后看运气的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手术   接下来的日子,路少卿很忙,连顾铮和叶昔都忙得不见踪影,不过练武的事倒是没有落下。   陆戟每天训练完顾铮,就会来看看陆璇,让她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其实自己看上去比陆璇不知道要紧张多少,每次反倒是陆璇宽慰他。   叱咤风云的护国将军,在这个时候也不过是一个爱女心切的父亲罢了。   月底来得很快,动手术那天,路少卿难得没有去上朝,一直陪在陆璇身边。   应关云修的要求。特意在将军府的后院隔出了一个房间,里面摆着一个桌案,周围摆着红烛,红烛旁还有好几个铜镜。调试过角度后,烛光反射聚到一点,竟是格外的亮。   路少卿把陆璇抱着放了上去,桌案有些硬。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陆璇感觉有些凉。   “别怕。”   路少卿低头在陆璇唇角吻了吻,声音很柔,有着让人极为安心的力量。   说完要起身离开,陆璇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   诧异的回头,却见陆璇眼底难得的脆弱。   心头一软,路少卿重新俯身抱住陆璇,拍拍她的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并不是担心这个,只是突然有点不想做这个手术了,不希望以后某个雨天,他会因为今天而疼痛。   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陆璇松了手,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路少卿离开了,关云修把陆璇翻了个身让她躺下,剪破衣服,露出腰间的部分,然后在她身上盖了一块红布。   本来是要盖白布的,但护国将军不同意啊,我闺女活得好好地,盖什么白布?给劳资盖红布!喜庆!   于是,关博士迎来平生第一台病患身上盖着红布的手术。   看着那红艳艳的布,关云修第一次有自戳双目的冲动。   不过算了,能让他重新站在手术台。他已经很知足了。   陆沅给关云修做的助手,刚开始就给陆璇喂了一碗热茶,茶里是孤承配制的迷药,据说没个一两日。醒不过来。   没有麻醉药,也只能暂时用这个代替了。   “主子,醒过来的时候可能会很疼,你到时忍着点。”   “好。”   陆璇点头,意识很快模糊,陷入沉睡。   她睡得并不沉,偶尔甚至还能感受到皮肉被划开,但并不痛。   偶尔也会做梦,无他,都是这些年发生的事而已,不是很清晰,场景变化很快。   最后的最后。场景停留在一个白生生的小肉丸子上,那小肉眼睛扑闪扑闪的,挺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陆璇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你身上的衣服真好看。”   小肉丸子带着哭腔回答:“这是孝服。”   那个声音继续道:“我也想穿。”   “……”   小肉丸子的脸僵住,似乎被这段对话给惊呆了。   陆璇勾唇想笑,场景突然一转,变成她跪在地上,身上一身白衣。俨然就是那孝服。   眼前到处都是白绸,正中间摆放着一口棺材,棺木并不算好。   耳边没有哭声,反而有好多人在笑。他们小声嘀咕着:“这个奸臣总算死了!”   “谋权篡位,死得活该!”   “大逆不道,死了都不能给他留全尸!”   “……”   那些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她忍不住站起来大吼一声:“别吵了!”   所有的声音散去,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她还有那口棺材。   她觉得冷,然而更多的是痛,好像身体的每一寸筋骨都被人敲碎了一样。   她伸手想打开棺木,才刚刚触到,那棺木突然如烟消散,只剩下里面的人。   那面孔她熟悉的紧呢。这男人不是向来足智多谋么,不是说他有分寸有把握么?这会儿怎么会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不说话?   他是国辅大人啊!   连御林军统帅蒋迹都说要助他一臂之力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璇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想退后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想质问这肯定是梦境,却发不出声音,然后她看见,那人的胸口突然钻出一只虫子。然后越来越多,尸骨成灰,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虫蛊。   不!   灵魂嘶吼呐喊着,身体的知觉慢慢苏醒,痛,腰部的痛密密麻麻的传到四肢,睁开眼睛,好半天才恢复听觉和视觉。   耳边很聒噪,是关云修的声音:“你们别乱动她,会害死她的!”   还有父亲怒不可遏的声音:“我女儿要是有任何事,我要你们偿命!”   发生了什么?将军府怎么会这么吵?   陆璇用力睁开眼睛,她还是躺在那个桌案上,只是没有在将军府的屋子里,而是在一间牢房,准确的说是天牢。   偏头,对上陆沅红彤彤的眼睛:“主子,你醒了,是不是很痛?”   “怎么了?”   陆璇问,张了张嘴,声音却小得根本听不见。   关云修一把拉开陆沅,仔细看了看陆璇,扭头就吼:“端碗生理盐水来!”   四周静悄悄的没人应他,关云修又说:“给碗水,最好里面放点糖和盐。有棉签的话拿一些来。”   “你们都聋了,听不懂人话么?”   陆戟吼着一脚踹在牢门上,陆璇觉得要是现在他能出去,估计能手撕了这群人。   外面的人也怕,可还是没动,有个胆大的犹犹豫豫的开口:“将……将军,太……太后只让我们好好看着你们。”   言下之意就是只让看着,没让拿东西给他们。   陆戟气得眼睛都快瞪出来,转身走到陆璇面前,撩起袖子送到陆璇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关云修莫名其妙的问。   陆戟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他:“我闺女流了那么多血,渴了没水喝,先喝点我的血不行吗!?”   “……”   说话就说话。那么大声做什么,都耳鸣了好吗!   不过这话是不能对将军直说的,尤其是盛怒的将军。   关云修好声好气的说:“病人刚做了手术,身体水分流失。但血液浓稠度太高,不适合用来饮用,再说补血也不是这样补的。”   那要怎样补?   陆戟正要吼,就听见牢外有人喊:“将军。您要的水。” ☆、第一百六十八章 护短   水?   刚刚不是不给么?这会儿怎么给了?   陆戟收回手走到牢门边儿,看了眼那水,没接。   “你丫是不是在里面放毒了?”   端着水那人差点没跪下去,他哪儿敢毒害堂堂护国将军啊。   苦着脸,那人小心翼翼的解释:“国辅大人醒了,特别让小的送碗水来,还让哥几个别为难将军。”   想起路少卿刚醒过来,那满脸阴鹜的模样,这人打了个寒颤,心想要是牢里这些个人出去了,他们肯定要吃些苦头。   是那小子让人送的水?哼,还算他有点本事。   陆戟想着接了水。却直接递给关云修问:“有毒吗?”   “……”   他只是个外科医生,哪里知道有毒没毒?   “爹,他们不敢的。”陆璇小声说着,拉了拉陆戟的袖子。   陆戟以为她渴得不行。连忙把碗送到陆璇嘴边,眼看要灌下去,被关云修拉住:“刚醒来还不能喝这么多水,先润润唇就好了。”   毕竟这人是大夫。陆戟没坚持,转手把碗交给陆沅,这伺候闺女的事,他能做,但到底没陆沅做得细致。   陆沅小心的帮陆璇润了唇,没一会儿,外面又送进来被子凳子,甚至还有止痛药、消炎药之类的。   牢房被这么一布置,竟有几分家的味道。   一群狱卒无语望天,看守天牢这么久,第一次见人有这么好的待遇。   哪像是被关押的,分明是来天牢三日游的。   这些人想得没错,第二日夜里,就有人来天牢接人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北郡王轩辕黎,后面跟着的是三皇子轩辕昊,御林军统帅蒋迹,三人皆是满脸肃杀,北骑军和御林军将天牢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牢头还算机灵的,颤巍巍的拿了钥匙就开了牢门。   彼时国辅大人正躺在天牢的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轩辕黎大步跨进牢房,也没理会这牢房的环境有多脏乱,坐在路少卿身边,言辞诚恳的开口:“少卿受委屈了。”   一众狱卒:“……”   我们连国辅大人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他委屈啥!之前进天牢的人不脱层皮哪能上黄泉?   国辅大人眼皮动了动,掀眸,平静道:“不委屈,就是身体有些不适罢了。想辞官归田。”   “国辅大人是一国栋梁,本王希望大人能以大局为重,此番出去,大人想做什么,本王都不拦你。”   这话明摆着是要和他站在一条线上,支持他了?   “若我要动太后呢?”路少卿问,声音不小,听得众人倒抽了口冷气。   动太后?这人是怎么想的?太后虽然不是北郡王的生母,那也是一手将北郡王带大的,北郡王能答应让你动她老人家?   轩辕黎沉默,脸色并不好看,半晌才开口:“你想如何?”   竟然不是直接拒绝。而是问这个?   “若我要她有生之年,再不踏出慈宁宫半步呢?”   路少卿幽幽的说,全然不觉自己说了怎样大逆不道的一件事。   一朝外臣,如何有能力幽禁一国太后?   孟玄尘和孤承是和路少卿关在一起的,此刻听到这话,眼神都不由自主的冷了几分。   终究,还是留了她一命呢。   轩辕黎抿着唇没说话,表情很冷。其实这要求也不过分,太后此番作为已经犯了大忌,加上她年事已高,就在慈宁宫中颐养天年也挺好的。   只是如此一来。穆氏一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本王答应少卿的要求,少卿可助我稳定朝纲吗?”   “自然,王爷应该知道,我志不在天下。”   轩辕黎点头,幸好他志不在天下,否则这大律恐怕早就改姓路了。   “好,本王答应你。”   达成共识,路少卿坐了起来,和轩辕黎握了握手:“王爷,合作愉快。”   轩辕黎没说话,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如今国库亏空,就算他手上有北骑军也无法辅佐新帝继位。   国库的银子。多半都在太后安排于朝中的朝臣手中。   如今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只有路少卿了,这人仅用了六年时间,其身家已不计其数。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在京都,皇帝眼皮子底下,养兵是不现实的,可敛财是可以的。   钱权自古分不开。能有这么大一笔钱的人,如果轩辕啸再多活两年,恐怕也留不得他。   等新帝继位,时日一长,恐怕也是要想办法把这钱捞进国库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最重要的是眼下,如今他们有共同的目的,可以暂时做盟友。   收回手,路少卿站起来,径直走出去,脚下一拐,往另一个牢房走去。   若不是孤承和孟玄尘亲自操刀取的骨头,都会觉得这男人什么事都没有。   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过去,便看见陆戟抓着外面一群人胖揍,关云修时不时捡漏补上一脚,陆沅则寸步不离的守着陆璇。   “将军饶命,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   这些狱卒惨叫连连,陆戟揍完了,出气了,幽幽的开口:“老夫知道你们也是被逼无奈。”   “是是是……”   众人鼻青脸肿连忙点头,又听陆戟加了句:“可我要是不揍你们一顿,心里就不憋得慌。”   “……”好吧,反正揍也挨了。   打完转身,看见路少卿。陆戟的眉毛竖了起来,走过去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回头吼了一声:“阿沅,和我一起带璇儿回去。”   “是!”   “爹,我想看看阿璇。”   陆戟扭头没好气的吼:“看什么看,你先顾好你自己吧,那俩小子呢,就没看着你?”真当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了?刚手术完,瞎跑什么!   陆戟说完进了牢房和陆沅一起抬着陆璇出来,陆璇又睡过去了,脸色有些苍白,路少卿上前摸了摸她的脸。低喃了一句:“对不起。”   声音虽然小,但除了关云修,陆戟和陆沅都听见了,陆戟当即不乐意道:“你小子神神叨叨说啥呢?怎么就对不起了?这事儿关你什么事?”   他就是这样。护短。   之前他不承认路少卿,所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现在既然接受了路少卿,那就是自己人。该护着就得护着,连这人自个儿都不能妄自菲薄。   路少卿闻声笑了笑,问了一句:“爹,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谋权篡位,你也不会怪我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予取予求   谋权篡位!?   陆戟正了脸色,看着路少卿,似乎想从他脸上辨别出这话的真假。   然而路少卿眸底一片澄澈,端的是波澜不惊,就跟那清心寡欲的神仙似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半晌,陆戟笑了,胡子跟着一抖一抖的。   “老子戎马一生,一把大刀饮血无数,当从未伤过一个好人的性命。”   这话似乎答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却又确实是回答了。   仔细一想,护国将军说的是。你丫要是做好人,造福百姓,谋权篡位,老子不管。你要是祸国殃民,拼了这条老命我都要弄死你小子。   路少卿自然是明白陆戟话里的意思的,勾唇,眼底一片清明坚定:“爹的意思。少卿明白了。”   “别胡说八道,我就是一糟老头子,什么意思都没有!”陆戟挑眉说,路少卿也不说破,附和道:“嗯,爹什么都没有说过。”   这才像话嘛。   陆戟眼底含了笑意,算这小子还有点眼力见。   一走出牢房,就看见轩辕黎他们站在牢房门口,身后的北骑军和御林军都举着火把,照得透亮。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天牢打劫的。   不过也确实是来打劫的,若是看守天牢的人拼死抵抗,自然少不了一场打斗才能把路少卿他们放出来。   见陆璇被抬着出来,轩辕黎的眉头皱了皱,沉声吩咐:“来人,护送护国将军回府,请太医院的太医到将军府候着!”   这举动倒是实打实的关心,若是之前,陆戟对轩辕黎还有点好感的时候他这么做,陆戟说不定就接受了,然而现在,已经对自家女婿十分满意的陆将军就不会这么轻易接受了。   “不劳郡王殿下费心了,老夫可以带小女回去,实在不行。这不是还有小婿在呢。”   第一次被自家岳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身份,国辅大人自然是非常高兴的,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回头对孤承和孟玄尘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   孤承:“……”   卧槽人家郡王殿下一片好心。你们不领情就算了,还让我们给你们做苦力?   救命之恩不报也就算了,好歹咱也是被连累在天牢关了这么久,良心呢?   孤承瞪着路少卿的后脑勺,眼睛快喷出火来,不妨路少卿突然转头,被逮了个正着。   逮到了就逮到了,瞪你怎么了?   路少卿的反应不大,只是目光一转,轻飘飘的落在陆沅身上,张嘴刚要说话,孤承就拉着孟玄尘冲过去了。   “这是你男人该做的事。你给我撒手。”   陆沅:“……”   突然好想把这人的嘴给缝起来。   有人接手,陆戟也没坚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孟玄尘。   于是最后的场景就是北郡王领着一众武功高强的人亲自护送陆戟他们回了将军府,只有孟玄尘和孤承两个人累得哼哧哼哧的。   大约是他们俩的喘气声太大,快到将军府的时候,陆璇就醒过来了。   她还是趴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太久的原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了天牢。正被人抬着往前走。   费力的扭头,就看见孤承累得不行的脸。   乍看见陆璇醒了,孤承下意识的就想喊路少卿,但一想到路少卿的‘恶行’又改变主意。小声和陆璇说话。   “你醒了,我跟你说那死狐狸实在是太过分了,好歹我也站了好几个时辰帮他取骨,结果还没来得及缝合就被抓进天牢,他不说声感谢就算了,竟然还这么奴役我,这种男人……”   孤承还说个不停,陆璇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目光往前搜寻,很容易就找到路少卿的身影。   他身上有股清冽的气质,好像根本就不属于这浊世。   每次看着他,陆璇总有种下一刻他就会不见的错觉。   他和轩辕黎并肩走着。身后跟着蒋迹和轩辕昊,父亲和陆沅又落后一步。   他不时侧头和轩辕黎说着话,唇角勾着笑,笑意很浅。却让人觉得极温和。   从背影看,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同,若不是刚刚孤承那样说,陆璇也无法想象。这个男人身上此时还有个伤口没有缝合起来,正随着他的走动而撕裂流血。   许是陆璇的目光太炙热,路少卿忽的回过头来,越过重重人影,和陆璇的目光对上。   刹那间,云开雾散,只剩下他的盈盈光华。   和轩辕黎说了句话,路少卿就转身朝陆璇走来,其他人见了也没觉得奇怪,仍自顾自的往前走着。   走到跟前,萦绕鼻尖的依然是那淡淡的药香,若不是事先知道,根本闻不出那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伸出手去,路少卿立刻握住陆璇的手,眉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还疼么?”不等陆璇回答又安慰:“忍忍,等回去,我那里还有止痛的药膏,很有效的。”   腰上还是疼的,可抵不过心里的疼。   想起昏迷时做的那个梦,心还在钝钝的疼。   更用力的反握住这人的手,陆璇低声问:“你不是比我更疼?”   声音还是很小,可路少卿听清了,先瞟了孤承一眼才回答:“没事,能和你一起疼。很好。”   比起六年前的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赖。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她的痛苦悲伤,他都能同样体会。   她的逞强伪装,他也能轻易识破。   陆璇有些怔,脑子里还回响着路少卿刚刚说的那句话,他说,能和她一起疼很好。   可是怎么会很好呢?   他的伤口,还没有缝合,还在流着血啊。   “为什么不告诉我要从你身上取骨?”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路少卿笑。捏了捏陆璇的脸颊,满足的开口:“我很喜欢我们骨血相连的感觉。”   如果她不能走,他愿做她的腿,带她看遍山川湖泊、四季变换。   别说取骨。就是剜眼剖心,只要她要,只要他有,他都能给。   他对她。从来都是予取予求。   陆璇的心震了震,哽着声音回答:“我会站起来。”   会努力与你并肩,让你不会那么辛苦,不会一个人太寂寞。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谋害朝廷命官   “主子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你手都起泡了。”   陆沅心疼的问,不忍再看陆璇。   手术后已经快一个月了,下身虽然有了些知觉,但离站起来行走还差得远。   这种给人希望又不知道这希望什么时候会破灭的感觉,实在是能把一个人逼疯。   尤其是其他人比自己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和努力。   陆璇不能容忍自己再这样躺下去,就算不能用腿走路,她也要靠自己的本事站起来。   仅靠一副拐杖和腰部的力量想要站起来很难,只有上半身来维持平衡也不容易。   从一开始离开椅子就要摔倒。到如今拄着拐杖能挪动两三步,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努力,陆璇根本不在乎。   她想要的,只是能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只有这样才能尽快跟上那个人的步伐,才能让他少一分孤寂。   掌心的血泡又被磨破。血和脓水流出,是让人不舒服的黏腻。   陆沅看得都快哭出来:“主子,路少爷快回来了,看见你这样他会心疼的!”   “好……走完这一步就……”   喘着气回答,费力的往前挪动一点,突然失去平衡,身体前倾,摔倒已是不可避免。   陆璇没害怕,甚至在短暂的时间选择把拐杖扔到一边,免得待会儿跌倒不小心伤到自己。   然而离地面还有一拳距离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一双手死死捏住。   来人是跑过来的,带起来的风让衣摆飞扬,陆璇听见他揾怒的声音:“你就不能给我老实待着?”   嗯,不能,认识了这么多年,他还不知道她骨子里有多顽劣么?   既然已经被发现,陆璇索性也不掩饰,大大方方的窝在路少卿怀里。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问话的同时,用脸蹭了蹭丝滑的衣料,陆璇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习惯依赖这个男人了。   “我要是不回来这么早。什么时候才会知道你背着我干什么好事?”   路少卿咬牙切齿的说,陆璇无语,她这是身残志坚,多少女子的典范,被这人一说怎么就变成坏事了?   正准备辩驳两句,不经意发现这人不是抱着她回房间,而是准备出府。   “我们要去哪儿?”   陆璇问,被抓去天牢那次不算,过年以后她已经很久都没出门了。   今天能出门。说不高兴是假的。   手术后翠香整天炖补品给陆璇调理身子,养了这么久,脸上总算见了点肉,路少卿亲了亲她的脸,小声道:“抓紧我,要是被爹发现就出不去了。”   “……”   这种小孩子偷摸着出门干坏事的感觉是闹哪般?   不过这点别扭完全没有消减陆璇想出去的心情。双手缠上这人的脖子。   暗暗运气准备离开,路少卿又回头叮嘱了陆沅一句:“帮忙拖住将军。”   下一刻便被抱着跃上房顶,几个跳跃便到了将军府后街。那里正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很普通低调,刚落地,马车帘子便被掀开,是做丫鬟打扮的叶昔,再看马夫,可不就是在脸上抹了锅底灰的顾铮么。   “师姐夫。快上车,迟了就要错过好戏了!”   陆璇:“……”   师姐夫是什么鬼?   抱着陆璇上了马车坐下,路少卿笑着低声解释:“是我让他这么叫的。理应如此不是吗?。”   顾铮叫陆璇一声师姐,叫路少卿一声师姐夫,的确算不上不合理。   没计较再这个称呼,陆璇看向叶昔,她装扮得很不起眼,一双眼睛却亮得好像攒了一团火,热烈的急切的,带着几分嗜血的兴奋。   “你们今天又要去杀谁?”   竟然还把她带上,不怕到时候被扯后腿么?   路少卿还没说话。叶昔就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   “难不成你们现在有心情出去踏青玩?”陆璇反问,她虽然行动不便,但脑子还可以用好吗。   叶昔不说话了。兀自激动的坐在那里,时不时探头看一看外面为什么还没到。   马车越走越偏,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竟是到了一个乱葬岗!   叶昔挑帘出去和顾铮一起下车,很快就没影了,路少卿则抱着陆璇坐在马车里。完全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好像待会儿要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等了一会儿,有惊恐的声音传来。   “我是兵部侍郎,我要见太后!”   顾铮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朱大人,太后不会见你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朱大人瞪大眼睛质问,不等顾铮回答又高声尖叫:“这是顾家乱党余孽。快捉住他!取他首级,太后必有重赏!”   这声音当真是慌乱到了极点。   叶昔低低的笑出声,爹。哥哥,就是这样的人杀了你们呢,你们看他现在多可笑。   听见叶昔的笑声。朱大人这才注意到她。   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那晚是他亲自带人灭的口,怎么会还有个人活着?   这个时候。朱大人再六神无主也猜到这两个人是来向他索命的了。   可他不甘心啊,他是太后的心腹啊,太后还没认输,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那么多铁证摆出来,不也只是流放他,没有要他的命不是吗?   他不能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朱大人扯着喉咙大喊:“我只是被判了流放!你们不能纵容他们谋害朝廷命官!”   陆璇听得有些无趣,转头想和路少卿说回去,没曾想撞进这人清冽深邃的目光,失了言语。   他这样看她多久了?   “我以为你让叶昔去找他这些年贪赃枉法的证据,会很想看见他最后是落得怎样的下场。”   听见这话,陆璇没有半点惊讶,她要做什么,是瞒不住这人的,也没想要瞒他。   陆璇懒懒的答:“不过就是死罢了。”至于怎么死,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   路少卿一直抓着她的一绺头发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如果他就是那个害得堂堂护国将军失去一臂的人呢?阿璇你也不在意么?”   陆璇的眼睛猛的睁大,眼底瞬间迸发出杀意,他说的……是真的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他所有的善都为她作了恶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陆璇浑身的刺都立了起来,像个被惹恼的刺猬,所有的细胞都叫嚣着要将人扎个头破血流。   路少卿拍拍她的头,安抚她的情绪:“要我让他们给你留口气在么?”   朱大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凄厉,陆璇闭了闭眼,忍了半天终是握拳看向路少卿:“我要他还一臂。”   “好。”   路少卿应着就要下车,衣角被陆璇抓住,回头。陆璇眸光坚定的说:“我要亲自动手。”   没有丝毫犹豫,他说:“好。”   被抱下马车陆璇才看清外面的情况。   十来个官差站着围成一个圈,那个朱大人带着枷锁脚镣,浑身已经多处有伤,正瑟瑟发抖的在地上不断后退。   嘴里也没了一开始的底气,发着抖说:“不要过来……”好像顾铮和叶昔是地狱出来的修罗。   看见路少卿抱着陆璇过来。朱大人像马上就要溺亡的人看见了一个可以逃生的浮木。   “太傅救命!他们要谋杀朝廷命官!”   他在向陆璇求饶,脸白得像一张纸,连看都不敢看路少卿。   现在他哪有不明白的,若没有路少卿在背后推动,就凭顾铮和叶昔哪里能把他弄到这里来?   陆璇眉目平静如水,没有一点波澜,朱大人还在垂死挣扎:“太傅,护国将军一生忠君爱国,若是他在这里,定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呵!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啊。   陆璇冷笑,拉了拉路少卿的衣襟:“放我下来。”   路少卿没松手,反而更用力的抱紧她。   陆璇缓了脸色,自信的保证:“我不会在他面前倒下。”   路少卿的眸色越发深沉,终究还是把陆璇放了下来,却一直抓着陆璇的手没放。   陆璇也用力抓着他的手,借力让自己站起来。   身体是摇晃的,腰际甚至生出两分疼来。   咬着牙绷着脸,一刻钟后。陆璇终于松开路少卿的手,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尽管站立的姿势明显有些怪异。   确定陆璇不会摔倒之后。路少卿亲自把朱大人拎到陆璇面前,扭头冲顾铮喊了句:“剑!”   顾铮立刻把自己的佩剑抛出去,陆璇稳稳的接住。   拔出长剑,将剑鞘扔到一边。   不是多好的剑,但被磨得很锋利,寒光迸射,杀人是绰绰有余的。   陆璇看着那剑,眸色透出几分诡异的温柔,竟渗得那朱大人害怕得抽搐起来。   眼看陆璇要动手。叶昔忍不住出声提醒:“陆姑娘,你允诺过让我手刃这个狗官的。”   掀眸,陆璇浅淡一笑:“我不要他的命,只要……”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长剑已准确无误的落下。   “扑哧”   血溅了出来,陆璇就那么站着。没能避开。   热腾腾的血,携着浓腥的味道洒在身上,让人几欲作呕。   陆璇却淡定的用自己的衣摆拭去剑身上的血。接着刚刚的话继续道:“要他一臂而已。”   擦干净剑上的血,陆璇把剑扔还给顾铮,撑到极致的身体向后跌去,不出意外落入男人温热的胸膛。   “回去?”   路少卿低声问,并没有急着离开,直到陆璇点头才抱着她回到马车上。   朱大人后知后觉的惨叫出声。   然后是叶昔的冷笑:“朱大人。叶氏孤女叶昔,向你讨要叶氏满门三十五口性命!朱大人可要好生记住今日这割肉之痛,若有幸再世为人。还是莫要这般草菅人命!”   透过车窗,陆璇看见叶昔动作麻利的片下朱大人手臂上的一块肉,以及她眼底的泪光。   就算将这人千刀万剐又如何呢?人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不会因为这样而时光倒流。   还要再看,眼睛突然被一只手蒙住,只剩下一片黑暗。   路少卿在她耳边轻柔低语:“阿璇,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善和绝对的恶,人若伤你,你自当千百倍奉还才是。”   他在安慰她。她心知肚明。   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少卿你是善还是恶?”   腰间多了一只手,眼睛被放开,这人如同抱孩子一样抱着她。眸光对视,直叫人心虚得紧。   陆璇刚要偏头,下巴被路少卿扣住,唇上一暖,是极致的缠绵。   唇齿相依时,陆璇听见他沙哑的低喃:“阿璇。我所有的善,都为你作了恶。”   他说,他所有的善,都为她做了恶。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是非善恶,没有正义对错。只有她的喜怒哀乐。   她想保全的,他便步步为营为她谋划。   伤她害她的,他便化身修罗替她讨要。   陆璇的眼捷颤得厉害。眼角终是被咸涩的泪水打湿。   “少卿。”   她唤他,迷茫又无助,他轻啄慢吻。清浅应答:“我在。”   “少卿。”   “我在。”   她似乎失了言语,只能一遍遍这样唤他,他不厌其烦的应着。好像说着最让人动心的情话。   最后的最后,陆璇一口咬住了路少卿的下巴,没有留情,硬是咬出血来,舌尖卷着血珠离开,她半命令半威胁的说:“不许死在我前面。”   他眼底早就被欲念填满。听见这话怔了怔,忽地笑起:“好。”   他从不骗她,可这一次的承诺却半点没叫她放下心来。   顾铮和叶昔很快回到马车上,大仇得报,顾铮满脸都是兴奋,叶昔的脸上却满是颓丧,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你说过,这条命交给我了,希望叶姑娘能信守承诺。”   陆璇开口,叶昔的表情有些木讷,半晌才低声答:“我知道。”   父亲一直教导她要做个言而有信的人,她若是失言,怎么有脸下去见他?   一时无言,只剩下马鞭挥舞和车轱辘发出的声音,气氛正沉闷。   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传来,还未掀帘便听见关云修紧张的声音:“快救命,有人追杀我们!”   我们?除了他还有谁?   掀帘,顾铮已和一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叶昔出了马车,直接把关云修拉到马车上。   他吓得不轻,眼神都有些涣散。   路少卿沉声问:“谁要杀你们?其他人呢?”   眼珠子转了转,关云修茫然的回答:“我不知道,我们跑散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这次换他   173   跑散了?   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去追杀他们?就算关云修的身份的确有些不好,但时隔年代久远,也不该有人追究才对。   难道是冲她来的?   陆璇想着,顾铮已经解决完那些人回到车上,马缰绳一拉,马车就飞快的跑了起来。   “你们是在哪儿跑散的?”   路少卿问,关云修突然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站起来,一下子撞在车顶,又连忙捂着脑袋蹲下去。   “我想起来了。他们说要杀冒充皇室的人,我和老孟、老孤今天去城外采药的,刚到城门口就碰见一群黑衣人,拿着大刀就冲了过来。”   关云修这一番话说完,马车里没了声音。   冒充皇室?   也就是说孤承的身份泄露了,连他们都还没有确定孤承到底是不是遗落在外的皇子。那些人就等不及要杀人灭口了?   就算孤承真的是皇子,满朝文武又怎么会轻易的答应让他继位?难道就不能用脑子好好想想这件事吗?   正想着,马车外传来一声厉呵:“什么人!”   马车停下,顾铮的声音响起:“蒋大人可是来帮忙寻人的?”   认出顾铮,蒋迹的脸色松了些,却仍保持着警惕:“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随国辅大人出来办点事,事情危急,还请蒋大人能说明情况。”   “原来国辅大人也在。”蒋迹点头,戒备少了一些,路少卿已掀开了马车帘子,目光相对,蒋迹眼底有些愧疚:“北郡王和老臣一得知消息就派了好几队人马出来营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你们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消息?”   路少卿抓住重点问,蒋迹老脸一僵,头一回感觉有些窘迫。   “昨夜郡王殿下又去看太后了。”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说明来龙去脉。   太后毕竟是北郡王的母后,让她晚年一个人在深宫孤独终老,他自然是不忍心的。所以总是要劝她收手,在劝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泄露了孤承的身份。   更让轩辕黎没想到的是。太后即便被困在慈宁宫,手也能伸到宫外去。   路少卿抿唇没有说话,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陆璇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在生气,非常生气。   弃了马车,路少卿拥着陆璇上马,顾铮和叶昔也各骑一匹,被赶下马的三个人就留在车上保护关云修。   一路急行。没一会儿碰见了气咻咻的陆戟。   “你怎么出来了?”陆戟瞪着眼睛怒吼,看见陆璇身上的血连忙抓着她察看:“哪里受伤了?”   “爹,我没事,刚刚他们杀人的时候不小心溅了点血而已。”   陆璇说得轻巧,陆戟却是瞪了路少卿一眼:“别以为我老了就那么好糊弄,不知道你们在干些什么。”   今天陆沅那丫头非要拦着不让他到城外来练武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爹。阿沅没和你一起?”   “她说去给我卖酒,眨眼就没影了。”陆戟说着踢了地上的尸体一脚:“这不刚刚碰见几个不长眼的黑衣人,还挺难缠的。”   陆璇心底陡然升起几分不安。   “这些人是在追杀孤承。爹,我们快赶过去。”   陆戟二话没说也翻身上马,一巴掌呼在马屁股上,呼啸而去。   路少卿的速度也不慢,几乎是并驾齐驱,陆戟想了想问:“那小子的身份暴露了?”   “嗯。”   路少卿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他这一生。在乎的人没几个,除了陆璇,其他的人或者事他都不怎么关心。   和临渊阁做交易没多久。他便认识了孤承。   这个少年给他最大的印象就是嘴碎,好像不说话就会憋死他一样。   一开始路少卿还会吼他两句,只是后来有一次,那少年白着脸看着他说:我怕我不把想说的都说了,可能突然哪天就没机会说了。   从那以后,他就不拦着孤承说话了。   这六年,若不是有那吊儿郎当的人烦着他吵着他,不知还会有多难熬呢。   他和孤承做过一笔交易,说会带他进宫见一次太后。   每次见面孤承都会念叨两句。最近反而很少听见他提起,他路少卿都差点忘了这件事。   想到这里,路少卿又狠狠的汇了一鞭。   啪的一声。马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彼时孤承和孟玄尘已经逃进一片树林,越往里走,树木越密集,马匹根本无法快速前进,只能弃了马狂奔。   大约是太疏于锻炼,孟玄尘很快就跑不动了。   孤承停下来看着他。喘着气吼了一句:“你往那边跑,我引开他们。”   “你跑,我来引。”孟玄尘扶着树干回答。   孤承一愣,随即没心没肺的笑:“咱们又不是多深厚的交情,你跟我抢有意思么?他们的目标是我,你没必要跟着陪葬。”   孟玄尘闻言也笑了:“反正没什么交情。有人想代你去死,你还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   这是老天派来克他的么?这么危急的关头,咱能爽利点不这么婆婆妈妈么?   “老子不喜欢欠人情不行吗?I你丫跑不快会拖我后腿的。我身上带了好多毒药,来一个我毒死一个,来一群我毒死一堆!”   孤承跳着脚叫嚣。突然被人抱住,很用力的那种。   先是一惊,然后孤承怒了。俩大男人这样搂搂抱抱的像什么话!?   “你……”   “二弟。”   所有的话因为这一声低唤悉数堵在喉咙中,眼眶微湿。   “父亲从未觉得你离经叛道,也从不怀疑你的医术。”   “你……认错人了吧。”   艰难的挤出这几个字,喉咙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孟玄尘拍了拍他的脑袋,如同多年前那样:“就算是我认错了吧,多年前他代我死过一回。这次换我来。”   孟玄尘说完要推开孤承,衣领反被揪住:“老子根本没死,换什么换!”   孟玄尘被吼得笑意更甚,终究还是承认了呢。   有那样一块胎记的人,他怎么会认错呢?   孤承还要再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心头一紧,孤承扑倒孟玄尘,就势滚进一边的草丛。 ☆、第一百七十六章 阿沅   压低呼吸,孤承紧张的看着前面,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准备危急关头保命用。   只是前面迟迟没有人出现,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们要在这里趴多久?”   惊喜的回头,孤承二话没说就扑了过去,陆沅没设防,直接被这人扑倒在地。   唇上一暖。是这人又在故意占她便宜,却并没有动手推开。   浅浅吻闭,又听见这人气恼的声音:“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不知多带几个人来救我们吗?”   听见这话,陆沅疑惑的问:“你们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救?”她就是看见这俩人骑着马往这边来,就跟着来看看而已。   “……”   连状况都没搞清楚。这人来做什么?   “有人在追杀我们,你先带着我哥走,我断后。”   目光转了转,陆沅只看到孟玄尘:“你哥在哪里?”   ……“   现在一时半刻,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这件事,孤承起身就照着孟玄尘的脖子劈了一掌。   然而孟玄尘只是皱了皱眉头。   孤承有些窘,回头问陆沅:”他怎么还没晕倒?”他看其他人不是这么弄一下子就把人弄晕了吗?   陆沅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抬手把孟玄尘劈晕了,然后对孤承说:“你手臂力量不足,自然无法将人劈晕。”   要是平时被人这么质疑自己的力气,孤承铁定要洒他一脸乱七八糟的药粉教训一番,此时却是连计较这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媳妇儿,我哥就交给你了,回去等我。”   孤承说完转身要跑,腰带被陆沅拉住,还未来得及回头,脖子就是一疼,眼前不受控制的陷入黑暗。   卧槽。不过就是叫了你一声媳妇儿,劈晕我做什么?   把人放平,陆沅直接扒了孤承的外套换在自己身上。   她认识这个人不算久。但也对他有所了解。   比如他越喜欢什么就会表现得对什么越不在意,比如他越害怕,话就会越多。   折了树枝将人遮住,耳边已经听见不远处有声音传来,足下一点,陆沅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刻意弄出声音,那些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她吸引,直直的追来。   飞快的穿梭于树丛中,陆沅没有觉得害怕。反而突然想起自己刚认识孤承的那天。   那样吊儿郎当的人,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都无法相信他是个悬壶济世的大夫。   后来他理直气壮的害那葛公子时,更是本性显露无遗。   明明她喜欢的应该是北郡王那样正直良善的大丈夫,最后怎么会又对他动了心?   陆沅想不明白,已经有人追到眼前。抽出随身的佩剑转身就攻向那人。   这剑是她爷爷帮她铸的,自小就跟着她,后来又陪她上战场。连她自己都记不清这剑到底饮过多少人的血。   主子曾对她说过,遇事要冷静,不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好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她一直没学会这些。   也许刚刚有主子在,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可她只想着不能让这人死掉。就直接做出了行动。这些杀手的武功不弱,若是一个两个,陆沅还能应对自如。哪怕他们一个一个来,陆沅也还是有胜算的,可被这么围攻着,胜算实在太渺茫,这一时半会儿的抵挡已是耗费了大半体力。   有人已经发现不对,想要离开去找孤承,被陆沅截住。   几次之后这些人算是明白了,不解决掉她,是没办法去找孤承他们的。   想清楚这一点。这些人的招势越发凌厉起来,招招致命。   肩膀受了一剑,腰上也被捅了一下。有热血涌出。   陆沅知道自己撑不住了。   刚刚不该把那两个人打晕的,不然这点时间他们也该跑好远了,就算被追上,醒着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总比被人打晕了等死好。   军师说得没错啊,她迟早会在在自己的莽撞上。   胸口被利剑贯穿的时候。陆沅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那些人互相看了看,没敢恋战,转身就跑。   陆沅已经没有力气缠住他们了。   丢了手中的剑,捂着胸口站起来,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身体的温度在流失。   感觉不到痛。也并不觉得恐惧。   提步向前走去,却不是朝着马蹄声的方向,而是密林深处。   心脏的跳动已经越来越弱了。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这样的自己。   就当她被那些人掳走了吧。   将军和主子那么聪明,肯定骗不过他们,那……就骗一骗那个骗子好了。   他的玉扳指她没要。他说要换把好看的匕首给她,比北郡王送那把还要好看。   那样的匕首,好多姑娘都会喜欢吧。   他可以靠一把匕首骗到好多姑娘。应该很快就能忘记她了。   忘了就好了,免得放在心里,时不时想起就会心疼。   没心没肺的人心疼起来会是什么样的?   陆沅想了下那样的场景,忍不住勾唇,想笑,却呛出一口血来。捎带着心也跟着疼起来。   环顾四周,陆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视线模糊一片,看不清周围是怎样的光景。   身体软得厉害,她走不动路,耳边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想坐下来歇一歇。   这般想着,她也这样做了,只是没坐到地上,反而失重的跌落。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低问:“阿沅喜欢什么样的儿郎,等战事结束,我帮你物色一个怎么样?到时我们住一块儿,若是那人对你不好,我便替你打他出气。”   主子,阿沅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了,也很想和主子住在一起,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阿沅好像已经做不到了。   阿沅说过,这条命是主子的,无论主子什么时候要,都可以。   阿沅食言了,来生若是还有机会,阿沅还会跟在主子身边报答主子的恩情。   有血腥味袭来,入目的是几个横七竖八的身体,目光落在那地上那柄长剑上,陆璇胸口蓦然一痛,好像有什么在胸腔搅动。   “怎么了?”   路少卿抓着陆璇的肩膀问,她的脸色惨白,若不是他抓着,恐怕就要摔下马去。   眼角不受控制的溢出泪来,陆璇呢喃出声:“阿沅……” ☆、第一百七十五章 爬也要爬过去   陆璇死死的抓着路少卿的手,心痛得好像要窒息一样。   “我刚刚听见阿沅叫我了。”   陆璇喘着气说,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这种情况,之前陆沅被敌军包围时也出现过一次,那一次,是陆璇替她挡了一刀,这次……又是什么?   陆戟上前拿起那把剑细看,确是陆沅的剑无疑。   “没事,爹去寻她。”   陆戟安慰了一下陆璇,看了眼四周,便循着一处血迹而去,其他人也这里为中心向四周搜寻。   剧痛之后。身体已无异样,陆璇却依然不安,抓着路少卿的手臂请求:“我没事了,我们赶快去找好不好?”   仔细分辨她的脸色,确定她没有事后,路少卿才说:“好。”抱着陆璇下马。   “往那边。”   陆璇指了个方向,语气很笃定那个,路少卿没多问。抱着她就往那边走。   身后传来蒋迹的呼喊:“国辅大人,找到那两位大夫了。”   抓着路少卿胳膊的手紧了紧,陆璇近乎哀求:“先去找阿沅。”   “好。”   这一路杂草众多,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血迹,然而走了没多久,树木骤然变得稀疏,露出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地血迹,蜿蜒至空地尽头,戛然而止。   “阿璇……”   想要安慰的话被堵回去:“带我过去。”   慢慢的走过去,空地前面是一处断崖,断崖有数十米高,下面不是湖泊河流,而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若是有人从这里跌落,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也许爹爹已经找到阿沅了,我们回去吧。”   陆璇白着脸说,逃避的意思很明显她甚至偏着头没再看那断崖一眼,好像那里有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   路少卿捂住陆璇的眼睛,掌心感受到她睫毛的轻颤,以及滚落的湿润,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去。   她不愿意面对的事,他不会逼她,即使明知这样的逃避毫无意义。   刚走回去。就听见孤承的嘶吼:“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媳妇儿!那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们知道吗!?……”   未过门的妻子,多亲昵的称呼,若是陆沅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揍他吧。   陆璇呼吸滞了滞。下一刻手就被孤承死死抓住:“你找到她了?”   陆璇茫然的看着他,呆呆的,许久都没有回答。   孤承很用力,用力到陆璇的手背都被他抓得青白,路少卿拧眉,掰开他的手:“我们没找到人,她可能被带走了。”   “他们要杀的是我,抓她干嘛?”孤承疑惑的问,路少卿想了想,认真的说:“也许他们是想威胁你做什么事吧。”   “做什么?比如毒死你么?”孤承想也没想反问。   “……”   “你觉得是就是吧。”   路少卿说完抱着陆璇上马,率先离开。   陆璇窝在他怀里,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环住双臂,陆璇低声问:“少卿,你刚刚说的,有可能吗?”   有可能是那些人带走阿沅,想用来威胁孤承吗?   有可能吗?   那些杀手分明是冲着孤承来的,目的明确,又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带走陆沅来威胁孤承?   这是实话,不用路少卿说。陆璇自己也能想明白,只是她不愿意相信,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真相如何。   “嗯,有可能的。”   路少卿答。轻夹马腹,刚往前走了几步,陆璇忽然伸手拉住马缰绳,翻身就要下马,被路少卿捞回来:“你疯了!”   路少卿怒,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陆璇回头,一张脸脆弱得不像话。   “我要去找她。”   她答应过阿沅的父兄,会照顾好她。也许诺过要帮阿沅找一个如意郎君,可是现在她还什么都没做到!   是她把阿沅从边关带回来的,她也要完完整整的把她带回去!   “好,我让人找路下去找。你……”   “我要自己去找。”   陆璇打断路少卿说,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路少卿的脸冷了下来:“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我亲自带人去找,不会遗漏任何一个地方。”这是他能做出最大的让步。   陆璇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挫败和绝望。   “我知道我去了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可能会添乱,可是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等着消息。”   这话陆璇说着没什么感受,却字字戳路少卿的心窝,他的话并不是这样的意思。   刚要解释,又听陆璇说了一句:“少卿,我就是爬。也要爬去找阿沅的。”   心头大震,路少卿不知道该气还是该怒了,这女人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不给他任何商量的余地。他还能说些什么?   翻身下马,路少卿把陆璇抱下来,回头冲蒋迹道:“蒋大人,麻烦你下令,凡是搜寻返回到这里的人,直接找路去东北方的断崖下方寻人,另外找几个人找地方做火把和搭建营帐,再派几个人进城请郡王殿下调派人手过来。还有干粮。”   听到这样的吩咐,蒋迹有些奇怪:“国辅大人,人不是已经找到了么,为何……”   “观月公主失踪了。”   路少卿冷冷的答,蒋迹想了半天才记起观月公主是前不久皇后认的干女儿。   虽说得了封号,但也不是什么正统的公主,再说陛下已经驾崩,新帝还未确定。这个时候哪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去找一个半路公主?   然而想是这么想,蒋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照着路少卿的安排让人去做事。   看见路少卿抱着陆璇回来,孤承立马又窜到他跟前:“你怎么又回来了?”说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白,颤着声问:“是不是找到人了?”   “没有,那些人估计也受了伤,带着她走不远。还可以在附近搜查看看。”   一听这话,孤承来了精神,撸起袖子摩拳擦掌:“我就知道,让劳资逮住那群孙子。一定让他做成药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路少卿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抱着陆璇往断崖那边去,孤承要跟上,路少卿回头极为冷冽的说了一句:“别跟来,你找其他地方。”   “哦。”孤承应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找其他地方就找其他地方喽。这么凶做什么?难道是想抢着在他媳妇儿面前耍微风? ☆、第一百七十六章 狼群分食   通往断崖下方的路陡峭崎岖,加上近日下了几场大雨,道路更是湿滑不已。   一般人走着都要跌跌撞撞,更何况路少卿手上还抱着一个陆璇?   为了减轻路少卿的负担,陆璇一直紧紧搂着他的腰不敢松开,心跳相触,陆璇闭了闭眼。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任性的,就算任性,也不该硬拉上这个男人。   他已经为她付出太多。她不该再徒然给他添累。   可是如今,她能依靠的,也只有他。   “在想什么?”   敏锐的感受到怀里人愧疚颓丧的气息,路少卿低声问,脚下踩到一块松软的石块,差点摔倒。   手紧了紧。听着男人乱了几分的心跳,陆璇没有说话。   “你在愧疚?对我感到愧疚?”陆璇不答,路少卿就自己猜。感受到怀里的人僵了僵   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唇角勾了勾,有些恶劣的在陆璇腰上捏了捏:“阿璇,你能依赖我。我很开心。”   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依靠和帮助,我很开心。   至少,这让我觉得,我的爱不再是一句空话。   我爱你,因为你值得被爱,也希望我的爱被你需要。   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断崖下,天已经有些暗了。   路少卿抱着陆璇在断崖下耐心的找,陆陆续续有人举着火把下来。   断崖下全是芦蒿,差不多快一人高,大概是附近的农户常来山脚割芦蒿回去做柴烧,下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矮桩。走起来十分困难。   路少卿改为背着陆璇,好腾出双手扒开前面的芦蒿。   不知走了多久,路少卿停了下来。背上陆璇的呼吸陡然加重。   在他们眼前是倒了一片的芦蒿,很明显是被什么砸压过的,地上芦蒿的旧茬上沾满了血。   “还要找么?”   路少卿问,背上的人在发抖,不只是太愤怒还是太悲痛。   许久,他才听见她坚定的声音:“找!”   扒开芦蒿继续,没多久便看见勾在芦蒿杆上的布料,陆璇伸手把它扯下来,睁大眼睛去看布料上的纹路。   布料被血浸湿。根本分辨不出花纹,手捏着布料,眼泪却涌得更厉害。   她多想说这不是阿沅穿的衣服啊,可这布料上的‘陆’字,她不会摸错啊。   还要再往前走,身后一人追了上来。是蒋迹。   “山中有狼群出没,先回去吧。”   有狼?她怎么能让阿沅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再找找好不好?陆璇哽咽着问,语气近乎卑微。路少卿推开蒋迹继续往前,蒋迹咬牙跪在地上:“刚刚有人在断崖下发现狼群正在分食猎物,观月公主恐怕……”   胡说!她的阿沅杀敌无数。是陛下亲封的观月公主,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陆璇心头大痛,张口要说话,先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陆璇并没有完全昏睡过去。耳边还可以听见搜寻的人前来禀报的声音。   “大人,狼群太多,属下实在无法从狼群口中夺食!且狼群早已分食完毕!”   分食完毕?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阿沅,你怎么能这样!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喉咙又涌上腥甜,陆璇听见男人嗜血无情的声音:“那就将这群狼剖腹!将它们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这……”   禀报的人犹豫片刻。对上路少卿冷然的目光立刻道:“属下遵命!”   一个狼群的狼有数十条到上百条不止,要一次性捕杀这么多匹狼,对一把人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   然而对于训练有素的御林军来说。却算不上太难。   狼嚎声响彻山间,哀鸣不止,听得方圆数里的农户心里发怵。到底发生什么了?   陆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眼前是摇摇晃晃的马车顶。昨晚那些狼鸣似乎不复存在,满地狼尸也好像从未有过。   只剩下呼吸扯动胸腔的痛提醒着她,昨晚并不是她做的噩梦。   转头,马车里坐的并不是路少卿,而是孤承。   他正专注的捣着什么药,药味很奇怪。有些辛辣冲鼻,陆璇恍若未觉,只定定的看着他。   似乎是感受到陆璇的目光。他抬起头来,表情与寻常无异,甚至有些惊讶的开口:“你醒了?死狐狸不在这里,昨晚不知道什么神经宰了几百匹狼,你说人家跟他什么仇什么怨……”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欢快,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成分。   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自顾自的嘀咕半天,见陆璇没回答自己,凑到陆璇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毒又发作了?”   原来是毒发了么?她都差点忘记自己身上余毒未清的事了。   “本来你要是听我的话,修身养性,等个三五年是没问题的。可现在只剩下半年时间了,你没看见那死狐狸都快疯了。”   陆璇安静的听着,只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孤承也不觉得无聊,反而突兀的笑了笑:“蜂毒浆的炼制方法我已经告诉关云修了,练不练得出来,就看他的造化了。我知道你们没找到她,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我就去找她。”   天涯海角,总会在某个地方找到的。   “你想做什么?”   陆璇终于问出声,声音小得厉害,孤承却听清楚了。   他的眼神染上几分迷离,明明是看着她的,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然后陆璇听见他说:“我不信因果报应,只知道杀人偿命。”不管那个人坐在多高的位置上,不管有多难靠近,他都会亲手向她索命。   杀人偿命?他想谋害太后?   陆璇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很奇怪,在这一刻,她没有觉得他的想法有多大逆不道,甚至生出和他同仇敌忾的想法。   “你一个人没办法进宫。”即便进了,也无法全身而退。   被陆璇指出这点,孤承也没沮丧,只是退了脸上的笑意,凄凉的道:“所以我在要你帮我啊,她跟着你这么多年,这个忙,你没办法拒绝的。”   的确是没办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好,我带你进宫。”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逆不道   睡得正好,身后突然有细小的声音,陆璇迷迷糊糊的呢喃:“阿沅,该换岗了么?”   说着就要起身,腰被人圈住,然后是男人低哑的声音:“没事,你睡吧。”   是路少卿。   陆璇猛的睁开眼睛,扭头,眼底还是满满的惊愕。   从那断崖回来以后,她就喜欢在睡觉时在床头点一盏灯。   此刻借着灯光,路少卿将她的神色看得很清楚。   她又做梦了,梦里。她在边关,从未回来,陆沅也从未离去。   “又做梦了?”   “嗯,你今天回来得晚些。”   陆璇应着,脑袋转回去,背对着路少卿,声音又有些迷糊。   路少卿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体温无异又问:“今天胸口疼了么?”   自那日余毒发作后隔三差五她都会毒发一次。毒发之时都会心痛难忍。   陆璇摇头,淡淡的道:“没有。”   “你放心,解药很快就能研制出来。”   “嗯,我知道。”   陆璇回答完。就感受到腰间那只手勒得更紧了一点,胸膛紧贴着她的背,好像要把她嵌进骨子里去。   “阿璇,你这样让我有点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稍微少一点难过,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一个人扛着,我会心疼。   “大概……时间久了,就不会这样难过了吧。”   陆璇怔怔的看着床帐说,路少卿没了声音,手上越发用力,陆璇皱眉:“少卿,你弄疼我了。”   疼?   “你有知觉了?”路少卿难掩激动的问。   相比之下,陆璇的回答就平淡很多:“嗯,可能很快就能站起来了。”她的悲喜好像不复存在了一样。   路少卿松了力道,亲了亲陆璇的耳垂:“站起来就好。”   嗯,是要站起来的。   陆璇康复得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又或者说是她太急切的想让自己站起来了。   最初她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一路跌跌撞撞,后来虽然可以勉强正常行走,姿势仍有些奇异。   不过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已快到夏季,天气有些热了,陆璇换了身青色长衫,高高束了长发就去了后院。   正在耍大刀的陆戟冷不防看见她。直接把刀甩出去插在墙壁上,刀把嗡嗡作响。   “闺女,你……你站起来了?”   陆戟冲过来问,手足无措,想碰又不敢碰陆璇,生怕自己手一重就害得她摔倒。   围着陆璇转了两圈,陆戟笑起来,嘴里不停的念叨:“我家闺女站起来了,我就说她一定能站起来的……”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起来,扭头就喊:“阿沅,给我抱坛酒来!”   吼完才觉得不对劲,僵了半晌才讷讷的说:“阿沅这丫头也不知道上哪儿疯去了。这么多天了也不着家。”   是啊,这么多天也不着家,若是放在军营,那可是要军法处置的,她不是最怕军法处置么?   陆璇暗暗的想,看着自家父亲两鬓处陡生的白发,心酸到了极点。   连她都不愿意相信的事,父亲又怎么会相信?   “爹。是女儿没好好待她。”   “胡说什么,要说亏欠,那也是爹欠那丫头的。”陆戟沉着脸不赞同的说,三分训斥、七分心疼。   陆璇掀了衣摆直接跪下去。陆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她:“你腿上受过伤,想落下病根吗?”   陆璇固执的掰开陆戟的手,给他叩了三个头。   “女儿自小就听爹爹说仁义礼智信。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女儿觉得,爹说得都对,这么多年来,女儿也一直想要成为爹爹那样的人,可是如今,女儿恐怕要做一回大逆不道的事了。”   陆璇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的,庄重肃穆。任何一个人听见她的话不会怀疑。   陆戟虽然心头震动,却并不觉得意外,这才是他陆戟的女儿,她该是这样的脾性。   “你想做什么?”   陆戟低声问。语气难掩沧桑,陆璇喉咙一哽,却还是坚定的回答:“女儿想进一趟宫。”   进宫一趟?   陆戟想了想,叹了口气。慈爱的摸摸她的脸颊:“阿璇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爹不拦你。”   竟是连做什么都不问?   “爹难道不怕女儿连累陆家军?”   “陛下驾崩了,这世上最大的罪名不过是弑君,你顶多就是弑君母罢了。”   陆璇张了张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既然知道,就不阻拦她么?   看出她的疑惑,陆戟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爹已经弄丢了一个女儿了,你要记得早些回来,去吧。”   “好,女儿知道了。”陆璇点头。起身离开,眨眼间将眼底的泪意逼回去。   走到大门口就看见孤承穿着一身白衣站在那里,看背影孤寂得叫人心疼,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听见脚步声,孤承转过身来,上下看了眼陆璇,笑道:“没想到那臭小子还真有点本事。”   陆璇没说话,就盯着他身上的白衣看。   他极少穿白色的衣服。因为肤色偏暗,穿着白衣也并没有飘然若仙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很是悲痛。   陆璇要看,孤承索性摊开双手。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吧?她一直觉得穿白衣服的男子好看,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眸光微动,陆璇点头:“好看。”   若是阿沅在,听到这番话当是怎样的反应?   忍不住走神,直到孤承出声催促才上了马车,马车上没有别人,只有孤承赶马车。   “你何时学会赶马车了?”陆璇也不进去。就坐在外面和孤承说话。   孤承扬了马鞭,跑出去老远才用极轻柔的语气回答:“她说等我学会赶马车,就可以向她提亲了。”   陆璇失了言语,孤承的马鞭扬得更欢,哒哒的马蹄声穿街而过,直到皇宫门口。   从马车上下来,陆璇径直上前,从袖口拿出一个金灿灿的令牌。守宫门的侍卫一看就给他们放行了。   这令牌是从断崖回来后,轩辕黎给她的,说若有需要,可随时进宫找他。   她收了这令牌,只不过不是来找他的。   原本是可以坐马车进来的,不过陆璇和孤承没用,如同观光一样越过一道道宫门往里面走着。   走到一半,孤承问:“若是我在这地方长大,那金銮殿上的位置是不是也有可能是我坐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打雷劈   “也许吧。”   陆璇冷淡的答,孤承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要他坐这个位置多无趣,还是研究毒药有意思多了。   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慈宁宫,守在门口的宫人立刻前来,并不是之前陆璇进宫看见的那个老嬷嬷,而是一个嫩生生的小丫头。   没认出陆璇和孤承的官职,小丫头脆声道:“太后娘娘在静养,任何人不得探望。”   陆璇还未说话,孤承便笑盈盈道:“我们可不是来探望她老人家的。”是来催命的。   小丫头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陆璇把令牌拿出来,煞有其事道:“被北郡王让我们来陪太后聊聊天的。”   听见是北郡王的吩咐,小丫头恍悟,点头让开:“那你们进去吧。”   推开厚重的宫门进去,里面不像以前那样有数十个宫人守着。陆璇粗略看了一眼,这里也就十来个人了。   听说大律国库空虚,如今正在开源节流。这些宫人恐怕好多都被遣送出宫了。   刚走到寝殿门口,一个枕头便扔了出来,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声嘶力竭的咆哮:“让轩辕黎来见本宫。本宫是他的母后,他凭什么关着本宫,若没有本宫,他恐怕早就被离妃弄死了,他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当一切伪装都被撕碎,剩下的真相竟是这样的不堪。   什么母子亲情,说白了,好像也什么都不是呢。   提步进去,里面一片狼藉,根本无处下脚。   踩着一地碎片,陆璇再次见到了太后。   先帝在位时,这个女人曾是母仪天下的闲后。轩辕啸即位后,她荣升太后。   这一生,她享尽了荣华富贵。也用尽了阴谋算计。   上一次见面,她虽显老态,却还保养极好,如今见面,她却似狂如癫,再无半分太后的威仪,叫人瞧着,只觉得可悲又可怜。   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太后看见了陆璇和孤承。敛了癫狂,冷笑着问:“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可是本宫的慈宁宫,没有本宫的允许,你们怎么敢擅闯!?”   “听说太后被自己儿子禁足了,臣女来看看。”陆璇表情平静的回答。   这话,字字锥心。当真没有留半点余地。   “看我做什么?”太后反问,五官有些扭曲起来。   “看见太后众叛亲离,臣女突然觉得天道也没有那么不公了。”   这个世道。怎么能因为某些人位高权重,就可以为所欲为、逍遥法外呢?   “呵!你什么身份,竟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信不信我……”太后指着陆璇大骂。语气极为轻狂不屑。   一直沉默不语的孤承轻笑出声,看着太后道:“真是丑陋啊。”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幅嘴脸,真是丑陋啊,比那些小家子气的深闺怨妇还要丑。”   孤承慢悠悠的说着,每一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晰。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   无论一个女人到了什么样的年龄,都不会喜欢别人对她的容貌作出这样的评价。   太后气得脸色发青,高声尖叫:“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斩了!”   有宫人闻讯赶来,陆璇堵在门口,拿出轩辕黎的令牌交给他们:“我们奉北郡王之令来送太后一程。若是不信不妨去请北郡王前来。”   听见这话,那宫人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跑开。   太后自然也听见了这话。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颜面,疯子般大叫大嚷:“不可能!我是他的母后,他怎么敢轼母。这是要被天打雷劈的啊!”   天打雷劈?   陆璇勾唇笑了笑:“太后娘娘纵容自己哥哥私吞军饷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会有报应?派杀手去追杀自己亲孙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下阴曹地府?”   孤承拿出事先调制好的毒药,一步步走近太后。   直到这个时候,太后才害怕起来。她手边已经没有可以用来扔的东西了,跳回床上,她缩成一团,孤承却如影随形。   “按理,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声‘皇祖母’?六年前你为了陷害忠良,灭了刘洛两位名医满门。却遗漏了他们的孩子,如今你为了权谋,要杀害自己的亲孙子。你都不怕下十八层地狱,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孤承依然笑着说,只是这语气,冷得刺骨,血液都好像被凉意冻结。   太后被那一句‘皇祖母’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的看着孤承。直到孤承把药瓶递到她嘴边才奋力挣扎起来。   “你是哪儿来的野种,也配叫本宫皇祖母?乱臣贼子,杀无赦!”   挣扎间,孤承的脸颊被划伤,多出几道血痕,渗出血来。搭配着他疯狂的眼眸,如同炼狱的狂魔。   扣住太后的下巴,孤承硬生生的把毒药灌进太后嘴里。   她想吐出来,却被孤承堵着不得不咽下去。   死亡的恐惧瞬间将她包裹缠绕,太后慌了神,把手伸进嘴里抠挖,孤承却把她扯了下来,拖出宫门。   “放心,这毒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会慢慢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凝固,呼吸会越来越弱,但你的意识和感官都还在,然后这毒会一点点的侵蚀你的皮肤,你可以亲眼看见自己的皮肤是如何溃烂,然后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啊!!!你不是人,你是鬼!……”太后崩溃的大声叫嚷,不过很快她就叫不出来了,只能惊恐的瞪大眼睛。   孤承知道这是毒发了。   他蹲下身,温和的看着她:“刚刚忘记告诉你了,这毒发作的时候,很疼,比千刀万剐还疼。”   太后的眼神已经涣散,身体轻轻抖动着。   她大概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到最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被自己养大的皇子囚禁在自己的寝宫,被自己的亲孙子用毒药毒死在这里。   她是大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可也是最可悲可笑的女人。   她此刻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却无法发出声音,没有人会同情她,也没有人会觉得惋惜。   陆璇亲眼看见她的皮肤开始溃烂,有腥臭的血水流了出来。   孤承骗了她,这毒药,连骨头都可以腐蚀掉。   当太后快要完全化成一滩血水时,有宫人高声道:“北郡王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十五皇子   轩辕黎还未走进来,已有宫人痛苦出声:“太后娘娘……”   那哭声响彻天际,却并未多少悲戚。   陆璇听着,没有任何波澜。只觉得这女人这辈子未免太可笑了一点,算计来算计去,都只是一场空罢了。   轩辕黎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墨色滚金蟒袍,匆匆而来。眼底含着一丝关切和着急。   陆璇忽然就明白先帝为什么不传位给他,却又给了北骑军护他。   正如先帝遗旨所言,北郡王轩辕黎,为人赤诚仁厚,封为郡王,驻守北疆,握北骑军,为定大律乾坤。   生于皇室,他却难得的拥有赤诚之心。   这心,难能可贵,注定他会恪守本心,绝不夺位。也注定他无法称帝,因为他无法做到帝王的绝情。   走至跟前,轩辕黎抓着陆璇的手问:“母后呢?”   陆璇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慢吞吞的跪下:“回禀郡王殿下。刚才臣女亲眼看见太后逝世了。”   逝世了?   轩辕黎后退两步,苦笑着看着陆璇:“本王知道阿璇你恨母后,可是她年事已高,已经活不过几年。本王也已经下令不许她出这慈宁宫半步,阿璇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是,臣女心胸狭隘,无法看着太后颐养天年,哪怕再多一日,臣女都等不了。”   陆璇坦白的回答,这几日她夜夜都能梦见陆沅,梦见陆沅跌落山崖,然后有狼群闻着血腥味而来,分而食之,连骨头渣都没有剩下一点。   那是陪着她长大的姑娘,是可以随时为她豁出去命的姑娘,陆璇自问自己无法放任杀害她的凶手逍遥法外。   轩辕黎闭眼,胸口被堵得发疼:“你可知,谋害一国太后,是怎样的罪名?”   “臣女知道。可陛下突然驾崩,此事并非没有蹊跷,皇子流落在外却被追杀,若要深查。恐怕太后也脱不了干系,加上这么多年结党营私。”说到这里,陆璇停了下来,仰头眸光清冽的看着轩辕黎。   “你威胁本王?”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觉得,若殿下要治臣女的罪,自然也该还大律百姓一个清明。”   嘴上说着不敢,可这话里行间,哪一个字不是在威胁?   要治她的罪,就要把太后这么多年做过的事全部挖出来。   那些事一旦被摆在台面上,文武百官的折子恐怕会积得比山还高,史官也会在史书上记下一笔。   作为儿子。他怎么会希望自己的母后死了还被人戳脊梁骨骂?即便那些事真的是她做错了。   深吸两口气,轩辕黎重新看向陆璇:“好,本王可以不治你的罪,可本王要为母后修皇陵,阿璇莫要再阻拦。“   ”人都死了,殿下要如何是殿下的事。“   这话是要把人气死!   轩辕黎拂袖,扫了一圈,眼神冰冷的看着陆璇:”母妃的尸首呢?“   陆璇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地上那滩血水上,里面还有一支金钗,沾了血污,没了往日的气派高贵。孤零零的叫人心寒。   轩辕黎顺着陆璇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那滩血水,头痛得好像炸开,那血水里的衣服他认识。是母后最喜欢穿的那件。   ”你竟是连尸骨都没留给本王?“   轩辕黎说这话的时候已带了杀气。   拿令牌给陆璇的时候,他也做过最坏的打算。   也许有一天,陆璇会突然冲进宫桶他一剑报仇,也许会去慈宁宫杀了他的母后。   这些结果他都想过。甚至在接到宫人禀报的时候有过刻意拖延。   可是他没想到,陆璇会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夺走他母后的生命,那毕竟……是他的母后啊!   陆璇没有害怕和慌张。甚至连半点愧疚都没有,只是一片坦然。   “殿下知道被野兽分而食之是怎样的痛苦么?人还活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见自己的四肢和身上的血肉被一块块撕裂叼走,若是臣女,恐怕到了地府都会害怕。”   陆璇没有指名道姓,但明摆着说的就是陆沅。   轩辕黎又气又怒,却又理亏,气血翻涌。一阵晕眩袭来,踉跄着后退两步,耳边响起男人清润的声音:“郡王殿下节哀,该给太后办后事了。”   怎么办?拿什么办?连遗体都没有。堂堂太后死后难道只能弄个衣冠冢么?   路少卿却没理会他的想法,径直走到陆璇面前将她抱起来,温声问:“解气了么?还想杀谁么?”   这话问得随意又散漫,好像只要她说。无论是谁,他都会去帮她杀了。   但在场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话,因为他完全有能力做到。   “还没想到,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陆璇低声说,身体涌上极大的疲惫,她好像已经无法再支撑这具身体走下去了。   路少卿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你才刚好。少走点路。”   他这样说了,陆璇也没有坚持,就那么懒懒的靠在他的怀里。   快走出慈宁宫的时候,轩辕黎追出来大声质问:“国辅大人难道不准备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臣愿献黄金万两充盈国库。十五皇子轩辕麟年纪尚小,悉心教导,不日便可成才,臣愿辅助其为帝。”   这就是他的解释。   用黄金万两。辅佐新帝这两个作为条件,买太后一条命!   这是何等的荒谬!?   可偏偏他还无法拒绝,也无力拒绝。   眼睁睁的看着路少卿抱着陆璇离开,轩辕黎的肩膀垮了下来,挥退宫人,疲惫的坐在那滩血水旁边,看着又深又高的宫墙,轩辕黎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迷茫。   “母后,你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有意思吗?皇兄为了这个位置残害手足,你为了这个位置逼杀忠良,最后都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们不觉得这样会让天下人笑话吗?”   这话藏在他心里很多年了。终于问出口,却没有人能回答他。   一直坐到傍晚,轩辕黎才从慈宁宫出去,宫中再次挂满白绸。   陛下驾崩。太后忧思过度,不幸过世,举国同悲。   十五皇子轩辕麟,年幼恭顺。天资聪颖,封为太子! ☆、第一百八十章 有意见?   三个月后。   朝堂之前,龙椅之上,一个白嫩嫩的幼童正费力的从宽大的龙袍里钻出来,睡眼惺忪,小嘴忍不住打着哈欠。   正值夏困,天不亮就起床上朝对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有些勉强。   在龙椅旁边。垂着一个半透明纱帘,帘子离地一寸,可看见后面那人雪白的云锦鞋面,高贵得纤尘不染。   新帝登基,路国公作为一国老臣,自然重归朝堂,只是时不时总要跳脚骂一句:逆子!   陆璇名义上还是太傅,腿也基本好了,时不时被召进宫给新帝还有昭月公主授课。早朝也是不能落下的。   此刻,百官神采奕奕的盯着幼帝……旁边的纱帘,好像要上阵杀敌一般。   不过也差不到哪里去。唇枪舌战不比真刀真枪的杀伤力弱。   陆璇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   刚把手放下,帘后响起男人肆意的声音:“来人。给太傅看座。”   “……”   陆璇眼角一跳,心道:来了!   果然路少卿的声音刚落,一群老臣便齐刷刷的站出来。   “陛下!这于祖制不合啊!”   “陛下,路国公乃一国老臣,忠君爱国,可辅佐陛下成就大业,国辅大人年轻气盛,恐怕还难以担此重任啊!”   “陛下,国辅大人沉迷女色,恐会误国啊!”   “……”   谏言之声不绝,幼帝被吵得没了瞌睡,睡眼汪汪的看向纱帘。有种可怜兮兮的味道。   众大臣扼腕,陛下啊,你要自己拿主意啊!不能对奸臣养成依赖啊!   一群老臣干着急。纱帘后那人幽幽的开口:“你们可是不满本辅独独给太傅一人加了座?要本辅给你们也加?”   这根本就不是给谁加座的事!朝堂之上,君臣之别,本就有严格的规矩,与帝王同坐像什么话!?   百官无法,看向路国公,国公大人不负众望跳出来:“逆子!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哦,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那又如何?   宫人照旧搬了把太师椅给陆璇,还留了一人帮她打扇。   一群大臣气得脸白了青。青了紫,倒是比御花园的花好看多了。   见还有人要废话,路少卿直接问了一句:“若是诸位爱卿真的这么不满,本辅明日便不要太傅来上朝了。”   “……”   一群人的表情僵得好像放在冰窖里冻了一样,没了声音。   想想陆璇没上朝之前这人一言不合就砍头抄家的作风,众人不约而同的觉得。还是太傅在这里镇妖比较好。   新任护城校尉出列,言辞恳切的开口:“太傅腿伤刚愈,不宜久站。国辅大人体恤,是臣等之幸。”   这校尉不是顾铮还能有谁?朝堂上谁不知道他和路少卿是一伙的?   可知道归知道,人家既然跳出来给了台阶。众人也得跟着下啊。   于是众大臣不甘不愿的开口:“校尉大人说得是!”   这最气人的事莫过于你明知这事错了,把人给骂了,最后还得好言好语的说一句:只要你老人家高兴就好!   这不是啪啪打脸么?   打完脸的奸臣心情好了。轻飘飘的扔了一句:“太傅,下朝后陪本辅去用膳。”   “……”   朝堂上只谈正事,你丫用什么膳!?   眼看又要掀起一番风浪。路少卿懒懒的一句话将众人堵了回去:“本辅饿了,各位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人任性程度众人都已经见识了,也知道他说要走多半都不会留,连忙拿出早已写好的折子递上。   “臣岳舟有事启奏,南方去年雪灾严重。今年农物必然减产,臣恳请陛下减少三成赋税。”   “臣刘坤有事启奏,去年雪灾封山。导致救灾物资无法运输,臣斗胆请奏,请陛下扩建官道。以防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臣亦有事要奏……”   众大臣一一陈述,折子在龙岸上堆成了小山。   这些事都是有益于民的,但也都是要花钱的,且不是什么小数目。   国库空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架不住国辅大人有钱啊。   既然这人要任性妄为,百官自然要想办法把他的钱给撬出来才好。   路少卿自然知道他们的意图。没说什么,让人喊了退朝。   一出了朝堂,百官立刻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最终一拍大腿,果断决定去搬救兵。   救兵不是别人。正是一早就说要颐养天年的护国将军。   将军啊,你可是大律忠良的楷模啊,如今奸臣当道,妖孽横行,你可不能不管啊!更何况那妖孽还调戏你家闺女呢!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拿了刚写的拜帖就往将军府去了。   听到风声的国辅大人淡然一笑,夹了一筷子脆皮鸭放进陆璇碗里才开口:“记下去将军府的那些人的名字。”   闻声前来禀告的宫人抹了把冷汗,大魔头又要杀害忠良了,却听见下一句是:“交给北郡王看赏。”   “奴才遵命。”   往外面走了两步,方觉不对。咦!?不是撤职而是奖赏?   虽然疑惑,那宫人还是照令去了。   陆璇很快吃完东西,她最近食量小。也没什么胃口。   见她碗里还剩了大半碗饭菜,路少卿伸手就去拿,陆璇连忙抓住自己的碗:“你做什么?”   “本辅心系民生疾苦。以身作则,节约食物。”   “……”   吃个剩饭也能让这人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难怪连百官都说不过他。   陆璇拿起筷子,又逼着自己吃起来。   嘴巴塞得满满的,忽听得这人说:“孤承昨日来信了。”   扒饭的动作顿住,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看着这人。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期盼,万一……万一有奇迹呢?   “他说想往北边去。”   往北边?那就是没找到了。   “他是不是想去阿沅的家乡看看?”   迅速吞了嘴里的食物,陆璇柔声问,原本就不怎么精神的人,看上去更是灰蒙蒙的。   路少卿起身把她揽入怀中:“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说话间将一个东西挂在陆璇脖子上。   伸手去捏,不是玉佩,而是一个精致的布袋。   不等她问,这人就说:“这是从狼群肚子里取出来的。”   手指蓦的收紧,熟悉的痛楚涌上心头。 ☆、第一百八十一章 愿意入赘   是……毒发了吧?   陆璇并未在意,只紧紧的抓着那布袋,没一会儿手心浸出汗来,连忙松了手。   听到她呼吸有些重,路少卿掰过她的脸细细的看,然后沉了脸。二话不说抱起陆璇就往外走:“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声疼么!?”   眼珠动了动,陆璇小声回答:“不疼。”   真的不觉得疼了,只是总忍不住回想起过去那些人而已。   记得名字的,不记得名字的,活着的还是死了的,一遍遍不知疲倦的在脑海里闪现。   气得笑起来,路少卿一口咬在陆璇下巴处,没用全力,只是咬了个牙印解气。   陆璇的脸有些烧。伸手去推路少卿,手被捉住,然后唇上一暖。陆璇听见这人低语:“苗疆有外使不日进京,他们擅毒,有很多解毒的丹药。”   “……”   为什么听这语气。他好像要打劫人家?   打不打劫的陆璇不清楚,看见自家家门口那一群大臣的时候,陆璇知道这群老臣最近几天又会郁郁寡欢了。   掀开马车帘子,路少卿率先走了出去,没急着下车,而是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那群人。   可怜一群担忧江山社稷的老臣像惊弓之鸟一样抱团缩在一堆,如临大敌的瞪着路少卿。   “诸位大人这是做什么?怕本辅的岳父大人太闲,专门来搅和他的安宁么?”   “……”   我等是为了大律太平呕心沥血,岂是你这样的奸臣能懂的?   但是,等等,护国将军什么时候成了你岳父了?把话说清楚喽!   于是国公大人又被推了出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逆子,护国将军何时同意这门亲事了?”   没说他不同意。只是说护国将军不同意。   众大臣:“……”   合着国公大人您还是同意这门亲事的?   在这群老臣犀利的目光注视下,路昊然不自然的咳嗽两声:“阿璇文武双全,相貌俱佳,挺好的。”   废话!护国将军的独女,自然是好的,可你看看你儿子那德行,分明是要祸国殃民,怎么配得上人家?   宰相唇角抽了抽,扭头高声道:“太傅乃我大律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老夫愿让我儿入赘将军府!”   路昊然:“……”   宰相啊宰相,平时看着你挺精明的,怎么这会儿这么没有眼力见踩这逆子的逆鳞?   果然,下一刻,路少卿周身的气场就是一变,也不是多吓人。就是凉飕飕的往外滋着冷气儿。   “本辅记得爱卿共有两个儿子,都生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听着前面这话,宰相忍不住得意的顺了顺自个儿的胡须。那是,他家那俩小子虽然容貌比不得这妖孽,但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相由心生。想必两位公子也定如爱卿这般深明大义,立志报国。”   被奉承到这个地步,宰相忍不住接过话头”:“那是!老夫的儿子。自然当以此为荣!”   “那就先让两位公子到军营历练两年再委以重任吧。”   宰相一口老气哽在喉咙,差点没噎死。   这人说得轻巧,历练两年!   他是文官。儿子也没习过武,就这么丢进军营,不得脱一层皮才怪!   这是赤果果的报复啊!   宰相气得脸都红了,路少卿却是一脸云淡风轻,看着众人轻飘飘的问:“还有谁要求娶本辅的妻子么?”   “……”   这种情况下还有谁敢说这种话?不是明摆着找死么?   众人默默的后退一步,还不忘把宰相往后拉一点。主动让开了路。   路少卿面色寡淡的抱着陆璇往里面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着众人:“苗疆使臣不日后将会进京。众位大臣与其担心本辅会谋权篡位,不如担心到时如何让使臣继续臣服于我大律。”   “……”   苗疆使臣要进京了?他们进京做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面对众大臣疑惑的目光,路少卿只解释了一句:“现在本辅亲自通知你们。诸位还有什么疑虑吗?”   “……”   有!   陛下年幼,不过五岁幼童,登基继位已是勉强,如何还能震慑外使?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大律目前国力虚弱,你们快趁虚打我们吧!   一众大臣敢怒不敢言。左右看了看,又要把路国公推出来,还未开口就听见路少卿淡漠的声音:“本辅通知你们是要你们想解决办法。而不是要你们来问我问题,若是诸位想不出来,就趁早告老还乡吧。”   “你……”   “逆子……”   这话说得太过放肆。怨怒之声四起,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将军府紧闭的大门。   刚抱着陆璇回到院子,轻柔的声音响起:“主子,你回来了。”   陆璇揪着路少卿的衣领起身,越过他的肩膀往后看,一袭青衣入目,一柄长剑相随,同色布带束发,如此相似。除了那张脸。   不是阿沅。   陆璇失力的跌回去,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疼。   “主子,你没事吧……”   叶昔关心的问。陆璇忽地掀眸,定定的看着她,看得叶昔有些莫名其妙。   “不要叫我主子。”   “我既然说过这条命是陆姑娘的。以后就会听从陆姑娘的差遣,叫你一声主子也是应该的。”   叶昔认真的解释,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陆璇吸了两口气,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你既然要听我的话,就先改掉这个称呼吧。”   别的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叫这个,会让她承受不起。   听陆璇这么说,叶昔没有再坚持。   “好,陆姑娘,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什么,你可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叶昔想了想,如今她孤身一人苟活于世,实在没什么喜欢的事,如果非要找一件,她还是去练武吧。   这般想着,叶昔颔首朝陆璇行了个礼就转身出去。   陆璇松了口气,环住路少卿的腰,贴着他的胸膛闷闷的开口:“我昨晚梦见阿沅还活着。”   是她日有所思,所以才夜有所梦么?   路少卿松手让她站好,一本正经的说:“阿璇,我昨晚梦见你和我拜堂成亲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喜帖   “……”   好好的伤感被这男人一句话打破,她还以为这男人不会再对她说这件事了。   见陆璇无动于衷,路少卿索性完全放开她,退后一步,稍微拉开点距离,摊开手转了一圈:“阿璇对我可有任何不满?”   不满?这人看上去病弱,实则矫健有力,如今她不能用武功,更是比不上他。还能有什么不满的?   想了想,陆璇淡定的说了一句:“少卿在闺房之事上,后力还有所不足。”   “……”   男人眼底卷起风暴。携着飞沙走石呼啸而来,陆璇面不改色,兀自岿然不动。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就因为这个理由,不想嫁给我?”   路少卿咬牙切齿的问,眼底黑沉沉的一片。   陆璇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怒火。却还是不怕死的加了一句:“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够!怎么不够?   既然要成亲,闺房之乐自然不能少。   路少卿咬着牙开始脱自己的衣服,陆璇不躲不避。就看着他脱,直到这人脱得只剩一条亵裤,箍住她的腰肢,她才抬手按上这人的胸膛,温热的胸腔下,是有力的心跳。   直到这个时候,陆璇还在疑惑:“你可以了?”情蛊没问题了?   可以了?   接下来路少卿用一夜的时间证明,千万不要质疑一个男人这方面的能力!   第二天陆璇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刚洗漱完毕,自家爹爹就来了,且来意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善。   陆璇没来得及想对策,先红了脸。   难得看见自家闺女娇羞的模样。陆戟的怒气少了一些,喝了叶昔倒给他的茶才开口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拜堂成亲?”   “不是已经拜过堂了么?”陆璇一脸‘茫然’的问。   陆戟那叫一个气啊,这是他养的闺女。能不知道那天在那什么青林寨有猫腻?就算真的拜过堂了,那酒席也得再办一次才行啊!   想到这里,陆戟气哼哼的开口:“堂可以不重新拜,但酒席还是要办的,这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我已经发了贴宴请了。”   “爹……”   “别说了,我可不希望我陆戟的孙子孙女名不正言不顺的出生!”   “……”   陆璇失了言语。   她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余毒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每天都会有一阵心痛难忍。疼痛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一年时间还可以等。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更长远的将来,没有想过她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可是父亲对这些一无所知啊。   阿沅的离去对他已经是很大的打击。他现在所有的期待和希望都在她身上了呢。   突然想到这些,让陆璇心里很难受,伸手挽住自家爹爹的手臂,强迫自己露出笑来。   “爹,你想宴请群臣么?”   “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请来让我糟心么?不请!”   “那爹爹想请谁?”   “就是爹的几个老友,都是些命大的,临了临了,还能喝上我闺女的一碗喜酒,沾沾喜气。”   陆戟说这话时带了几分感叹,说别人命大,他不也是么?   陆璇一个劲点头:“都听爹爹的,要女儿去送帖子么?”   “你去像什么话?让那臭小子给我腾出时间来见见长辈!”   “好,我晚上和他说。”   “好了,没事了。你自个儿休息吧。”陆戟说完拂袖离开,快走出门口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那臭小子还挺能折腾。”   话里有三分埋怨,七分期待。   等他走了。陆璇的心沉了沉,她其实很怕,很怕不能侍奉父亲左右。很怕会让他孤独终老。   他这一生,是用情至深的。   坚毅如他,半生磨难。陆璇没办法不心疼。   与此同时,朝堂上却是难得的祥和。   国辅大人满面春风,不仅准了昨日的好几个折子,说起话来也正经了不少。   众大臣心底感慨,护国将军就是护国将军啊,终于还是把这妖孽降伏了。   众人眼神交流了一番。果断决定一会儿下朝还得去找将军谋划一番,可不能让这妖孽占了先机。   况且他们背后还有北郡王撑腰呢!   昨日的赏赐虽然不多,但也能让这些老臣得到几分慰藉。我等的忠心总算没有白费!   于是下朝后,一队人马又浩浩荡荡的往将军府去了,昨日没得到封赏的官员也本着凑热闹的心思混迹其中。   然而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儿远远的就看见护国将军站在门口,若不是他手上握着揠月大刀,众人都快以为将军是刻意在门口迎接他们了。   走得近些,大刀的寒光更甚,众人抖了抖不敢再往前面走了,思来想去还是把路国公推了出来。   两家毕竟极有可能是亲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被推出来的国公大人内心也是非常的卧槽,尼玛说好一起共商大计,一到关键时刻就拿他出来做挡箭牌。还能不能友好的做同僚了?   众同僚表示:为了大律太平,国公大人您就多牺牲一点吧。   “咳……”不自然的咳两声,路国公露出惯有的亲和的笑:“陆兄……”   护国将军大刀一挥。擦着国公大人的鬓发呼啸而过,众人连忙惊呼:“将军,不可!”   护国将军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艳艳镶金的喜帖拍在路国公胸口。睨了一眼周围的人:“瞎吵吵什么!给劳资滚蛋!”   吼完就进了屋,被晾在一边的众人半晌才回过神来,立刻八卦的凑到路昊然面前:“国公爷,将军给您的什么?”   国公大人把喜帖往怀里一按,面色如常的问:“将军何时给过本官东西?”   众人:“……”   我们都看见了,您作为一国国公,这么睁眼说瞎话不合适吧?   说瞎话的国公爷在一众人哀怨的目光中回了国公府,打开喜帖一看,怒了,嘿!这不是他家那个逆子的婚宴么?   这大逆不道的臭小子,不给他三跪九叩,他绝对不会去参加的。   不过……他去不去参加,那个逆子好像并不关心怎么办?   “……”   于是,收到喜帖的国公爷开始坐立不安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婚宴   “国公大人,你怎么不走?一会儿将军府可又要放狗了!”   宰相神采奕奕的招呼着。   他愿意为自家那俩小子到了军营会惨遭毒手,没想到半月过去,这俩小子的体魄竟强壮起来,虽说皮肤晒得有些黑,但精气神比以前好多了。   因祸得福,自家孩子有出息,宰相自然跟着高兴,所以每天更加积极主动的混迹在游说大军当中。下朝之后,必到将军府外一游。   路国公此刻非常的郁闷,他等了整整半个月。各种明示暗示,只差揪着路少卿的衣领吼一句:你爹我想参加你丫的婚礼,你丫到底请还是不请!?   然而。出于父亲和国公大人的体面与矜持,路国公到底没有问出这句话,只是纠结着一会儿到底要不要去将军府吃酒。   袖子里沉甸甸的。是他专程为儿媳妇儿准备的新婚礼物,像一块沉铁似的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起来。   好歹是养了二十来年的娃。就是块石头都捂热了吧?   婚姻大事不听父母之命也就算了,连婚宴都不张个口,天底下也就这么一人了。   他虽然张口闭口都是‘逆子’,可到底也没做什么不是吗?   路国公越想越伤心,眼眶有些红,摆了摆手,没理会宰相的吆喝,一个人落寞的朝宫外走去。   刚走到宫门口,有‘哒哒’的马蹄传来,然后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他面前。   眼睛亮了亮,抬头,马车帘子正好掀开。少女明艳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路伯伯快上车吧。”   轩辕明熙轻快的喊,在宫里憋了好几个月了,好不容易央求皇叔带她出宫一次。她可要抓紧时间。   “公主殿下,擅自出宫不安全,老臣劝公主还是……”   路昊然拱了拱手,习惯性的老生常谈,轩辕明熙的眉头拧在一起,嘟着嘴放下帘子,抓着轩辕黎的胳膊抱怨:“皇叔,熙儿觉得少卿哥哥不喜欢路伯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   调整好面部表情,轩辕黎再次掀帘:“国公大人。本王要去一趟将军府,国公大人便随本王一道去吧。”   原来北郡王也在啊,连郡王殿下都知道这场婚宴该请他去的。那臭小子却没个声响!   他去了又能做什么?万一到时候人家不认他这个爹岂不是打脸?   路昊然刚想找个由头推辞不去,又听见轩辕黎问:“难不成护国将军没发请帖给大人?”   这话如暴晒之下吹来的凉风,让人醍醐灌顶。   是啊,他管那个逆子做什么,他可是收到请帖的,路少卿可能不认他这个爹,但护国将军认他这个亲家啊!   想通这点,路昊然一扫脸上的阴霾,手脚并用的爬上马车,坐在角落。   马车平稳的朝将军府而去,一路上也没听见什么喜乐声,甚是清静,甚至到了门口也没看见爆竹的痕迹。   轩辕黎和路昊然都是皱眉,护国将军的独女出嫁,这婚宴未免太寒酸了点吧?   左右看了看。那群前来谏言的大臣不知所踪,倒是杨文修眼尖,一眼就认出轩辕黎。小跑着出来:“小人杨文修拜见郡王殿下,国辅大人刚刚请了几位大人去常娇阁用膳,与民同乐。请殿下待会儿散了酒席先去一趟常娇阁领人。”   轩辕黎:“……”   他只是想出宫吃顿饭而已,能让他清净一下么?   路昊然:“……”   逆子!这种事不是应该做臣子的做么!?你使唤郡王殿下还挺顺手的啊!   轩辕明熙兴奋的左右看看,扯了扯轩辕黎的袖子:“皇叔。我们快进去吧,待会儿再去那个什么常娇阁看。”   轩辕黎沉了脸,拉着轩辕明熙进去,同时不忘警告:“以后不许再提常娇阁三个字。”   轩辕明熙不服:“为……”   “不许问为什么。”   “哦。”闷闷的应着进去,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其实也没有特别多,一共就只摆了三个桌子罢了。只是这些人个个膀大腰粗,单是站在那里看上去就跟座山似的,几个人凑一堆就让人平生出几分拥挤感来。   看见轩辕黎和路昊然。这些人转过头来,纷纷行礼:“见过北郡王,见过路国公。”说完就要转身。轩辕明熙连忙出声:“还有本公主呢?”   “熙儿,不得胡闹!”   轩辕黎出声呵斥,之前看背影他没认出这些人,转过身来才发现,这些都是当年跟着轩辕啸上过战场的老将。   一个个都立过赫赫战功,只是后来都归隐而去。   这些人中。不少人曾经都是他引以为傲的英雄,自然是有资本不给轩辕明熙行礼的。   “熙儿,跟伯伯问好。”   轩辕黎拍着轩辕明熙的脑袋说。这些人虽然都归隐多年,但聚在一起的影响力也是不小的。   幸好自从轩辕啸死后,朝中动荡多日。轩辕明熙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骄纵的小公主。   明亮的眼眸转了转,轩辕明熙脆生生的喊:“各位伯伯好。”   听话又嘴甜的孩子向来是讨人喜爱的,更何况轩辕明熙小公主本就生得漂亮。自然更讨人喜爱了。   气氛热烈起来,轩辕黎和路昊然顺势坐下,毫无架子的和这些人交谈起来。   没有宫人守着,轩辕明熙就自个儿在将军府闲逛。   穿过长廊,刚跨入后院,就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正在舞剑。   衣着鄙陋,但掩盖不住少年飘逸的身姿。   那剑在少年手中,如长蛇灵动,上挑下刺,一招一式之间,三分杀气,七分冷然。   明明该叫人害怕的,却因为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反而让人移不开眼。   正看得出神,少年手中的剑突然脱手而出,直直的射来。   ‘铮’的一声插进身后的墙壁,剑身嗡嗡作响。   轩辕明熙却什么都听不到,只听见自己慌乱如麻的心跳。   咚!咚!咚!   “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铮面无表情的拔了剑问,语气不算恶劣。   一直养尊处优不懂世事的小公主,心底突然涌上一股不知名的酸涩,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早在那时,她和他之间,就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第一百八十四章 醉酒   “国公爷,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文绉绉的,酸得劳资牙都疼了。”   其中一个人开玩笑的说,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笑声爽朗,震得人耳膜发颤。   轩辕黎担忧的看了一眼路昊然,意外的发现他似乎并没有生气。甚至脸上还含着一丝笑意:“你们不就是嫌我酸,才这么早辞官的么?”   众人一愣,然后笑得更欢。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姓路的,没想到你到老还学会开玩笑了。”这人笑了,花白的头发搭配着一抖一抖的胡须。难得有几分滑稽。   路昊然没说话,刚想给自己倒杯茶解渴,面前就放了一个酒坛。扯了塞子,浓郁的酒香四溢开来。   “国公大人,敢不敢喝?”   有人笑着问。轩辕黎惊讶,向来滴酒不沾的路国公会喝酒?   掀眸看了眼那酒坛,路昊然没说话,那人继续道:“好久没看国公大人醉过了,大人今日还要拘着自己么?”   轩辕黎这下更惊讶了,国公大人不仅会喝酒,还喝醉过?   “老夫已经多年没喝过酒了。”   “今时不同往日,今儿可是你家小子的大喜之日,你这个当爹的,就不高兴就不激动?”   不高兴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啊。   自己一直养着护着的小子,也要为人夫了,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为人父。   会有白白嫩嫩香香软软的孩子用软糯的语气喊他一声’祖父‘。   生命通过这样的方式延续。他没有刻意等待,这样的惊喜便不期而至。   他嘴里骂着‘逆子’,心里却还觉得这臭小子是以前那个会揪着他的衣角追问娘亲去了哪里的孩子。   想到这里。路昊然叹了口气,那臭小子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啊。   心里郁闷起来,路昊然直接抱起酒坛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烈酒灼烧着喉咙,一路烧到心底,辣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却生出久违的爽快,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酒!”   轩辕黎看得有些呆,忍不住问坐在他身边的人:“路国公会喝酒?”   那人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银色烟枪,嘬了一口。吞云吐雾,眼神迷离的回答:“可不是,看上去温文儒雅的国公爷。喝起烈酒来,不比我们差。”说完不知想到什么,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痴情程度也不亚于咱们护国将军。”   “就是就是!”其他人附和。   轩辕黎被勾起好奇心,世人皆知护国将军为了亡妻终身不娶,却不知堂堂路国公也是情痴一个?   正想追问,忽听得一声轻叹:“可惜……太孝顺了。”   这一句‘可惜’听得直叫人心疼。   然后就是‘哗啦’一声重物落地声和酒坛碎裂声。   回头,路昊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眼神明显迷糊,两颊也染上些许红,分明就是醉了。   轩辕黎是第一次看见醉了的路国公,只觉得新鲜,平日朝堂上一口一个祖制朝纲的人醉了会是个什么德行?   醉了的路国公很快回答了他的问题。   似乎是嫌站起来还不够高,路昊然直接踩在了长凳上,身体一点没晃,反而站得笔直。比在朝堂上还要直,像一棵苍劲的青松,历经风霜却毫无动摇。   其他人见状又笑了。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壮汉站起来。抱拳,拱手道:“国公大人,恭喜令郎新婚。”   听见这话。路昊然脑袋点了点,双手举起来,极为标准的行了个回礼。然后咧嘴一笑:“同喜同喜。”   轩辕黎:“……”   这场景他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   “昊然兄续弦多年,为何只有一个病弱的独子,多年未在有所出,是不是身体有隐疾?”   络腮胡换了个说法,这一桌子,除了轩辕黎。其他人都伸长了脑袋,兴致勃勃的听络腮胡套话。   路昊然眼睛闭了闭,似乎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后回答:“我……我的身体无恙。”   这些人哪里管他有恙无恙?憋着笑继续问:“那你为啥不再要个孩子?”   为啥不再要个孩子?   路昊然的脑袋垂下来,陡然染上几分颓丧的气息。   一一扫过在座这些人的脸,他的眼神迷茫得像个孩子。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玩闹之声戛然而止,路昊然把头埋在双手中,肩膀轻轻耸动,没过一会儿。有晶莹的液体从指缝流出。   一阵风过,沙哑悲伤的声音破碎一地。   “因为她已经不在了啊。”   她已经不在了,他怎么可能再与别人做夫妻。怎么可能再和别人有一个孩子?   数十年来,他从未提起过她,他以为自己是不想念的。直到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这数十年间,那些刻骨的思念已经变成呼吸一样的存在。   不易察觉。却一直不可或缺。   “老夫瞧着阿璇不错,听说你家小子命短,不如嫁给我家小子来得好。”   另一个人开玩笑的说,路昊然却好像突然被激怒,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瞪向说话的那个人,良久,骂了一句脏话:我操你大爷!   “……”   被儒雅一生的国公大人这句脏话震慑住,众人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所以路昊然从凳子上直挺挺的往后倒的时候,也没人来得及去扶他。   关云修正叼着鸡腿往这边走,远远的看到,脑海里浮现出第一个念头:这老头摔下去,不是脑溢血就是要中风啊!   然而就在快要落地的前一刻,有人风一般冲过来抓住了路昊然的腰带,然后把他按在凳子上坐好。   面色不善的看了眼地上碎裂的酒坛,路少卿的眼神冷飕飕的扫过桌上的人。   这些人的年纪加起来都几百岁了,但被路少卿这么一看,竟莫名的有些心虚。   摸了摸鼻尖,络腮胡率先开口:“贤……贤侄,我们跟你爹开玩笑呢。”   路少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拍了拍他爹:“你喝酒了?”   “嗯,就一坛。”   国公大人很老实的伸出食指比了个‘1’,然后委委屈屈的问:“你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爹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阿沅还活着   路国公问这一声,不像是叱咤风云的朝臣,更像是一个受了很多委屈的孩子。   加上他眼睛红红的泛着泪光,看得众人恨不得买个糖葫芦塞给他。   路少卿抿着唇没说话,路昊然的嘴角垮了垮,落寞的开口:“我知道了,你不认我这个爹了。”   说完起身要走,手被路少卿抓住,也不说话。就抓着他不让他离开。   路昊然低头,脑子反应有些慢,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爹就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了。”   说完拍开路少卿的手,晃晃悠悠的就往回走。   路少卿站起身,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愣是没说一句话出来。   众人看得着急,忍不住踢了路少卿一脚:“还不去追?”   路少卿握拳,没动。   因为刘氏的原因。这些年他和路昊然基本没好好相处过,后来将军府出了事,国公爷没出手相助。他更是连叫一声‘爹’的次数都少得可怜了。   眼看路昊然都快要走到院门口了,路少卿终究还是跨出去了一步,然而下一刻就听见一声怒吼:“劳资还没开席你就敢走?给劳资走一步试试?”   声音绕梁,路昊然被陆戟拎小鸡一般拎回来,按回凳子上。   又瞧了眼地上的酒坛,敲桌子问了句:“就喝了一坛烧刀子酒?”   桌上众人眨眼间已坐得端端正正,听见问话连连点头:嗯,就一坛!   听见这话,陆戟翻了个白眼,指着路昊然就骂:“这坛子酒给你丫解渴都不够,你给劳资装什么醉鬼!”   众人:“……”   呃……将军你这总爱瞎说什么大实话的习惯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路昊然:“……”   老子好不容易挽回点父子关系,你这大老粗能不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打岔么?   到嘴边的那声‘爹’打了个转又被路少卿咽了下去。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各位吃好喝好,我去看看阿璇。”   配合国公爷装醉的众人那叫一个心虚啊,听见这话忙道:“贤侄去忙。我们自便就好。”   被拆穿的路昊然也不装醉了,红着老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路少卿:“这是给阿璇的见面礼。”   路少卿连看都没看一眼,更别提伸手去接了,路昊然没法子,咬牙加了一句:“这是你娘替阿璇准备的。”   这下路少卿不端着了,伸手接过小包,没急着走,镇定自若的说了一句:“谢谢爹。”   说完飘然而去,处于震惊中的国公大人。‘嘭’的声摔到了地上,顾不得疼,傻笑出声:“这臭小子叫我爹了!”   众人无语。这又不是小孩子刚学说话,叫一声爹而已,值得你这么激动么?你这个爹当得也太失败了点吧。   不管众人怎么想,国公大人开心了,抛开平素的礼教,吆喝着就和众人玩闹起来。   今儿可是他家臭小子的大喜之日,他当然要喝个痛快!   彼时国公爷家的臭小子,熟门熟路的来到自家媳妇儿的院子,没走正门,直接翻了窗子进去。   正在帮陆璇梳妆的叶昔听见动静,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人点了穴扔出院子。   “你这是做什么?”   陆璇皱眉,想起身去看看叶昔怎么样,被路少卿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放心,我有分寸,伤不到她。”   那也不用把人扔出去吧!   陆璇在心里嘀咕。却没有再说话,余光看见这人拿起了柜子上的木梳。   琥珀色的梳子握在他的手里,分外的好看。   动作轻柔的帮她梳着头发。陆璇听见他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她也希望你开心点。”   眉梢下沉了两分,失了伪装。哀伤浅浅的泄了出来。   这样的场景在她脑海里出现过很多次,每一次她都笑得明媚,每一次替她梳妆的都是阿沅。   阿沅那样的性子。一定会忍不住跟她念叨,要是他对她不好,就揍回去之类的。   她终于等到今天,阿沅却不在她身边。   梳理了头发,路少卿放了一个小包在柜子上,打开一看。里面金灿灿的一片。   一个发钗,镂空雕花,上面用银丝坠着两朵小花。高贵典雅。   一对耳坠,坠着的金丝像流苏一般,极为精致巧妙。饶是陆璇这样不喜妆扮的人看见也是眼前一亮。   一个项链,链子是纯银打造,项坠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琥珀,拿起来一看,琥珀是透明的,里面有一片小小的金叶子。若对着光看,不知道有多漂亮。   最后还有一个银镯子,镯子内外都雕刻着极为复杂的花纹。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十二生肖。   这几样东西,随便一样都价值不菲,同时也可以看出设计者的匠心独运。构思极为精妙。   “这是你让人做的?”   陆璇有些诧异的问,这男人连这个都会,还有什么他不会的吗?   路少卿帮陆璇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把那支发钗插入陆璇发间,诚实的回答:“不是我,是我娘。”   ‘娘’这个称呼能从路少卿口中说出来,实在是罕见,陆璇差点下意识的问:你还有娘!?   震惊之后,陆璇明白过来,路少卿口中这个娘绝对不是刘氏,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亲娘了。   关于路少卿的亲娘,陆璇知之甚少,却知道刘氏这个后娘以前对他绝对算不上好。   转身环住男人的腰身,无声的安慰。   隔了一会儿,路少卿推开陆璇,蹲下来和她平视,声音喑哑:“阿璇,不如我们先洞房吧。”   “……”   国辅大人被自家媳妇儿赶出了房间,也没觉得没面子,就那么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等人。   大概坐了一刻钟,一个红艳艳的身影就慌慌张张的冲了出来,略施粉黛的脸上布了泪痕,心里一紧,路少卿拉住陆璇把人按进怀里:“出什么事了?”   陆璇激动得身体还在发抖,眼睛亮闪闪的说:“阿沅……阿沅还活着!”   还活着啊,没有葬身狼腹,没有魂断异乡!   陆璇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来都没有这样快过,也从未这样开心过。   路少卿也是一愣,抓着她的肩膀问:“谁来过?” ☆、第一百八十六章 灌酒   什么人来过?   陆璇愣了一下,没人来过,只是路少卿给她的那包首饰里夹了一个金豆子。   那金豆子和一般的黄豆一样大小,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只是表层镌刻着纹路,一般人不认识只会以为那是什么裂痕。   陆璇却知道,那是陆沅爷爷给她做的手环一共坠着八颗金豆子,后来战乱,被人看见抢了去。只剩下最后一颗。   这一颗金豆子陆沅一直小心贴身保存着,连洗澡都不离身的,如今它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理由,她还活着!   陆璇激动得心跳加速,死死的抓着路少卿的胳膊。突然抬起头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路少卿说:“今天别想。”   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他绝不会丢下那么多长辈陪她胡闹的。   陆璇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陆沅肯定受了很严重的伤,不然她也不会让人送金豆子来。   但凡能走动。她也会想办法回来的。   只要她活着就好。   陆璇定了定神,阮着声和路少卿商量:“你让人去查一查好不好?”怕路少卿会拒绝,又加了一句:“夫君,相公……”   声音刻意拉长,没有一般女子的千娇百媚,却轻易撩动他的心弦,路少卿的眼眸按了暗,涌起几分情欲。   陆璇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踮起脚飞快的在路少卿唇上亲了一下。   正准备离开,腰被扣住。果不其然被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作罢,陆璇有些失力,不得不揪着路少卿的衣领借力站好。   理智尚未大乱。陆璇再次请求:“找她好不好?”   路少卿气得想笑,他何时拒绝过她的要求?她非要这样和他说话?   不过既然她要和他客气,他也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讨回成本。   重新堵上那红润的唇,不客气的要求:“今晚不能拒绝我。”   “……”   想到这人惊人的战斗力,陆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所以,当满面春风的路少卿拥着一脸红晕未褪的陆璇走进院子的时候,众人的表情是别有深意的。   几个大老爷们儿也不是未竟人事的毛头小子,平时说过的荤段子也不少。瞧见这场景,想歪了是自然的。   想着姑娘家脸皮薄,这群老爷们儿刻意没看她。可这一个个满脸不就是写着‘劳资知道你们干坏事去了’几个大字?   若是一般姑娘,真要羞得跺跺脚跑了。   可陆璇不是一般姑娘啊,而且也没做什么事,所以她推开路少卿,极其爽利的抱拳给众人行了个礼:“见过各位伯伯,让各位伯伯久等了,璇儿先自罚一碗。”   说完就倒了一碗酒一口饮尽,这豪爽干脆的姿态博得众人叫好。   见这小辈也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人,众人放开了些,相互递了个眼色,还是那个络腮胡大叔先开了口:“闺女你先坐你爹旁边,伯伯帮你问这小子几个问题。”   这明摆着是要几堂会审啊,陆璇看了路少卿一眼就坐到陆戟旁边,替众人满上酒,挺直脊梁坐好。眼睛亮闪闪的,不知是因为陆沅的消息让她开心,还是想看这人被刁难。   “来。贤侄,喝酒!”   要问话自然少不了灌酒,一碗亮澄澄的烧刀子酒。看起来就和白水差不多。   路少卿连犹豫都没有,和陆璇一样,仰头一口饮尽。   “爽快!咱们做男人的就是要这样。做事不能推三阻四!”   络腮胡夸完,又倒了一碗,陆璇想起上回这人喝一碗就醉了,想要阻止却被自家爹爹按住,不仅没帮忙,反而把自个儿的碗也放了过去。点了点:“这碗也满上。”   护国将军这就算发了话,其他人个个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的。纷纷把自己的碗放过去,眨眼间,五六个碗便在路少卿面前一字排开。   “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能看着你们小辈成婚也不容易,今儿好不容易来了,璇儿都先自罚了一碗酒,你怎么也得把这几碗喝完吧。”   “是这个理。”   路少卿没反驳,挨个端起碗喝了,撩起袖子擦了擦。面不改色的坐着。   嘿,有意思。   原本只是想灌醉路少卿的众人乐了,开玩笑的问路昊然:“这小子醉了不会和你一个德行吧?”   路昊然还没回答。就听见路少卿乖乖的答了一声:“嗯,一样的。”   唇角含笑,背脊挺直。眼神清明,这分明就是醉了啊。   陆璇有些担心,这人喝醉了问什么就答什么。一点城府都没有,待会儿不会说出什么话来吧?   正担心着,自家爹爹先发问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惦记上我家闺女的?”   路少卿皱眉,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   陆璇以为他回答不记得了,谁知道他说了一句:“第一次看见她从我们家的狗洞钻进来,圆鼓鼓的小小一只,像我们家的小猪崽,很想抱回家养起来。”   陆璇:“……”   她小时候哪里有那么胖?   众人笑起,陆戟却是沉了脸:好小子,那么小就开始惦记我家白白胖胖的闺女了。   “听说当初将军府被降罪的时候,你小子去皇宫求情了?还敢只身闯金銮殿?”   听见这个问题,路少卿愣住,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陆璇,眨了眨眼,半晌闷闷的开口:“对不起。”   说完不说话了,低着头,像个犯了错孩子。   “对不起什么?说清楚了。”   陆戟敲敲桌子追问,路少卿抬起头。   陆璇吓了一跳,这人眼眶红红的,泛着潋滟的水光,竟是要哭了!?   “对不起,让你在天牢受了那么多苦,蒙受不白之冤,是我当初没能力保护你,以后不会了。”   这人说完,孩子气的握拳,陆璇看着他,硬是移不开眼,这就是他筹谋六年,登上国辅之位的原因么?   只为了在她有危险的时候,能护她周全?   另一边桌上,塞了满嘴的食物,关云修捅捅孟玄尘的胳膊,含糊不清的问:“这人是不是又喝醉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要个孩子   可不就是醉了么!   听这人越说越离谱的话就知道醉得有多厉害!   “那夜若不是阿璇中了……”眼看着这人要说到那晚常娇阁的事,陆璇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来:“爹,他醉了!”   说完就要把人扶回去,刚走了一步,就听这人委委屈屈的开口:“阿璇,你白白占了便宜,就真的不想给我个名分么?”   “……”   到底谁占谁的便宜啊!而且,当着各位长辈的话说这些真的好么?   众人倒没觉得这有多不好。只是觉得这人喝醉了之后和国公爷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这委屈劲儿都差不离。   听了这么半天,众人都听出来了。之前还担心这臭小子城府太深欺负阿璇,如今看来,这小子捧着阿璇还来不及。哪有欺负她的份?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开口,也不是对着陆璇。而是对着陆戟:“这就是你这老不休的不对了,都洞房花烛了,怎么还不认人家孩子?”   陆戟心里那个气啊。这臭小子在他面前装可怜也就算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装可怜!   再说了,他什么时候不认他了?   于是护国将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路少卿的鼻子问:“劳资什么时候不认你这小子了?不认你今儿这么做是为什么?”   “嗯,我和阿璇给爹磕个头。”   路少卿老实回答,起身拉着陆璇走到一边,端端正正的跪下。   陆戟还没说话,路昊然就赶紧坐在凳子上,又拉着陆戟坐下,见陆戟还有些不情愿,叹着气酸溜溜的开口:“这臭小子对你比对我都好,你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这么一想那也是啊。于是护国将军也高兴了,和路昊然并肩坐下。   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坐在一块,鬓角银丝乍现。都是朝堂数一数二的人物,此刻却一个比一个笑得傻。   轩辕黎本是坐在一边看热闹的,却被众人推了起来,让他做个临时证婚人,实际上就是司仪罢了。   “……”   别说北郡王没做过这种事,就是做过,他也不想做陆璇的证婚人啊。   这是他想过要保护一辈子的姑娘啊,曾让他喜欢过的姑娘,眼看要嫁给别人了。怎么能再让他当证婚人呢?   可这会儿这俩当爹的都在,他总不能说他喜欢过这新娘子,所以不想做这个证婚人吧?   硬着头皮。轩辕黎站到路昊然旁边,回想了一下上次参加婚宴时的流程。   “一拜……天地!”   话落,路少卿抓着陆璇转过去,恭敬的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转过来,路少卿认认真真的看着陆戟,忽然开口道:“爹,您放心,我会比您更加疼爱她保护她,不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要是我做不到,就任凭爹处置。”   哼!陆戟甩了个眼刀子给他。   处置?能怎么处置?   要是他伤了自家闺女的心,打他杀他就能行了吗?   真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这边看着爱女出嫁的护国将军又有小情绪了,那边终于如愿看到儿媳妇的国公大人却是热泪盈眶,没说别的,只连说了几声‘好!’。   这一拜。比刚刚那一拜明显更郑重些。   看着陆璇磕在地上的头,轩辕黎突然有些怅然,如果当年这个小丫头跪在他面前求他救救她和她爹的时候。他就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现在是不是会有什么不一样?   不,不会。即便时光重来,他也依然不会把陆璇留在自己身边。   他太明白,他们的身份。隔着皇权,隔着明争暗斗,他不像路少卿那样能豁出一切为她付出,所以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想通这点,心里的抑郁之气似乎少了一些。   但……也只是似乎罢了。   很多时候,明白是一回事。放下又是另一回事。   “夫妻对拜!”   额头相触,体温相传,从此福祸相依。不离不弃!   按理,这时候应该喊一声礼成,送入洞房。   可轩辕黎没心情了。坐下去仰头就喝了一碗酒,烈酒封喉,滋味并不好受,本想借酒浇愁,没想到反而把愁绪都勾了出来,索性大醉一场好了。   轩辕黎抱了酒坛就喝。路少卿还抓着陆璇跪在地上没起。   青石板铺的地面,硬邦邦的,又没个蒲团垫着。谁受得了?   陆戟还没开口骂人,路昊然就先骂出了口:“逆子!还不扶你媳妇儿起来!”   路少卿没起,反而固执的看着轩辕黎:“你还没喊完。”   轩辕黎:“……”   这人确定不是装醉故意整他?可那眼神偏偏还干净得紧。好像他半途而废是件多么可耻的事。   行行行!人本王都让给你了,还在乎这些?   轩辕黎把酒坛一放,又站起来。底气十足的喊:“礼成!送入洞房!”   话音刚落,路少卿就站了起来,稳稳的把陆璇抱在怀里。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路少卿极为愉悦的说:“爹,我一定让你们早点抱上孙子!”   说完抱着陆璇离开,众人又是一番玩笑。   这婚礼若是让旁人看见定要说不成套,可这些人半点没在乎这些,反而笑得开怀。   路昊然笑着笑着又有了泪光,这臭小子刚刚说的你们而不是你呢!   算没白疼他这么多年!   回了陆璇的院子,路少卿把陆璇放到床上,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头巾盖在陆璇头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   用手挑开,这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眉眼弯弯的看着陆璇,眼底的温柔和宠溺几乎要让陆璇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她明明只喝了一碗酒,却好像已经醉了。   被看得久了,饶是陆璇也有些坐不住了,伸手去推这人:“还不去陪爹爹他们?”这男人难道还真要晾着他们?   手被这人抓住,含着她的指尖轻咬,眸中涌上浓郁的情欲。   陆璇看得心颤了颤,垂眸,被路少卿压在身下,男人用极压抑沙哑的声音说:“阿璇,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们可以有吗?”   陆璇疑惑的问,路少卿僵了僵,随即堵住她的唇,急切的攻城略地。   唇齿交缠间,陆璇听见他说:“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第一百八十八章 苗疆使臣   第二天,陆璇才刚刚得空入睡,苗疆使臣便浩浩荡荡的从城门口进京了。   迎接团大多数还在常娇阁的温柔乡酣睡,只有路国公和蒋统领站在城门口迎接。   路国公脸上洋溢着喜气,激动得一夜没睡,这会儿精气神也是极好的。   使臣团队伍不算少。不过同行男子只有十来个,剩下的全都是穿着薄纱的女子。   她们身姿婀娜,用近乎透明的纱巾罩面,半遮半掩,反而更显风情。   如果不是她们的玉臂上都缠绕着蛇蝎之类的东西,恐怕会将常娇阁的风头都比下去!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辆镶嵌着宝石的马车,马车造型较中原更为奇特,没有轿壁,只有四面薄纱。   清风拂过,薄纱撩动,隐隐可见里面两个曼妙的身影。   一路活色生香的入住驿站,还未进宫,坊间已是流言四起。   传闻苗疆使臣护送了两名美艳动人的女子要进献给国辅大人,这两名女子媚眼可勾人魂魄,娇躯可吸人精气,只要是个男人,就逃不过她们的掌心。   陆璇顶着腰酸醒来,已是下午,就看见自家爹爹在乳娘和翠香的劝说下,准备到驿站去打探敌情。   陆璇顿时哭笑不得:“爹,人家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难不成还要为难她们不成?”   况且人家还是苗疆使臣,虽然已经辞官,但自家爹爹好歹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护国将军,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   孙秀英一听这话不干了,拉着陆璇的手语重心长的劝解:“阿璇,你不了解男人。他们个顶个都是喜新厌旧的,靠不住!”   “胡说!劳资就靠得住!”   陆戟瞪着眼睛反驳,孙秀英没理他。抓着陆璇走到一边:“你爹是少数奇葩,阿璇你得听乳娘的,乳娘不会害你的。”   “……”   乳娘,你知道你说我爹是奇葩他老人家其实能听到么?   见陆璇不相信,翠香跟着劝说:“虽然我们都知道咱家姑爷不是那种人,而且又是新婚燕尔的,但不得不防某些妖艳贱货非要倒贴啊!”   “就是就是,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   为什么听得多了。竟然会觉得她们说的很有道理?   半个时辰后,陆璇和叶昔被孙秀英欢欢喜喜的送出了门,前面走着的是轩辕明熙和宿醉刚醒的轩辕黎。   揉着发疼的头走在街上。轩辕黎由衷的觉得借酒浇愁这种事还是不要做为好。   经过常娇阁,轩辕黎顿了顿,招了人来,吩咐人去找京兆尹来领人,先关两天禁闭再说。   做完这些继续往前面走,忽然觉得有也不对,回头:“阿璇你怎么突然想去驿站了?”   “今日殿下没能亲迎外使,皆因昨日在府上喝醉了,阿璇怕外使会觉得大律轻慢她们。所以想一同前往解释一番。”   “哦。”   酒还没完全醒,轩辕黎也没觉出陆璇这话有哪里不对劲。   一路到了驿站,远远的就听见人声鼎沸,竟是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挤不过去了,轩辕黎随手抓了个人问话:“这里发生命案了?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   殿下,你能盼点好事么?   大使刚来就出命案是怎么个意思?   被抓着那人也不介意。看了看前面堵着的人,索性得意洋洋的吹牛:“一看你就不是本地人吧?”   嗯,不是本地人。是本地的王!   不等轩辕黎他们说话,那人继续道:“你可不知道,苗疆给咱陛下进贡了两个美若天仙的美人儿。”   说着还冲轩辕黎挤眉弄眼:“咱陛下还那么小,这美人儿不得给国辅大人享用么?这不,趁美人儿还没进宫,都想瞧瞧到底长了个什么样!”   听到自己想听的。轩辕黎拿了锭碎银子把人打发了,回头看着陆璇:“原来阿璇你是来打探虚实的,你放心。本王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   她能说她也只是来看美人的么?   酒醒得差不多了,轩辕黎也不往驿站挤了,带着陆璇和轩辕明熙去了最好的酒楼。   刚走到楼下。忽听得酒楼牌匾上有异响,陆璇下意识的拉着轩辕明熙后退几步,下一刻,牌匾碎裂,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身影便准确无误的跌入轩辕黎怀里。   那人分明长得娇小白皙,脸上却有极不相符的络腮胡。一双明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   和轩辕黎大眼瞪小眼许久,那人一下子从他怀里跳下来,双手抱拳。粗声粗气道谢:“民女……咳,草民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壮士?   第一次被这么称呼,轩辕黎的眉头忍不住抽了抽。   那人拧眉,颇为苦恼的抓抓脑袋,小声嘀咕:“难道叫错了?”   说罢再次抱拳:“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就此别过!来日必有重谢!”   轩辕黎:“……”   这人抱在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只,分明就是女扮男装。脸上的络腮胡都快掉下来了,她自个儿难道就一点儿没发现?   “兄台,那个……”   未免这称呼越来越离谱,轩辕黎抢先开口:“举手之劳而已,姑……”本来想说姑娘慢走,但转念一想这人既然女扮男装定是不想被人发现身份,还是改口道:“小哥还是走吧。”   那姑娘没急着走,反而一拍脑门,笑得极灿烂:“原来你们这里喜欢叫人小哥啊,我看你比我大不少,不如我叫你一声老哥吧。”   “……”   被大律百姓称道这么多年的北郡王,虽然已经不是年少,但也是公子如玉,风度翩翩。   这一个老字哽得他差点吐出口血来!   “不必……”   摆摆手想把这不会说话的姑娘打发走,一个肤白貌美的少年蹦蹦跳跳跑来,抱住那姑娘的胳膊就娇声喊:“老姑……”   那姑娘像被踩着尾巴根儿的猫一样跳起来,捂住少年的嘴,欲盖弥彰的训斥:“老什么姑,我是你姑父!”   “……”   这俩人是故意来搞笑的么?   不想再理会这两个人,轩辕黎绕开她们往里面走,一只水嫩嫩的手拦在他面前,然后是那张快笑烂的络腮胡:“老哥,帮小哥一个忙呗!” ☆、第一百八十九章 明日再见   轩辕黎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用这种方式请他帮忙的人。   也不说好话,反而一口一个老字,听得他心肝脾肺肾都要冒出火来。   白生生的手摊在他面前,黑溜溜的眼珠直勾勾的看着他,比熙儿问他要东西还理直气壮。   她们身上穿的衣服不算多好。可一看这细皮嫩肉的就知道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竟养成这般脾性?   轩辕黎思绪飞快的运转,面上却是极平静:“你想怎么帮?”   “就喜欢老哥你这样的爽快人!我和我侄女儿初到这里,出门急,忘了带钱了,所以……”   原来是要吃霸王餐。   轩辕黎走进去招来店小二,没急着结账,先问了句:“她们点了什么?”   轩辕黎来过几次,虽然都是微服私行,但这店小二也知道这位爷是有钱的主,笑得一团和气的回答:“小店的招牌菜这二位爷都点了。”   招牌菜都点了?那得有十几道菜吧,这两人吃得完?   见陆璇和轩辕黎都狐疑地看着她们,络腮胡的姑娘连忙解释:“听说这里的菜特别好吃,我们二人怕吃不够,想带点回去吃来着。”   “我可以给二位作保,二位吃完,明日把饭钱送来即可。”   “……”   一般情况下不应该直接帮人把钱付了么?。   络腮胡姑娘苦恼的想了半天,没想出更好的借口,只得勉强回答:“好……好吧,谢谢老哥了。”   “那我明日这个时辰还在这里等二位。”   轩辕黎笑着说,只是这笑在陆璇眼里,怎么看怎么狡诈。   “明天?明天不……唔!”   少年惊呼,话未说完又被捂住了嘴,络腮胡笑哈哈的点头:“多谢,明天一定来一定来……”   说着将少年拖回了自己的包间。   等包间的门关上,陆璇摇了摇头:“殿下这般戏弄苗疆大使不好吧。”   轩辕黎侧头,一脸茫然:“阿璇刚刚看见大使了?长得可是果真如坊间传闻的那么美?”   “……”   为什么突然觉得那些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人。皮囊下都隐藏着一个无耻的灵魂?   这边包间里,少年苦着脸趴在桌上,再也没了吃东西的性质。   “皇姑。明天咱们要进宫去,来不了这里怎么办?”   络腮胡姑娘满不在乎的吐了瓜子壳:“怕什么,我们要进宫去,他不也要进宫接待咱们么?咱走不了他就能走了?”   顺着这个思路想想,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像是这样的啊!   “可是皇姑,咱们不是有钱吗?为什么还要……”   “这不是考验考验他的人品吗?你父皇我皇兄要我嫁给他,总要先看看这人值不值得我嫁吧。”   少年闻言翻了个白眼:“皇姑,你都二十二了。还挑这么多,小心以后真的嫁不出去。”   “……”   这一个个的说话能不这么戳她心窝子么?   什么叫嫁不出去?那是她压根儿就不想嫁好么!   不过刚刚那个什么国辅大人长得还蛮好看的,说话的声音也好听。看上去也不差钱,就是有点抠门。   还不知道自己被误认为是国辅大人的郡王殿下领着陆璇她们吃过饭,就带着轩辕明熙回宫去了。   陆璇和叶昔一起出了酒楼往回走,刚走了没两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就冲了过来,叶昔反应快,一脚就给踹翻在了地上。   那人打了个滚,立刻吆喝出声:“自己人自己人!别动手!”   “……”   是孤承。   叶昔停了手,陆璇走过去。孤承扒开乱糟糟的头发,努力抹干净自个儿又脏又乱的脸。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陆璇问,伸手把人拉起来。   听见这个问题孤承差点没跳起来,他之前打算跟着商队往北走,结果才出发就收到路少卿给他的信。   自家媳妇儿还活着,他自然没有就这么走了的道理。   结果往回赶的路上住了个黑店。身上的钱都被洗劫一空不说,还差点被杀人灭口。   幸好那个黑店的人武功都不高,他身上带的毒药不少。这才逃了出来,却不免弄得有些狼狈。   听了这一番简短扼要的陈述,陆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上去挺精明的人,怎么关键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把人领回将军府,先扔后院好好拾掇拾掇。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清清爽爽的出来。看上去才有点人样。   只是才短短数日不见,孤承就晒黑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气色倒是比以往更好了。   看见孤承回来,最开心的是孟玄尘,这人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还是能明显感受到他由内而外散发的喜悦。   其次就是陆戟了。   大约是年纪大了,总喜欢热热闹闹的,家里多一个人。总是要更热闹一些。   顾铮被推举做了校尉,要忙的事多起来,练武的时间就少了。   关云修总是拉着孟玄尘鼓捣他的药店。跑进跑出的,时常也不见个踪影。   孤承回来了,正好跟进陆璇的恢复情况,捎带着也能陪陆戟说说话。   又说了一遍自己的遭遇,吃了几大碗饭,孤承算是活过来了。一活过来就开始忍不住八卦。   “那死狐狸真要收了那什么苗疆女使?”   陆璇还没说话,陆戟就不悦的拍了桌子:“他敢!劳资打断他的腿!”   这话三分恐吓七分威胁,孤承连声附和:“就是就是,放心打,断了我能给他接上!”   陆璇:“……”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风凉话?   玩笑归玩笑,吃过饭,孤承还是找到路少卿之前吩咐的人,一起去找陆沅的下落了。   第二天,陆璇一早就跟着路少卿进宫了。   苗疆使臣进京,百官都要赴宴欢迎的,她还有官位在身,自然也该在场。   百官的朝服按照品阶都有固定的花色和花纹装饰,陆璇是大律第一位女官,之前没有专门的朝服,前不久路少卿专门让内务府为她量身定制了两套朝服,暗红色,衣襟和袖口都绣着墨绿色的荆棘藤蔓,缠绕而上,莫名的英气,显得陆璇越发的面红齿白,站在一众朝臣中煞是惹眼。   一群大臣还没来得及谏言说什么于理不合,就听见宫人高呼:“苗疆大使觐见!” ☆、第一百九十章 宁可为妾   这一声吼过后,文武大臣自动分列站好,侧眸看向殿门口。   只见两个妙曼的身姿远远地娉婷而来。   大约是考虑到大律的民风,两人穿的是短小的上衣,有点像大律闺阁女子春秋时节罩在外面的小褂子,下身则是一条紧包臀部的窄裙。   上衣袖子只包住肩膀,裙子只到膝盖,白嫩嫩的手臂和腿都露在外面。这样的装扮在大律,也算不上保守了。   年轻一点的官员看得失了神,年纪大一点的大臣则叹息着摇头,这都穿的是些什么东西,露胳膊露腿的成何体统?   陆璇在边关,也是见过这样的穿着的,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   只是盯着这两个姑娘看。   两人皆以薄纱掩面,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确实好看得紧。   只看了一眼,陆璇就可以肯定,昨天在酒楼碰见的络腮胡和少年就是这两个人。   走到殿前跪下,轻柔爽脆的声音响起:“使女连楚,携侄女连翘,前来恭贺大律新帝继位,同时连楚愿侍奉新帝左右,以修苗疆与大律今后数十年友邻之交。”   这话说得诚恳又谦卑,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苗疆所处贫瘠之地,物产很少,毒物盛行,所以苗疆人人都练得一身驯服毒物的好本事。   大律与苗疆修好之后,不少苗疆人远离故土,来到大律,以在街头表演为生,定居在了大律。   苗疆也会年年进贡一些延年益寿的珍稀药材给皇室,大律则尽盟友的义务,每年给苗疆足够的粮食,以保证他们的生存。   在这段结盟关系中,苗疆其实处于劣势,因为他们对于大律的利用价值有限,一旦大律遇到什么事,就极有可能弃他们于不顾。   比如去年南方遭受严重冻害,今年粮食必定减产,因而今年大律会不会如约给苗疆粮食,还是未知,就算给。粮食数量也会大量减少。   两国修好十余年,苗疆的国力已提升不少,耕种技术也大为进步,依附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已经有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苗人擅毒不擅武,虽兵力不比大律,然而一旦交战,谁胜谁负,也未可知。   所以,对待苗疆,大律还得小心为上。   两人还跪在大殿之上,龙椅上的幼帝努力挺直腰板,童声稚气未退,却是一本正经的开口:“辛苦二位大使了,朕方年幼,不能近女色。以免伤了根基。”   新帝才多大呀,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已经让一众老臣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不少人都撩起袖子抹眼泪了。   这局面也没让连翘她们多惊讶。出发之前,她们就知道新帝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幼童。   可这并不妨碍她们的计划,新帝还小,国辅大人不小了啊。   谁不知道,如今大律,真正掌权的,是国辅大人?   “是使女考虑不周,不过使女既然已经到了大律,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就请陛下为使女做主,寻个好人家吧。”   呵!   抽气之声四起。   在大律,哪里有女子自请求嫁的?真是不知羞!   可连楚端端正正的跪着。背脊挺得笔直,面色如常,根本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幼帝还不懂这些,目光自然而然的看向一边的帘子,可怜兮兮的无声求救。   一直沉默的国辅大人沉吟:“既然如此,我大律凡是未婚配的儿郎任二位挑选,只要二位喜欢,均可按大律公主的礼数出嫁。”   这承诺。已是极为看重。   众人纷纷点头,这两位使女容貌必定皆为上乘,虽然不懂中原的礼俗,但娶回家调教调教。也不是不可以,况且娶了她们,也算是为大律和苗疆两国的安定做了贡献,何乐而不为?   众大臣乐意了,不代表连楚也乐意。   “你们大律男子不是可以三妻四妾吗?为什么已婚男子不可以?”   这叫什么话!?好好地青年才俊不要,非嫁给有妇之夫?   路昊然第一个忍不了,站出来解释:“一般男子都是娶妻在先,纳妾在后。且糟糠之妻不下堂,二位使女身份尊贵,难道要甘愿下嫁为妾么?”   “若是那男子足够优秀,又有何不可?”   连楚歪着头问。   她知道大律的国辅还没成亲。可听闻他有一个极为深爱的女子,恐怕早已私定终身,她也不想独占什么,委屈点做小也是可以的。   问完不等路昊然回答。连楚突然看向陆璇:“听说你是大律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官,若是大人真心喜欢的人先娶了妻,大人难道不愿为妾伴他左右么?”   “……”   这问题问得突兀,却又好像是故意为之。   陆璇原本是看热闹的,突然被这么一发问,不由有些怔愣。   脑袋慢半拍的想着,如果她回京之时,路少卿已经娶了妻。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那场景才刚跳出脑海,胸口就蓦地一疼,陆璇的脸白了白。   若是他先娶了妻,她大概是不愿意为妾的。   若是陆璇面对这样的局面。只有两种结果。   “若是我,要么杀了他,要么老死不相往来。”   “为什么?”   连楚惊愕的追问,不是说他们之间感情很好吗?为什么还要计较这种小事?   陆璇看得真切,她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结果,并没有其他恶意。   突然就松了口气,她们,还没有爱上过一个人吧。   如果爱能忍让、包容。时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怨偶悲剧了。   “等使女要出嫁之时,下官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吧。”   陆璇温声回答,将刚刚的假设驱逐出脑海。   这根本就是没回答嘛!   连楚想了想,试探的问:“若是我想嫁给国辅大人呢?”   众大臣:“……”   小姑娘你嫁给谁不好,非要嫁给这么个奸臣邪佞?   陆璇眉梢挑了挑,没直接答话,只是冲着幼帝身边的帘子说了句:“夫君,有美人要嫁给你,你娶不娶?”   帘子掀开,路少卿穿着和陆璇身上的朝服相似度极高的衣服一步步走下来,直到走到陆璇面前,一把扣住她的腰,深情又愉悦的开口:“不娶!”   连翘:“……”   这个人是国辅?那昨天她们遇见的人是谁? ☆、第一百九十一章 见过三皇子殿下   连楚虽然疑惑,但没表现出来,只是跪伏在那里,悄悄地打量路少卿。   路少卿仍扣着陆璇的腰站着,两人都穿着暗红色的朝服,花纹相似,若是换成大红色,都快以为他们俩穿的是喜服了。   路少卿五官精致。原本有些病气的脸庞如今被主掌沉浮的霸气取代,眼角眉梢都是寡淡的疏离,眸光泄出几分冷情,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臣服,只在看陆璇的时候,融出浅浅的暖意。   陆璇的长相随了母亲,本是温婉的,因着沙场的磨炼多出几分英气。如今初为人妇,浑身多了几分柔媚,性格虽还是寡淡,但站在路少卿面前,竟也多了几分小鸟依人的味道。   这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连楚抿唇,出发之前,她是打探过大律这位国辅的情况的。   据说他之前卧病在家,深居简出,在大律皇帝逝世前才横空出世,破例提拔为官,还主宰朝堂风云。   苗疆皇室虽然派了人打探,也只知道这位国辅大人长相俊美而已,并未拿到画像。   不过除了长相还打探到他曾与护国将军的独女有过婚约,又因陆璇在边关战场小有名气,所以,连楚手里,有陆璇的画像。   上次在街上看见陆璇和轩辕黎,又见轩辕黎看陆璇时,眸光有异,所以连楚自然而然的以为他就是国辅了。   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连楚也没慌张。   看样子路少卿和陆璇之间的感情是容不得第三人插足了,她也不想做那讨人厌的,既然得了任意挑选夫君的准话,她就慢慢相看,也没什么坏处。   她家皇兄都说了,只要嫁出去就好。   想通这个,连翘勾了勾唇,朗声开口:“方才是使女鲁莽了。请国辅大人和女官大人不要见怪,使女定会好好相看,争取早日为自己找到如意郎君,不辜负大律皇室对我们的一番厚爱。”   这话说得还算有点眼力见。众大臣的心放了下来,可见路少卿还搂着陆璇的腰半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顿时又来了火气,朝堂之上,搂搂抱抱算什么?   正欲开口,国公大人一脸慈爱的开口了,却不再是大骂逆子,而是安抚众大臣:“年轻人嘛,就是随性一些。”   众大臣:“……”   说好的统一战线呢?说好的忠言逆耳呢?   国公爷,你怎么能因为他是你儿子,就这样纵容他呢?   在众大臣近乎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国公大人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看着自家儿子和儿媳妇,男人嘛,就该这么宠着媳妇了才对!   “既然大使没什么意见,就先留在宫中。今夜陛下为使臣团设了接风宴,百官都要参加。”   这就没什么事了,连楚谢了皇恩,带着连翘退下。   她们是女眷,要留在宫中,自然不能由外臣接待,于是宫人就把她们带到了皇后宫中,陆璇作为唯一的女官,自然也在百官的呼声中陪同前去。   距离上一次到皇后寝宫已经过了差不多小半年了,再次到来,陆璇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远远地看见她们过来,便有宫人跑进去禀告。没一会儿,便见若兰出来迎接,用细细柔柔的声音说:“奴婢若兰,奉娘娘之命前来迎接诸位!”说着浅浅一拜,举手投足,皆是大家气派。   和上次相比,她身上少了股子颓丧和绝望,多了几分朝气与活力。想来最近皇后娘娘的心态不错。   走进宫中,入目的先是大片怒放的海棠,烈焰般的红,好像要将一切灼烧一般。   陆璇不养花。可记忆中海棠都是春季开,这已快到仲夏,明明已经过了花期,怎么会有这么多海棠?   许是看出陆璇的惊讶,若兰眉眼带笑的回答:“这些话都是三皇子殿下特意培植出来送给娘娘的。”   轩辕昊?   这宫里摆了至少有二三十盆海棠,要延迟花期,定要花费很多心力。   如果陆璇没有记错,上次皇后说她闺名叫阿棠吧。还真是……有心呢。   连翘年纪小一些,本就是活泼的性子,刚刚在朝堂上憋了那么久已是为难她了,此刻听见若兰提到轩辕昊。忍不住从后面跳出来:“三皇子是陛下的哥哥吗??他为什么没有做皇帝?”   这话若是让别人知道,当真是大逆不道。   不过有陆璇在,若兰没有大惊小怪,只是低了头。严肃了几分。   陆璇回头,看着连翘道:“自古都是长幼有序,但这天下江山,不是私人财物,还是要能者居之才好。三殿下志不在朝野,自然不能勉为其难。”   连翘有些不懂,这天底下难道还有不喜欢做皇帝的人吗?大律国富民强,皇宫还修得这么好。就是一般大臣的吃穿用度,都比她们苗疆皇室要好呢。   连翘不懂,连楚却是听懂了,呵斥了她一句:“乖侄女。别乱说话。”   陆璇:“……”   连楚和连翘看上去年龄相差不到几岁,每次听见连楚叫连翘侄女,陆璇就感觉很奇怪,这种奇怪感在进入皇后寝宫之后更甚了。   大约是轩辕啸和太后先后离世的原因,皇后寝宫安安静静的,连同她这个人都卸了那些繁复的宫装,只着一条月白色的抹胸襦裙,罩着一件开襟小衫。素净的坐在那里。   略施粉黛的小脸看上去温婉恬静,如同二八少女,之前刻意展露出来的老气全然消失无踪。   偏偏在她身侧,那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还面不改色,一脸柔和的喊着:“母后。”   “……”   现在是不是都流行年纪小却辈分高?   轩辕黎今天穿了一件宝蓝色常服,衣料很轻薄,腰间束着同色腰带,坠着雕花镂空白玉玉佩,加上他浑身温和的气度,不像皇子,倒像是哪家儒雅的贵公子。   陆璇率先行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三皇子殿下。”又看着连楚她们介绍:“这是苗疆使女,今夜陛下为她们摆接风宴,先留她们在宫中歇息。”   这便是先帝的皇后?也未免太年轻了吧?   连楚和连翘惊讶的瞧着,不过也并未多说什么,盈盈一拜,异口同声道:“见过皇后娘娘,见过三皇子殿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像他那样就好   “免礼,坐吧。”   皇后完全没有架子的说,若兰已经领着宫人摆了茶水糕点,陆璇和连楚连翘依次落座。   刚坐下,就听见皇后轻快的声音:“本宫昨日就听说有两位大美人要进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两位大使果真漂亮。”   这赞美言辞诚恳,听得连翘心花怒放,当即没什么城府的开口:“真的么?娘娘你也很漂亮。比我皇姑还美!”   连楚:“……”   有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侄女,心好累!   看见连楚一副无语的表情,皇后有些怔:“你们不是姐妹?”   “不是啊,这是我皇姑姑,比我大五岁,今年二十二了!”   连楚:“……”   大龄剩女表示受到一万点伤害!!!咱能不拿年龄说事么?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陆璇发现皇后的眼睛亮了几分,看向连楚的眼神也更加认真,嘴上替她解围:“那本宫叫你们一声妹妹你们不介意吧?”   纵然心碎,连楚还是顾念着大局,连忙道:“自然不介意,娘娘喜欢便好。”   “就是就是!”   有了活泼的连翘在旁边陪衬,连楚的举止就显得沉稳了许多。   皇后眼底闪过满意,从手腕上取下两个精巧的金镯子,镯子是镂空的,上面还镶嵌着蓝色的宝石,泛着细碎的光,很是漂亮。   “本宫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   皇后的话没说完,镯子就被轩辕昊抢了过去,不由分说塞进自己怀里,脸也沉了几分,,明显压着怒火道:“母后,这镯子是儿臣去年送给你的生辰礼物,你要送给别人!?”   这话问得皇后眼神飘忽了些,随即拔下头上的簪子,还没说话,又被轩辕昊抢了去。   “这是中秋节儿臣送你的礼物!”   轩辕昊的语气又重了几分,皇后还要动手,轩辕昊索性堵死她所有的路:“母后这宫中,里里外外的物件,都有儿臣的心血,母后就这样轻易送人?”   “……”   你丫好歹是一国皇子,将来是要封地为王的人,能不这么小心眼么?会丢我们大律的脸好吗!   皇后眉头跳了跳,还是保持着风度解释:“今日是本宫考虑不周,晚些时候本宫让人送些见面礼到驿站给二位妹妹。”   “多谢娘娘厚爱!”连楚道谢,连翘却是奇怪得很,疑惑的问“娘娘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儿子?”   这话要是一般人问出来,可能还会被认为是居心叵测,想挑拨皇后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可连翘眼眸澄澈得紧,根本就不知道内情。   皇后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你的皇姑也这样年轻,不也长你一辈么。”   理是这么个理,可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呀。   连翘皱眉想了半天,突然指着轩辕黎大喊:“他不是你生的?”   “……”   姑娘,你再这样乱说话。很容易掉脑袋你知道吗?   感受到屋里陡然一变的气氛,连翘往连楚背后躲了躲,她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   皇后滞了滞,下一刻便恢复如常,慈爱的看着连楚:“本宫听说两位妹妹此番进京有意要留在皇室,可陛下尚且年幼,无法行事,两位妹妹若想觅得良人,不妨考虑一下皇室其他子弟还有王公贵族。”   这话倒是和路少卿在朝堂上说的不谋而合。   “连楚会考虑的。”   “原来妹妹叫连楚,倒是好听的名字。”皇后夸赞了一句,又问:“不知妹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眼看皇后对连楚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轩辕昊的脸上已经是乌云密布,‘噌’的一下站起来:“儿臣有事先走一步,就不打扰母后替人牵线搭桥了!”   说完气冲冲的离开,衣摆翻飞。   皇后愣了一下。慢半拍的仰头看向陆璇:“他怎么了?”   陆璇:“……”   娘娘你重活一世,难道没看出来他是在生气吗?   忽然想起上一次在校场时轩辕昊的话,似乎是有高僧给他算过命,说他要在及冠之后娶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女子,如今这连楚不是正好符合这两个条件吗?   看皇后这意思。是要给三皇子和连楚保媒了?   以连楚的身份和相貌,的确是足以和轩辕昊相配的。   只是轩辕昊明显对皇后不止是简单的母子情,这段婚姻真的合适吗?   不管陆璇怎么想,皇后是越看连楚越眼神越喜欢。   传了人去做午膳,皇后拉着连楚聊天,细细的打探她的喜好,正聊得欢,轩辕明熙蹦蹦跳跳的跑进来,看见陆璇也在,眼睛亮了亮。   “母后!璇儿姐姐!”   跑得近了,轩辕明熙才看清屋里还有两个陌生面孔,连楚还好,她不认识,看见连翘,轩辕明熙皱了皱眉:“你不是昨天那个……”   连翘昨天只是扮了男装。并未过多掩饰自己的容貌,所以轩辕明熙很容易就认出她来。   “怎么是你!?”   剩下的话被这声惊呼打断,轩辕明熙茫然抬头,手就被连楚抓住,然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恩人啊!”   那一声嚎吓得宫外树上的鸟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若不是陆璇昨天也在场,只怕都要以为轩辕明熙是她们的再生父母了。   “恩人,想必你就是昨天解救我那两个愚笨随从的好心人吧?”   连楚激动的问,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生动夸张。看得人莫名的想笑。   轩辕明熙也被她弄糊涂了,不太确定的问:“那两个人是你们的随从?”   “嗯,昨日他们打包了京都最好的酒楼的招牌菜回来,说是出门急忘了带钱,有一个漂亮又贵气的姑娘仗义执言。帮忙解了围。”   昨日的事,全都是轩辕黎在交涉,她就是跟着看看热闹,不过被夸漂亮,轩辕明熙还是很开心的,耳朵红了红,轩辕明熙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等你日后到苗疆,我一定做主请你吃好吃的!”   连楚大方的说。轩辕明熙立刻对她萌生出好感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去苗疆,但这个承诺对她来说还是很受用的。   陆璇和皇后在一边看得面无表情:熙儿,你可长点心吧,这人分明是在忽悠你啊!   还不知道自己被打上‘忽悠’烙印的连楚坐回原地,微微垂着眼睑。遮住滴溜溜转的眼珠。   既然轩辕明熙是宫里的人,还叫皇后一声‘母后’,那昨天那个男子的身份应该也不低,要是待会儿撞见那人,被当众指出她们吃霸王餐的事。岂不是很丢苗疆的脸?   要不这接风宴还是不去了吧?可是该找什么借口走呢?   连楚看看兴致勃勃的连翘,再看看明显对自己很感兴趣的皇后,脑袋有些大。   正头疼间,一个穿着墨色滚金常服的高大身影大步走进来,身量颀长,步履生风,行走间衣炔翻飞,叫人一时移不开眼来。   “皇叔!”   轩辕明熙喊出声,轩辕黎走近,行了个礼:“皇嫂!听说苗疆大使在这里。本王来看看。”   说完就坐在了陆璇她们对面,眼神扫过连翘和连楚,波澜不惊,好似全然没有认出连翘来。   “两位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轩辕黎淡淡的说。端起手边的茶浅浅的喝了一口,唇瓣被润湿,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连楚看得分明,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心跟着跳了一下,努力稳着声回答:“能来大律恭贺新帝继位,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爽脆,和昨日的粗声粗气截然相反。   轩辕黎勾了勾唇:“听闻苗疆与中原许多习俗大不相同,不知二位可有什么不想吃或者不能吃的东西。本王好嘱咐御膳房注意一下。”   “大律的吃食色香味俱全,没有什么不能吃的,不过,若是能多些辣椒在里面就好了。”   连楚老实回答,心里却想,原来这个人是王爷啊,看上去年纪也不大,竟然也被人叫做皇叔,心里陡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哦,原来大使喜辣。”   “嗯,难道你不喜欢吗?”连楚追问,眼睛不避不闪,直直的盯着轩辕黎。   “本王的确不怎么喜欢。”   话音刚落,便听见连楚斩钉截铁的说:“那我也不吃辣了!”说完还握了握拳,满脸嫉恶如仇,好像辣椒是她的敌人。   轩辕黎:“……”   他不喜欢吃辣,和她喜欢吃,存在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瞧出几分端倪,皇后将话题拉回来:“妹妹还没回答刚刚的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唔,长得好看一点,高一点,壮一点,脾气别太暴躁就好了。”   这个问题,皇兄和皇嫂也问过她很多次,连楚想也没想就习惯性的回答,说完忽然觉得这些还不够,索性伸手指着轩辕黎:“约莫像他这样就不错。”   轩辕黎:“……”   像他这样是哪样?   皇后眼神暗了暗,也不绕弯子了,挑明问:“昊儿和北郡王气质都差不多,妹妹不妨多了解了解他,看有没有兴趣做三皇子妃。”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接风宴   三皇子妃?   连楚愣了一下,皇后是要给她做媒?   刚刚那个三皇子看起来是不错,可似乎对她们并没有什么兴趣,连皇后给个见面礼都诸多阻拦,恐怕并不是很适合。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毕竟在这件事情上,大律皇子的身份要比她高很多。   她要是拒绝,未免有些不识好歹。   “多谢娘娘厚爱,若是三皇子殿下对连楚有意,连楚自然乐意之至。”   听连楚说了这话,陆璇不免多看了她两眼。   这人,看起来直来直去。可又有些城府,就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了。   在皇后宫中用了午饭,皇后便带着她们一起出来转转。   御花园没什么看头,练武场又不适合姑娘家。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听轩辕明熙的提议去了驯马场。   轩辕黎送给她的黑虎又长大了许多,轩辕明熙一去,立刻有宫人将黑虎牵来给她。   轩辕明熙也不客气。翻身就上了马,衣裙翻飞,恣意得让人羡慕。   连翘看得心痒痒,小声叹了一句:“皇姑,那马好漂亮啊。”   声音压得有些小,不过旁人若是一直注意着她们,也不难听见。   这不,皇后柔柔的开口:“妹妹若是喜欢,让郡王殿下送一匹给你就是。”   一直在说郡王殿下,大律藩王众多,连楚也不知道轩辕黎是哪位郡王。   心念微动,笑着问了句:“听闻大律有位最年轻的王爷,至今还未婚配,他如今可在京都?”   皇后刚要回答,被轩辕黎截了话头:“若在京都,大使意欲何为?”   “也不想做什么,就想见上一见,看他是不是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连楚摆摆手轻松地说。   她听说过很多大律的传奇人物,骁勇善战的帝王,让敌人闻风丧胆却情根深种的护国将军,还有一些文武大臣。   那些故事中的主角,对她来说,很遥远,可如今到了大律。她都想见识一下。   看看这些神话一样的人物,到底和一般人有什么不同。   连翘也跟着点头,她们在苗疆不像大律的闺阁女子,不得轻易出门。反而可以随意出门,所以接触的新鲜事物多,听到的故事也多。   轩辕黎眸光微闪,颇有几分玄机的开口:“若是有缘,肯定会见到的。”   “你们嘴里说的缘分那玩意儿,太玄乎了可遇不可求。”连楚摇头,又看向皇后:“若是北郡王在京都,今夜的宴会他一定会参加吧,到时烦请娘娘指给连楚看一下。”   皇后没有推辞的理由,见轩辕黎也没有要说出自己身份的意思,所以也只是点头应下。   说完这事,连翘兴致勃勃的拉着连楚去挑马了。   苗疆为丘陵地形。物产又少,所以马匹也并不多,能供她们挑选的马匹就更少了。   以往她们骑的都是和男子一样的高头大马,如今看见专门培育的小马驹。自然喜欢得不行。   骑着马在马场转了几圈,连楚和连翘的眼睛都亮了几分,脸红扑扑的,虽然累,却十分开心。   晚宴时间快到了,宫人来请,皇后便唤了轩辕明熙过来,一同赴宴。   走在路上。轩辕黎刻意落后两步,走得离连楚近些,压低声音问:“大使可还记得昨日曾约了什么人?”   湿热的气息灼烧了耳朵,低沉的声音入耳,连楚的心颤了颤,却是面不改色,小声应答:“昨日的事随从已经回来说了,饭钱已送到酒楼。多谢殿下施以援手。”   这会儿倒是连成语都会用了。   昨日不是还一口一个‘老哥’么?   轩辕黎勾唇,眉眼流出笑意:“举手之劳,无需多谢。”   说完加快脚步,跟上陆璇与她并肩往前走。   若不是今日在朝堂之上看见陆璇和路少卿,单看这背影,连翘觉得他们俩其实也挺般配的。   晚宴是在荣华宫举行的,露天的院子,两边各摆了数十桌酒席。远远地就闻到了香味。   大红的灯笼挂得到处都是,照得透亮,与天边的晚霞交相辉映,鼓乐之声缓缓响起。   因为轩辕啸和太后先后离世而沉闷许久的皇宫,终于又多了几分生气。   宫人来来往往有条不紊的上菜,看见她们,有眼力见的宫人立刻上前来引导她们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女眷区里,陆璇是唯一一个有官职的,所以她坐在最前面,其次是连楚和连翘,因为她们是客,又是苗疆皇室。自然不能慢待。   皇后坐在幼帝身边,其他妃嫔按照祖制,没有子嗣的早已分批遣送至寺院,有子嗣的则依据太妃别宫。   在幼帝的左下方,是路少卿的位置,其次是北郡王,然后是三皇子轩辕昊和轩辕明熙,其他朝臣则按照官位依次排位。   等众人都落了众。幼帝起身,表达了大律对苗疆使臣的欢迎和慰问。   声音虽然稚嫩,百官却是极为配合的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连陆璇都不自觉拔高了声音。   这晚宴。既是给连楚她们接风,也是为了显示大律新帝虽然年幼,但如今君臣同心,并未有内乱。再过几年,幼帝长成,便可完全执掌大局。   大律只是换代,并未改朝。   连楚带着连翘跪在中央谢了恩,又敬献了苗疆的血莲。   据说那血莲有延年益寿,起死回生的功效。   血红色的一朵,发着淡淡的光芒,当真是极好的东西。也不知这一路花费了多少心思才完整的带到大律来。   收了礼,这开场就算结束,晚宴可以正式开始了。   连楚和连翘坐回自己的位置,看了会儿歌舞表演。使臣团突然有个人问:“听闻大律的护国将军已班师回朝,怎的今夜不曾见他出席?”   原本热热闹闹的宴会一下子安静下来,百官脸色晦暗不明,不知道这使臣突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顾铮站了起来。   他今天穿着玄色朝服,长身而立,俊秀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师父年事已高,早已辞官在家休养,所以并未出席今日宫宴。”   他这一声‘师父’出口,不少人都惊讶的看着他,这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是护国将军的徒弟?   那使臣闻声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反而问了一句:“听闻护国将军有一独女,巾帼不让须眉,被大律陛下封为太傅,不知今日可否能一睹她的风姿?”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于理不合   此话一出,众大臣的脸更僵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去看最前头那位妖孽的表情。   这妖孽无法无天惯了,没人治得了他,要是这会儿碰了他的逆鳞,他不会一个不高兴就把苗疆来使给咔嚓了吧。   真要那样,那可是要引起两国战乱的,江山社稷岌岌可危啊!   在众人胆战心惊的注视之下,某妖孽动作优雅的端起白玉酒杯。悠然自得的饮下,然后扭头,一脸和善的问:“众爱卿都看着本辅做什么?”   “……”   卧槽。这人笑起来好可怕!   默默为那问话的大使拘了把冷汗,众大臣收回目光,果断低头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大律如果真要亡在这妖孽手上。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没人说话,那位使臣索性站了起来,走到中央,看着陆璇道:“想必这位姑娘就是护国将军的独女璇儿姑娘吧,在下胡赫,是苗疆皇室第一英勇护卫,久闻姑娘大名,想与姑娘切磋一二!”   呵!   众人倒抽了口冷气!切磋一二?你丫不明摆着找事么?   吃饭就吃饭,多什么话!   坐在下首的路国公看不下去了,站了起来:“既然大使有第一英勇护卫之称,想必武功不低,陆太傅再怎么说也是女子,若是胜了,恐怕有些胜之不武,若是不慎败了,岂不是有伤两国和气?”   就是就是!   众大臣连连点头,所以这最好的方法就是,你丫坐下来好好吃饭。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那胡赫却是全然不在意,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笑着回答:“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就算输了,我也只会钦佩大律女子的英姿飒爽,甘拜下风,何来伤和气之说?况且,胡赫虽然鲁莽,但还知道中原有怜香惜玉一说,放心,我不会伤到璇儿姑娘的。”   “……”   什么话都让这人说完了,就是非打不可了呗?   陆璇站了起来。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和胡赫交手是没有什么胜算的,甚至还会被误会不尊重对手。   “大使有所不知。前不久臣女受了重伤,险些无法行走,伤势刚好,恐怕无法全力以赴,与大使公平较量,只怕有辱大使英名。”   这一番话说得好呀。不是我不跟你打,是我没办法发挥到极致,显得对你不尊重啊。   不过胡赫显然没有领悟到话里的这层意思,反而关切的问:“伤得这么严重?我擅长推拿,若是璇儿姑娘不介意,我……”   话还没说完。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却是路少卿手里的白玉酒杯落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这人却是看也没看众人,幽幽的说了句:“不好意思,手滑了。”   “……”   分明就是快抑制不住你内心的洪荒之力,手滑个什么鬼?   众人同情的看了胡赫一眼。低头不再说话。   被这么一打断,胡赫剩下的话也没机会说出来了,陆璇婉言相拒:“多谢大使好意,大律医者也精通此术,就不劳大使费心了。”   “这样啊。”胡赫遗憾的说,想了想不死心的问:“那我让你两只手如何?”   如何?不如何!   没等陆璇开口,坐在上首那人发话了。   “大使就如此想要与我朝太傅较量一番?”   胡赫点头,诚恳的回答:“嗯嗯,璇儿姑娘是大律的第一奇女子。其英勇事迹和画像在我们苗疆广为流传,我们苗疆男子都以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为荣,若是能与她切磋一番,也算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听胡赫这么说,在场的人心底升腾起几分自豪感。   哎呀呀,就是啊。这样的好女子,是我们大律护国将军的独女啊,也是我们大律的骄傲啊。你们苗疆男儿再仰慕又怎么样?我们怎么能让你们娶到我们的女将军呢?   路少卿的关注点显然和众大臣的不一样,他稍微坐直了身体,沉着脸问:“还有画像?”   “是啊。不过那些画师多是骗子,如今看见璇儿姑娘真人,才知道那些画师的画功有多差劲!不过前年我花重金买下的一副画像倒是还勉强有璇儿姑娘三分神韵!”   胡赫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鹿皮卷苏,打开一看,上面画的是一个骑坐在马背上的女子,女子身着银色铠甲。左手拉住缰绳,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右手拿着血色红缨枪。   银色头盔之下。女子的容颜冷峻,眼眸如刀,薄唇微张,身后黄沙漫天,可隐隐看出,她以怎样豪迈的声音喊了一声:“杀!”   画上的女子和陆璇仅有三分相似,可那浑身的英气,却好像从画中侵入人的心脾,搅得人心颤动起来。   这是怎样一个奇女子啊!   路少卿的手紧握成拳,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鹿皮画卷。   这画上是在他梦中出现过多次却从未见过的陆璇,却被一个陌生男子贴身携带,也许还不止一个!   一想到这个事实,血液就暴躁得恨不得把天底下的画师都抓起来丢进天牢!   陆璇看见这幅画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在苗疆竟然还有这样的影响力。   “你不是想要和她较量一番吗?”   “正是,还请国辅大人成全。”胡赫说着收了画卷小心放好。   路少卿眼底泛出冷光,成全,怎么能不成全呢!   伸手随意一指,指到顾铮:“大使若真的想与太傅较量,就先和顾校尉对打好了,按理,顾校尉也是太傅的小师弟,你若是能打过他,再说此事不迟,若是打不过……”   路少卿故意拉长了声音,言下之意谁都明白,若是连人家的小师弟都打不过,哪里还是人家的对手?   胡赫想了想,没有犹豫,爽快的答应:“好!”   “大使这就答应了?本辅话还没说完。”   胡赫被说得烦了,挥手不耐烦道:“你的条件我都答应!”   “若是本辅要你输了之后将那副画卷烧毁你也答应?”   胡赫:“……”   打架就打架,烧他的画做什么?他刚刚难道没有说清楚这画是他重金求来的?   众大臣却是难得和路少卿站在统一战线,纷纷出言:“这画本就是未经太傅同意画的,你一个男子还要随身携带,实在于理不合!”   胡赫:“……”   劳资都携带这么久了,有什么好不合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本公主嫁给你   胡赫沉默了。   他们苗疆不像中原这边盛行三妻四妾,对一个人动心之后,一般来说都会尽力去追求得到,更何况还是这么个让他心生敬佩的女子。   他原本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喜欢陆璇,可是今天看见陆璇坐在那里之后,胸腔不受控制的火热起来。   这个女子,比他想象中的要娇小,可也比他想象中更睿智。   这样的女子,是足以让他心动喜爱的。   “我不……”刚想反悔。男人含笑的声音传来:“大使难道要出尔反尔?原来你们苗疆男儿并不像我大律儿郎这般注重诺言?”   胡赫:“……”   分明是这个人挖了个坑给他跳,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不等胡赫完全想明白,路少卿又颇为挑衅的加了一句:“还是大使觉得自己的武功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都比不上?”   胡赫把鹿皮画卷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吼了一句:“比就比!”   “……”   连楚忍不住捂脸,我的哥。你没看出这人在用激将法么?   胡赫吼完那句话就跑到一边的空地,顾铮也没扭捏,起身跟上,有人送来武器,胡赫拿了一对铁锤,顾铮要了一柄长剑。   原本宴席上正无聊的众人,立刻伸长脖子去看这些打斗,就连女眷席上,不少闺阁女子都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胡赫生得人高马大,双臂一看就孔武有力,这铁锤能最大程度的发挥他的身体优势,但是有些笨重,却攻击范围比长剑要短。   在胡赫面前,顾铮的身体就显得比较薄弱了,武功以灵活巧妙为上,加上他善使长剑,也并不吃亏。   两人所选兵器都是适合自己的,力量与武术的碰撞。谁胜谁负,在场的人都看不出来。   拿好武器,谁也没有耽搁。短兵相接,直接交手。   让陆璇惊讶的是,胡赫使起铁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笨拙,攻击也并不是那样鲁莽,反而十分的灵活,且是有战术有预谋。   顾铮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来回过了几招,顾铮就适应下来。更加专心的应对起来。   在两人打得火热的时候,一个宫人小心的走到胡赫的位置,拿起了那张鹿皮画卷。   连楚原本也关注着那边的战况。只是余光不小心就看到了那个宫人的动作。   “干什么?”   连楚出声喝止,表情带上两分皇家的威严。   这场决斗,虽然是胡赫个人名义提出的,但也关系着皇室的颜面,这赌注虽然只是一张画卷,但也不能在胜负未分之时就被拿走。   连楚这一声将一些苗疆使臣的目光也吸引过来。大家都看着那个宫人。   宫人手抖了抖,没忍住,一下子跪了下去,哆哆嗦嗦的也不敢说话。   “胜负未分,画卷还是我苗疆勇士的私有物,不能拿走!”   私有物!?   路少卿的眼眸眯了眯。溢出几分危险的味道。   “这一场,他不会赢!”   笃定的开口,路少卿起身,亲自走到桌前,把那画卷拿在自己手里。   连楚还要再说什么,身边的连翘已经激动的站起来大喊大叫:“胡赫!加油!打他!……”   连翘这么一喊。胡赫攻势更猛,顾铮渐渐有些落了下风,大律的女子也想加油,可碍于女子的矜持,始终喊不出口,眼看顾铮要输了,一道娇喝响起。   “顾铮!给本公主揍扁他!你要是揍赢了,本公主愿意去给你顾家祖辈磕头!”   扭头,却是轩辕明熙气呼呼的怒吼。她眼眸晶亮,不服输的瞪了连翘一眼。   这话一喊出来,顾铮的招式陡然凌厉了几分,甚至隐隐带了杀气。   众大臣则愣了一下,随即觉得不对,这一国公主给一个外臣祖辈磕头是怎么个意思?   可这会儿外敌当前。大律颜面为重,也没个人去阻止,就听见两个小姑娘彼此不服气的叫嚷着。   苗疆使臣团女子居多。又民风开放,连翘那么一喊,使臣团其他女子也跟着喊起来。轩辕明熙的声音就有点弱了。   轩辕明熙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当即指着一众宫女太监命令:“还不给帮本公主喊!”   于是原本安安静静的宴会,就变成了两国武力相争和女子呐喊声的较量了。   “胡赫!你赢了,回去之后本公主回去求父皇把苗疆第一美人嫁给你!”   连翘喊完,轩辕明熙没了声音。   最疼爱她的父皇已经不在了,她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   这边突然没了声音,顾铮分神看过来。露了破绽,胡赫一锤袭来,顾铮旋身。却没有避开,肩膀受了一锤,喉咙涌上一口腥甜。   轩辕明熙也看见了,心底一紧,想也没想大喊:“顾铮,你要是赢了,我就嫁给你!”   众大臣:“……”   公主殿下,你这话能随便说吗?皇室子女的婚姻大事,怎么能就这样轻易说出口?   不作数不作数!   一群老臣站起来刚要劝诫,却听见轩辕黎一本正经的开口:“皇兄不在,长者为尊,熙儿这门亲事,本王准了!”   一众大臣正满脸懵逼,早有欢呼声响起:“赢了!公主,顾校尉他赢了!”   赢了?   众人望过去,顾铮已将胡赫压制在地上,长剑也抵在他的喉咙,只要他一动,便必死无疑。   到了这个地步,的确是他赢了无疑。   胡赫喘着气,头一偏,高声喊道:“大律小将果然厉害,我输了!”   听他认了输,顾铮放开了他,把剑丢到一边,捂着肩膀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脸绷得紧紧地,看不出一点赢后的开心。   众大臣下意识的看向轩辕黎,这刚刚口头说了的亲事,可还作数?   刚糟心完苗疆使臣的事,又要糟心自家公主的婚事,一群老臣觉得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心力交瘁、驾鹤西游了。   感受到众大臣殷切的目光,轩辕黎还是很负责任的开口:“既然顾校尉赢了,刚刚本王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昭月公主……”   话刚说了一半,绷着脸坐在那里的少年突然起身走到中间跪下:“多谢郡王殿下厚爱,然臣还在孝期,暂时不愿考虑终身大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会娶她吗?   “是暂时不想,还是本来就不愿?”   轩辕黎颇有深意的问,顾铮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努力忽视掉一直紧张看着自己的轩辕明熙,一字一句的回答:“回殿下,臣……不愿!”   臣不愿!   只是简单地三个字,却让轩辕明熙的心抽痛起来,原来他不愿了啊。   明明当初他也曾送过她好吃的,说日后要带更多好吃好玩的给她。   她以为,他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   也许是有过的,在顾家入狱灭口之前,他应该是喜欢过她的吧。   喜欢过。以后,似乎不会再喜欢了。   深吸一口气,轩辕明熙努力露出灿烂的笑,扑到轩辕黎身边:“皇叔。是熙儿刚刚说错话了,顾校尉赢得漂亮,你赏赐点别的东西给他吧。”   声音一如既往的甜腻,撒着娇。好像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众大臣松了口气,难得感慨,昭月公主也长大了啊,没跟着闹事。   轩辕黎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却还是温声问:“熙儿觉得赏他什么好?”   “熙儿不知,让顾校尉自己选吧。”轩辕明熙笑着说,笑意淡了几分,顾铮跪在地上垂着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忠君爱国,是为人臣的本分,臣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不需要什么赏赐。”   不需要赏赐?   那就是无所求了。   人无欲则至刚,彼时轩辕明熙还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心,有多冷硬。   十年热血,难暖一人心。   这边顾铮推了赏赐,那边胡赫回到自个儿座位,就发现自己那鹿皮画卷不见了踪影,心痛那是必然的,可谁让他输了呢!   没脸把自己的画卷要回来,胡赫只能自己喝闷酒。   宴席到了后面,幼帝已经开始打哈欠,皇后带着幼帝率先离席,陆陆续续又有人离席。没过多久,整个宴席就没剩几个人了。   轩辕明熙也喝了点果酒,眼神迷糊起来,红着小脸打着酒嗝。晃悠悠的走到顾铮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顾铮就站了起来,朝轩辕黎拱了拱手:“天色已晚,臣愿护送苗疆大使回驿站休息。”   这话没什么毛病,但看起来有些可以逃避的意味。   连翘跳起来,很是配合的说:“太好了,我正好想回去了。”   顾铮做了个‘请’的动作,和连翘一前一后的离开,轩辕明熙跌坐在顾铮之前坐的地方,撑着下巴呆呆的望着他和连翘的背影。   少年的背影比去年高大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情绪外露。容易脸红,从骨子里散发出疏离,脸上也鲜少再有表情变化。   站在她身边的少女,纤腰细骨。很是活泼可爱,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   行走之间,少年的衣摆和少女的衣裙交缠,平生出几分让人脸红的缠绵。   轩辕明熙看着看着,视线模糊起来,伸手一摸,脸上不知何时沾满了泪水。   她……怎么哭了呢?   虽然父皇不在了,可皇叔还是像以前那样疼爱她啊。   “皇叔。熙儿有些醉了,先回去了。”   轩辕明熙说完就往回走,宫人安静的跟在她的背后,突然觉得,以前那个鲜活骄傲的小公主,似乎染上了几分悲伤的气息。   很淡很淡,却能轻易的让人湿了眼眶。   与此同时的宫门口,顾铮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连翘:“你们的马车呢?”   连翘耸耸肩:“只有一辆,皇姑还没走,要留给她。”说完搓了搓手臂,她身上还穿着短袖短裙,虽然是夏季,但夜里还是有露气。   顾铮把外套脱下来扔给他,连翘欢欢喜喜的套在自己身上,然后仰头可怜兮兮的说:“我上不来。你拉我一把。”   顾铮拧眉,他刚刚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并没有想真的送她会驿站。   见他皱眉,连翘敛了笑,眸光澄澈的问:“你是不是喜欢你们的那个公主?”   “……”   顾铮抿着唇没说话,浑身的冷气越发强烈,好像刚从冰窖出来一样。   连翘也没在意,继续问:“那你会娶她吗?”   几乎是连想都没想,顾铮吐出两个字:“不会!”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即便她并没有参与其中,但既然身处皇室。她就必须承受这样的仇恨。   “如果我想嫁给你,你会娶我吗?”连翘又带了笑,满脸期待的问。   顾铮低头,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个少女。   她很白,乳白色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好似和她的肌肤融成一体,吹弹可破,柔嫩得如同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让人忍不住想采颉。   她的五官很漂亮,柳眉琼鼻,红唇泛出莹润的光泽,足见日后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最吸引人眼球的是她的那双眼眸。专注的干净的,没有任何杂质,蕴藏着盈盈的笑意,好像一轮暖阳。要将周围的人都温暖起来。   和那个人真像啊!   顾铮在心底轻叹,眼神不自觉柔软下来,散了一身疏离,和一般少年无异。   明明是两个长相完全不同的人,却给了他一样的感觉。   温暖又干净,和双手沾满血腥、灵魂浸泡在仇恨里腐烂的他截然不同。   相比以前,他似乎更喜欢这样的温暖了。   不,不仅仅是喜欢。甚至是贪恋。   因为仇恨的禁锢而越发疯狂的想要占有的扭曲欲望,灼烧着他的胸腔,让他的血液跟着沸腾。   天知道他在听见那句‘本公主就嫁给你’时,内心有多激动难耐。   沉默许久。顾铮忽然倾身,连翘下意识的闭眼,唇上没有想象的温软,身上却是忽的一凉。   外套被那人拿了回去,哒哒的马蹄声中,连翘听见少年薄凉的声音:“不会。”   即便他不会娶她,也不会无耻的拿别人做替代品。   直到少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夜中,连翘才收回目光,唇角无畏的上扬。   这声‘不会’没有刚刚那句说得干脆坚定呢,说明……她还有希望不是吗?   既然还有希望,那便没有不努力的理由。   满意的哼了一声,连翘上了自己的马车,却不知这个决定,将她卷入了爱恨陌路的绝境。   没有人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只是心里隔了千山万壑,便再也无法将心托付。 ☆、第一百九十七章 苗疆圣女   宴席上此刻就只剩下路少卿和陆璇,轩辕黎和连楚了。   连楚喝了一杯酒,无趣的拿筷子戳桌上剩的半边烤鸡玩,过了许久才撑着下巴开口问:“不知国辅大人点名道姓要我来大律是为何意?”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脸颊晕出些许红晕,痴痴地笑着。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傻。   陆璇诧异的看向路少卿,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做的这件事?   路少卿走到陆璇身边坐下,伸手夹了块鸭肉在她碗里:“你今晚都没怎么吃东西,再吃点。”说完又认真的挑选桌上的菜,完全没有要回答连楚的意思。   连楚又看向轩辕黎,他今晚一个人喝了不少酒。基本没吃什么东西。   扔了个酒杯过去,连楚没好气的问:“你昨天是不是就识破了我们的身份?”不然之前他怎么会这么气定神闲的那样问她?   那酒杯失了准头,咕噜噜滚到轩辕黎脚边停下。   轩辕黎瞧了一眼,也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连楚瘪瘪嘴,打了个酒嗝,没劲,这大律的男人怎么一个两个花花肠子这么多,偏偏还都是这样的闷葫芦。   “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我就走了。”   连楚说完晃晃悠悠的起身,她其实没醉,大律的酒,比不得苗疆的烈,更何况她还是从小在药酒坛子里泡着长大的。   只是啊,这人,清醒容易,却难得糊涂。   活得那么明白又做什么呢?   往前走了几步,背后传来男人低凉的声音:“苗疆皇室从三年前开始囤积粮草,打造兵器,并派了诸多探子混入大律境内,打探大律国庆。公主不会不知道吧?”   这声音温温柔柔的,极为和气,却隐含着无限的杀气。化成箭雨,呼啸而来,让人无处遁形。   脚步蹲下,连楚深吸了一口气,明明是仲夏,肺腑却凉得可怕。   这些事,她当然知道,也只会有那么几个为数不多的人知道,这个男人深居大律。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许是知道她心底的疑惑,路少卿将挑好鱼翅的肉放进陆璇碗里,丝毫不隐藏的说:“那些粮草是我卖出去的。那些打造兵器的匠人,是我手下的,所以……”路少卿顿了顿,在连楚惊愕的目光下继续道:“你们的粮草有多少,储放在哪里,我很清楚。你们的武器在哪里制造又准备用在何处,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   呵!   连楚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这男人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他从什么时候洞悉这一切。又是为何放纵他们暗中操作这件事的?   可笑她的皇兄还天真的以为,用不了几年,就能一举反攻大律!   要是他们真的有了反心,恐怕不出几天,整个苗疆都将不复存在!   压下心底的不安,连楚转过身来问:“你要如何,不妨明说。”   轩辕黎也被路少卿说的话惊住,不仅是因为那准确无误的情报,更因为他的谋略,这样的人,一日活在世上,都是对轩辕一族巨大的威胁,可若是没有他,恐怕大律江山不久便会被异邦倾覆!   见路少卿还要给自己夹菜,陆璇皱眉说了一句:“我吃不下了。”   路少卿这才放下筷子,就着陆璇用过的碗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喝下,才说了一句:“听说苗疆圣女,其血能解百毒。”   只这一句。连楚就知道了他的企图,身体凉得没了温度。   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苗疆每朝每代都会有一位圣女,圣女出生于皇室。乃至阴之身,倾数百种珍稀药材哺养长大,其血能解百毒。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苗人擅毒,但也不乏被毒反噬的,圣女一开始的存在只是为了挽救苗人药师的性命。取血而已,并不会对性命有害。   可后来,有毒盛行,药师为了活命,用圣女做了血祭。   自此以后,圣女的人选便由皇室秘密商定。并由皇室暗中保护,有时甚至连圣女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连楚也是被瞒着的,只是她少年老成。极小的时候便察觉到自己与旁人不同。   她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到处乱跑,不能和身边的人一起做朋友。   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安静的平安的活着。   好像活着。就是她最大的价值。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她的身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那些伤口结痂后,会化成极浅淡的伤痕。有的随着时间推移会消失不见,有的却还留在身上,成为一辈子都不会消退的痕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人来取她身上的血。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会终结。   此刻路少卿说出这句话,连楚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无非是要她献出自己的血去救什么人罢了。   这样的事,也许不会只有这样一次。   唯一不同的是,她从苗疆来到了大律。   自嘲的笑笑,连楚折身走到路少卿和陆璇面前,抬起自己的手臂。   她本就是穿的短袖,莹白的手臂在月色下看上去十分漂亮。   抓着一个酒碗在桌上敲碎,连楚抓了一个碎片在手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划破了自己的食指,然后挤出几滴血滴在一个空碗里。   “够了么?”   路少卿端起那碗,倒了一口酒在里面然后递给陆璇:“喝吧。”   陆璇看了眼连楚还在往外冒血的指尖,没说什么,仰头喝完碗里的酒。   “血我已经给了,我想问国辅大人什么时候会放我自由?”   “等我确定她真的没事后再说。”路少卿揽着陆璇的腰理直气壮的说。   连楚舔唇,这人多狡诈啊,他只说了到时再说,却没说等确定陆璇没事后就放她回去。   “我懂了。”   把受伤的指尖含进嘴里,连楚再次转身朝外面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脆弱。   轩辕黎看了一眼,终是忍不住起身跟上。   走出去没多久,连楚突然弯下腰,然后倒在地上。   轩辕黎连忙大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你怎么了?”   连楚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领,面色惨白,满头都冒出冷汗,抽着冷气说了声:“疼!”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就这么算了?   “疼?哪里疼?有药吗?”   轩辕黎问着已经把人抱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冲一边的宫人吼:“还不赶快去传太医!”   一路把人抱回自己现在住的寝宫,然后就放在自己床上。   连楚已经痛得神智不清醒了,只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领,煮熟的虾子一样蜷缩在一起,身体瑟瑟发抖着。像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小猫小狗。   叫人看着就心疼。   轩辕黎看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疼就喊出来。”   这是北郡王头一回哄人,也不知道用什么词,能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已经算好的了。   连楚听了愣了一下。   每次取血之后,她都会这样痛上半个时辰,痛过之后,身体就会恢复正常,什么异样都不会有。   所以每次取血之后,都会把她一个人关在一个小房间里,等这痛楚过了之后再放她出来,从未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安慰她。   现在有一个人就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用生硬的语气让她疼就喊出来。   不是多柔软的话,却让她的心动了动。   咬了下舌尖,清醒了些,连楚看向轩辕黎:“你也想要取我的血?”   也想取她的血?他取她的血做什么?   轩辕黎想着,就看见床上这人紧闭着眼,拔下了自个儿头上的头饰就要往手上戳,被轩辕黎一把抓住:“你疯了!”   脸沉了下来,就算她的血能解百毒,也不是说放就放的啊!   夺下头饰,直接扔到一边,轩辕黎抓着连楚的手没敢放开。   又一波剧痛袭来,连楚一口咬住轩辕黎的手臂。细小的牙尖穿透轻薄的夏衫,刺穿肌肤,硬是尝到了腥甜的血腥味。   轩辕黎吃痛皱了皱眉。穆太医恰在此时推门进来,又听见连楚痛苦的闷哼,老脸一红,连忙退出去,边走还边说:“殿下继续,老臣什么都没看见。”   他能看见什么!?   轩辕黎气结,扭头喝止穆太医:“给本王回来!”   这话着实怒了。   穆太医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又回到房间,小心看了一眼,好嘛。这小丫头厉害,竟然还敢咬北郡王了。   “殿下,要老臣叫护卫进来把这姑娘劈晕么?”   轩辕黎:“……”   太医院的太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她好像很不舒服。你看看她怎么了。”   “哦,好!”   穆太医愣了一下,这才去抓连楚的手把脉。   然而把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连楚眼角溢出晶莹的泪珠,嘴上的力道早已松懈下来,依旧像个孩子一样蜷缩成一团,深深地无助感袭来。   轩辕黎收回手。压根没理会手臂上的痛感:“穆太医,她怎么了?是不是中毒了?”她自己的血就可以解百毒,也会中毒么?   “这个……”穆太医吞吞吐吐起来。努力的组织语言,他总不能说自己啥也没看出来吧?   “哪个?”   轩辕黎不耐烦的追问,穆太医胡子一跳,开始瞎编乱造:“这脉象老臣见所未见,恐怕是这姑娘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隐疾,老臣先开些安眠的药熬来给这姑娘喝点,再观察观察才好对症下药。”   这话听来是没什么漏洞的,轩辕黎沉默,穆太医仔细看了他的脸色,估摸着他是默许了自己的决定,这才背着药箱出去写药方。   这怪病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怎么就全让他给碰上了?   穆太医走了,可连楚还疼着。   疼也就算了,这人还委委屈屈,小猫似的喊着疼,声音细细软软,喘着气。可怜巴巴的,好像下一刻就会断掉一样。   他无缘无故被咬了都没说什么呢。   想是这么想,还是把被子给人捂上。裹成蚕蛹,看人哭得实在可怜,又连人带被的捞进自己怀里。小声说着话。   “本王幼时有一次随父皇出去狩猎,结果不小心踩着兽夹,夹断了腿骨。也曾像你这般哭过。那时本王的母妃已经不在了,母后又要管皇兄,所以太医瞧过之后,就没人管本王了,本王就想啊,这皇宫一点都不好。本王还是不要待在这里了……”   低沉温和的男声流水般浸入心脾,如同冬日的暖阳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的剧痛终于一点点消退。身体好像脱水了一样。   连楚睁开眼睛,大脑还有些空白。   入目的是做工讲究的檀香木雕花床,以及烟青色的纱帐。身体被束缚得无法动弹,侧头,男俊朗的眉目猝不及防的撞入眼帘。   轩辕黎的眼睛闭着。眉眼都呈现出一种祥和,安安静静的,好像与世无争。   连楚的目光从那光洁的额头划过高挺的鼻梁。最后停驻在他红润的唇上。   圣女的一生都是要献给皇室的,不得结婚育子,不得远离皇室。   连楚不知道路少卿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她的皇兄将她送到大律,但既然已经来了,她就没打算回去过。   至于结婚育子……   这个人的确让她心动,但并似乎并不适合她。   她想过的,只是闲云野鹤的生活,没有人会想要从她身体里取血,她也不必再因为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小心翼翼的活着,生怕走错一步。   她想过自己的人生,完全摆脱圣女身份,只属于连楚的人生。   掀开被子想起来,男人的声音响起:“你醒了?”   “嗯,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连楚跳下床,声音轻快地回答,轩辕黎打量着她,虽然脸色还有一点苍白,但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刚刚的痛苦了。   “你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犯了旧疾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连楚说着转身就要离开,轩辕黎拧眉,什么样的旧疾会痛成那样?而且看她的样子,好像还不准备想办法治疗这个旧疾?   眼看连楚都走到门口了,轩辕黎几步追了上去,手臂一伸横在人面前把人拦住。   “郡王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连楚笑着问,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   轩辕黎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上面一圈新鲜的牙印,挑眉:“大使不会觉得咬了本王可以就这么算了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辈子也不腻   那一圈牙印还往外冒着血珠,新鲜得很,是最有力的铁证。   连楚看了一眼,感觉自个儿的腮帮子有些酸了。   那一口,应该是她咬的无疑。   可咬都咬了,不这么算了,这人还要怎样?难道让他咬回来?   那怎么能行!看上去就很疼!   连楚连连摇头,翻着白眼耍无赖:“我刚刚发病了,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这借口还真是正大光明,一点都没觉得羞愧。   轩辕黎放下袖子。淡然一笑:“既然是情有可原,那……”   话未说完,手已经快如闪电的抓住连楚的手,低头就咬住那截白生生的手腕。   “你……”   第一次被人咬,还是这么个看上去成熟稳重的男人,连楚呆若木鸡,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轩辕黎也是一时兴起,没想真咬回来,只是想给个教训。   哪知唇一触到这肌肤,只觉嫩滑无比,让人心尖跟着颤了颤,处子幽香盈鼻,竟是再也不想离开。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连楚抬脚就踹。轩辕黎因为失神没能避开,被一脚踹到地上。   然后就看见这小丫头跟兔子一样,红着脸一下蹦得老远,隐隐还可以听见她气恼的低骂:“老不要脸!”   “……”   再次听到‘老’字的北郡王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这该死的丫头!他看起来真的有那么老?   彼时北郡王还没发现,他在和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小姑娘较真置气!   月色渐浓,露气渐重,一群宫人训练有素的收拾着残羹冷菜,头顶忽的掠过一团黑影,抬头,只见两个暗红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屋檐在脚下飞快的跳转。陆璇紧紧抱着路少卿的腰,将头抵在他的胸膛。   强有力的心跳在她耳边回响着,好听得让她有些沉迷。   夜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勾起她的发丝与他的纠缠在一起,好像要不死不休。   自从不能使用武功之后,她就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了。   好像天地之大,可以任她畅游。   最终路少卿带她到了京都最高的景观台。   这个台子,是轩辕啸继位之初,为皇后搭建的,只因皇后喜欢观月。   只是这景观台还未修好,皇后就逝世了,此后数十年,轩辕啸一次都没踏上过这个景观台。   物是人非,若无那人相伴,登顶之后的风景再美,又有什么意义呢?   路少卿拥着陆璇坐在景观台的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抓着陆璇的头发把玩。   陆璇靠在他的胸口没有说话,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时隔六年重逢,这一会儿才是他们相处最融洽的时候吧。   万家灯火已灭,只剩下轻柔的月光。喧闹繁华的京都,退却喧嚣,安静得如同熟睡的婴儿。   唇角扬了扬,陆璇低唤:“少卿。”   “嗯?”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搭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都好。”   “我们如果去了边关,路伯父怎么办?”   这个问题陆璇想了很久。新帝尚不能独当一面,要路国公跟着他们一起去边关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背后这人胸腔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等他老得管不动这个乱摊子,自然会来找我们。”   “……”   好吧,好像说得挺有道理的。   “等孤承找到阿沅,等你把手上的事处理好,我们就一起去边关吧。我学过酿酒,厨艺也还将就,有翠姨一起,开个客栈应该不成问题。”   有酒有饭,有房有衣,还有一两个俏皮可爱的孩子,这样的生活,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吧。   “好。”路少卿应着,抓起陆璇的手轻轻摩挲她手背上的伤疤:“我能找到最好的酿酒师和厨娘。这些你不必担心。”   他的动作很轻柔,光滑的指腹在手背上擦出火来,火辣辣的。   陆璇反手抓住他的手,脸有些发烫:“我有手有脚,总不能整天闲着。也要做事的。”   路少卿掰过她的头,碰了碰她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缠,陆璇听见他低低的笑语:“你怎么会闲着,要陪着我啊。”   “有什么好陪的,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怕看不腻么?”   话音刚落,唇被堵住,细细地吻。透着温水一样的缠绵,好像被人捧在手心疼爱一般。   身体比心更快的沦陷,然后那人用笃定的语气说:“不会腻的。”   几十年,几百年,只要是她。都不会腻的。   心跳得很快,陆璇感受到让自己脸红的悸动,她要不要告诉他,她也不会腻?   正想着,头顶又砸下一句话:“不腻在一起,哪儿来的孩子呢?”   “……”   “两个太少,起码要五六七八个吧。”   “你……”   满腔的感动被这人不加掩饰的揶揄冲散,陆璇不自觉的伸手推了这人一把。   只是轻轻地一推,没有怎么用力,这人却被她轻易的推开。   他们本就是躺在景观台的栏杆上。栏杆只有巴掌宽,一边是窄小的景观台,一边是十来米高的地面。   路少卿被推开之后,竟是直直的往地面坠落。   和夜色一样浓郁的黑发与暗红色的衣袍纠缠,好像要翻出花来,越发显得他面色苍白起来。   陆璇先是一愣,想也没想,直接跳下去想要伸手抓住他,心脏一缩,连呼吸都忘记了。   不可以!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陆璇努力的伸手去够路少卿的手,眼看就要坠地,男人忽然扭身揽住她的腰,就地一滚,落入一边的草地上。   即便这样,受到的冲击也不小,脑袋有些晕,陆璇顾不得那么多,退离路少卿的怀抱,紧张的上上下下打量他。   眼角的泪珠被轻轻拭去,然后被按进男人温热的胸膛,还有他清浅的笑语:“吓着了?我和你开玩笑呢,傻丫头,干嘛跟着一起跳下来,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少卿!”   还未说完的话,被陆璇急切的呼喊打断,路少卿拍拍她的脑袋:“嗯,我在。”   “我很喜欢你,这辈子不会再像这样喜欢上其他任何人了。”   轻轻拍着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落在她的背上。动作轻柔的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我知道,阿璇你从来都是喜欢我的。”所以才会一直这样维护我。   “我只喜欢你,所以你要陪我一起走过剩下的很多年。”时光那么长,那么寂寞,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路少卿抿着唇没有说话。   这不是陆璇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了。   她在害怕,害怕在未知的某个时候,他就会消失不见。   她是这样的不安,尽管她什么都没有问过,可他知道,有些事,是瞒不住她的。   比如他身体里的情蛊。   没有得到回应,陆璇的心沉得厉害,越发的用力抱住路少卿,声音带了哽咽:“这次回来,是你主动招惹我的,你不能在我爱惨了你之后就抛下我不管!”   这话有了几分不管不顾的无赖。   路少卿失笑,他的阿璇说爱惨了他呢。   可是为什么有点心疼?   好像有蚂蚁在心底蛰了一口,浅浅的细细的疼。   吻干她眼角的泪痕,路少卿哑着声音说:“阿璇,情蛊不是毒。”   是我此生对你最深最不可动摇的执念。   陆璇茫然的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掌狠狠握住,无法呼吸也无法挣脱。   情蛊不是毒,所以就算饮下苗疆圣女的血也依然无解。   唯一的解法,无非断念绝情,从此爱恨陌路。   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伸手将陆璇抱了起来,路少卿轻声说:“放心,我会没事,直到你老得满脸皱纹,我也还能抱着你回家。”   这句回答让陆璇稍微安心了一点。却还揪着路少卿的衣领没放。   “你刚刚……怎么回事?”   路少卿故作轻松地回答:“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你从来不拿我的安危开玩笑的。”   他明明知道,如果他会从那么高的台子上掉下去,她肯定也会跳下去,怎么会用这件事开玩笑?   唯一的可能是刚刚他的确是被陆璇推下去的。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才会被那样轻易的推下去?   陆璇目光灼灼的看着路少卿,逼得他不得不移开眼。躲开她的目光。   “你的蛊毒又发作了?”   陆璇笃定的问。   知道瞒不下去了,路少卿只得坦白:“从你上次在断崖晕倒开始,就会偶尔发作一下。”   偶尔发作一下?那就是不止一次!   这男人还真是装得好,就这样朝夕相处,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她只是不安,虽然没看到这人蛊毒发作,却知道,只要情蛊在他身体里一日,他的性命就一日要受到威胁,却没有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这个男人竟时常受到蛊毒的折磨!   那样的痛楚和折磨,他是如何忍下,又如何装得这样无动于衷的!?   呼吸急了些,陆璇咬牙:“放我下来!”   “蛊毒发作时间只有一刻钟,我已经没事了。”   路少卿没放手,反而笑着解释,陆璇的情绪一下子失控,红着眼怒吼:“在蛊毒发作的情况下还运功护着我,就算蛊毒已过,刚刚落在地上那一下,你还觉得自己没事!?” ☆、第两百章 阿沅找到了   那一圈牙印还往外冒着血珠,新鲜得很,是最有力的铁证。   连楚看了一眼,感觉自个儿的腮帮子有些酸了。   那一口,应该是她咬的无疑。   可咬都咬了,不这么算了,这人还要怎样?难道让他咬回来?   那怎么能行!看上去就很疼!   连楚连连摇头,翻着白眼耍无赖:“我刚刚发病了,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这借口还真是正大光明,一点都没觉得羞愧。   轩辕黎放下袖子。淡然一笑:“既然是情有可原,那……”   话未说完,手已经快如闪电的抓住连楚的手,低头就咬住那截白生生的手腕。   “你……”   第一次被人咬,还是这么个看上去成熟稳重的男人,连楚呆若木鸡,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轩辕黎也是一时兴起,没想真咬回来,只是想给个教训。   哪知唇一触到这肌肤,只觉嫩滑无比,让人心尖跟着颤了颤,处子幽香盈鼻,竟是再也不想离开。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连楚抬脚就踹。轩辕黎因为失神没能避开,被一脚踹到地上。   然后就看见这小丫头跟兔子一样,红着脸一下蹦得老远,隐隐还可以听见她气恼的低骂:“老不要脸!”   “……”   再次听到‘老’字的北郡王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这该死的丫头!他看起来真的有那么老?   彼时北郡王还没发现,他在和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小姑娘较真置气!   月色渐浓,露气渐重,一群宫人训练有素的收拾着残羹冷菜,头顶忽的掠过一团黑影,抬头,只见两个暗红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屋檐在脚下飞快的跳转。陆璇紧紧抱着路少卿的腰,将头抵在他的胸膛。   强有力的心跳在她耳边回响着,好听得让她有些沉迷。   夜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勾起她的发丝与他的纠缠在一起,好像要不死不休。   自从不能使用武功之后,她就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了。   好像天地之大,可以任她畅游。   最终路少卿带她到了京都最高的景观台。   这个台子,是轩辕啸继位之初,为皇后搭建的,只因皇后喜欢观月。   只是这景观台还未修好,皇后就逝世了,此后数十年,轩辕啸一次都没踏上过这个景观台。   物是人非,若无那人相伴,登顶之后的风景再美,又有什么意义呢?   路少卿拥着陆璇坐在景观台的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抓着陆璇的头发把玩。   陆璇靠在他的胸口没有说话,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时隔六年重逢,这一会儿才是他们相处最融洽的时候吧。   万家灯火已灭,只剩下轻柔的月光。喧闹繁华的京都,退却喧嚣,安静得如同熟睡的婴儿。   唇角扬了扬,陆璇低唤:“少卿。”   “嗯?”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搭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都好。”   “我们如果去了边关,路伯父怎么办?”   这个问题陆璇想了很久。新帝尚不能独当一面,要路国公跟着他们一起去边关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背后这人胸腔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等他老得管不动这个乱摊子,自然会来找我们。”   “……”   好吧,好像说得挺有道理的。   “等孤承找到阿沅,等你把手上的事处理好,我们就一起去边关吧。我学过酿酒,厨艺也还将就,有翠姨一起,开个客栈应该不成问题。”   有酒有饭,有房有衣,还有一两个俏皮可爱的孩子,这样的生活,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吧。   “好。”路少卿应着,抓起陆璇的手轻轻摩挲她手背上的伤疤:“我能找到最好的酿酒师和厨娘。这些你不必担心。”   他的动作很轻柔,光滑的指腹在手背上擦出火来,火辣辣的。   陆璇反手抓住他的手,脸有些发烫:“我有手有脚,总不能整天闲着。也要做事的。”   路少卿掰过她的头,碰了碰她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缠,陆璇听见他低低的笑语:“你怎么会闲着,要陪着我啊。”   “有什么好陪的,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怕看不腻么?”   话音刚落,唇被堵住,细细地吻。透着温水一样的缠绵,好像被人捧在手心疼爱一般。   身体比心更快的沦陷,然后那人用笃定的语气说:“不会腻的。”   几十年,几百年,只要是她。都不会腻的。   心跳得很快,陆璇感受到让自己脸红的悸动,她要不要告诉他,她也不会腻?   正想着,头顶又砸下一句话:“不腻在一起,哪儿来的孩子呢?”   “……”   “两个太少,起码要五六七八个吧。”   “你……”   满腔的感动被这人不加掩饰的揶揄冲散,陆璇不自觉的伸手推了这人一把。   只是轻轻地一推,没有怎么用力,这人却被她轻易的推开。   他们本就是躺在景观台的栏杆上。栏杆只有巴掌宽,一边是窄小的景观台,一边是十来米高的地面。   路少卿被推开之后,竟是直直的往地面坠落。   和夜色一样浓郁的黑发与暗红色的衣袍纠缠,好像要翻出花来,越发显得他面色苍白起来。   陆璇先是一愣,想也没想,直接跳下去想要伸手抓住他,心脏一缩,连呼吸都忘记了。   不可以!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陆璇努力的伸手去够路少卿的手,眼看就要坠地,男人忽然扭身揽住她的腰,就地一滚,落入一边的草地上。   即便这样,受到的冲击也不小,脑袋有些晕,陆璇顾不得那么多,退离路少卿的怀抱,紧张的上上下下打量他。   眼角的泪珠被轻轻拭去,然后被按进男人温热的胸膛,还有他清浅的笑语:“吓着了?我和你开玩笑呢,傻丫头,干嘛跟着一起跳下来,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少卿!”   还未说完的话,被陆璇急切的呼喊打断,路少卿拍拍她的脑袋:“嗯,我在。”   “我很喜欢你,这辈子不会再像这样喜欢上其他任何人了。”   轻轻拍着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落在她的背上。动作轻柔的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我知道,阿璇你从来都是喜欢我的。”所以才会一直这样维护我。   “我只喜欢你,所以你要陪我一起走过剩下的很多年。”时光那么长,那么寂寞,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路少卿抿着唇没有说话。   这不是陆璇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了。   她在害怕,害怕在未知的某个时候,他就会消失不见。   她是这样的不安,尽管她什么都没有问过,可他知道,有些事,是瞒不住她的。   比如他身体里的情蛊。   没有得到回应,陆璇的心沉得厉害,越发的用力抱住路少卿,声音带了哽咽:“这次回来,是你主动招惹我的,你不能在我爱惨了你之后就抛下我不管!”   这话有了几分不管不顾的无赖。   路少卿失笑,他的阿璇说爱惨了他呢。   可是为什么有点心疼?   好像有蚂蚁在心底蛰了一口,浅浅的细细的疼。   吻干她眼角的泪痕,路少卿哑着声音说:“阿璇,情蛊不是毒。”   是我此生对你最深最不可动摇的执念。   陆璇茫然的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掌狠狠握住,无法呼吸也无法挣脱。   情蛊不是毒,所以就算饮下苗疆圣女的血也依然无解。   唯一的解法,无非断念绝情,从此爱恨陌路。   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伸手将陆璇抱了起来,路少卿轻声说:“放心,我会没事,直到你老得满脸皱纹,我也还能抱着你回家。”   这句回答让陆璇稍微安心了一点。却还揪着路少卿的衣领没放。   “你刚刚……怎么回事?”   路少卿故作轻松地回答:“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你从来不拿我的安危开玩笑的。”   他明明知道,如果他会从那么高的台子上掉下去,她肯定也会跳下去,怎么会用这件事开玩笑?   唯一的可能是刚刚他的确是被陆璇推下去的。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才会被那样轻易的推下去?   陆璇目光灼灼的看着路少卿,逼得他不得不移开眼。躲开她的目光。   “你的蛊毒又发作了?”   陆璇笃定的问。   知道瞒不下去了,路少卿只得坦白:“从你上次在断崖晕倒开始,就会偶尔发作一下。”   偶尔发作一下?那就是不止一次!   这男人还真是装得好,就这样朝夕相处,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她只是不安,虽然没看到这人蛊毒发作,却知道,只要情蛊在他身体里一日,他的性命就一日要受到威胁,却没有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这个男人竟时常受到蛊毒的折磨!   那样的痛楚和折磨,他是如何忍下,又如何装得这样无动于衷的!?   呼吸急了些,陆璇咬牙:“放我下来!”   “蛊毒发作时间只有一刻钟,我已经没事了。”   路少卿没放手,反而笑着解释,陆璇的情绪一下子失控,红着眼怒吼:“在蛊毒发作的情况下还运功护着我,就算蛊毒已过,刚刚落在地上那一下,你还觉得自己没事!?” ☆、第二百零一章 他是好人   新帝继位一年后,朝堂上的势力终于稳固下来。   以路国公为首的老臣和以顾铮为首的新秀,占据朝堂半壁江山,形成保皇派,全心拥护新帝执政。   淑贵妃一族虽未被完全清理出朝堂,却也再无子弟占据要职。   太后娘家,穆氏一族,中饱私囊之辈全部斩首,后起之秀,还有待观察。   北郡王轩辕黎自愿交出北骑军军权,北骑军成为新帝的亲卫队,直接听命于新帝。   北郡王仍居京都。辅佐新帝处理朝政。   至此,帝位更替已成定局!   当年春末夏初,皇后穆吟棠受封为太后,封号孝仁,三皇子轩辕昊受封南淮王,封地在江南一带,富庶繁华,衣食无忧。   太后受封大典定于夏至,也是新帝第一次出宫与百姓见面。   大律百姓欢心鼓舞,朝堂上下喜气洋洋,除了……某个唯一坚挺的奸臣。   “啪!”   又一份奏折被摔到地上,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这份折子是谁写的?”   朝臣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本辅再问一遍,谁……写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有人从队伍中站了出来,笔直的跪在朝堂中央。   “禀陛下!折子是臣写的!”   他跪得笔直。说话铿锵有力,特别加重陛下两个字。   陆璇认识他,新上任的吏部侍郎,左影。   家境贫寒,三年前通过科举做了举人,因为人耿直不屈,为官一年就以母亲病重的借口辞官而去。   他不知道,决定提拔他的,就是坐在帘子后,被他弹劾的人。   有人吸了冷气,笑他自寻死路。   左影却并未受到影响,高声道:“臣要参的是国辅大人,他一人独断,把持朝政,根本不把陛下放在眼里,臣恳请陛下将他贬为庶民!永不入朝!”   贬为庶民。永不入朝!   这是这一年来,陆璇听到最轻的惩罚了。   掀眸看向高位上那人,他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目光流转。随意的说:“左侍郎好像尚未娶妻,若是就这样丢了性命,应该会很遗憾吧?”   有人站不住了,跪出来惊呼:“陛下!不可!左大人句句忠言!陛下若是戕害忠良,会寒了忠臣的心呐!”   这话句句发自肺腑,声嘶力竭,再忠心不过。   路少卿却好似听了一件什么有趣的事,低笑出声:“依苏大人所言,左大人是忠良,那本辅就是奸臣邪佞?”   你不是奸臣还有谁是奸臣?   众大臣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没人敢就这样说出来。   没人搭话,路少卿笑意加深。以上位者的姿态看着跪在朝堂中央的两个人,泄出一分轻蔑:“既然苏大人与左大人同僚情谊如此深厚,那本辅就圆了你们共患难的心愿,云州正好缺两个知县。你们下朝后就收拾收拾结伴上任吧。”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将吏部侍郎和工部尚书两位大臣变为七品知县,还是云州那偏远贫困、鸟不拉屎的地方!!   以后朝堂之上,果真就只能由着这奸人一手遮天了?大律是陛下的江山还是他一介国辅的江山!?   众大臣站不住了,纷纷跪了出来:“求陛下收回成命!”   眼看要犯众怒,路少卿站了起来,轻飘飘的说:“众大臣还有家眷,陛下乏了。若是无事,可以退朝了。”   众大臣:“……”   这是赤果果的用家眷要挟啊!   我等一片赤诚,满腔热血要报国,奈何奸佞当道无作为!   一群热血沸腾的大臣气得眼眶都红了。可也只能默默地站回去,不过也有留下来的。   没什么好意外的,路少卿又把人给贬到其他偏远地区做芝麻官去了。   早朝在众大臣的唏嘘哀叹中散去,陆璇照例被留下来陪国辅大人用膳。   坐在御膳房旁边的小房间。陆璇默不作声的喝着小米粥,吃着豆沙包,甜滋滋的豆沙刚在嘴里融化,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就钻了进来。   不过一年。轩辕麟的个子已经长高了许多,明明才十岁的孩子,已经有了不同于同龄人的城府和心机。   轩辕麟抿着唇,表情很是严肃。   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君臣之礼还是不能少。   陆璇起身拱手行礼:“拜见陛下。”   “陆爱卿免礼。”   轩辕麟有板有眼的说,虚扶了陆璇一下,然后站在路少卿面前,恰好能和他平视。   “朕觉得。今天在朝堂上说话的,都是好人。”   说完这话,轩辕麟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黑亮的眼眸泄出几分紧张和害怕。   他其实知道。他的皇位,若是没有眼前这个人的支持,是根本不行的,他也知道。自己还太小,小到无法独当一面,自己处理这些事。   他像一个木偶,被放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可身上缠满了线,不得不被人操控。   相比之下,路少卿就自在多了,夹了筷子菜放在陆璇碗里。示意她坐下来吃,这才看向轩辕麟。   “陛下觉得臣是坏人?”   嘴里称自己为臣,可帝王站着,他坐着,这场景看不出他是不是好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的臣子。   轩辕麟皱眉,眉头几乎拧成绳,却认真又固执的开口:“你为大律做了很多好事,兴修水利,广兴道路,减少赋税,修改律法。增强监督减少腐败,提拔能臣,朕知道,你是好人。这些事不能一时见益,但若干年后,大律江山社稷都会从中获利。”   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可说出来的话,却叫陆璇惊奇。   满朝文武都看不出来的事,他小小年纪竟然看得这样通透?   惊奇完,陆璇又看向路少卿,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满意的神色。   当初她还以为这人选择辅佐轩辕麟登基只是因为他年纪尚小,容易掌控并引导,现在看来绝非如此,他分明是看中了他天生的王者风范!   “既然陛下知道臣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黎民百姓好,今日又何必来质疑臣?”   轩辕麟想了想,谨慎的开口:“人有千虑,终有一疏,你会犯错,朕也会犯错。”   陆璇怔愣得说不出话来,站在她面前的不再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更是一个敢于承认自己错误的帝王。   得此明君,大律至少还能兴盛数十年!   路少卿没有陆璇这样震惊,只是挑了下眉:“陛下的意思是,臣今日做错了?” ☆、第二百零二章 不能苦了孩子   做错了么?   站在一个帝王的角度来说,路少卿今日贬的都是忠心谏言的臣子,的确是错的。   可那些人参的是他,他这样做,也无非是自保而已。   轩辕麟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了陆璇一眼,然后才道:“他们都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这说明你从心里,信任他们,觉得他们能辅佐朕坐稳这龙椅,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因为那些根本无法动摇你地位的折子动怒呢?”   是啊。那样的折子,每天都有,这一年来,像雪花一样被送进御书房,又像朽木一样被扔进了炼火炉,化为灰烬。   之前都不计较的,如今怎么又要计较了?   路少卿听出了轩辕麟的言下之意,放下筷子问:“陛下一年前,一天能收到多少弹劾臣的折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轩辕麟略加思索了一下还是回答:“大约有四五十本吧。”   “半年前呢?”   “二三十。”   “三个月前呢?”   “十来本。”   “昨天呢?”   “……”   轩辕麟沉默了,唇抿得死死地,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紧握成拳。   昨天,他只收到了一本弹劾路少卿的奏折。   之前他还没有察觉,被路少卿这样一说才发现,原来愿意对他说真话的人,只剩下一个了。可今天路少卿把这一个也给贬走了。   突然就生出几分怨怒,既然不想让他做皇帝,为什么要给他希望?这样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真的很好玩吗!?   毕竟还是孩子,压抑了一年的情绪突然袭来,控制不住的将桌上的饭菜扫落在地,小米粥在地上飞溅,沾上那暗红色的官袍,十分碍眼,这人却坐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   轩辕麟怒吼:“你把能对朕说真话的人全都赶走了!还要朕怎么办!?”   吼完,轩辕麟的脸变得煞白,眼眶一红,雾气蒸腾模糊了视线,却死死的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可小小的肩膀还是颤抖着,有种可怜兮兮的味道。   他只是个孩子,还不知道该怎样运用属于自己的势力。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一个城府深重的人。   陆璇上前,蹲下身拂去溅到他鞋面上的饭粒,柔声道:“陛下,臣女说过。上位者,要喜怒不形于色,才能让对手捉摸不透,所以,遇事要冷静镇定。”   陆璇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安抚了轩辕麟紧张不安的情绪。   这一年,是她在轩辕麟身边教导他,亦师亦友,或者更像姐弟。   轩辕麟对她不是全然信任依赖,但仍免不了有感情。   此刻被这么安慰,轩辕麟觉得自己委屈了,露出几分孩子气。哭丧着说:“朕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朕信国辅,可他不信朕能做一个好皇帝。”所以不听他的意见,不让他自己做决断。   这话听得让陆璇心疼。刚想把人抱进怀里安抚一下,轩辕麟就被路少卿拎着衣领拉了过去,动作粗鲁的给人擦了眼泪。   “陛下今日所言,皆是正确的,臣并为否定,今日几位大人的确是被臣贬到了蛮荒之地,但若是在那样的地方,他们都能做出政绩。造福百姓,陛下再将他们召回,委以重任岂不是更好?”   这手段,和当初轩辕啸贬谪将军府多像啊。朝堂上下谁不知道护国将军忠心无二?轩辕啸先将人贬了,到时若是太子轩辕轩能够顺利继位,再将陆戟召回,岂不是皇恩浩荡?   当年她有多怨恨那个是非不分的帝王?   如今那些被贬斥的人。是不是也怀着这样的心情怨恨着这个男人?是不是也总是在梦醒时分,希望他死于非命?   那样浓厚深重的怨念,陆璇只要想一下,都会心疼得不行。   轩辕麟眼角还挂着泪珠。听路少卿这样说,先是有些迷茫,随即眼底迸发出亮光。   “朕就知道,你是好人!”   好人么?路少卿笑笑。不置可否。   放开轩辕麟,懒懒的说了句:“陛下,微臣告退,三日后的大典上。微臣希望能有幸得见陛下威严。”   这话像是鼓励,又像是约定。   轩辕麟又严肃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故作老成的开口:“朕不会让国辅大人失望的。”   字字铿锵。砸地有声!   得了年幼帝王如此郑重的许诺,路少卿展颜一笑,忽如春风拂面,消散了所有算计。   长臂一伸。慵懒的轻唤:“阿璇,过来。”   浅浅情意乍泄,轩辕麟红了脸,扭过头去。因而没看见陆璇紧皱的眼眉和路少卿苍白的面容。   路少卿坚持不坐轿撵,陆璇只能扶着他往宫外走。   因为生着闷气,所以一路都没有说话。   这人却不肯放过她,抓着她的一缕散发开玩笑:“阿璇。我能陪你走的路不多了,你就真的不想和我说说话?”   陆璇气得想把这人扔出去,他倒是知道什么话最能伤她,就捡什么话说!   “你若是敢死,我不负责埋!”   陆璇冷着脸说,这人靠着她的肩膀笑出了声:“我还以为我死了,你就不活了呢。”   陆璇咬牙,夹枪带棒的回答:“哪能啊,一尸两命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话音落下,男人没了声,站着不动了。   陆璇侧头。就看见这人看自己的眼神跟看怪物一样。   “……”   成亲一年,怀个孩子有这么吓人么?   “你……你……”   路少卿指着陆璇的肚子,半天没理出个所以然来,陆璇索性松开他。隔得远些,摸着肚子云淡风轻的说:“你要是敢扔下我不管,我就再给孩子找个爹,我无所谓,但是不能苦了孩子,孩子是……”   话没说完,路少卿就黑着脸威胁:“你敢!”   陆璇甩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你死都死了,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还能从坟头爬出来咬我?   要是他真来咬她……   陆璇思绪顿了顿。随即笑开,哪怕他是只鬼,她也让孩子认他这个爹!   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听见‘噗’的一声,回头,那人竟是吐出一口血来,只是惨白的脸上还带着笑。   “路少卿!”   陆璇连名带姓的喊他。   “嗯,我在。” ☆、第二百零三章 准备去边关   男人淡定的擦去唇角的血迹,走到陆璇身边,不容拒绝的拥住她的腰,以绝对保护的姿态。   “你刚刚吐血了!”   陆璇挣扎着提醒,这人就不能好好地管管自己的身体吗?非要这么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这人却是不理,反而把她搂得更紧,却又怕勒住她,稍微放松了些,身体有些僵硬。不满的开口:“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抱得动你。”   前提是,你要一直留着这口气啊!   陆璇很想对他吼出这句话,可又觉得没意思,如果不是束手无策,他怎会这样坐以待毙?   往前走了两步,路少卿突然说:“从现在开始,你不用上朝了,回去收拾东西,去边关,正好客栈差不多已经修好了。”   客栈已经修好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人从未离京,什么时候去选址让人修了客栈?   当然。这些都不是陆璇最关心的。   “你也去么?”   今天虽然见识了轩辕麟的聪慧,可陆璇依然不觉得他现在有能力坐稳大律的江山,这个时候,这个男人走得开么?   陆璇的忧虑,路少卿哪能不明白?   他邪肆一笑,亲了亲陆璇的唇角:“阿璇,你该不会也像那个小屁孩儿那样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吧?”   “……”   把新帝叫小屁孩儿,大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在唇上流连一会儿,陆璇听见这人温柔缱绻的声音:“大律是荣是衰不是我担心的事,路已经给他铺了大半,剩下的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再不济。还有北郡王担着不是吗?”   总不能让他做个便宜皇叔,做长辈的就该有个做长辈的样。   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北郡王表示:半路撂挑子这事儿,忒不厚道了!   路少卿这么说了。陆璇也没有意见,奸臣邪佞的骂名,他背了一年多,已经够了。   一路回了将军府,刚进门就看见孤承手里提着个精致的小玩意儿,轻轻拨弄一下,便发出铃铛般清灵的声音。   拨弄了一会儿,孤承叹了口气,表情有些遗憾。   自从陆沅回来之后。他就每天想办法找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有时是小吃,有时是姑娘家喜欢的饰品。   每天都兴冲冲的进屋。然后再寞落的出来。   “阿沅还没醒么?”   陆璇轻声问,孤承抬头,咧嘴笑起:“大约是我还没找到她喜欢的东西。”   陆璇失了言语,她本就不会安慰人。   正想着该说点什么,路少卿把她抱了起来,还一脸严肃的说:“孕妇不能站太久。”   孤承:“……”   尼玛为什么感觉自己胸口被插了一刀?以前单身的时候被秀。现在还被插刀,这个世界还有人性吗?   吐槽归吐槽,孤承还是没忘去关云修的药房抓点安胎药回来让翠香去熬。   那只死狐狸没人性。孩子还是无辜的,更何况,照这个发展。这孩子生下来多半是要叫陆沅小姨的,那他就是这孩子的小姨父,多关心关心也是应该的。   这边路少卿把陆璇带进房间。二话不说就给按在床上,刚刚一路克制的情绪在这个时候统统爆发出来。   “以后不许一个人到处乱跑,好好呆着。”   陆璇囧囧的说:“我们不是要去边关吗?那么远。总要赶路啊。”   路少卿黑了脸,他之前怎么没想到把去边关的路修得再平稳一点?   不过这个时候想这些也来不及了。   “我待会儿就去找最好的车夫,马车要重新改造。一定不能有任何颠簸,对,再请两个稳婆一路跟着……”   “……”   孩子才两个月。就算走得再慢,去边关也不至于要半年多的时间吧?这男人会不会想太多?   陆璇也知道自己怀孕这件事给路少卿的冲击很大,轻轻环住他的腰。路少卿想推开,又怕伤着她,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听见他狂乱的心跳。陆璇叹了口气。   “少卿,只要你好好地,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如果他不好呢?   路少卿拧眉,知道有些事不能拖,也知道有些事不能瞒,伸手抱住了陆璇。   “阿璇,大律有很多人不希望我活着。”   “我知道。”   不论是忠臣还是奸佞,都不希望他活着。   “就算我这个时候退隐,等轩辕麟羽翼丰满,也不会让我安宁。”   陆璇抿着唇没了声音。   她知道路少卿说的都是真的,也知道轩辕麟应该这样做。可并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我已经留足了你和爹去边关要用的钱,就在客栈后院的地砖下面,你……”   “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   陆璇急切的打断路少卿的话。声音有些哑,带了几分哭腔。   “我要处理一些事,只是让你和爹先去。”   “什么事?”   陆璇问,执拗的看着他的眼睛,要一个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我要在三天后,死在天下人眼前。”   陆璇知道他说这话肯定另有玄机。可在听见‘死’字的时候,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忍住心底的不安问:“你想怎么做?”   “像上次在观景台那样。”   “不行!”   陆璇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他竟然是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假装失足掉下祭祀的高台!   那台子足有二十米高,他如今的身体,若是在中间毒发……即便没有毒发,那么高摔下去,中间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受的伤恐怕也不会轻!   听出她话里的坚定,路少卿连忙拍着她的背哄着:“好好好,你说了算,我想别的办法。”   “你可以装病,孤承一定有办法让你瞒过御医!”   陆璇揪着路少卿的衣领出主意,他要假死,方法有很多,大可不必选这么冒险的一种。   “好,别担心,都听你的,小心孩子。”   路少卿温声说,想到孩子,陆璇的脸色缓和了些。   为了孩子和她,他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稍微放了点心,陆璇又抓住路少卿的袖子:“这件事你告诉国公……告诉爹了吗?”   路少卿亲了亲她的唇:“没有,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怕你到时动了胎气,所以提前告诉你一声。”   陆璇敏锐的抓住关键问:“如果没有孩子,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第二百零四章 死有余辜   路少卿:“……”   为什么每次他家阿璇都能抓着关键所在?不是说一孕傻三年么?   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路少卿面不改色的说:“今天下朝回来,为夫就打算和你说这件事的。”   呵,是么?   这话陆璇是半点都不信的,如果他真想告诉她,就不会等到什么都准备妥当再开口。   松开这人的腰,陆璇往里一滚,背对着路少卿不说话。   这就是生气了?   路少卿没觉得不耐烦,反而有些新奇,原来他的阿璇,也会生气撒娇么?他还以为这些年她身上的娇气都被磨光了。   还有事要忙,路少卿没上床陪陆璇躺着,只是伸手帮她盖上被子:“时间比较紧,我去找人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   说完要走,陆璇冷静的声音响起:“少卿。我希望孩子出生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是你。”   她知道他假死之后,朝堂会震荡不安,也知道他要处理的事很多,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脱身到边关去找她。   她不问他要做什么,不问此去一别,他会面临怎样的凶险。   他不想让她担心,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养胎。   这是他们的孩子,他总不会让她一个人把孩子抚养大,他舍不得的。   冲他的舍不得,她会安分等到孩子安全出生。   若是孩子生下来还等不到他,她就带着孩子回去找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璇话里的意思,路少卿听明白了,折返身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咬了她的唇:“乖,等我。”   不要轻举妄动,乖乖待在我知道的地方,等我来到你身边。   就算隔着刀山火海。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   在陆璇唇上留了几个牙印,路少卿就走了,接下来的三天,他都是早出晚归,有时陆璇甚至会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回来过夜。   第三日一大早,陆璇就被路少卿喊醒了。   他穿着一身墨色官服,上面是银丝织就的腾蛇,栩栩如生,在晨辉中熠熠生辉,晃得陆璇有些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陆璇还在发愣,路少卿已经帮她穿好了衣服,然后把她抱到梳妆台前,拿了木梳帮她梳头发。   除了那日婚宴,这是他第二次帮陆璇梳头发。   路少卿的动作熟练了许多,挽发的时候拔了陆璇一根发丝。   “到了边关就把头发挽起来,不许再留少女发髻。”   陆璇:“……”   就算她不挽发,怀着孩子,肚子大了,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她已为人妇?   不过陆璇没反驳。任由这人帮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妇人发髻,再替她插上木钗。   木钗很新,雕工不怎么好,反正陆璇没看出是雕的什么,不用猜就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梳好头发。路少卿拿出一个金灿灿小玩意儿,陆璇以为那是出城的令牌,刚想去拿,才发现上面还有一个链子,路少卿把它戴在了陆璇脖子上。   “喜欢吗?”   “……”   她能说她不喜欢么?这一坨形状诡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看见陆璇的表情,路少卿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这是我送给孩子的长命锁,先放你这里保管着吧。”   “……”   长命锁?这东西哪里有半点锁的模样?   饶是如此,陆璇还是很配合的点头回答:“我会好好保管的。”   然后路少卿才拿了出城的令牌给她,令牌上只有一个简单的‘辅’字。   “大典还有两个时辰开始,一个时辰后你们再出发,避开人潮,路线我已经和爹商量好了,沿途的客栈和大夫都信得过,孟玄尘和你们一起走。孤承要照顾陆沅,到了第一个地方就让他和陆沅留下休养。你们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不让我看完大典再走?”陆璇问,总是无法完全安心。   路少卿笑了笑:“今天大典,京都的兵力都被调到那里维持秩序,戒备最为松懈,走起来也最容易。”   “其他时候。会有人拦着不让我们走吗?”   陆璇问,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早就是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却不知,很早以前,她就成了他的软肋。   路少卿没打算跟她说实话,捏了捏她好不容易养得胖一点的脸颊:“不会,你想去哪儿,没人敢拦。”   知道这人总有自己的考量,陆璇没再多问。走出来,就看见自家爹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坐在车辕上,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头上戴着顶毡帽,若是不细看,还真是会误以为他是个车夫。   “时候不早了。闺女,快上车!”   陆戟乐呵呵的说,整个人都散发着慈祥和蔼的暖意。   路少卿扶着陆璇上车,眼看陆璇要进去,路少卿叫住陆璇。陆璇转身,表情有些茫然。   路少卿笑了笑,轻唤:“阿璇,低下头来。”   陆璇低头,这人果不其然扣住她的脖子。印上她的唇,一个深吻。   这个场景,和她刚回京准备进宫时的场景很相似。   那时,她还对他心存芥蒂,还有着怨有着恨。   如今。她怀着他的孩子,爱着他,想要和他厮守一生。   一吻作罢,陆璇的脸颊染上几分红晕,看得路少卿心神一荡。刚要说话,却听见陆璇有些慌张的声音:“你是不是又胸口疼了?”   他只是皱了下眉而已,她那么快就发现了?   “有点,没事,我有吃药。”   吃药?哪里还有药能压制住他体内的情蛊?他真的当她什么都不知道?   陆璇不相信的盯着他看。路少卿无奈,只好软着声道:“阿璇,你要是真担心我,就先跟爹走吧,不然你在。那蛊会越兴奋。”   情蛊,以情养蛊。   她在他身边,他自然是情难自禁。   这话叫陆璇无法反驳,想了想,只得进了马车。   一走进去陆璇就发现马车经过特别的改造。脚踩上去软绵绵的,也不知道垫了多少棉花在下面,连马车壁摸上去都是软软的。   坐在里面,就算有颠簸也不会有多大的感受。   掀开车窗帘子,那人还站在门口。好在脸色还是红润的,一直含笑看着他们。   陆璇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子,低声道:“爹,走吧。”   “好嘞!闺女,坐好喽!”陆戟应着用力一挥马鞭,抽在马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马儿欢快的跑起来。   陆璇端端正正的坐着,没再掀帘回头去看,怕自己会忍不住反悔想要留下来。   很顺利的出了城,往前赶了一会儿车就和孤承他们的马车汇合了。   孟玄尘和叶昔一人骑的一匹马,翠香和杨文修坐的一辆马车,马车车篷被拆下来,腾出空间装东西,很熟悉。都是将军府的东西。   孤承和陆沅一辆马车,还有一辆,是陆渠和沈荷,算起来,陆璇已经快一年没见过他们了。   这会儿要赶路。陆渠和沈荷也没有要和陆璇说话的意思,当然,也不排除是自家老爹不想让他们和陆璇说话。   他们走的官道,宽敞又平坦,加上马车着实柔软舒适,陆璇只睡了几觉,就到了他们的第一个歇脚点,平城。   之所以选在这里歇脚,是因为这里是大律有名的药都,随处都可以采到好药材。   在这里。孟玄尘可以帮陆璇采一些药,专门根据她的身体配制安胎药。   孤承和陆沅在这里休养,也有利于陆沅恢复。   到平城他们只花了两天时间,到了路少卿所说的客栈,掌柜的立刻笑盈盈的迎出来,不仅专门帮他们留了上好的客房,还补给了不少干粮。   陆璇想,这客栈只怕多半是路少卿私底下的财产。   她们的行踪并未刻意隐瞒,那人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些留给轩辕麟吧。   嘴上说着不关心大律是荣是衰,可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为了大律江山社稷着想呢?   这般想着走进客栈,因为有身孕,这一路上所有人都拦着她不让她做什么事,陆璇只好坐在那里喝茶等上菜。   邻座小声的讨论落入耳中。   “你们知道吗?那个大奸臣死了!”   “真的死了?怎么死的?”   “前两天太后受封典礼,咱们新帝说了话,拜祭先祖的时候,先祖显灵了!”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说是吐了好多血,太医还没到就咽气了!”   捏着茶杯的手陡然收紧,陆璇只觉得有些冷,脑海里浮现出那人有些苍白的脸。   有人庆幸的开口:“死了好啊,他要是活着,不知道要害死多少忠良……”   死了好?   虽然知道有很多人盼着他死,可亲耳听见别人这样说,陆璇还是难受的紧。   茶杯不知何时落地,陆璇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那一桌人面前了。   见陆璇脸色阴沉,有人心虚的问:“姑……姑娘有何贵干?”   “你们刚刚在说谁?”   “还能有谁?就是当朝最大的奸臣路国公的独子路少卿啊!姑娘是不是也有亲人被他所害?这下姑娘可以放心了,那奸臣罪有应得,已经死了!……”   罪有应得!?   他何罪之有?为官,他没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为臣他没以下犯上、谋权篡位。   他做的都是造福黎民的好事!该流芳千古,凭什么要他遗臭万年!?   耳边那人还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陆璇猛地抬手拍桌:“他不是奸臣!” ☆、第二百零五章 少卿哥哥不在了   满桌的人先是一愣,随即丢了几个白眼给陆璇。   “姑娘,你是被那奸臣的皮相所迷吧?他那样的人若不是奸臣,这世上就没有坏人啦!”   “你……”   陆璇还要说话反驳,门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下意识的望去,马背上翻下一人,却不是她期待的那人。   顾铮急匆匆的跑进来,看见陆璇,老老实实的行了个礼:“师姐。”   气息不稳,发丝凌乱,眼底一片乌青,应该是彻夜赶路追来的。   陆璇回到自己的座位。倒了杯茶递给顾铮:“你怎么来了?”   顾铮把茶杯捏得紧紧地,脸也绷得很紧,弄得陆璇也有些惴惴不安,是不是那人……出了什么事?   勉强把茶喝了,顾铮哑着声问:“师父呢?”   刚问完,陆戟就从客栈后院回来了。   她们的马车,用的是陆戟和陆璇上战场的马,都是老伙计,所以陆戟宝贝得很,喂马草这样的事,绝对不假于人手。   看见顾铮,陆戟没什么意外,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坐下:“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找过来,闷葫似的,整个一人精。”   顾铮垂着头没吭声。翠香和杨文修放好东西也过来,看见顾铮,翠香乐呵呵的打招呼:“这不是咱家少爷吗?循着饭香来的?”   这话不知触到顾铮哪根弦,少年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厉害,却硬是憋住了眼泪,瞧得让人心疼。   翠香缩缩脖子,躲杨文修背后去了,怎么搞得好像她抛弃了自家娃一样?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们要走?”   顾铮梗着脖子问,虽是少年老成,这会儿却完全暴露了孩子脾性。   这话问的是陆戟,这一年多,他都是跟在陆戟身边练武的。   初时相处,觉得这护国将军脾气真是暴躁,动不动就骂人,可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人护短的紧,明知道他是余孽,却认下他这个徒弟,护着他。疼着他。   顾家被灭了满门,顾铮原本觉得,报了仇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感觉了,可后来他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报了仇之后,他还要报恩,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是存了要把陆戟当成父亲来报答的,当初拜师时说过自愿改为陆姓,虽然最后没改,可他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顾家人了。   可是现在。他们一声不响的就走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被遗弃的感觉,比当初满门被灭,还要叫人害怕。   “你的校尉府不是已经修好了吗?你小子好好地校尉府不待。跑这儿来做什么?”   陆戟不自然的岔开话题,他是故意瞒着顾铮的,可是这会儿要是如实说,这小子肯定又要钻牛角尖。   顾铮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当即红着眼质问:“所以师父故意打发我去看校尉府,然后就不辞而别,扔下我不管?”   什么叫故意打发!?什么叫扔下他不管?   他是没断奶的娃娃么?   陆戟气得吹胡子瞪眼,顾铮却是不怕,非要等个答案。   陆璇看得失笑。出声圆场:“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既习得一身武艺,就该用自己的本领为顾家也为我爹争面子,我爹年纪大了。我又是女子,早已厌倦了战场,这次离开,也是为了寻个安静点的地方安稳度日。若是真想瞒你,你怎么能这么快找到我们?”   陆璇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顾铮无话可以反驳,只闷闷的说了一句:“我知道我说不过师姐。”   气少了一半。却还是不满的。   陆璇只得继续道:“我们打算在边关开一家客栈,日后你若是出征挂帅,做师姐的一定大摆杨希,犒劳三军。若是粮草紧缺,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接济你们。”   顾铮:“……”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然就这样被说服了!   被说服之后,顾铮的语气软了下来。委屈的开口:“那也不能不辞而别。”   “时间仓促,那日正好又是太后和南淮王的受封大典,百官都要参加,告诉你岂不是害了你?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这么多的儿女情长。”   这话若是陆戟来说,顾铮可能还会反驳,可由陆璇来说,顾铮就有些无地自容了。   他虽然比陆璇小一些。但怎能比女子还优柔寡断呢?   想到这里,顾铮起身,一掀衣摆跪在陆戟面前:“今日一别,徒儿无法侍奉师父左右。还请师父原谅徒儿不孝!”说完磕了个头。   能收到这样一个有情有意的徒弟,陆戟也十分欣慰,没多余的话,只一个劲的点头。   顾铮抬起右手。竖起三指,郑重承诺:“徒儿向师父保证,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黎民百姓,无愧于……帝王!”   帝王两个字,他说得很慢,也很艰难,心里那道坎,也迈得很艰难。   陆戟伸手拍了拍顾铮的肩膀,老道的开口:“臭小子,老子教你忠君爱国,可没教你愚忠。若是有一日,天道不公,你可别傻乎乎的说什么宁折不屈的大道理,老子不管。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懂吗!?”   这话,若是陆戟还是护国将军,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可这会儿,他就是个粗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这话,顾铮听懂了。也记下了。   起身,刚要再说什么,门口跑进来一个白生生的身影,还未看清是谁,来人就扑进了陆璇怀里,哽咽着喊了一声:“璇儿姐姐!”   轩辕明熙?她怎么来这里的?   陆璇疑惑的看向顾铮,顾铮却也是一脸惊讶,看来,是轩辕明熙偷偷跟着顾铮来的了。   “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陆璇轻轻拍着轩辕明熙的背问,轩辕明熙哭得不能自已,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的看着陆璇:“少……少卿哥哥不在了……”   陆璇还没来得及答话,陆戟就拍桌怒吼:“你说什么!?”   轩辕明熙吓得一抖,赶紧抱住陆璇,抽抽噎噎的说:“少卿哥哥就站在我前面,我看见他吐了好多好多血,他倒下去的时候还在叫璇儿姐姐你的名字,可是太医赶到的时候,他……他就没有呼吸了!呜呜呜……”   陆戟的脸黑沉沉的吓人,沉默半晌,起身:“回去!劳资看他敢死给谁看!” ☆、第二百零六章 送别   陆戟说走就要走,陆璇急了,没办法,只能捂着肚子小小的惊呼一声:“疼!”   陆戟连忙转身扶着她,扭头就冲翠香喊:“还不赶快叫大夫!”   “哦哦。”   翠香着急忙慌的去喊孟玄尘,陆戟还在拍着陆璇的背安慰:“那小子贼精,都说祸害遗千年,多半里面有猫腻,等爹逮到他,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陆璇:“……”   孟玄尘几乎是脚不沾地,被翠香和叶昔架着过来的,一见陆戟那副随时要抽刀砍人的模样。孟玄尘赶紧抓着陆璇的手把脉。   只是把了一会儿,什么异常都没有,孩子好得不得了,正疑惑着,就看见陆璇给他递眼色。   这点小把戏怎么能逃过陆戟的法眼?   心里那股紧张感卸下,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   轩辕明熙哭得懵懵懂懂的,抽噎着问:“璇儿姐姐,你是不是生什么大病了?”   这话也是顾铮想问的,他虽然老成,但对这事还是一窍不通。   陆璇故意流露出悲伤的神色,只是看着轩辕明熙,也不说话,轩辕明熙立刻了悟,是她不该在璇儿姐姐面前哭的,少卿哥哥不在了,璇儿姐姐得多伤心啊。   “对不起璇儿姐姐。熙儿不该惹你伤心的。”   轩辕明熙这一番话说得诚恳,声音柔柔的,带着鼻音,难过又愧疚。   陆璇也就顺坡而下,长叹了一声:“公主回去给陛下和郡王带句话吧,京都已无能让阿璇留下的理由了。”   这话说得平淡,却泄出两分悲戚,叫人觉得她只是在强忍悲痛罢了。   果然,轩辕明熙一听这话,肩膀抖动着,泪珠争先恐后的往外涌,泣不成声。   陆璇看得分明,路少卿的死讯一出,大律上下定是欢欣鼓舞,会真心为他流泪的,也就这么寥寥几人了。   陆璇的反应。骗得过轩辕明熙,哪里骗得过其他人?   顾铮一直没说话,又思索着陆戟刚刚说的话,心里有了底。面上却也半分没显,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   “徒儿无法护送师父师姐离开,我知道师父师姐也不需要这些盘缠,但这是徒儿的一番心意,希望师父师姐不要拒绝。”   这一年,他吃喝都在将军府上,后来被路少卿提拔做了校尉,每月俸禄不少,可基本都没花,如今一大袋盘缠,大概已经是他全部的积蓄了。   轩辕明熙见状,连忙扯下自己头上的发饰和手上的玉镯。全部摆在桌上。   “璇儿姐姐,之前是熙儿不对,差点害你再也站不起来,你放心。熙儿回去还是会好好练武,一日也不会懈怠,虽然做不到璇儿姐姐这样好,也会努力成为能上场杀敌的人!”   这话叫陆璇吃了一惊,她竟然是存了要上阵杀敌的心思?她可是公主啊!   轩辕明熙说完这话,极为小心谨慎的用眼角看了顾铮一眼,见他面色阴沉,连忙收回视线。低头绞着手不说话。   陆璇看得明白,叹了口气,这两人,也算是冤家吧。   心意都是好的。陆璇也没矫情,爽快的收下。   顾铮知道陆璇他们去意已决,赶来只是为了送别,   如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朝中一片大乱,他还得赶紧回去,回去之后先要去一趟国公府,路国公貌似气得不轻。   这般一想。顾铮开口:“师父,师姐,一路顺风,到了之后还请师姐念在同门情谊上。给我捎封信,报个平安。”   “这是自然。”陆璇回答,知道他这是被他们的不辞而别吓到了,其实就算今天他不来。到了边关陆璇也是要给他捎信的。   孙秀英他们还在京都,总要拜托顾铮照料一二才好。   “那徒儿就先回了。”   陆戟最受不了这些依依惜别了,尤其是少年红得要滴出血一样的眼眸,故意不耐烦的开口:“快走快走。别回头!”   话音刚落,顾铮就转身大步离开。   轩辕明熙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陆璇也能猜到她的心思,温声问:“从平城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的路程。公主不和他同行么?”   她怎么不想?可那人分明就不愿呀。   轩辕明熙心底透亮,却是擦干眼泪道:“璇儿姐姐,我昨夜一夜未睡,好累。今晚和你一起睡,明日我在回去好不好?”   “好。”   陆璇应下,第二日让叶昔护送轩辕明熙回去,再追他们。   轩辕明熙前脚走。陆戟就把陆璇拎上了马车,马鞭一扬:“回京!”   “爹!”陆璇惊呼,昨天不是绕过这个话题了吗?怎么还要回京?   看陆璇这反应,陆戟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故意问:“阿璇可是又要肚子疼了?”   陆璇:“……”   “好啊你,这么大的事,竟然敢和那臭小子一起瞒着我!你要气死我吗!?”   “爹,我也是要走那日才知道的。”   陆璇面不改色的撒谎,陆戟哼了一声,根本不信。   想了想又问:“路昊然知道吗?”   “不知道。”   好嘛!连自己亲爹都瞒着,他这个岳父还能说什么?   于是护国将军找到了心理平衡,也不说回京的事了。继续赶路。反正闺女在他身边,他就等着那臭小子上门找打!   这一路,走了整整三月,陆璇他们才到边关。   一路上都能听到有人议论。当朝国辅死了,出殡时,不少人拿着臭鸡蛋烂菜叶去砸他的棺木,没过多久,据说国辅大人的墓被人挖了,尸骨不知所踪。   新帝掌朝,将被贬的忠臣又召了回来,大力推行新政。   民心所向。人人称道:大律又迎来一代明君!   至此,大律呈现出欣欣向荣的蓬勃生机。   北郡王大婚的消息传来时,陆璇正在跟着翠香学做月饼。   中秋节要到了,她想试着自己做月饼,明年也许就能做给那个人吃了。   她的肚子已经显怀,高高的突起,翠香说比一般的孕妇肚子要大很多,多半是双生子,孟玄尘也是这么说的,陆璇没什么反应,可把陆戟高兴坏了。   轩辕黎要大婚,想到之前他送给自己的那把匕首,陆璇想了想,还是觉得该给他送份贺礼。   正苦恼着该送些什么,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主子!” ☆、第二百零七章 陆沅大婚   这声音,在梦里出现过许多次,每次醒来,都会徒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陆璇僵在那里,不敢抬头也不敢转身,怕一动就会变成梦境破碎掉。   “主子。”   那人继续唤,一滴眼泪砸进面团,陆璇再也忍不住,转身,就见陆沅穿着一身翠色秋衫俏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她的脸色还有些白,可眼神是极亮的。   见陆璇只是看着她不动,陆沅笑着说:“主子。阿沅回来了。”   陆璇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陆沅没有消失不见,继续往前,陆璇的心越跳越快。   眼看要抓住陆沅,陆沅突然后退了几步,指尖只来得急触碰到她的衣角,陆璇心底一慌,肚皮突然被踢了一下,然后就听见孤承的怒吼。   “才刚醒过来你丫到处乱跑什么!眨眼就不见了,非要逼我把你拴在裤腰带上是吗?”   陆沅被他揽着腰抱着,眉头紧皱,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小声嘀咕:“我不就走了几步路而已。”   而已!?   孤承快要气疯了,直接把人拦腰抱起来,转身就走,不忘数落陆沅:“几步路?你丫现在能眨几下眼睛都费了老子半生心血。再不好好呆着,老子弄断你的腿!”   陆沅:“……”   那个一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情话的男人和眼前这个凶巴巴的男人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吵吵闹闹的声音远去,陆璇扶着肚子半天没回过神来。   翠香碰了碰她的胳膊:“高兴傻了?还不跟过去看看?”   “刚刚真的不是我在做梦?”   陆璇后知后觉的问,翠香惊奇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捏了捏陆璇如今养得肉乎乎的脸颊:“疼么?”   陆璇点头:“疼。”   “那就不是做梦啦,怀了孩子,果然变成傻丫头了……”翠香话还没说完,陆璇就‘蹬蹬蹬’的跑出去,差点和同样急冲冲的陆戟撞上,被陆戟拎住:“跑什么!多大人了还不注意点!”   “爹,阿沅,阿沅……”   陆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陆戟直接拎着人往楼上去,门也没敲就闯进去,然后就看见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偏偏闯进来的人还没有要退出去的自觉,就那么默不作声的看着。   孤承:“……”   劳资等着这么久。终于等到人醒了能偷个香,你们撞见就撞见了,就不能行行好出去再把门带上么?   陆沅脸红得厉害,用力去推孤承。怕她弄伤自己,孤承只得面色很不好的放开她,然后一脸哀怨的盯着陆戟和陆沅。   “咳,我来看看阿沅。”   陆璇不自在的说,唇角止不住的上扬,有些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陆戟却是板着一张脸,放开陆璇,朝孤承抬了抬下巴:“你小子,给我滚出来!”   知道自个儿这婚事成不成还得靠岳父大人一句话,孤承立刻巴巴的出去了。   陆璇这才坐到陆沅床边,沉默许久才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简单的四个字,那些担心难过。都不必说出来让她知道。   陆沅听得动容,小声说:“让主子担心了。”   气氛伤感起来,陆璇连忙笑着岔开话题:“我担心什么,某个骗子大夫才是最担心呢。你没见他都瘦了好多吗?”   提到孤承,陆沅眼底溢出柔软,嘴上却还硬撑道:“他就是拿我做药罐试药呢!”   “是吗?那这一路上,他有帮你这个药罐洗洗涮涮么?”   陆沅:“……”   主子,咱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样污力涛涛真的好么?   陆沅的脸红透,陆璇也不逗她了,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阿沅。你要是动作不快点,我家宝宝可就要许给别人家了。”   掌心感受到胎动,陆沅的眼睛亮了许多,也不像一般女子那么矜持。哼着声道:“这一胎错过了,不是还有下一胎么?”   这话让陆璇愣了一下,下一胎?   那个男人如今还没有音信,未来的事。她也不确定呢。   察觉到陆璇情绪的变化,陆沅疑惑的问:“怎么啦?”她才刚醒,很多事都不知道。   陆璇笑了笑:“没事,好好休养。我去和翠姨商量一下,置办点婚礼要用的东西。”   陆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口是心非的说:“我还没说要嫁给他呢。”   嘴上是没说,可心不是已经认了么?   陆璇没戳破。转身走了出去。   客栈选址在边关要道,来来往往的商队就很多,所以生意一直不错,加上路少卿选的厨子和伙计都是一等一的。这客栈很快就出了名。   客栈叫‘双鹭客栈’,谐音陆璇和路少卿的姓,双鹭又有眷侣的味道,陆璇很喜欢。   一个月后。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北郡王大婚这一日,双鹭客栈也要办喜宴,礼金分文不取。凡是去了的,都可以免费吃酒宴,喜宴三日不绝!   于是那三日,双鹭客栈外面。宴席百桌,赴宴之人络绎不绝,场面盛大,没有十里红妆。却也是一段佳话!   至于为什么要选在和轩辕黎同一天成亲,完全是孤承一个人的主意。   虽然陆沅没明说,但他知道,这丫头之前对那劳什子北郡王动过心呢!   没机会去给他丫下点泻药,选在一天成亲,也算是做个了断。   陆沅:谁要你做这种乱七八糟的了断?   陆沅大婚之后,陆璇的肚子越发大了,若是没人扶着她,根本没办法自己走路。   好在翠香力气大,照顾人也很有经验,有她在,省了不少心。   稳婆是路少卿早就请好了的。陆璇还没到这里,稳婆就在客栈住上了,所以陆璇一点都不担心生产的事。   倒是陆戟整天喜忧参半,一时高兴陆家后继有人。一时又担心陆璇胎位不顺会出什么意外。   毕竟陆璇的娘,就是在生下陆璇后没的。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又过了两个月,陆璇正看着陆沅学绣花,肚子突然痛了起来。   “阿沅,我好像要生了。”   陆璇还算冷静的说,陆沅却是慌了神,在屋里转了半天才想到去喊稳婆。   陆璇平躺在那里。肚子一阵阵的抽痛,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就想起当时对路少卿说的话,他应该见不到孩子第一面了吧。   正想着,门被推开了。 ☆、第二百零八章 劫个爹爹回家   那人逆着光而站,陆璇看不清他的容貌,却忍不住流出泪来。   “少卿。”   “嗯,我在。”他回答,然后陆璇感觉他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浅浅一点,他说:“别怕。”   她的心安定下来,听见稳婆着急的声音:“姑娘,你快用力呀,孩子要憋着了!”   到这里以后,她依言梳着妇人的发髻,可那稳婆还是爱唤她姑娘。   她说孩子要憋着了,陆璇下意识的咬了舌尖,刺痛将理智带回,陆璇开始专心生产。   孩子哭声响起的那一刻。陆璇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梦里,整个人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这一次生产,陆璇足足昏睡了半月才醒。   醒来时,正是黄昏,屋里没人,昏昏沉沉的,动了动手,手掌立刻被握住,然后有人低声对她说:辛苦了。   可不是辛苦了吗。   陆璇扭头,正要说话,门被打开了,陆戟一手抱着一个襁褓进来,见陆璇醒了,立刻大步走来:“闺女,你终于醒了!”   语气欣喜得紧。   陆璇的目光却落在其他地方搜寻着那人的身影。   陆戟以为她是要找孩子,连忙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嘿嘿一笑:“闺女,你瞧,是龙凤胎,都像你!”   小孩子尚在熟睡中。嗫嚅了下唇,没被外界干扰。   陆璇看了一眼,心底柔软下来,然后扭头问:“爹,少卿呢?”   “谁知道他在哪儿鬼混!”   陆戟气咻咻的说,陆璇慌了起来,急急地说:“爹,我刚刚看见少卿了,他回来了!我还听见他的声音……”   见陆璇神色不对,陆戟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闺女,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不是!   不是恶梦,她看见他了,听见他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让人安心,怎么会是恶梦!?   “爹。”   陆璇安静下来,轻声唤着。   “爹在。”   “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陆戟怒吼:“他敢!”   孩子被惊醒,陆戟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温声软语的哄着。   陆璇望着床帐发呆,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灰败。   又在床上躺了三天,陆璇终于下床了。除了脸色有些白,再无任何异样。   四年后!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大律要打仗了!”   “哟,是吗?护国将军解甲归田,如今还有谁能领兵打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大律有如今有神威小将!那可是护国将军的嫡传弟子!打仗行着呢!”   “……”   躲在账台后面听够了热闹,两个小不点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进后院,嘴里不停的喊着:“外公外公!”   闻声,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妇人走了出来,妇人只挽着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根造型滑稽的木钗,看见两个小不点,脸沉了下去,小不点立刻站好,异口同声的喊:“娘亲好!”   “我说过,这两天外公身体不适,让你们俩安静点,都没听进去?”   陆璇声音故意拔高,小不点吓得缩了缩脖子,其中一个小声开口:“都是陆慎拉着我跑的。”   另外一个立刻挺了挺小胸脯。勇敢认错:“娘亲别怪妹妹,是慎儿不懂事!”   见哥哥认了错,路安然立刻笑嘻嘻的扑进陆璇怀里:“娘亲别凶安安,安安怕。”   她还能有个怕的?这么小就敢让别人替她顶罪!   陆璇把小不点提起来带回房间,门一关就掀开了她的小裙子。   一看自家娘亲要揍人。路安然立刻扯开嗓子喊:“救命啊!翠香婶、沅姨、姨父……”   这一声吼刚落,楼下就乱了套。   先是陆慎在门外求饶:“娘亲,妹妹还小,您要打就打慎儿吧。”   然后是翠香不变的大嗓门:“你这丫头怎么又打孩子,合着孩子不是你亲生的!?”   陆璇刚捂住路安然的嘴巴,陆沅就从窗户翻了进来,门被孤承一脚踹烂了,没来得及解救小不点,先冲过去死死抱住陆沅的腰:“你丫自己不要命,孩子也不要了!?这可是我的种。你要是再乱动一下,我跟你没完!”   陆璇:“……”   未免把客栈弄得鸡飞狗跳,陆璇默默地把路安然拎出了客栈,让她站在路边的大树下面树思过。   路安然哪里是那么安分的主?   站在那里受罚,还一个劲的跟陆璇问八卦。   “娘亲。为什么我姓‘路’,哥哥姓‘陆’呀?”   “因为你爹姓路。”   哦,原来爹要安安,娘要哥哥,这样才公平。   “那是因为安安和爹长得很像。所以娘让安安和爹姓?”   像么?   陆璇看着她的脸失了神,其实不像的,两个孩子,像她更多一点。   那人杳无音讯,连孩子都不像他呢。   她说等到孩子出生。却一直等到今天。   心底忽的涌上几分火气,凭什么要她这样漫无边际的等下去!?   就这样突然的,想试试那个男人的底线。   陆璇一把把路安然揽进怀里,跃上那棵大树,在路安然兴奋地眼神注视下小声的说:“安安。咱们今天劫个爹爹回家玩好不好?”   路安然还小,不太懂陆璇话里的意思,但本能的觉得这是件很好玩的事,拍着小手说:“好呀好呀。”然后窝在自家娘亲怀里守株待兔。   约莫半个时辰后,路安然开始打哈欠了。   陆璇也有些无语。平日里来来往往的车马那么多,今儿怎么就碰不到一个?   正想着,一辆马车远远地驶来,陆璇拍醒路安然,扯下裙带把她固定在树上。在她滑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安安等着,娘亲这就去帮你把爹爹抓来!”   路安然眼睛放光,挥着小手呐喊:“娘亲加油!”   话落,陆璇已经走到路中间,车夫勒了缰绳。马车停下。   陆璇想了想以前在话本子上看的说词,煞有其事的开口:“此路不是我开,此树也不是我栽,但要想从此过,把人留下来!”   车夫傻眼了。这路中间的女子分明是妇人妆扮,长得也好看,怎的还干上了掳劫人的勾当?   “公子,前面……前面有劫道的。”车夫隔着车帘对里面的人说,也不知道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车夫看了陆璇几眼,然后跳下马车就跑了。   陆璇:“……”   她手上又没拿刀,有那么吓人么?   车夫跑了,可车里的人没出来,陆璇没了耐性,故意痞里痞气的说:“是爷们儿你就给我出来,老娘劫色!”   这一声吼完,车里依旧没动静,陆璇失了兴致,转身要走,忽听得一声轻笑。   那笑极轻极浅,却清晰的砸入陆璇耳朵,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再也无法正常思考。   僵在原地半晌,陆璇忽然冲上马车。一掀车帘,还没看清里面是什么情况,就被人搂着腰压在身下,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将她完完全全笼罩。   “你丫混……唔!”   刚说了三个字,唇就被死死堵住。抵死缠绵,似乎要将她的呼吸榨干才罢休。   所有的担心不安,所有的委屈难过,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陆璇狠狠地咬牙,舌尖尝到浓郁的腥甜,身上那人却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直到她瘫软在他身下,他才放过她的唇,吻干她眼角的泪光。   没来得及叙旧,这人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摩挲:“为夫倒是不知阿璇何时干起劫色这种事了。”   为夫?他也好意思说!   陆璇拍开他的手,舌尖勾去唇瓣的血珠。粲然一笑:“公子恐怕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是我这样年轻貌美的寡妇,与其等人找上门,不如我自个儿出来挑。”   被她这动作勾得喉咙一紧,路少卿不自觉加大力度扣住她的腰,却还笑着问:“那不知为夫是娘子劫的第多少个?”   闻言,陆璇抬手认真地数起来,数了一会儿,翻了个白眼,满不在乎的说:“一个月总能劫个十七八个,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   路少卿眼底刮起黑沉沉的风暴,陆璇知道他生气了,那又怎样?她更生气!   不动声色的屈膝上顶,想要挣脱桎梏,路少卿察觉她的意图,压得更紧,隔着衣服一口咬在她的胸口,飞快的解下自己的腰带绑住陆璇的手,卷着她的耳珠低语:“阿璇既然记不清了,那为夫便帮你恢复一下记忆!”   说完就去剥陆璇的衣服,陆璇气得大骂:“路少卿,你丫混蛋!”   怎么可以四年时间没有音信,生死未卜,害她担心那么久?   路少卿剥了陆璇的外衫扔到一边,邪肆一笑:“乖,待会儿你会知道我比你想象的更混蛋。”   “……”   等陆璇身上只剩下一件肚兜的时候,路少卿俯身吻上她的脖子,细细的啃咬,陆璇咬着唇不说话,马车帘子突然被掀开,路安然眨巴着扑灵扑灵的大眼睛问:“娘亲,你劫到爹爹没?”   路少卿早就用自己的衣服将陆璇遮住,和小不点视线对上,目光柔软下来,伸手把路安然抱进怀里。   随即又意识到不对,阴测测的开口:“阿璇,你竟然敢带着女儿出来打劫!?”   “……” ☆、第二百零九章 爹有传染病   哒哒哒!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一个亢奋的声音传来:“哟,这位爷,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这声音九曲回转,比常娇阁揽客的姑娘还要勾人,正是路少卿当初选的伙计,叫木四。   木四长相清秀,不过二十出头,性格外向,很是健谈。   这四年,多亏了他,客栈几乎没有淡季。一年到头都是旺季,甚至因为他的热情,有不少回头客。   路安然从路少卿怀里探出脑袋,脆生生的喊了声:“四叔!”   木四愣了一下。连忙伸出手要抱她,嘴上还是笑盈盈的解释:“我们小姐冒犯公子了,还请公子见谅,公子今儿的花销小店全免了。”   路安然毕竟和木四要熟一些,蹬着腿要下去,路少卿没撒手,腾出一只手把陆璇也给带下去。   陆璇的衣服虽然穿好了,但还是有些凌乱,加上嘴巴肿着,眼睛红着,很容易给人一种被欺负了的联想。   当然……也的确是被欺负了。   木四有些看不明白了,老板娘怎么也从这位爷的马车上下来了?   一手抱着路安然。一手揽着陆璇,路少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客栈,刚进去,就和另一个小不点对上。   陆慎和路安然是双生子,客栈里的人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所以能分辨出来,可路少卿一瞧,嘿,这俩小不点除了衣服不一样,不是长得一模一样么?   路安然穿的一件粉红色的小裙子,陆慎则穿着一件锦灰色外衣,衣服是孙秀英从京城托人带来的,很漂亮的款式,两个孩子都很喜欢。   陆慎是男孩子,又取名为‘慎’,所以教导上要严格些。虽然只有四岁,但行为举止都像个小大人,不像路安然那样活泼。   此刻陆慎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路少卿。只觉得这个男人很好看,又给他一种不同于其他人的亲切感。   妹妹和娘亲都在他身边,看上去还很亲近的样子,陆慎猜,这个人可能是他家的什么亲戚,就像那个远在京都却每年都会给他们做衣裳穿的奶奶一样。   想明白这层关系,陆慎上前,恭恭敬敬的朝路少卿行了个礼:“叔叔好。”说完又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看着路安然:“安安,娘亲说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随便让人抱了。”   这话说得很是小大人,路安然连忙用手抱住路少卿的脖子。哼哼两声:“这是娘亲给我们抢回来的爹爹,不是随便的人!”   陆慎:“……”   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去请外公?   正想着,背后传来一声笑骂:“卧槽。这只死狐狸诈尸了!?”   孤承说完,直接从二楼走廊跳了下来。   为了不让陆沅到处乱跑乱动,他也简单的练了一些武功。   陆慎连忙跑过去和他咬耳朵:“姨父,安安说娘亲把这个人劫回来给我们做爹爹。”   “……”   孤承先是一脸懵逼。随即自动脑补出某些画面大笑出声,哈哈哈,被劫回来?活该这死狐狸一言不合就消失那么久,这会儿肚子里不知道憋着多少气呢!   陆慎被孤承笑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想了想还是蹬蹬蹬往后院跑去。   大堂里吃饭的人不少,听见孤承的笑声纷纷朝这边看过来,孤承忍住笑看了一眼路少卿黑压压的脸,好心提醒了一句:“今儿这饭钱不要了,各位吃好喝好赶紧走,免得一会儿被误伤。”   一听不要钱,有人立刻起身走了。还有想看好戏的就招了木四,要了间房。   大堂里的人刚散得七七八八,就听得一声怒喝:“你小子还敢回来!”   声音落下,离路少卿最近的那个桌子就被劈得稀烂,木屑翻飞,陆戟怒目而视,手里拿的是四年不曾用过的偃月刀。   刀光寒冽,看戏的人都惊呆了,这客栈老东家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早在陆戟动手的时候,路少卿就把陆璇推到了一边,只是路安然还在他怀里,不过小家伙倒是一点害怕都没有。反而激动的拍手:“外公,你好厉害!”   被自家小外孙这么一夸,陆戟的火气消去不少,可手上的动作却是半点没含糊。   抡着刀柄。一个横扫千军就过去了,路少卿足下轻点,抱着路安然迅速后退,墨发飞舞。衣袍如风,盛世风华迷了人的眸。   路安然早已呆住,张着小小的嘴巴,没发出声来。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外公更厉害的人呢!   陆戟还要再动手,路少卿突然拧了下眉,动作很细微,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到。   刀挥到一半,陆戟突然咳嗽了一声。陆璇上前扶住他,关切的说:“爹你染了风寒,别动怒。”   到底是上了年纪,以前在战场,只有受伤,哪有生病这一说?   陆戟顺坡就下,把刀扔给孤承,由着陆璇扶着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冲路少卿吼:“你小子给我滚进来!”   路少卿松了口气,到底是让他进去了,没直接把他轰出去。   陆慎懂事的牵着陆戟另一边衣袖:“外公,您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哼!不生气?有这么个混蛋玩意儿气他,他能不生气?   不过气归气,不能拿自家乖外孙发火,陆戟摸摸陆慎的脸蛋笑道:“外公没事。慎儿这么听话,外公开心都来不及呢。”   回到房间,陆戟把陆璇和俩小不点都赶出来了,只留路少卿一个人在里面密谈。   屋外。陆慎仰头看着陆璇认真的问:“娘亲,那个叔叔以后就要做我们的爹爹吗?”   陆璇蹲下身和他平视,只觉得他的眼眸明亮又固执,像极了那个男人。   “慎儿。他本来就是你和安安的爹爹。”   “那他为什么这四年都不在我们身边?”   陆慎执拗的问,他有好多次都看见娘亲在看着一个金链子掉眼泪呢。   知道要让他们接受一个突然出现的父亲很难,陆璇柔声解释:“因为爹爹之前为了娘亲生了病,他要治好了病才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所以就耽搁了。”   陆慎抿唇,以他的年纪,还不能很好的分辨陆璇说的是真是假。   一直没说话的安安突然问了一句:“娘亲,爹爹是不是有什么传染病?”   陆璇:“……” ☆、第二百一十章 策反   和自家岳父密谈完,路少卿面不改色的出来了,实则浑身上下早已是多处淤青,不过看着门口两个软糯的小不点,他感觉这点疼也是应该的。   往前走了两步,路少卿蹲在两个小不点面前,柔声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慎,和娘亲一样。”   “我叫路安然,走路的路。”   “……”   为什么不是和爹爹一样?   安然?给孩子起名的时候。她在期盼他安然无恙么?   心头一暖,路少卿问:“你们的娘亲在哪儿?”   那女人不是应该在外面等着质问他这四年为什么没有出现么?怎么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娘亲说让我们先带你去睡觉的房间。”   两个小不点挤眉弄眼的说,尤其是穿着小裙子的安然。大眼里满是狡黠。   路少卿:“……”   为什么感觉有些怪怪的?   两个小不点一路把路少卿带到了后面靠近厨房的地方,房间虽然简陋,但打扫得很干净,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路少卿软了眸,转身刚想抱抱两个孩子,门就啪嗒关上了,还能听见上锁的声音。   “……”   眼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路少卿果断从窗户翻了出去。很快就找到陆璇的房间,还未站定,陆璇的拳头就袭至眼前,路少卿不避不躲,抓着拳头顺势就把人抱进怀里。   “放手!”   怀里的女人咬牙切齿的说,路少卿低低的笑,不仅没放,还在人家脖子上咬了一口。   “你属狗的吗!?”   陆璇恨恨的问,这人不解释也就算了,还随时随地耍流氓算什么?她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   “阿璇,慎儿和安然都四岁了,该给他们添个弟弟妹妹了。”   “……”   叫得倒是顺口。这便宜爹未免也太好当了。   说话间,路少卿掰开陆璇的拳头,里面是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药。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人手上的动作却是越发过火,嘴上还很委屈的呢喃:“阿璇,爹刚刚把我胖揍了一顿,好疼。”   陆璇:“……”   你丫这四年到底干嘛去了!?脸呢?还要吗?   正想着,这人的手已经从衣服下摆钻了进去,陆璇手肘向后狠狠一撞,摆脱路少卿的钳制,退开。气息已是不稳,脸也晕出绯红,像开得正艳的桃花。   路少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正要扑上去,门被推开,路安然挂着两串泪珠就扑进陆璇怀里:“娘亲。他欺负你,坏人!”   路少卿:“……”   这小丫头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陆璇严厉是严厉,可心底里也是宠着路安然的,此刻看她哭得惨兮兮的,心里也是一紧,连忙抱着她哄着:“安安别怕,娘亲厉害着呢,坏人欺负不了娘亲。”   “……”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向孩子解释他不是坏人是爹爹么?   陆璇哄了一会儿不见奏效,瞪了路少卿一眼。示意他赶快走。   路少卿没办法,只得走出去,关门的时候却看见小不点趴在陆璇肩头冲他做鬼脸。   “……”   这闺女真的是他亲生的吗?   出了房间,路少卿立刻去了自家岳父那里,两个孩子都不跟他亲,他必须让岳父站在自己的战壕。   然而陆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自己的娃自己想办法哄去。”   路少卿听罢,神色一暗,叹着声音说:“我知道爹和阿璇都怪我这四年杳无音信,孩子不和我亲也就算了。爹为何还纵着阿璇去劫道?还专劫男色。”   废话!她不劫男色还能去劫女色?   陆戟在心底怒骂,然后才觉得不对,这人说什么?阿璇去劫道?劫男色!?   荒唐!   他陆戟的女儿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见陆戟不信。路少卿又幽幽的加了一句:“爹莫不是以为今日阿璇是特意去迎我回来的?”   陆戟:“……”   以他闺女的性子,若是知道这小子要回来,多半提前几天就要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而且。她还带着安安去打劫,安安还那么小……”   咳!   陆戟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这事儿多半假不了。   阿璇的性子他了解,肯定是被这小子气急了才闹着玩的,不过带上安安就不对了。   于是一番劝说之后,陆戟虽然面上没露。但心里已经偏向路少卿多一点了。   一直待到吃晚饭的时候,路少卿才扶着陆戟出去,然而刚走到客厅,陆慎和安安就跑了过来,异口同声的说:“外公,我扶您。”   外孙女和外孙软软糯糯的声音,轻易地击溃路少卿一下午建设起来的防线,于是岳父大人果断弃他于不顾,乐呵呵的跟着俩小不点去了。   不过这也正好给了路少卿机会,这人一飘,就坐在了陆璇身边,然后很自觉地往陆璇碗里夹菜。   刚夹了一筷子。就感受到一道幽怨的目光,抬眸,路安然正垂泫欲泣的看着他。咬着唇也不说话。   路少卿想了想,夹了一块白嫩嫩的豆腐往她碗里放,路安然连忙护住自己的碗。然后巴巴的说:“娘亲身边的位置是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抢了她的位置。   抢了自家女儿位置的某人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收回筷子,吃掉那块豆腐。然后一本正经的回答:“以前是你的,以后是我的。”说完还堂而皇之的搂住了陆璇的腰。   陆璇:“……”   这个男人敢不敢再无耻一点?   路安然瘪嘴,这个抢回来的爹爹真讨厌!   看见自家妹妹被欺负,陆慎忍不住皱眉:“那是安安的位置,你要还给她。”   “你也是娘亲的孩子,为什么你不坐娘亲旁边?”路少卿笑着问,陆慎眉头皱得更紧了,却还是回答:“慎儿长大了,而且慎儿是男子汉,应该自己照顾自己。”   “安安和你一样大,她也该长大了。”   这话说得很对,陆慎却还坚持反驳:“安安是女孩子,女孩子该被人疼。”   “你娘亲带你们很辛苦,你们也该心疼她,所以吃饭就吃饭,别让她太累。”   陆慎:“……”   娘亲的确很辛苦,那妹妹怎么办呢?   想了想,陆慎起身走到路安然身边坐下,笨拙的帮她夹菜:“安安,以后哥哥帮你夹菜吧。”   路安然:“……”   哥哥,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被策反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辛苦了   闷闷不乐的吃过晚饭,路安然就和陆慎一起上楼洗漱准备休息了。   这么好的机会,路少卿自然不会回这俩小不点带他去的房间,黏黏糊糊的跟在陆璇身边,还没进屋,就先把人吻了个七荤八素,然而推开门,小丫头一声惊天泣地的哭嚎刺破云霄。   路少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璇推开,楼下也是一阵鸡飞狗跳。   孤承衣服松松垮垮的跑上来,看样子是刚爬上床,见路安然好好地在陆璇怀里。连忙冲楼下喊:“没事,都回去睡!”   喊完走进房间,路安然立刻瘪着嘴说:“姨父,这个坏人欺负娘亲。”   陆璇的耳朵有些红,生怕路安然一个嘴快,说出什么少儿不宜的事。   孤承看了一眼路少卿的脸色,就知道这男人正欲求不满呢。   没办法,谁让丫一肚子坏水。生下来的女儿也这么‘足智多谋’,想到自己之前被打断的好几次,孤承莫名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安慰。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孤承还是好心的解释:“安安。这不是坏人,这是你爹。”   没想到这一解释,竟惹得小丫头真的掉出眼泪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我爹最坏了,他惹娘伤心,从来不在安安身边,他是天底下最坏的大坏蛋!呜呜呜……”   白白嫩嫩的小丫头,哭得伤心欲绝,怎能让人不动容?   连路少卿看着都觉得自己十恶不赦,见她实在哭得厉害,孤承连忙拉着路少卿往外走,嘴上还一个劲的安慰:“别哭别哭,姨父这就帮你把坏人赶走!”   路少卿被孤承拉了出来,还没来得急说话,这人就宽慰的说:“孩子还小,等她大了就会忘记这些事了。”   哪些事?   路少卿挑眉,表情颇为疑惑,孤承隐隐有些蛋疼,找了个空房间坐下:“你也看到了。安安和慎儿是双生子,那个时候你媳妇儿身上的毒虽然解了,但到底身子骨没养到多好,所以安安一直身体羸弱。”   说羸弱是轻的。有好几次都在鬼门关转悠,要不是他们日夜不眠的照顾着,恐怕早就不在了。   “你家媳妇儿看上去对安安和慎儿挺严厉的,但实际上把他们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好几次为了安安差点连命都不要,你丫又没个音信,所以安安和慎儿比一般孩子早熟,你要是想让他们认你做爹,就多花点心思。”   孤承这一番话都是肺腑之言,路少卿听进去了。   他想过这四年陆璇带着孩子可能不好过,却没想到会这样,明明他当初已经尽可能的帮她做了安排。   一直坐到深夜。路少卿才悄无声息的再次来到陆璇的房间。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床上的女人睡颜恬静,她怀里的小丫头安安静静的,没了白日的狡黠灵动。   缓步上前。路少卿坐在床榻上,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陆璇。   她瘦了不少,眉眼间早没了战场上的杀戮,只剩下浅淡的媚意和慈爱。   路少卿抬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安然突然呢喃了一声:“娘亲,难受。”   陆璇的手好像有意识一般,立刻拍了拍她的背,做完这一切,屋里又恢复安静。   路少卿的手就那么僵住,喉咙哽得难受,他以为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这四年,即便没有他在,她和孩子也该过得快快乐乐的,亲眼看见才发现,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又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就那么坐到天亮,晨曦洒进房间,将陆璇脸上的茸毛都照得亮金金的。   路安然不安分的蹬了蹬腿,陆璇惊醒。先是去看安然的脸色是否如常,然后才松了口气,拍拍她的背,扭头,却被床边的男人吓了一跳。   路少卿还保持着看她的姿势,眸底一片浓郁的墨色。   “怎么了?”陆璇问,脑袋还有些迷糊,等看清他身上的衣服,才意识到什么,声音却还是慵懒的问:“一夜没睡?”   路少卿起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沙哑性感的说:“阿璇,辛苦了。”   这话带着无尽的怜惜和歉意,让陆璇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生慎儿和安安那天,她也听见他这样对她说辛苦了。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陆璇还是轻声问:“我生安安和慎儿的时候,你……知道吗?”   知道吗?   那时他正陷入昏迷,神智一片混沌,却突然听到她的呼唤,然后便看见她躺在床上。肚子高高鼓起,是要生了。   她生得惊险,几度昏厥,他其实都在她身边,只是她感受不到。   路少卿握住陆璇的手,低声应了一句:“我知道。”   我知道你费了多大的劲才生下安安和慎儿,知道这四年你过得有多不容易,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一直无处安放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陆璇回握住他的手,无声的笑起。   我知道,你来过。   气氛很好,温情脉脉,路少卿忍不住吻上陆璇的唇,这一次,陆璇没有再生气的推开他。   正想撬开牙关加深这个吻,路安然迷迷糊糊地声音响起:“娘亲。安安要嘘嘘。”   “……”   不出意料,路少卿又被陆璇毫不犹豫的推开了,然后匆匆忙忙的抱着路安然去茅房。   接下来的日子,像流水一样飞快的过去。陆戟的风寒过了小半月终于好了,安安今年的身体也没有像往年那样一言不合就生病,陆沅的胎像很正,客栈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一切都很好,唯一觉得不好的是某人一直处于欲求不满的状态。   “路安然,今晚自己睡!”   路少卿再一次警告,路安然刨了一大口白米饭,把嘴巴塞得鼓鼓的,只用两只眼睛瞪着路少卿表达自己的抗议!   就不就不!娘亲是安然的,不给坏人欺负!   知道说不听这个小顽固,路少卿看向陆慎:“今晚看好妹妹,她要是还学不会自己一个人睡,明天就罚她不许吃饭!”   此话一出,路安然就可怜巴巴的看向陆慎,满脸表达着一个意思:哥哥,这个坏人有传染病,我们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陆慎想了想说:“安安,你要是害怕的话,今晚和沅姨一起睡吧。”   孤承:“……”   什么鬼?劳资老婆怀着孕呢,还要帮这只死狐狸照顾小鬼?   见孤承一脸不乐意,陆慎绷着小脸认真地说:“姨父,你别这么小气,安安只借沅姨一晚,不会把沅姨肚子里的宝宝偷走的。”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小师叔好厉害   “娘亲!”   路安然抱着小枕头在门口踹门。   陆璇推了推埋在自己胸口的男人:“安安还小,你……唔。”   “娘亲你不要安安了吗?”   路安然继续踹,声音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陆璇别说说话了,就连呼吸都被这男人堵了去。   见不管用,路安然眨眨眼睛,大声吼道:“来人呀,救命呀,坏人在欺负我娘亲啦!!”   可不是欺负么?饿了四年,这次肯定被吃得渣都不剩。   没人应声。路安然抱着小枕头不安的来回走动,时不时听见自家娘亲房间传出奇奇怪怪的声音。   苦恼的抓抓脑袋,路安然趴在门口大喊:“坏人,你有花柳病!快放开我娘亲!”   路安然不知道花柳病是什么,她只是听过往的商客说的,貌似是一种极其恐怖的传染病,路安然想,这大概就是娘亲说的那一种吧。   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默,路少卿掐着陆璇的腰。诡异的勾唇:“阿璇,是你告诉安安我有花柳病?”   陆璇:“……”   她如果说自己什么都没说过,这个男人会相信吗?   显然。这男人会用实际行动告诉陆璇,他一点都不信!   这一夜,小猫般细碎的呜咽一直持续到天明。   路安然见事已成定局,吼完那一句话后就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回自己的新房间睡大觉了。   第二天,陆璇没能下来床。   路安然想去看她,被路少卿拎到一边,就‘花柳病’这个问题进行了一番深入探讨。   从此以后,路小妞再也不敢提这三个字了。   勉强吃了点荤腥的路少卿开始了霸妻模式,无论是岳父还是俩小不点,谁也不许过多的打扰陆璇。   于是,客栈里经常可以看见爷孙三人,一脸幽怨加控诉的瞪着路少卿。   但人家脸皮厚啊。别说瞪他,就是拿刀子捅他,他也能面不改色。   对这种情况最不满意的依然是路安然。   自从这个坏蛋爹爹回来之后。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再也不属于她了!!真是最最最最讨厌!没有之一!   这一日,路安然正和自家老实哥哥蹲在角落画圈圈思考怎么才能重新夺回自家娘亲,远远地突然传来浩荡又整齐的马蹄声。   飞快的跑到附近的小山包一看,是整整齐齐的军队来了。   路安然和陆慎的小短腿跑得要飞起来,边跑还边喊:“外公,你徒弟来了!娘亲,沅姨,你们的小师弟来了!”   这一声还没喊完,一匹高头大马便疾驰而来。马背上那人穿着银色铠甲,威风凛凛,俯身。一手抓着一个,把俩小不点抓到了马背上。   俩小不点都没见过这阵仗,陆慎傻眼了。呆呆的看着前面,路安然却是一脸新奇,脆生生的喊:“小师叔好厉害!”   兜了一圈,马上那人拉了缰绳:“吁!”   翻身下马,把两个小不点放在地上,顾铮大步跨进客栈直奔后院,看见陆戟,二话不说直接跪下,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铠甲发出清脆的声响。   “徒儿顾铮,拜见师父!”   这一声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比四年前更为沉稳,却依旧掩不住那一丝激动。   陆戟笑得合不拢嘴,这徒儿收得好啊!   俩小不点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不知为何激动起来,原来外公没有吹牛,他真的有一个这么这么厉害的徒弟呢!他身上的铠甲好漂亮。穿在身上好漂亮!   “你丫现在是将军,跪什么跪!给老子起来!”   陆戟假装踢了顾铮一脚,不容拒绝的把人扶了起来。   昔日的少年已经长成俊朗的翩翩公子。一身银甲,正气浩然,鲜衣怒马。真真是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好小子,为师不在,可有好好习武?”   陆戟问着。锤了一下顾铮的肩膀,隔着硬邦邦的盔甲都可以感受到这人的铮铮铁骨。   “徒儿日夜苦练,不敢违抗师命。此次挂帅出征,也定然不敢有辱师门!”   有辱师门?他光是往这一站,就足够光耀门楣了!   陆戟越看这徒弟越满意。哪里还有可挑剔的?   大手一挥,吼道:“来十坛好酒,今晚不醉不归!”   声音高兴极了,顾铮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抿着唇说:“师父,喝酒误事,徒儿从不饮酒。”   “屁话!上战场的人,哪有不喝酒的!?今天就是灌都要给你灌进去!”   陆戟说着就把顾铮往酒窖拉。顾铮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个师父,脾气还这样火爆。   陆璇也早就听见了动静,幸好之前就让厨房备了许多干粮,正好给行军的战士都发上,又留了两名副将在客栈休整。   她知道行军打仗的规矩。大军不可能在这里滞留,就算是顾铮,明日酒醒之后也是要快马加鞭跟上去的。   切了些下酒菜让陆慎和路安然给端到酒窖,陆璇就开始琢磨着找附近几个乡的乡亲帮忙赶制棉鞋。   如今还是初秋,可要是打仗,怎么也得在边关过个冬,不管顾铮他们行军的粮草足不足,陆璇这点心意是要送的。   刚准备出门,就看见一人鬼鬼祟祟的翻进后院,陆璇不动声色的跟上,从背后擒住那人的手,那人回头一拳袭来,被陆璇抓住,还要再打,却听得一声惊喜的低唤:“璇儿姐姐!”   陆璇一怔,松了手,人便被轩辕明熙用力抱住。   她身上穿着小兵的衣服,中间是竹简做的护甲,硌得陆璇有些不舒服,刚想问她怎么也来了,便看见这人皱着眉,红着脸,小声的说:“璇儿姐姐救我,我来月事了。”   “……”   把人领进自己的房间,再拿了干净的月事带给她换上,陆璇坐在桌前,表情有些严肃。   轩辕明熙低着头出来,不敢看她。   “公主这次出来,陛下和北郡王都不知道吧?”   轩辕明熙沉默,要不是皇叔忙着给儿子办满月酒,她恐怕还混不出来呢。   “民女以为公主如今该懂事许多,没想到公主竟然还像以前那般,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闹!”这话三分疏离七分怒意,叫轩辕明熙红了眼眶,贝齿将红唇咬得发白。   “公主如今身子不舒服,先在这里歇两日,等身子爽利了再回京去。”   轩辕明熙想也没想就说:“我不回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错爱   “不回去?公主以为战场是可以随意胡闹的地方?”   陆璇冷了声,先不说轩辕明熙这样偷偷混在军营中有多危险,到时上了战场,刀枪无眼,谁顾得上她?要是有所损伤,顾铮就算不知情也难辞其咎!   直到把下唇咬出两个深深地牙印,轩辕明熙才开口。   “璇儿姐姐,这四年我都在好好练武,我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且这次的战事并不大,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定能班师回朝。这次让他出征,目的不在考验他行军打仗的能力有多强,更多的是威慑外敌,让他们知道大律虽无护国将军,但有神威小将!”   轩辕明熙分析得很对,陆璇也知道,所以这一次顾铮能来,她没有担心,更多的是高兴。   能有这样一次锻炼的机会,对顾铮对大律,都是很好的。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轩辕明熙上战场的理由。   陆璇还要再说什么。轩辕明熙眼底露出几分悲凉:“璇儿姐姐,我知道这次是熙儿任性了,可我已经十六了,再过一两年。就算十五弟还不懂事,皇叔也会做主将熙儿婚配的。”   “公主怕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陆璇一语中的,轩辕明熙的脸白了两分,勉强的笑笑:“没有,只是想在嫁人之前看看边关的风光罢了。”   这话有多苍白无力,不用陆璇说,轩辕明熙也明白。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她喜欢的人,喜欢过她,可已经不会再喜欢她了呀。   “公主若是想看,民女可以陪你去。”   轩辕明熙惨然一笑:“璇儿姐姐,熙儿会保护好自己,还请璇儿姐姐满足熙儿最后的心愿。”   真的只是最后的心愿,陪他上一次战场,从今以后,她安心嫁作他人妇。   他若生,愿他一生荣光。名垂青史;他若亡,年年清明,她给他焚香烧纸,祭奠一生。   “你可曾和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陆璇委婉的问。对这两个人的情况有些担忧。   顾铮这样的人,性格果决,爱恨分明,适合带兵打仗,在感情方面,也应当是从一而终,若是……没有顾家被灭了满门这件事就好了。   “嗯,说过的。”   轩辕明熙淡淡的说,眉眼弯弯,笑得让人心疼。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如花的年纪,她的眸底却藏着极深的哀伤。好像有一道伤口,横亘在她心底,流着血,甚至溃了脓。要将她生生拽进沼泽,万劫不复!   她的确是有对顾铮说过自己的心意的,甚至不止一次。   在那次顾铮赢了苗疆大使之后,她求着皇叔准许她出了一次宫。她说等他赢了就去给顾家祖上磕头。   可是出了宫之后她才发现,顾家一族,连尸骨都不曾有人收。   她迷茫得很,满腔的愧疚连弥补的机会似乎都没有。   然后她去了顾家老宅,在那里,她遇到了顾铮。   十五六的少年郎,不像同龄人那样吊儿郎当,甚至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没有,绷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他生来就是孤独的。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顾家的院子,走过仍贴着封条的房间。然后她看见他对着主院笔直的跪了下去。   膝盖与地砖相撞发出的闷响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胸口,震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疼起来。   这个少年,不该是这样的。   他该是意气风发的。该红着脸却固执的抓着手问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他的眼睛,该亮得如浩瀚的星辰,而不是这样落了尘埃。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走了出去,然后在他身边跪下。恭敬甚至有些谦卑的磕了三个头。   然后她问:“顾家小郎,你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当时顾铮是怎么回答的?轩辕明熙闭上眼睛想了想,少年冰冷的容颜浮现在她脑海里。他说:“公主殿下,臣少不知事,若是对公主说过什么冒犯的话,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忘了吧。”   忘了吧……   如何忘得了呢?   当初那个少年拦在她面前,脸红的模样,胜过天边灿烂的晚霞。胜过她后来看过的一切风景,印在她的心底,霸道的打上属于他的印记。   那脸红的少年还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说要努力成为能娶她为妻的人呢。   可是现在他说,让她既往不咎。   她也想既往不咎。可心不由己还能怎样?   顾铮说完那话就离开了,走得毫不犹豫,半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跪了多久,只觉得无力。只觉得可怜,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由她来承受这些?   后来她将他堵在宫门口,当着下朝出宫的百官面前问:顾铮。如果我自贬为民,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如果她愿意为他舍弃公主的身份,甚至舍弃轩辕这个姓氏,他愿不愿意抛开那些偏见,给彼此一个机会?   她的骄傲已经被踩在脚下,姿态放到最低,冒着被天下人嘲笑的风险努力朝他靠近着。   可他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疏离又客套的说:“公主殿下,纵然你自贬为民,可你身体里流着的,还是轩辕一族的血。”   这话多可恨啊,叫她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是啊。无论她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自己是轩辕一族的人。   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就洗清不了身上的罪孽!   从那以后,她不再问他这些事,只是执拗的做着最后的救赎。   顾家一族的尸骨早已找不到了,她就让人做了牌位悄悄摆在顾家老宅的祠堂,逢年过节总会记得拜上一拜。   想办法探听他的喜好,替他寻名剑。抄兵书。   她像个活在黑暗中的人,他就是她全部的向往和光明。   她做的一切,他也许不会全部知道,但也能感知一二,他不点破,她也不再说。   他比她想得薄凉,她也比他想得要执着。   他撩动了她的心,却在她动心之后,将她的真心弃之如履。   可是那又怎样?   若不倾尽全力,哪里有资格说放弃? ☆、第二百一十四章 到底是谁   硬是留了顾铮两日,最终陆璇还是让轩辕明熙跟着他走了,人生苦短,又有几个人能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她自己做的选择,陆璇也无权干涉,只是在顾铮走的时候,把轩辕明熙拉到他面前刻意嘱咐了两句。   “这位小兵曾与我有些渊源,师弟若是有心,就多照顾她有些。”   顾铮奇怪的看了轩辕明熙一眼。这个兵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脸上不知道是上哪儿蹭的灰还是本来就长得黑,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飘忽不定。   他怎么会招这样的兵?   顾铮皱眉,但听见陆璇这么说了,还是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轩辕明熙心里一紧,抓着腰间的大刀结结巴巴的回答:“回……回将军,奴……末将轩明!”   轩明?军中花名册上有这个名字?   “以后你就在我帐中做个传报兵吧。”   传报兵,也就是在帐中帮忙通传一下。基本不会上战场,平时也都是在顾铮身边待着。   陆璇点头,对顾铮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这样,应该就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你有马么?”   顾铮突然问了一句,轩辕明熙还有些呆,慢半拍的抬头:“啊?”   下一刻,人就被抓着肩膀提上了马,一声惊呼刚到嘴边,男人宽厚的背就压在她背上,长臂穿过她的腋下抓住缰绳,贴着她的耳朵低低的说了一句:“抓稳了!”   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大脑也无法思考,只能听见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咚!咚!咚!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很没骨气的湿了眼眶。   从未想过。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一天还能这样近。   近到隔着厚重的盔甲,她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热血!   这是她爱着的男人啊!   一路快马加鞭,中间根本没有休息。就这样连续赶了两天一夜的路,顾铮他们终于赶上大部队。   所有人都在疑惑,将军的马背上怎么多了个弱鸡似的小兵?   没人敢去问顾铮,所以一起回来的两个副将就成了八卦的中心。   很快军营上上下下都知道,那个小兵和顾小将军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   赶上了大部队,顾铮就把轩辕明熙掀了下去,然后扔了面旗子让她举着。   可怜轩辕明熙才在马背上颠簸许久,屁股都痛得麻木了,还得扛个大旗。   扛旗也就算了。也不知道她哪里让顾铮看不顺眼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的旗子一歪。他总能适时地吼一声:“轩明!”吓得轩辕明熙赶紧端端正正的举好。   因此到驻扎营地的时候,轩辕明熙的腿和手都好像断了一样,连动动手指都很吃力。   然而像她这样的小兵。哪里有机会休息?刚坐在地上歇了口气,就被人抓去给将军搭帐篷了,帐篷搭好之后还得铺床,烧热水。   所以当顾铮和一众将领商讨完回到自己的营帐,就看见那个‘走后门’的小兵靠在他的浴桶边睡得口水直流。   水还冒着热气,应该是刚倒进去的。   这一路风尘仆仆,饶是顾铮也有些乏了,没管这小兵,顾铮悄无声息的脱了衣服坐进浴桶。   浑身被温水包裹。将一路的困倦疲乏从身体赶了出去,泡了一会儿,顾铮不由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刚叹完。桶边‘噌’的站起来一个人,迷迷瞪瞪的揉着眼睛,然后和他目光对上。   这人眼底一片惺忪。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的将目光从顾铮脸上下移,钉在他肌理结实的胸口。   “咕噜!”   吞咽泡沫的声音在安静的营帐响起。显得格外突兀诡异。   顾铮挑了下眉,这人刚刚是对他咽口水了?   “看够了吗?”   顾铮淡淡的问,声音染上几分慵懒沙哑。   轩辕明熙眨眨眼。迅速转身,脸好像要烧起来。   手忙脚乱的往外跑,出了营帐。被冷风一吹,冷静下来,她现在这顾铮眼里是个男人。她跑什么?不是很容易惹人怀疑吗?   于是,坐在浴桶里的顾小将军先是看见他的传报兵见鬼一样跑出了营帐,片刻后又一脸苦恼的跑了回来。手足无措的问:“将军,您……您需要末将给您揉揉肩么?”   声音很小,和蚊子有得一拼。   顾铮没说话。摊开手放在浴桶沿上,算是默许了她的请求。   看着眼前那紧实的两条手臂,轩辕明熙头皮有些发麻,她说什么不好非要说揉肩膀?关键是也要她会呀!   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轩辕明熙颤巍巍的伸出爪子按在顾铮的肩膀。   大约是泡着热水的原因,他的皮肤温度很高,烫得轩辕明熙指尖发疼,却听见这人懒懒的笑问:“你没吃饭么?”   “啊?吃……吃了两个馒头。”   “那怎么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你这样的人,是怎么混进陆家军的?”   “……”   为了不让顾铮追究她的来历。轩辕明熙卯足了劲帮他按捏,没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气息也有些喘,落进顾铮耳朵,不知为何就有些痒。好像有一片羽毛,轻飘飘的从心底滑过,撩起了火来。   “你和我师姐怎么认识的?”   轩辕明熙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尽量平和的回答:“刚认识的时候,我们之间有点误会,后来发现是我错怪她了,向她认了错,所以就不打不相识了。”   解释得很简单,基本相当于没解释。   顾铮也没细究,舒服得闷哼了一声又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两年前吧,我跟着爹爹从这里过,所以就认识了。”   轩辕明熙撒着谎,手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怕顾铮再问什么,连忙道:“水好像凉了,将军还是别泡了,早点休息吧。”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浴桶里的人就那么毫无征兆的站了起来,水珠顺着精壮的腰身滑下,轩辕明熙感觉自己浑身都着了火一样烧起来。   刚要转身,下巴被死死地扣住,顾铮的脸凑近,深不见底的眼眸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吸附进去。   然后轩辕明熙听见他问:“你到底是谁?”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不可言说的癖好   他认出她来了?   轩辕明熙心底一慌,刚要挣扎顾铮却放开了她,冷笑着跨出浴桶,居高临下的说:“你最好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招,如果让我查出你是敌国的探子。”   剩下的话不必说完,威胁的意味已经很足了。   可这小兵没有害怕。眼睛反而直愣愣的盯着他的……胯下。   然而更让顾铮无法接受的是,他被看得……硬了!   “……”   他果真是到了年轻气盛的时候了?   “把水倒了,收拾干净这里,你就可以出去了。”顾铮面无表情的分析了一句,转身倒在床榻上,等着身体反应平息下去。   可一闭上眼。那双软绵绵的手好像又回到了肩膀上,带着几分凉,揉捏着他的肩。   还有那双澄澈的眸,初时是惺忪的,后来是慌乱的,最后,直勾勾的盯着他,平白叫他生出几分火气。   “靠!”   一向自持沉稳的人,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伸手探向自己胯间,刚要动作,冷不防对上一双呆滞的目光,顾铮下意识的抓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怒吼:“你怎么还在这儿!?”吼完不等轩辕明熙说话直接命令:“滚出去!”   轩辕明熙:“……”   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她只是进来倒水而已,这么大个浴桶,她不可能一次就倒完,只能一桶一桶的往外提啊。   不过都被这么吼了,轩辕明熙也没杵在那里找骂,提着空桶就出去了。   行军条件艰苦,除了顾铮有一个单独的营帐,一般的将领都是两三人住一个营帐。像轩辕明熙这样的小兵,更是要十几个人挤一个通铺了。   轩辕明熙回去的时候,里面已经鼾声如雷。只有角落里还给她留了一个位置。   她和顾铮一样赶了很久的路,身上也是黏糊糊的不舒服,可现在根本没有条件让她可以舒舒服服的泡一个澡。   轩辕明熙只能去打了热水,简单的擦拭一下身体,连衣服都不敢脱就直接躺下睡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梦,早上醒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泪痕,一睁开眼,男人冷峻的容颜就映入眼帘。   轩辕明熙受惊的坐起。额头一下子撞在顾铮冷硬的下巴,痛呼一声,捂着额头又跌了回去。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被顾铮揪着衣领提起来往外走。   轩辕明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却是本能的一慌。连忙抱住顾铮的手求饶:“将军,末将可是犯了什么错?求将军饶命!”   “饶命!?”   顾铮停下来,眼神阴狠的看着她,似乎要将她撕成碎片。   大手在她脸上狠狠地捏了一下,顾铮将自己的手摊开在她面前,手指上留下点点墨黑。是她故意抹在脸上的锅底灰。   “掩盖真容,混迹军营,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怒吼让轩辕明熙如坠冰窖,眼神黯淡下去,呆呆的任由顾铮把她往外面拖,半晌。轩辕明熙突然掩面哭起来。   并不是那种放声大哭,只是捂着脸,肩膀颤动着。无声的哭泣,却像一张网,轻易的将顾铮的心笼住,停了动作。   “将军,我只是想再看看我夫君一眼,求将军成全!”   夫君?   顾铮一震,这人是个女子!?他的军营竟然混进了女子!?   顾铮此时震惊得不知该先把这胆大包天的女子扔出军营还是该把那负责招兵的人招来军法处置!   “将军,我……”   “你夫君现在何处?”   “……”   脑筋飞速的转动,轩辕明熙哽咽着回答:“我的夫君他……他已经不在了,我是他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成亲匆忙,当晚他便急行军走了。去年年底传来消息,他……”   轩辕明熙说不下去了,又要哭。却听见顾铮冷冽的说:“据本将军所知去年年底并无战事,今年年初才有小股外寇侵扰。”   “……”   轩辕明熙一时想不到合理的理由,只低头无声泪流。肩膀抖得不成样,心里又急又怕。   要是被顾铮发现她的身份,恐怕在他心里又要给她冠上一个任性妄为的罪名。   他们之间已经横亘了千山万水。就算跨越不了,她也想要在他心里留下不算很坏的印象。   顾铮被她哭得心烦气躁,正要说话。背后传来脚步声:“将军,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你好久。这个小兵怎么了,是不是……”   蒋洵话音未落,就见顾铮直接把跪在他面前的小兵提起来,不由分说的按进自己怀里。   蒋洵:“……”   他只是随口一问,这种护犊子的即视感是要做什么?   “有事么?”   顾铮一脸镇定的问,因为一早醒来就过来了,他只穿着轻薄的中衣,胸口很快被轩辕明熙的眼泪打湿。   顾铮拧眉,这女人哪儿来的这么多眼泪!?   蒋洵以为是自己一直没说话所以让顾铮不高兴了。连忙说:“刚刚有人送了东西来,好像是之前那个双鹭客栈的老板送来的棉鞋,说后面还有。”   “那是我师父师姐给的,好生检查一下发下去吧。”   蒋洵:“……”   为什么他没有这么财大气粗的师父师姐?   “还有什么事吗?”   呃……的确是没什么事了。   不过人都是这样,你越是掩藏,别人越是想知道你藏的是什么东西。   比如现在蒋洵就特别想知道顾铮怀里的是何方神圣。   蒋洵其实比顾铮还年长一岁,是御林军统领蒋迹的远房侄子,但由于他总喜欢嬉皮笑脸的,看上去反而没有顾铮稳重。   蒋洵是两年前进入陆家军的,和顾铮关系不错,所以这会儿他也不怕顾铮瞪他,笑着问:“这小子是不是犯什么事了,你也不怕把他给闷死了?不如交给我,我帮你处置处置。”   蒋洵说着就伸手去抓轩辕明熙的肩膀,被顾铮一把拍开,随口说了个理由:“新兵想家而已,没事。”   说完就拖着轩辕明熙离开,蒋洵饶有兴味的摸着下巴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真的只是新兵想家那么简单?这死闷葫芦不会是有什么不能说的怪癖吧?难道是有龙阳之癖? ☆、第二百一十六章 是他一直喜欢的人   并不知道自己被好基友这样恶意揣测的顾小将军把轩辕明熙拎回了自己的营帐,把人扔到地上。   这一路轩辕明熙已经想好了说辞,顾不上疼,将自己刚刚想到的前因后果倒豆子般说出来。   “我夫君是病故的,他之前就受过伤,病了许久。终究是没熬过年关,我这次来,不求带回他的尸骨,但求能在这里给他上一次香,也算是报答他的解救之恩。”   轩辕明熙一口气说完,就老老实实的跪趴在地上。许久没听到顾铮说话才悄悄抬头去看他的脸色。   这一眼十分的小心翼翼,眼眶蓄满泪水,像被猎人围困的小鹿,虽然脸已经哭得惨不忍睹,这头小鹿还是轻易的活蹦乱跳的撞进顾铮心里。   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顾铮有些头疼,他刚刚怎么会想要瞒着蒋洵?明明直接把人赶出军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起来。”   轩辕明熙怔住,他不追究她的罪了?   “将军,您……”   “你刚刚所说。我会让人去核实,你最好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你的身份。”   竟然不追究她的过错?轩辕明熙疑惑的看着顾铮,这人回了她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看不出什么异常。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轩辕明熙响亮的回答了一声:“是!将军!”   话落,蒋洵掀开营帐进来,抬手就勾住轩辕明熙的肩:“哟,不哭了?”   轩辕明熙低头假装揉眼睛,实则努力把脸上的灰抹匀一点。   看见她的动作,蒋洵笑了起来,问:“你老家哪儿的?家里有什么人叫你想成这样?”   “……”   轩辕明熙下意识的看向顾铮,那人看着兵书。压根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也是,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要帮她?   推开蒋洵的手。轩辕明熙跪了下去,故意粗着嗓子说::“让蒋副将笑话了,末将如今已是羞愧得无地自容,还请蒋副将莫要再提。”   兵书上的内容一句都没有看进去的顾铮挑了下眉,这人不是还挺能说的?怎么在他面前就只知道哭?   “不提不提。”蒋洵笑着把轩辕明熙扶起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轩明,是……”轩辕明熙还要再说,顾铮放下兵书看向蒋洵,幽幽地问:“你现在很闲?”   这话分明是要轰人。蒋洵假装没听懂,摸摸鼻子嘿嘿一笑:“这会儿是没什么事,我这不是替你关心关心下属嘛。”   关心下属?就这么口头关心?   “既然没什么事。有劳蒋副将带几个机敏点的人一起到周围查探一下,预测一下外寇下次会从哪里偷袭,又会在什么时候偷袭。我好让人提高警备。”   蒋洵:“……”   他什么时候转行做了占卜?他怎么不知道自个儿有这么大的能耐能预测未来?   蒋洵一脸生无可恋,偏偏顾铮还好整以暇的问:“这是军令,蒋副将还有什么疑问吗?”   呵呵!   他还能有什么疑问?   “末将领命!一定把敌情查探得一清二楚!”蒋洵拱手应着走出营帐。   刚坑完好基友的顾小将军又看向轩辕明熙,挑眉:“轩明!去烧一桶水来。”   “是!”   出了营帐轩辕明熙才反应过来,这人昨晚不是才刚洗了澡么?这又不比京都,他难道还要日日沐浴?   带着这样的疑惑提了热水回来倒进浴桶。刚要说话,一直看兵书的人就自觉地起身,却不是准备泡澡,而是往营帐外走。   “将军!你……”轩辕明熙疑惑出声,顾铮回头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动作快点。”   轩辕明熙愣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热水是烧给她用的。   心里划过暖流,也顾不上矫情不矫情。麻利的脱了衣服跨进浴桶。   营帐外不时有人经过,都会疑惑的嘀咕一声:“将军,您怎么站在营帐外面?”   每到这时顾铮都会淡然的回一句:“身为统帅,我自当以身作则,与你们并肩而战,怎能困在营中,不问世事?”   众将士那个感动啊,他们的将军,虽然年轻,可一腔热血,赤诚待人啊!   轩辕明熙听得脸红扑扑的,那个人在外面帮她守着呢。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麻利的洗了澡,轩辕明熙又把衣服穿上,先跑出去跟顾铮道谢:“谢将军。我好了。”   顾铮看了她一眼,皱眉,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下次用墨吧。这个太容易掉了。”   轩辕明熙吓得后退两步,低头应着:“好。”   顾铮回到营帐继续看书,轩辕明熙把用过的废水倒掉。把地面处理干净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帐外候着。   天气渐凉,可她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暖和。   就算最后要和他形同陌路,能留下这样一段回忆应该也足够了。   至少。他对她,不全是漠然,还有一些弥足珍贵的温柔。   晚饭过后。顾铮又召集一众将领商讨了一个时辰,对日常练兵和岗哨进行了部署,商讨结束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   轩辕明熙端了热水来给顾铮洗漱,准备等他洗漱完继续去帐外守着,顾铮突然对她说:“今夜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去找蒋洵说点事。”   顾铮说完要走,被轩辕明熙唤住:“将军!”   “还有事吗?”   “我在这里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如果我的存在成了你的累赘,我愿收起所有的骄傲放纵。乖乖的离开,再也不会打搅你的生活。   顾铮没有急着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轩辕明熙的错觉,她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细微的温柔宠溺。   过了好一会儿,顾铮才轻描淡写的说:“好好掩饰自己的身份,就不会给我添麻烦。”然后就离开了营帐。   盖着还残留着男人味道的被子,轩辕明熙很快就睡着了。   彼时离主帅营帐不远的地方,正站着两个颀长的身影。   蒋洵搓搓手臂,锤了顾铮一拳:“那弱鸡什么来头,你这样的闷葫芦竟然舍得把自己的营帐让给他,该不会是你一直喜欢的那个人吧?”   顾铮目光深幽的看了蒋洵半晌,鼻间逸出低沉的一声:“嗯。”   嗯……嗯!?   蒋洵:“……”   卧槽这死男人真的有不良的癖好? ☆、第二百一十七章 试探   “你真的喜欢他?”   蒋洵跟上顾铮惊讶的问,心里却是突然明白,难怪这男人每天都要冷着一张脸,喝醉了就说什么爱不得恨不得,原来他丫喜欢的是个男人!   这可不是爱不得又恨不得嘛!   蒋洵一拍大腿,都能自动脑补出比那些话本子上写的还要让人肝肠寸断的画面来。   顾铮没否认。捡起他的枕头扔给他,然后就躺在蒋洵的床上,冷着声说:“今晚我睡你这儿,你自己找地方睡。”   若是平时蒋洵可能还要唠叨两句,但是如今得知了这么隐秘的一件事,蒋洵只是同情的看了顾铮一眼。就抱着自己的枕头跑别人那里挤去了。   顾铮闭上眼却没什么睡意,脑海里不停地闪现轩辕明熙脏兮兮的脸。   这样艰苦的环境,她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只是一直担心他发现,害怕被赶走,他不是木头,不可能半点动容都没有。   好在这次战事并不棘手,只要他留意一些,不会出什么乱。   她这次悄悄混进陆家军的目的。他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她能放下,与他而言,也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大概……对彼此都好吧。   这样想着,浅眠到晨曦初现,顾铮便回了自己的营帐,掀开门帘进去,被子已经被叠得整整齐齐,他的铠甲也被擦得锃亮,就挂在床边。   正看着,背后传来一声刻意压粗的声音:“将军,您回来了,洗漱吧。”   转身。冒着热气的毛巾已经递到他面前,却不及那双被热气蒸腾得透红的手吸引他的目光。   “伙头兵已经在做饭了,可能还有一会儿才能好。将军可以再休息一下,吃过早饭再去看看其他人的训练。”   这人一脸认真的说,好像一个真正的将士。   顾铮接过毛巾搭在自己脸上,因为这人执着的眼眸,胸口有些闷疼。   “我看见营地周围有些野生茶树,这会儿还早,我想去采点茶叶回来给将军泡茶,若是将军……”   “不用。”冷淡的声音打断轩辕明熙后面的话:“你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了。”   不用费尽心思,对他那么好。   “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我……”轩辕明熙还想坚持,顾铮突然拿下毛巾,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既然已经嫁作他人妇。就不该对别的男人太殷勤。”   这话说得并没有任何的毛病,却让轩辕明熙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似乎所有的伪装都被撕裂开来。连身体里面的灵魂都窘迫得无处遁形。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强迫自己扯出一抹笑,轩辕明熙听见自己艰涩沙哑的声音:“是,将军。”   等顾铮洗了脸,轩辕明熙才端了盆出去,背影看上去有些落荒而逃。   顾铮看见了。却抿着唇没有说什么。   轩辕明熙出了营帐走得很匆忙,刚刚屋里的空气似乎已经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了。泪意涌上来,轩辕明熙不得不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往前走了没多久,撞上一个人,盆里的水泼了大半在那人身上。   轩辕明熙吓了一跳,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头垂得更低了。   跟人挤了一夜。本就有些火气的蒋洵一听这声音,火气小了一半,伸手就扣住轩辕明熙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细看。   轩辕明熙见过蒋洵几次。都是在大型晚宴上,距离隔得远,如果不是因为他总是坐在顾铮身边,轩辕明熙也许还不认识他。   轩辕明熙知道蒋洵认识自己的可能性也不大,可她还是怕他看出自己的女儿身。   “蒋……蒋副将,末将错了,还请蒋副将大人不记小人过。”   收起之前纷乱的情绪,轩辕明熙小心翼翼的说,蒋洵没松手,反而用拇指在她的下巴处摩挲了一下。   “啧,你一大老爷们儿,这皮肤咋和姑娘家一样水嫩?”难怪连那闷葫芦会对这个弱鸡动心。   轩辕明熙哪里知道蒋洵心里的想法。被这话吓得不轻,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末将……末将入伍前,家中是做胭脂水粉的。有不少食补调理的方子,如果蒋副将喜欢……”   “谁喜欢这些!”   蒋洵松开轩辕明熙的下巴跳到一边,好像轩辕明熙刚刚说了一件多恶心的事。   轩辕明熙也没觉得不开心。反而松了口气,瞪大眼睛无辜的问:“蒋副将难道不是专门为了我家的独创秘方来的吗?我看你最近脸上好像有好多痘痘,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留下痘印哦。”   “……”   他一大老爷们儿,脸上留点痘印怎么了!?   “你们家的方子也不管用吧,不然你怎么会长这么黑?”蒋洵说完。奇怪的看着轩辕明熙的脸,隔了一会儿叫道:“不对!你今天好像比昨天更黑了!”   轩辕明熙:“……”   “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病?”蒋洵指着轩辕明熙问,眉头拧着。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本着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原则,轩辕明熙果断保持沉默,不再搭话。   蒋洵的衣服被打湿了不少,站了这么一会儿也有些冷了,蒋洵打了个喷嚏,也没再为难轩辕明熙,自己哆哆嗦嗦的回去换衣服,只是嘴上还在嘀咕:“这黑乎乎的哪有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好看?那闷葫芦是眼睛瞎了吗!?……”   轩辕明熙:“……”   这人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   想了好一会儿没想明白。轩辕明熙把盆放了之后就回营帐外面站好,顾铮既然不让她做别的,她就专心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好了。   所以蒋洵换了衣服回来,就看见轩辕明熙挺直背脊,端端正正的站在营帐外。   身板虽然是小,但精气神看上去倒还像模像样。   能进陆家军的,身手应该不差,蒋洵想了想,快步走近轩辕明熙。   “蒋副将,将军还在休息,副将若是有事……”   轩辕明熙话还没说完,蒋洵的拳头已经袭至眼前,轩辕明熙侧头避开,一击未中,蒋洵再次出拳,轩辕明熙抓住他的手,肩膀还是受了一拳,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蒋洵脸色严肃的开口:“是爷们儿就证明你不是走后门进来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支持他们   蒋洵说完再次袭来,听见这话,轩辕明熙也不得不拼尽全力认真应对。   一来二往间,蒋洵被勾起几分兴致。   这人虽然看上去娇小,但胜在灵活,像一只蚯蚓一样,总是能逃离他的魔爪。   蒋洵对武艺切磋一直有着莫名的兴趣,这会儿被轩辕明熙勾起了兴致,哪肯就此作罢?   他的武功本就在轩辕明熙之上。又是男子,武力悬殊就更大了。   他赢是必然的,可他偏偏不给轩辕明熙输的机会。每次快赢的时候就故意露出破绽,让轩辕明熙能扳回一点点局面,非要逼得人家使出浑身解数!   打了一会儿,轩辕明熙也意识到这人是在故意逗自己玩。   知道光靠武功是无法取胜的,轩辕明熙分神看了下四周,忽的旋身退后两步。蒋洵以为她打累了要走,想要拉她。   轩辕明熙脚尖在地上一勾,踢起地上的砂石。蒋洵下意识的抬手遮住眼睛,轩辕明熙足下一点,飞身一脚踹在他手臂上,蒋洵被踹得后退两步。   还未站稳,轩辕明熙的飞踢又到了眼前,蒋洵唇角勾起,微微侧身,一把抓住轩辕明熙的脚,又扣住她的腰,把人搂在怀里:“哟,还敢给小爷耍阴招?”   轩辕明熙哪里和别的男人这么亲近过?当即又羞又囧,却又不敢挣扎。怕被发现身份,只得沉声认输道:“蒋副将英明神武,末将甘拜下风!”   这人抱进怀里了蒋洵才发现。这弱鸡何止是个子小,抱起来也不像其他大老爷们儿那样硬邦邦的,反而软软的,小小的一只缩在普通士兵穿的护甲里面,像某种需要好好照顾的小动物。   轩辕明熙认了输,可蒋洵还半点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反而盯着她问:“你身子骨怎么这么软?没长骨头吗?”害得他都不想放手了。   轩辕明熙正要回答,顾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兵书。懒懒的靠在营帐门口,眼神冷飕飕的钉在蒋洵身上:“轩明已经认输了,蒋副将还不放手?”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蒋洵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那丝不悦,连忙放下轩辕明熙。   哎呀。毕竟是人家喜欢的人,就算同为男子,这样搂搂抱抱也的确是不好。   “轩明啊,功夫不错,好好在外面守着,我跟你们将军说点事。不许任何人进来!”蒋洵神神秘秘的说着,硬是把顾铮扯进了营帐。   一走进去,顾铮就扔了兵书。二话不说抬脚就踹,幸好蒋洵动作快躲开了。   “嘛呀?你这表情好像要吃了我?”看见顾铮黑沉沉的脸,蒋洵还有心思开玩笑。心底实则乐开了花,能让这闷葫芦有这么多的情绪变化,那个弱鸡也是有本事啊。   顾铮没管他的嬉皮笑脸。一把就揪住他的衣领:“蒋副将不是想找人切磋武艺?本将正好无事,陪你练练如何?”   如何?不如何!   这丫现在明摆着正在气头上,嘴上说着练练,心底指不定是想着要把他打残呢!   蒋洵赶紧弃械投降:“咱有话好好说,刚刚我就是开个玩笑,那个弱鸡武功还可以,虽然你们之间的关系可能不会被世俗接受,甚至可能会遭到唾弃,不过我从心里还是支持你们的。”   顾铮:“……”   这货在说什么?他怎么有些听不懂?他怎么就要被世俗唾弃了?   没注意顾铮的表情。蒋洵继续道:“虽然他看上去有点丑,人也矮,但好在皮肤滑嫩,腰肢也细软,勉强能算半个女人,你……”   话还没说完。蒋洵就被顾铮一拳揍到了地上,顾铮浑身杀气十足的看着他:“刚刚的话,你再说一遍!”   蒋洵:“……”   卧槽,他看起来像傻子吗?这种话还能再说一遍?   捂着脸,蒋洵夸张的大叫:“哎哟,好疼啊,将军,饶命啊……”   喊了没几声,轩辕明熙忍不住掀开门帘进来,然后就看见蒋洵十分狼狈的捂脸倒在地上,顾铮则一脸煞气的站在他面前。   “将军……”   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顾铮一句话堵了回去:“谁让你进来的?”   “……”   好吧。她还是出去吧。   还未转身,蒋洵又夸张的开口:“将军,末将知道你爱而不得,心中苦闷,你……”   爱而不得?谁?   轩辕明熙疑惑的看过去,然后就见一不明飞行物飞出了营帐,而顾铮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动作。   “……”   他是把蒋副将给丢出去了吗?   感受到这男人现在的心情可能不是那么美妙,轩辕明熙也想出去,却被顾铮叫住:“把我床头的包袱打开。里面有一个蓝色的小瓶,拿出来。”   轩辕明熙依言走到床边翻翻找找,果然看到了那个蓝色小瓶,小瓶上刻着一个‘关’字,是关记医馆的药。   拿了药瓶抬头,顾铮已经在低头写什么东西了,头也没抬道:“拿去用。”   他……知道她刚刚被蒋洵打了一拳?   轩辕明熙捏紧药瓶。心底五味杂陈。   在她光明正大追着这个男人跑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给她一个好脸色,可现在,她却以这样的方式,偷来了他几分缱绻温柔。   他可以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这样温柔,却不肯给她一点靠近的理由。   这人,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过了一会儿,顾铮回头,见轩辕明熙没有动作,起身朝帐外走去,照例叮嘱了一句:“动作快点。”   只是这一次,轩辕明熙没有听他的安排,反而跑了两步拦在他面前。   “将军,昨天你说的对,我既然已为人妇,就不该再对别的男人殷勤,同样的,我也不该再接受别的男子的好,请将军把我当做寻常将士,不要再给我特别照顾。”   轩辕明熙说完把药瓶还给顾铮,掀开帘子出去,笔直的站在外面。   顾铮看着手里的药瓶,眸底一片晦暗难分。   半晌,唇角勾起一抹自嘲,若是真能把她当做寻常将士,这些年他又何苦至此?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上药   夜幕再次降临,轩辕明熙在外头好好站着,表情严肃,顾铮在营帐里看着蒋洵画的外寇兵力部署图,浑身气压冷冽。   被强行留在这里的将领都感觉都气氛有些诡异,更别提用热鸡蛋敷脸的蒋洵了。   作为好基友,蒋洵把这一切都归结为他不小心触动了这闷葫芦的逆鳞,导致顾傲娇和自家心上人闹矛盾了。   本着解铃还须系铃人的精神,蒋洵做主让一众将领先回去了,然后把敷脸的鸡蛋剥了壳,三两下吃进自己的肚子。   “你们吵架了?”   蒋洵不怕死的问,顾铮看也没看他。指着图上的一处问:“这里怎么打了个叉,没发现外寇?”   蒋洵瞅了一眼,无所谓的回答:“这里是他们的粮草储藏营,只要端了这里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这么简单?”顾铮不相信的问。   这次他带了三万将士来边关。这么大的阵势,外寇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就不可能把粮草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这地方看上去虽然易守难攻,但周围皆是陡坡,更像是一个布袋,只要有人钻进去,便会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就像有人拿粮草为饵。挖了个大坑,只等着他们跳进去。   “当然不简单了,这地方多适合打伏击,要想端了他们的粮草。至少要损耗我们十分之一的兵力!”   说到正事,蒋洵正经了些,顾铮却盯着图纸出神,半晌才道:“再让人去查探一下,我有预感,粮草不在这个地方。”   他有预感?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神叨叨的了?   蒋洵心里吐槽,面上却是正经的领了军令,说完正事,这人又笑嘻嘻的凑到顾铮面前八卦:“你和弱鸡吵架了?”   弱鸡?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顾铮收了图纸,皱眉看向蒋洵纠正:“她有名字,叫轩明。”   嘿,这就护上了!   蒋洵乐了,故意调侃:“那我叫他轩轩还是叫他明明?”   顾铮:“……”   突然好想再揍这货一顿。   “已经很晚了,你还不走?”   没在纠结称呼的问题,顾铮开始下逐客令,蒋洵没走。反而一屁股坐在桌案上:“我等你一起啊,反正你今晚还是要睡我那里的。”   顾铮顿了顿,然后和衣躺在自己的床上:“今晚我睡这里。”   蒋洵:“……”   这口不对心的模样,敢再别扭一点吗?分明心疼得要死。还这么装,有意思吗?   就算是男人又怎么样?既然喜欢了,就对他好怎么了!?   行!这闷葫芦不是要装吗?那就让他装好了。   打定主意,蒋洵没再劝顾铮,转身向外走去,只是掀开帘子   出去之后,没往自己的营帐去,反而走到轩辕明熙身后,然后以手为刀,一掌把人给劈晕了,片刻后,顾铮就沉着脸挡在他面前:“你做什么!?”   蒋洵扶着轩辕明熙。咧嘴露齿一笑:“诺,你不把人抱进去我就抱走了,正好天气有些凉了,缺个抱枕。”   揉揉眉心。顾铮还是把轩辕明熙抱进自己怀里,对上蒋洵不怀好意的笑,太阳穴跳了跳。   “春宵一刻值千金,哥们儿就不打扰你了。”   蒋洵说完得意的回了自己的营帐。顾铮把轩辕明熙抱回床上放好,想了想,又把下午那瓶药翻了出来。   先帮她脱了护甲,然后帮她脱了外套,直到只剩下一件小衣,顾铮停了下来,看了眼轩辕明熙的脸。   她睡得很安静,眼睛紧闭着。眼底有些乌青,显示她最近睡得并不好。   原本红润的唇有些干裂,应该是边关的风太大的缘故。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她原本的模样,这唇应该是红润的。饱满的,泛着莹润的光泽,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一样,沾染着露珠。叫人想狠狠的欺负一番。   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唇已经压了上去,柔软的馨香盈鼻。身体陡然紧绷,浑身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要她,可理智却只觉得悲凉。   他怎么会可悲到只有趁她昏睡的时候才敢吻她?   他这样,比那些登徒子采花贼又能好到哪儿去?   是他将她推开的,是他对她的努力视而不见,如今,他这又是在做什么?偷香窃玉?   强迫自己远离那温软之源,顾铮解开轩辕明熙的小衣,一时愣在那里。   为了行军方便,她没有穿肚兜,而是用裹胸将胸部紧紧束缚在里面,可已经发育起来的胸部那里会乖乖就范?   此刻。那两只紧绷的小白兔被挤得不成样,可怜兮兮的露出一点白嫩的肉,叫人看得移不开眼,恨不得立刻剪了裹胸将它们解救出来。   顾铮的眼眸已经变得有些猩红,却还是淡定的将目光挪到轩辕明熙肩膀的淤青上。   淤青足有拳头大小,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有些触目惊心。   顾铮挖了一团药膏涂抹在淤青处,然后用自己的掌心耐心的按压着。将药膏揉开,以便完全吸收。   没一会儿,他的掌心开始发烫,淤青周围完好的皮肤也泛出好看的绯色来。   顾铮收好药瓶,又帮轩辕明熙穿好衣服盖好被子才拿着自己的刀走出营帐,找了个空地舞刀。   身体好像要被那些无处纾解的欲望撑爆,理智却告诉他,这样做才是对的。   他们早就已经分道扬镳,他不该对她动心,不该放纵自己的感情,就连如今这样的相处,也是不该的。   可越是这样克制,那些欲望反而越加汹涌,像一头猛兽,要将他的理智他的灵魂全部吞噬,然后遵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去要她占有她!   足足舞了一个时辰,顾铮才扔了刀,筋疲力尽的倒在地上。   边关的夜空很漂亮,繁星满天,星河浩瀚,是他从未见过的壮阔。   他突然记起有人曾对他说,离世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辰,守护着他们的亲人爱人。   如果这话是真的,顾家祖辈看见此刻的他,会不会气得跳脚,大骂他是不肖子孙?   可是不肖又能如何?明明是他动心在前的。   怎么能在他爱上之后再告诉他。这个女子,他不能爱? ☆、第二百二十章 雌雄同体   第二天,轩辕明熙是在营帐门口醒来的。   彼时晨雾蔼蔼,她差点一头栽倒在营帐外的地上,迷迷糊糊地起身,才发现自己是靠这营帐睡着的。   扭头,顾铮就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边。   “醒了?”   声音很冷,轩辕明熙下意识的抬头看天,尚未日出,她不算睡过头,   “是。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昨日你输给蒋副将了?”   不知道顾铮问这话有什么用意,轩辕明熙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是。”   “你的招式太花哨,腿脚力道又不敌他,输掉是很正常的事。”   咦?这是在安慰她?   轩辕明熙正想着,就见这人从自个儿手腕上卸下两个铁块,不由分说的绑在她手上,同时还不忘解释:“这是玄铁做的护腕,正好可以锻炼你的臂力。”   “……”   她为什么需要锻炼臂力?而且,这东西应该是他的贴身之物,就这么送给她了?   见轩辕明熙疑惑,顾铮一本正经的说:“你个子太娇小,要是太弱,会被人发现的。”   唔,好像是这个道理。   轩辕明熙点点头,算是收下这副护腕,顾铮又弯腰解下自己的绑腿,拿出大同小异的两个铁块绑在轩辕明熙腿上:“这是增强脚力的。”   “……”   轩辕明熙呆呆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眼眶不自觉的湿润起来。   为什么会有种被细心呵护的错觉?   然而,等顾铮帮她绑好铁块,再下达了让她去挑水的任务之后,轩辕明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玄铁本就比一般的铁块要重,虽然打造时用了特别的技巧,不会伤到手脚,可一绑上这个,轩辕明熙感觉自己连走路都走不稳,更何况是挑水?   要不,待会儿悄悄地取下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背后就传来幽幽的一句:“这是军令,若是让本将知道你投机取巧的话……”   轩辕明熙被这赤果果的威胁吓得一抖,连忙回头保证:“将军放心,末将必定老老实实的完成任务!”   她声音洪亮,眼睛讨好的弯成好看的弧度,明媚至极,叫他移不开眼。   不自觉的就柔了声音:“去吧。”   “是,将军。”   转身,轩辕明熙忍不住用手捂住胸口,那里正剧烈的跳动着,因为那个男人漫不经心的一笑。   胜过一切绚烂的烟花,在她胸口怦然绽放。   顾铮。   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轩辕明熙勾唇笑起,是不是这一生,都逃不过你的咒?   她未转身,也就没看见身后的男子,眼底的悲怆。   明熙,执念成殇。是否终将念你入魔?   蒋洵早起出门,看见的就是自家好基友一脸生无可恋的脸,吓得连忙跑上前:“你昨晚把人干死了?”   顾铮:“……”   他可不可以砍死这人让他不要再说话?   被顾铮瞪了那么一眼,蒋洵缩了缩脖子,又不是丧偶。这人干嘛露出这样的表情?   “吃过饭叫两个人,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一起?蒋洵惊讶了一下就点点头没再说话,虽然以顾铮的身份来干探子的活的确有些不妥,但在他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连顾铮喜欢男人这件事都能平静的接受。   吃过早饭,顾铮他们就都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服,身上还挑着一捆柴做掩护。   走了许久的山路,并未急着靠近之前蒋洵他们标注的那个粮草储存地,反而在有外寇出没的几个地方晃悠了一圈。   虽然不知道顾铮这样做有什么意图,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将领,蒋洵并没有对顾铮提出疑议,在这个过程中,还将之前查探的情况详细的补充出来。   这一番查探,直到半夜才回来。   顾铮的眼睛亮得吓人。他已经大概知道外寇的粮草囤放在哪里了。   这假粮草,要攻,可真粮草也要劫。   如何才能将损伤降低到最小,还要好好谋划一下。   这样想着,顾铮走路都带起一阵风。蒋洵跟在他后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这人浑身的气场就能感受到,这人要放大招了!   一路高高兴兴的走回去,顾铮在想事情没注意。倒是蒋洵先看见主帅营帐门口有个小黑影摇摇欲坠。   眼看要直挺挺的倒地上了,蒋洵快跑了两步上前接住轩辕明熙,然而下一刻,轩辕明熙就本能的挥手。   “嘭!”   蒋洵差点被轩辕明熙一爪子扇飞,嗷一声捂着鼻子蹲在地上。   顾铮回神。下意识的把轩辕明熙拉到自己身后护好,确定她没事之后才看着蒋洵:“你怎么了?”   蒋洵抬头,撒开手,两管鼻血在夜色下看起来有些骇人,一脸控诉的看向轩辕明熙:“你丫手上藏什么暗器了?”   如果不是藏了什么暗器,才一天不见,这个弱鸡能一爪子把他鼻血呼出来?   “……”   轩辕明熙瞪着蒋洵没回答,顾铮把蒋洵拎了起来,理所当然的开口:“谁让你偷袭别人的。”   蒋洵:“……”   卧槽,劳资明明是好心去扶他好么!不过是不小心按了他丫胸口一下!……   等一下,胸?这丫有胸?   蒋洵后知后觉的动动自己的爪子,刚刚虽然还隔着护甲,但也能明显感觉到那下面的触感和别人的大不一样。   我去!这丫到底是个什么怪物?难不成是雌雄同体?   蒋洵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寒颤,然后眼神古怪的看着轩辕明熙:“轩明,你过来。”   轩辕明熙也知道是自己反应太大了。但这会儿让她过去,那也是不可能的。   往顾铮身后又站了站,轩辕明熙拱手道歉:“蒋副将,末将刚刚睡懵了,不小心伤到你,还请蒋副将不要见怪。”   不要见怪!?   这明摆着躲他,还让他不要见怪?敢再没有诚意一点吗?   蒋洵冷哼一声,撩起衣袖擦干自己脸上的鼻血,朝顾铮抬了抬下巴:“是哥们儿就给我让开。”   顾铮权衡了一下利弊,没动,亲身告诉蒋洵什么叫见色忘友。   蒋洵感觉自己气得要内伤了,这特么算哪门子的见色忘义?   这要是换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姑娘他也认啊,被这么个又矮又黑的弱鸡比下去,他死都不瞑目啊!   顾铮不让,蒋洵也不是善罢甘休的主。   “咦。那是什么?”   蒋洵突然指着后面说,顾铮下意识的朝那个方向看过去,蒋洵看准机会伸手抓住轩辕明熙的肩膀,另一只手眼看要袭胸,被顾铮抓住,差点被给他拧断了。   “嗷嗷嗷!兄弟如手足,你如今为了个短小黑要断我这个手足,你……唔唔唔……”   蒋洵夸张的大叫出声,未免闹得军中人尽皆知,顾铮捂住蒋洵的嘴巴就把人给拖走了。   被这么一闹,轩辕明熙的睡意醒了不少,刚想跟上去看看,就见顾铮把人劈晕了扔进营帐,又慢悠悠的走了回来。   “将军,你……”   “我很累。需要休息,你自己进去睡还是要我像刚刚那样,把你劈晕了扔进去?”   “……”   她还是自己进去休息吧。   再次躺在顾铮的床上,轩辕明熙已经完全没了睡意。   顾铮把桌案腾了出来,拿了一个毯子随意的盖在自己身上。他本就长得高,这桌案短了好长一截,想也睡得不舒服。   轩辕明熙想了想说:“将军,我个子小,你睡床。我睡桌案吧。”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表明这男人的决心。   轩辕明熙只得躺回去,想到刚刚蒋洵的动作,不由有些担心。   “将军,蒋副将可能发现我是女儿身了。”   顾铮睁开眼睛,一双眼眸灼热的看着轩辕明熙问:“他怎么知道的?”   “……”   她总不能说刚刚那人隔着护甲摸到她的胸了吧?   轩辕明熙不说话,顾铮自己也能想,不过却没多紧张,只是安慰了她一句:“没事,他的脑子和别人不一样。总喜欢乱想。”   “……”   你这样说自个儿的副将真的好么?   第二天一大早,轩辕明熙又是在营帐外醒的,刚醒来没一会儿,蒋洵就气冲冲的捂着脖子跑来了,鼻梁肿着。鼻孔里还塞着两个烂布条,看上去滑稽又搞笑。   没等他质问轩辕明熙,就被顾铮抓进营帐,同时不忘让轩辕明熙继续像昨天那样去挑水。   “你丫给小爷撒手!咱俩的兄弟情在昨晚已经尽了!”蒋洵气哼哼的警告。   “……”   顾铮眉角抽了抽,依言放开他:“你一大早跟炸毛的鸡一样跑来做什么?”   炸毛的鸡!?   他明明如此英明神武、玉树临风。这人竟敢这样形容他?   蒋洵气得又要冲上来跟他干一架,却被顾铮犀利的眼神制止住,好吧,他打不过这人。   “你把轩明给劳资叫进来!”   “叫他做什么?”   做什么!?   你丫闷葫芦一只,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跟人表明心意。更不会搞清楚这人到底是不是雌雄同体了!   “虽然你平时话少脸又臭,但作为兄弟,我不能眼看着你掉进火坑不管。”蒋洵认真地说,在顾铮疑惑的注视下继续道:“你别太感动,我这人就喜欢以德报怨,你对我不仁,但我还是要对你有义……”   顾铮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你到底想说什么?”   蒋洵戒备的看了看四周,凑到顾铮面前小声的说了一句:“那个轩明,好像是雌雄同体!”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劝说   耳边不停的回响着‘雌雄同体’几个字,顾铮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蒋洵了。   “你不信是不是?”   废话,这种事谁特么会信?   “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事实如此,待会儿你把轩明叫过来,让他把衣服脱了……”   蒋洵不停的说着验证方法。顾铮捂脸,半晌说了一句:“轩明,她是女儿身。”   “……”   蒋洵的声音戛然而止,顾铮也没说话,安静的等着,等着这人说他公私不分、徇私舞弊,等着说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可是等了许久,只等来蒋洵的一句:“你丫喜欢的不是男人?”   “……”   这货的关注点是不是永远都不在重点?而且,他看上去哪点像是喜欢男人?   然而蒋洵接下来蹦出来的一句话让顾铮更不想和他说话了。   “你就喜欢这种乌漆嘛黑的姑娘?”   “……”   乌漆嘛黑?   这都是什么形容词?   知道轩辕明熙是女儿身之后,蒋洵放松下来,耐着性子劝说“既然是姑娘就好办啦,男未婚女未嫁,娶她呗,你整天苦着一张脸做什么?”   “……”   顾铮眼底闪过晦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回答不了。   一看顾铮习惯性的露出这样的表情蒋洵就火大:“你丫到底是不是男人?喜欢人家姑娘你就娶回家好好待她,这么拖拖拉拉的不嫌难受?”   顾铮掀眸,杀气腾腾的看了蒋洵好半天,最终只不冷不热的吐出一句:“会有更好的人娶她。”   “万一那个人对她不好,三妻四妾、花街柳巷……”蒋洵还没假设完,就被顾铮狠狠的揪住衣领,阴鹜的警告:“我看谁敢!”   蒋洵被勒得喘不过起来,连忙顺着他说:“大爷,你说了算,小的嘴碎说错了行不行?”   顾铮这才放开蒋洵,只是脸色还是很不好。蒋洵的话就像一粒种子,在他心底扎了根,发了芽。然后滕蔓一样疯长,让他不敢去想那些事。   因为只要一想,那些藤蔓就会勒住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他喜欢的姑娘,就算最后他没有娶她,她也该遇上一个良人,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蒋洵吃了苦头,也不敢再乱说话惹顾铮了。咳嗽两声就走了出去,也没回自己的营帐,反而一路问着去找轩辕明熙。   他们扎营的地方在半山腰。一路上山的路上都安排了岗哨,若是发现敌情,每个哨兵身上都有一个信号弹。可以及时通知。   这边和京都不同,群山连绵,是最好的军事防御屏障。如果敌人攻势太猛,他们还可以直接撤到相邻的山上。   外寇多善骑射,但进了山中,马匹难以行走,他们又事先布置了陷阱,怎么看都是他们占优势。   山中雨水充沛,可由于地势原因,并没有打出井水,所以伙头兵还得到山脚挑水上去。   本来轩辕明熙作为通报兵是可以不做这个的。可顾铮为了让她体力更好一些,增加了这一项。   当然,这在蒋洵看来,就是顾铮为了显得自己一视同仁,掩盖轩辕明熙是女儿身的手段了。   蒋洵找到轩辕明熙的时候,她正挑着水晃晃悠悠的往上走,山路难行,他们行军上山,也只是稍微除了下杂草。加上水从桶里晃出来打湿了地面,就更加湿滑难行了。   其他伙头兵都是大老爷们儿,干惯了粗活,走得比轩辕明熙快很多,军中将士开玩笑都习惯了,有人回头笑道:“弱鸡,还不走快点?”   蒋洵皱眉,为什么同样是一个称呼,被其他人叫出来他听起来就这么难听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呵斥出声:“嘲笑战友,你们给我把轩明的任务都做了。”   “啊?副将你在开玩笑么?”   “副将你怎么也偏袒那小子!……”   前面的人一片哀嚎,将军说那小子能挑多少算多少就罢了。连副将都护着他,这臭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蒋洵才不管那些人怎么想,上前就抢了轩辕明熙肩上的桶放自己肩上。   自己挑着之后蒋洵才发现。轩辕明熙的桶比其他人的要小很多,加上一路洒了很多,现在就只剩下小半桶在里面。   这点重量,就算是个姑娘,也不至于那么吃力吧?何况还是个会武的姑娘。   蒋洵疑惑的转身,曲起手指敲了敲轩辕明熙的手腕。果然是硬邦邦的。   “小顾子把他的护腕给你了?”   轩辕明熙还没反应过来‘小顾子‘说的是谁,就被蒋洵抓着手腕一路狂奔。   把水倒进缸里,蒋洵扔了桶就把轩辕明熙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警惕的左右看了看才神神秘秘的问:“我问你,你喜欢将军吗?”   “啊?我……末将是男子,怎么可能……”   “他都跟我说了。你是个姑娘,怎么不可能?”蒋洵打断轩辕明熙的话说,轩辕明熙一滞。顾铮竟然告诉他了?不过既然是这样,说明他也是可信的。   轩辕明熙压下震惊,想了想跪在地上开口:“奴家是来祭奠亡夫的,给将军添麻烦了。”   蒋洵被那一句‘亡夫’震得久久回不过神来,第一反应是:卧槽,这黑不溜秋的姑娘除了我家不长眼的小顾子竟然还有人喜欢她?   不过下一刻又有些理解顾铮了,原来他一直惦记的是有夫之妇,怨不得他一直畏手畏脚的。   他家小顾子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这矮挫黑又是个丧夫的,实在是配不上他啊。   蒋洵捂脸,想了下轩辕明熙和顾铮站在一起的画面,只觉得很是不忍直视。   “还请蒋副将莫要声张此事,奴家定感激不尽。”   蒋洵悲怆的摆摆手:“感激就不必了,以后你离我家小顾子远点就好。”别去祸害他了。   实在说服不了自己撮合两人,蒋洵只能改变主意,劝轩辕明熙主动离远点。   “这……是将军的意思吗?”   轩辕明熙咬着唇问,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能留在军中已是十分幸运,却还是忍不住想离顾铮近一点。   这动作要是一般女子做,还有种垂泫欲泣的美感,可这会儿轩辕明熙脸上被墨汁涂得黑漆漆的,咬唇的时候,一口白牙格外醒目,哪有美感可言?   蒋洵恶寒的搓搓手臂,拍着她的肩膀说:“你亡夫的坟头在哪儿,我护送你去,上了香你就赶紧回去,军中不是你待的地方。”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断念   军中的确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轩辕明熙点头,恳求的开口:“奴家已经和夫君道过别了,只是如今奴家孤身一人,若要回去,恐怕有些不安全,还请蒋副将莫要声张。等大军回京时,奴家自会找了商队一同回京,不会再混迹军中。”   蒋洵想了想,这话说的也是,要是她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以小顾子那死脑筋指不定要惦记一辈子呢。   “好吧,但是你老实点,别去勾他,知道吗?”   “……”   轩辕明熙面无表情的点头,她现在这模样,能勾到人么?   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蒋洵就觉得自己身兼重责,一定要帮忙斩断两个人之间的孽缘,将顾铮拉回正道。   所以蒋洵有事没事就跑到主帅营中刷存在感,晚上还非死皮赖脸的和顾铮一起睡。   于是,很快军中便有了不同版本的流言。   版本一:   原来蒋副将好男风,对我们将军心怀不轨啊!难怪他每天缠着将军,原来是想染指毒害我们将军!   蒋洵:呵呵!小爷最喜欢胸大腰细的妞!   版本二:   原来蒋副将和将军早已暗生情愫,只是碍于世俗礼教,无法在一起,所以只能远走边关,借此聊以慰藉。   顾铮:呵!陛下的圣旨你们都当做耳边风了么?   尽管流言风暴中的当事人都对此事采取的冷处理的态度,但其他人却对此事越来越感兴趣,直到最后,连轩辕明熙都不是那么确定这两个男人是不是那么纯洁了。   大战前夕,顾铮部署完战术,蒋洵难得的没有再缠着他。而是早早的去休息了。   他们的策略是声东击西,凌晨时分,顾铮领着小半兵力佯装偷袭假粮草储存地。吸引敌人大部分兵力后,由蒋洵带领主力劫走外寇真正的粮草。   原本直接烧毁粮草是最简单直接的,可那粮草不是一点半点,若是全都烧毁,未免太过浪费。   为了避免更多的人员伤亡,由顾铮领兵佯攻是最好的办法,外寇看见有他在,就会信了七八分,等回过神来。真正的粮草就已经被他们劫过来了。   这一战,恰好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兵不血刃,少年小将。经此一役,必将一战成名。   躺在床上,顾铮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戎马一生,金戈铁马相伴,功名和荣耀。都是留给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于他并没有什么两样。   虽然明知这一战会赢得毫无悬念,心底还是有些不安。   大约是因为,这是他此生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战吧。   思绪翻飞,床上那人翻来覆去的动作自然没逃过他的耳朵。   “你睡不着?”   声音响起,轩辕明熙在被窝里拱了拱,索性拥着被子坐起来。   来边关两个月,天已经很冷了。   “有话要问?”顾铮猜测,因为习武。即便营帐内黑漆漆的一片,他也能看到轩辕明熙,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像某种炸毛了的小动物。   “将军,我的确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但是先请你不要生气。”   顾铮微愣,随即开口:“你问吧。”无论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轩辕明熙深吸两口气,咬咬牙问:“你真的喜欢蒋副将么?”   顾铮:“……”   “将军?你说了不生气的。我问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好奇……唔。”   没有得到回答,轩辕明熙连忙解释,然而话没说完,唇就被死死堵住,唇舌纠缠间,可以感受到男人的韫怒,然而更多的是温柔和怜惜,好像她是一个易碎的珍宝。   轩辕明熙呆了许久才想起来挣扎。他怎么可以吻她?对他而言,她只是个陌生女子,而且已为人妇!   如果连这样的女子他都能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她?   她不要这个吻!不要输得一败涂地!不要连最后的尊严都被踩碎!   挣脱不开,眼泪流了出来,那人拥着她。一点点吻干她的眼泪。   然后,轩辕明熙听见他沙哑无奈的低笑:“你怎么天真的以为,我认不出来你?”   轰!   好像有什么在耳边炸开,嗡嗡作响。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认出她来了?什么时候认出来的?还是一开始就知道,却这样默不作声的看着她,像个小丑一样白费力气?   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轩辕明熙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为什么还要让我呆在你身边?是觉得这样很好玩么?   感受到她浑身突如其来的悲伤,顾铮无声的扯了扯唇。用邪肆张扬的声音说:“如果不这样做,公主怎么能断了对臣的念头?”   脑子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断了,轩辕明熙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一点点抽去。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原来他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原来他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死心?   还真是可笑啊。   所有的痛苦挣扎都是她一个人的。他可以无动于衷,他可以云淡风轻,只因她早就被他从心底剔除,无足轻重。   “顾将军,你赢了,从今以后,我轩辕明熙再也不会纠缠于你。”   轩辕明熙一字一句的说,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淬了毒的刀,足以见血封喉。   她想让自己表现得洒脱一些,好不那么狼狈,可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连肩膀都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为什么从头至尾,都只有她一个人会心痛?   顾铮看着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强忍住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镇定的说:“再过两日,应该会有京都来使接公主回京,让公主混入军中,是臣失职,等班师回朝,臣自会向陛下请罚。”   会有京都来使来接她?   原来这个人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她还以为他真的会帮她隐瞒身份,她甚至想过,若是有一天她向他坦白身份,这个人会不会带着她浪迹天涯,原来都只是她可笑的一厢情愿啊。   轩辕明熙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这人轻手轻脚的换上了铠甲。   掀开门帘,外面亮着数十个火把,那人的脸就在明明灭灭的火光照耀下展现在她眼前。   那些偷来的温柔缱绻在这一刻,都化作寒意涌上心田,她还是忍不住唤他:“顾铮。”   那人侧眸,却未回头。   “平安回来。”她继续道:“我会嫁人,不要让我惦记一辈子。”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回京   京都的人来得比顾铮预料的要快,第二天傍晚,顾铮他们还没回来,京都的人就到了,大约是怕她还要胡来,京都来的是路国公,随他而来的是十个御林军精锐。   路国公年事已高,几年前又经历了丧子之痛,如今更显沧桑,京都距离边关,千里迢迢,轩辕明熙只是看着就羞愧难当。   “老臣见过公主。”   路昊然远远地就开始给轩辕明熙行礼。轩辕明熙连忙上前扶住他,然后跪了下去:“明熙少不更事,害得路伯伯一路奔波劳累,实在羞愧!”说完已是红着眼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何德何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情,让一国老臣奔波千里寻她?   身为皇室子弟,她不像皇子,能够镇守藩地或者建功立业,她只是享受了皇室的荣华,并未为天下黎民做出任何贡献,她……有什么资格这样任性妄为?   路昊然被她这一跪吓了一跳,笑眯眯的把人扶起来:“公主言重了,若非此行,老夫恐怕直到今日还要被瞒在鼓中呢,说起来老夫还得感谢公主,让老夫能早一日享天伦之乐。”   轩辕明熙先是一愣,随即笑着问:“路伯伯可是见过璇儿姐姐和安安、慎儿了?”   一提到两个孩子,路昊然立刻笑得只见鼻子不见眼,嘿,他那孙子孙女长得多水灵可爱呀,才不像那个臭小子。   当年顾铮虽然和他说过路少卿的死有猫腻,可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太医作证,他怎么可能完全放心?后来这么多年,也没收到个音信,他如何能不担心?   幸好这儿媳妇好啊,时不时还给他捎个信,说说两个孩子的近况,才让他没倒下去,不然他非得被那个逆子给气死!   见路昊然虽然风尘仆仆,但精气神尚好,轩辕明熙的愧疚少了一些。   军中留守的人都震惊了,他们军营里什么时候住了个公主!?   不过震惊归震惊,该烧热水的还得烧热水。   轩辕明熙洗了脸上的墨汁,又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才换上御林军带来的衣服,头发未干,她只简单的擦了擦,就随意的披在身侧。   天有些冷,又拿了披风给她披上,紫色羊绒披风,刚好及脚踝,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当是很暖和的,她却突然有些舍不得。   边关的风虽然凛冽,可到底是自由的。   在营帐外站了一会儿,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扬起一路尘土。   那人穿着银色盔甲,如同天兵神将,乘着绚烂的晚霞踏马而来,美好得不像话。   轩辕明熙笔直的站着,等着顾铮疾驰到面前。   隔着好几米远,顾铮拉了缰绳,翻身下马上前两步跪在地上:“臣顾铮。见过公主。”   他们之间只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他跪,她站,却好像隔了一片汪洋,怎么也到不了彼岸。   轩辕明熙静静地看着,忽的失笑。轻声道:“多谢将军这些时日的照顾,明熙往日一厢情愿的做了很多傻事,总是叫将军为难,在这里,给将军陪个不是,日后……”说到这里,轩辕明熙顿了顿,认真的看着这人的侧颜,见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半点柔情也没有,才怅然若失的继续道:“日后再也不会了。”   “臣非良人,公主当值得更好的人。”   这大约是他清醒时能对她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   他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人。   可在她心里,已经没有人比他更好了。   “看来将军首战已经告成,此番劫得粮草众多,恐怕外寇逼急了会反扑与我军拼个鱼死网破,昭月明日一早就与路国公回京,一路有御林军精锐护送。将军不必担心,可全心应战。”   她分析得条条有理,又自称‘昭月’,亲疏界限已然明了。   顾铮起身还要再说什么,轩辕明熙后退了两步:“战事为先,昭月就不打扰将军了。”说完转身匆匆离开。衣裙划出好看的弧度,有些薄凉。   顾铮下意识的抬了抬手,唇嗫嚅了两下,终究没说什么,转身上马带人去接应蒋洵。   第二日天微亮,轩辕明熙就坐上了马车。马车是从京城一路驾来的,里面铺着绵软的被子和柔顺的毛毯,轩辕明熙用脸在上面蹭了蹭,果然比军营里的被子要舒服千百倍,可心底好像缺了个洞,冷风直往里灌。却找不到有什么能填充上。   车夫的车赶得很好,基本没什么颠簸,回程也不急,马车走了三天多才到白鹭客栈。   马车刚停稳,客栈里就跑出两个小不点,嘴里欢快的喊着‘祖父’。   一听这声音,路昊然就翻身下了马,一左一右把俩小不点都抱起来。   路安然先看见轩辕明熙站在马车上,眼睛亮了亮,捏着自家祖父的嘴角问:“祖父,这个漂亮姐姐是谁?是小姑么?”   路昊然笑着解释:“不是,这是我们大律的昭月公主。”   陆慎闻声从路昊然身上下来,理理身上的衣服走到马车前,仰头,有模有样的行礼:“草民陆慎,见过公主姐姐。”   他年纪还小,又和路安然长得一样,性格却截然相反。看得轩辕明熙笑了笑,下车亲昵的摸摸他的脑袋:“慎儿好,叫我熙儿姐姐就可以了。”   “熙儿姐姐!”路安然脆生生的喊了一句,也从自家祖父身上溜下来,一点也不怕生的牵住轩辕明熙的手:“我听姨父说,沅姨是观月公主,你是昭月公主,那你和沅姨就是一家人喽,前两天沅姨生了个可漂亮的小妹妹,你快跟安安一起去看。”   “阿沅生了?”路昊然抓住关键词问,眉眼弯的更厉害,抱起陆慎跟着路安然一起走进去。   一进后院,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时不时能听到小孩子的呓语。   走过去一看,里面是个粉嫩嫩的小肉团,小小的一只,眉眼还没怎么长开,却把人的心都看软了。   轩辕明熙还好。只是对小不点很喜欢,可路昊然这样年纪的人一看见这样的小粉团,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刻笑眯眯的凑上去摸摸看看,像发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哎!住手!这可不是你孙女儿,给劳资撒开!”陆戟不满的说,这小粉团可是他给慎儿预定的孙媳妇儿,哪是别人能随便碰的?   国公爷这会儿也不管讲理不讲理了,对着小粉团直冒粉红泡泡,喜欢的不行。   路安然仰头对轩辕明熙控诉:“熙儿姐姐你看,祖父喜新厌旧!”   “噗!”   轩辕明熙被逗乐出声,陆璇回过神来,让路安然和陆慎去一边玩,拉着轩辕明熙上楼说话。   “顾铮什么时候发现你的身份的?”   “应该比我想象中的早。”轩辕明熙坦白回答,表情很平静,并不像来时那样让人看了难受。   陆璇捏捏她的手问:“放下了?”   轩辕明熙勾唇,却未回答。   其实是放不下的,只是开始学着把那些情绪藏起来都放在心里罢了。   “当年顾家,的确与淑贵妃有书信往来。狩猎叛乱也的确有参与其中,按律法,就算没有后来的事,其罪也当斩。”   这事,陆璇知道,顾铮怎么可能不知道?   轩辕明熙揽住陆璇的腰。靠在她的肩膀:“璇儿姐姐,他如果不知道这些,怎么会甘心再为皇室效命呢?”   他知道大义大局,所以他还能带兵打仗,保家卫国。   可很多事,不是明白知道就可以解决的。那毕竟是几十条活生生的人命。   轩辕明熙吸了口气,笑着说:“他能做到如今这样,已是不易,我也不想再让他为难了。”   他要顾全忠孝,总要牺牲掉一些东西。   她实在是爱惨了他,才会想要收敛自己的情绪,给他成全。   成全他,也成全自己。   陆璇听得难受起来,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轩辕明熙,气氛正悲伤,门被推开,男人端着一碗汤走进来。   一身粗布麻衣硬是被他穿出绫罗绸缎的感觉。脸上站着几道黑灰,看上去有些滑稽。   “过来喝汤。”   路少卿命令,陆璇眉头皱了起来,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那碗汤,好像那是什么难喝的东西。   “过来,我熬了三个时辰才熬出来的。”   路少卿再次命令。陆璇这才不甘不愿的过去,表情依旧苦闷得像个孩子。   见她实在不乐意,路少卿便搂着她的肩好声好气的劝说:“大夫说了,有身子的人就是要多喝点滋补的汤,对自己和孩子都好。”   轩辕明熙有些惊讶的看向陆璇的肚子,那里……又有宝宝了?   路少卿劝说了好一会儿。陆璇才勉勉强强的喝了那碗汤,刚喝完,路少卿就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酸梅。   这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好像早就做过了很多遍。   轩辕明熙看着,默默地退出房间,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最幸福的事。大抵就是少卿哥哥和璇儿姐姐那样吧。   彼此相爱,无论峥嵘还是平凡,都能相守在一起,过得有滋有味。   轩辕明熙走出客栈,站在门口看向来路,虽然明知道那人并不会来追他,却还是掩不住内心的期待。   总觉得,只要那人能来,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抛弃一切,生死相随。   然而,在客栈停留了三日,那人始终没有出现。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回京,一回宫,轩辕明熙就自觉地跪到太后宫里去了。   等轩辕黎来,看到的就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皇叔,熙儿这一路吃了好多苦头,皇叔你看,熙儿都瘦了好多了……”   轩辕黎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淡定的喝着茶没说话。   轩辕明熙又抱住太后的腰痛哭流涕:“母后,熙儿已经知错了,就罚熙儿替母后抄佛经怎么样?”   轩辕黎闻声笑了笑,那笑声笑得轩辕明熙头皮发麻,汗毛根根竖立起来。   皇叔这回不会真的生气想折磨死她吧?   “昨日前方来报,外寇已经投诚了。”   “是吗?那很好呀,我们大律又多了一个常胜将军。”轩辕明熙硬着头皮接话,不知道自家皇叔突然说这个有何用意。   “明年开春,外寇部落统领会来京受封,到时熙儿你准备一下。”   “……”   受封就受封,要她准备什么? ☆、第二百二十四章 做媒   第二年春分刚过,大律又一个年轻将军凯旋而归。   听说这位将军不过及冠,生得丰神俊朗,器宇不凡。   听说这位将军足智多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仅打得外寇落荒而逃。还劫得粮草上千!   仅仅只是听说这些传言,大律百姓都沸腾起来,大军快要抵京的前三日,京都裁缝铺、胭脂楼都挤满了人。   待嫁少女,深闺少妇,无一不精心妆扮,翘首以盼,如同盼着自己的如意郎君。   终于到了那日,城门口早早的就挤满了人。   大军整齐划一的走来,单单是那杀伐果决的气势,就足以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个穿着银甲白袍的小将由远及近,他的墨发与白袍翻飞纠缠,面上却是一片冷然,眼底闪着冷睿的光,及至跟前,小将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底气十足的沉声道:“臣顾铮,幸不辱皇命,大败外敌,不敢居功,但愿为黎民苍生鞠躬尽瘁!”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围观的人久久没回过神来,直到有人鼓掌,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爱卿年少有为。得之为我大律之幸,今晚朕已设宫宴,犒劳三军!”   听见这声音。众人连忙去看说话那人,那人生得明眸皓齿,眼眸澄澈,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和贵气,因为他身上穿着黑色绣莽龙披风,遮住了里面明黄色的便服,众人的目光又全被顾铮吸引,一时才没发现这里站着的竟然是他们的年轻帝王!   发现这一点的众人连忙跪了下去,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喊。方圆十里都能听见。   跟着一起回来的外寇部落代表听得心底大惊,这年轻帝王竟如此得民心,他们何以有自信能攻下大律?实在是太不明智了!还是早日投降的好啊。   轩辕麟又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这才一路浩浩荡荡的进了皇宫。   晚宴还没开始,不过并不妨碍百官的热情,顾铮刚走进去。一群人便涌了上来,道喜的道喜,巴结的巴结。全然不顾人家一身盔甲上满载风尘。   不少女眷也都陆续入席,一个个皆穿着华丽的衣裙,春分刚过,天气算不得暖和,可这些个姑娘好似不怕冷似的,穿的一个比一个轻薄,一个比一个活色生香,看得某些纨绔子弟眼睛都直了,偏偏顾铮连看都没看一眼。   姑娘们耳闻英名。就动了心,如今一见这小将比传言还要俊美几分,更是欢喜得不得了,想要结实一番,却又碍于姑娘家的矜持不敢上前,只能巴巴的看着自家父兄,希望能与心上人结成一段美好姻缘。   所以众人简单的寒暄完,就开始关心顾铮的人生大事了。   “顾将军,如今你已年少成名。威名远播,想来大律近年内不会再有战事,可有考虑过人生大事?”   这话一出,满座人的眼睛立刻变得锃亮,好像饥渴的野兽看到了垂涎已久的猎物。   顾铮唇角抽了抽,婉言道:“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顾铮年纪尚小,不曾考虑过男欢女爱之事。”   年纪尚小?   众大臣差点笑出声来,都及冠的人了。放眼京都,哪家公子少爷这个年纪身边没个红颜知己?纨绔点的,孩子都能走路了好么!   不过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百官也不能在腆着脸说要做媒,复又笑着问:“不知顾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暂时不想娶也没什么,先培养培养感情也不错呀。   顾铮被问得有些头疼。正要说话,蒋洵懒洋洋的挤了进来:“你们别白费心思了,我家小顾子是不会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姑娘的。”   顾铮:“……”   这货不会脑袋一抽说他喜欢男人吧?   众大臣:“……”   劳资都是给自家闺女谋姻缘,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姑娘?   在众人犀利的眼刀子下,蒋洵继续道:“我家小顾子喜欢面黑如碳,胸怀坦荡。最好嫁过人的姑娘。”   众大臣:“……”   卧槽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蠢货在这儿胡说八道!?顾将军怎么会喜欢那种人?   百官心里正吐槽着,一直拧眉不耐烦的顾铮却忽的展颜一笑,谦谦公子一般温声应了一句:“嗯。我喜欢这样的姑娘。”   “……”   众大臣卒!   在场其他姑娘一直竖着耳朵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一听见心上人这么奇葩的要求,顿时心碎了一地。   难道为了能嫁给他。要去把脸抹黑,再随便嫁一个人然后和离么?这代价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蒋洵一番话,挡退了大部分想要做媒的人。却没挡住自家远房舅舅。   蒋迹先前还在安排晚宴岗哨的事,这会儿忙完了才走过来,一看见顾铮,就自动忽略了自家这个远房侄子,和顾铮寒暄了两句就说:“老夫素来不爱做那乱点鸳鸯谱的事。”   蒋洵:“……”   从您老人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您要开始做您这素来不爱做的事了。   果然,下一句蒋迹就道:“前些年,老夫曾在街上看见一个孤女,老夫无子,便将她收在膝下做了徒弟,因是在秋冬之交的寒夜捡到她的,因而唤名寒秋雪,将军若是有意……”   蒋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蒋洵就炸毛一样跳起来:“没有!没有!说没有就没有!”   “……”   这货是鹦鹉么?   再说,问他话了吗,就在这儿叽叽喳喳。   消化了下情绪,蒋迹继续看向顾铮:“顾将军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品性自是不必说,男儿要征战沙场,身边总要有个能做伴的才行,寻常闺阁女子怎么配得上你,依老夫看,还是我家秋雪再合适不过。”   躺枪的一众寻常闺阁女子:“……”   原来这么多年琴棋书画都白学了,非要舞刀弄枪才配得上顾郎么?   蒋洵:“……”   合适毛线!不合适!   “秋雪这会儿就在殿外,将军若是有意,老夫这就……”   蒋迹话没说完,身边的蒋洵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嘴上还嚷嚷的叫着‘啾啾快跑’,然后就见他呈抛物线被人踹飞了。   满座惊愕,殿门口出现一个穿着御林军服装的人,朝众人露齿一笑:“诸位放心,刚刚那个妖孽已经被属下制服了。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公主病了   那人穿着御林军常服,身量却明显要娇小许多,柳眉杏眼,虽未施粉黛,但依然能看出是个秀丽佳人。   御林军中何时有女子了?   众人惊愕,却见蒋迹和蔼的朝那人招了招手道:“秋雪。过来,见过顾将军。”   “……”   于是众人就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垂涎已久的香饽饽‘嗖’的一下到了蒋大人的嘴边。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人家蒋大人三代为主,如今已是除了路国公和丞相以为,唯一的老臣。   这姑娘一看就是会武的,长得又好看,多适合和顾将军仗剑天涯啊。   寒秋雪走到顾铮面前,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属下见过将军。”   话音刚落,蒋洵胸口盯着一个鞋印又跑了进来,把寒秋雪挡在自己身后,冲顾铮挤眉弄眼:“已经见过了,快去吃你的东西。”   顾铮:“……”   如果不是在朝堂上,真的好想揍这货。   面无表情的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余光不经意瞥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溜进来。   春分不算热,晚上甚至有些冷,但这人裹着厚厚的棉袄,在一众清凉无比的姑娘中显得格外打眼。   顾铮一看见她就挪不开眼了,远远地都可以看见她被捂得红扑扑的脸庞,眼神有些迷离,也不知道是不是给热晕了。   好不容易坐下,轩辕明熙松了口气,然后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棉袄,还是觉得有些冷。   服侍她的宫女惜月担心的嘀咕:“公主,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叫太医看看?”   轩辕明熙吸吸鼻子,瓮声瓮气的回答:“不用,等这几天过了再说。”   没办法啊,谁让她家皇叔上次说了让她好好准备就再也不肯透露其他。   那什么部落统领她也没见过,而且听说那些外寇有很多诡异的风俗。她宁愿嫁给寻常百姓,也不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为了不让自家皇叔为难。就只能洗洗冷水澡装病了。   坐了一会儿,轩辕明熙觉得更冷了,哆嗦着说:“惜月,再给我那个暖炉来,好冷啊。”   “是,奴婢这就去。”   惜月说完走了,晚宴刚好开始,轩辕明熙脑袋嗡嗡的,根本不知道其他人说了些什么。   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抬头,就看见自家皇叔严肃的脸,轩辕明熙赶紧站起来:“皇叔可有吩咐?”   站起来之后。轩辕明熙脑袋清醒了些,抬头,就看见大殿中央站了十来个五大三粗的人。其实并不难看,只是长相比大律男子粗犷了些。   轩辕明熙揉揉眼睛,鼻子忽然有些痒。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喷出两管亮晶晶的鼻涕来。   “……”   大殿沉寂下来,只听见烛火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轩辕明熙的脸更烫了,这绝对是她此生最狼狈的时候,没有之一!   正尴尬得无地自容,站在大殿中央为首的男人轻笑了一声,走到轩辕明熙面前,一条腿跪下。以臣服的姿态从怀里拿出一块做工精良的方巾:“可爱的公主,你的子民向你献出象征忠诚和圣洁的方巾,从今以后,游牧部落将收起獠牙,如同绵羊一般依附大律,并进献我们身上的羊毛,以求得庇护。”   众大臣默,刚刚不是还想多争取点好处吗?这会儿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这么容易就投诚了?不会是看上咱们昭月公主了吧?   那可不行!就算要和亲。咱们大律的公主那也是要嫁给大国做皇妃或者皇后母仪天下的,一个游牧部落怎么配得上她?   当然,众大臣里面情绪最激动的就是某将军了,可怜那白玉盏硬生生被他捏成了碎片,眼神凶恶得好像要冲上去把那人撕成碎片。   轩辕明熙讷讷的接过方巾摁了鼻涕,晕乎乎的问了一句:“本公主觉得你好像比我大很多,我们不太合适。”   众大臣:“……”   这婚的确是要拒的,可也不是公主你这么草率就拒的呀!   “公主如此美丽动人,我等不敢宵想公主。只是公主与我族神女有三分神似,若是公主愿意,我部落男儿可任公主挑选。哪怕只是做公主的面首也深感荣幸。”   面首!?野史的确有过这样的风流韵事,可这是大律,就算是公主。那也没有养面首的!   “啪!”   顾铮拍桌站了起来,义正言辞的开口:“公主身份尊贵,当有人一心一意关心爱护她,怎会做出养面首这样的事?”   这话道出了在场多数大臣的心里话,大家纷纷点头赞同。   蒋洵是坐在顾铮旁边的,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皱眉:这小子一路上不是还在为那个矮挫黑闷闷不乐吗?怎么这会儿就变了心?   虽然能转移目标对顾铮来说是件好事,蒋洵心里还是有些别扭,说好的重情重义呢。没个两三年,你怎么就把人给抛之脑后了?   站了一会儿,轩辕明熙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了。连忙道:“本公主自是不会养面首,但若是有缘,自然也愿意与你们一族交好。毕竟如今我们都是大律人。”   这一番话算是识大体了,既没答应他们,也没把话说得绝对。   那部落统领满意了,老老实实的俯首称臣,退下坐好,轩辕明熙也摇摇晃晃的坐下,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然烧迷糊了。   “顾校尉领兵有功,足智多谋,封神威将军,官居三品,校尉府改为将军府,赐良田百亩,黄金白两……”   御前服侍的公公高声宣旨,这封赏合情合理,众人除了艳羡,并没有多少意外。   至于被封赏的人更是完全不在状态,目光游离,貌似在……发呆?   “将军,将军……”   宣旨的公公念完圣旨,久不见顾铮上前接旨,不得不小声轻唤。   顾铮哪里能听到他说话,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不倒翁似的轩辕明熙,满脑子都在想这该死的女人到底怎么回事?生病了吗?   “喂,让你接旨呢。”   蒋洵奇怪的捅捅顾铮的胳膊,下一刻顾铮就站了起来,脚下生风的冲到轩辕明熙身边,托着她的脑袋,好让她没撞到桌子上。   掌心一触到这人滚烫的额头,顾铮心头就是一紧,扭头高声道:“宣太医,公主病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关公馆   在一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顾铮直接把轩辕明熙抱到偏殿,他是外臣,不得入后宫。   太医很快来了,搭了脉,表情有些严肃,顾铮浑身的杀气更重,太医胡子抖了抖。斟酌着言辞:“公主受了风寒,应该已经烧了两日,情况有些凶险,还是先送她回宫,臣写个方子,由医女日夜好生照看着为宜。”   连太医都说有些凶险,那就不是一般的小病了。   顾铮抿唇,让人把轩辕明熙送回宫中,看着太医写了方子,自己动手抄了一遍就出宫去了。   出了宫门,没去别的地方,直奔关公馆,夜已经深了,这医馆却没像别处关着,反而留着一个小门,门口亮着一盏小灯,灯下挂着一个牌:急诊处。   顾铮抬脚走进去,里面的人正撑着下巴打盹,惊醒之后吓了一跳,见他脸色黑沉,结结巴巴的说:“钱……钱在柜子里,好汉拿去,饶命即可。”   “……”   这都是什么事?   顾铮没理,直接挑帘进了内室,内室是一个大通房,用帘子隔开成十多个狭窄的空间,仅供放一张一人宽的床板,照旧亮着一盏小灯,灯罩更厚实,只有极为浅淡的烛光,灯下的牌子上写着:住院部,顾铮随意的扫了一眼,里面正躺着七八个病人。   穿过住院部再往里面走,是一个长廊,长廊尽处是一个厢房,门口亮着灯。柱子上写着:值班室。   推开门进去,里面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人,听见他进门的动静,屋里的人也没动。只懒懒的掀眸,哼哼一声:“关云修,滚出去!”   顾铮对这样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从人堆了找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拎出来,整个过程中少年都没睁眼,是累极了的表现。   往外走了两步,顾铮淡淡的开口:“帮我个忙,明天给你的医馆找十个大夫。”   “真的?”   少年嘟囔着问,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才勉强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这人立刻跳起来勾住他的肩:“哥们儿,你竟然没有缺胳膊少腿就回来了。我还给你留了一个VIP床位时刻准备着帮你做手术呢。”   “……”   这人是有多见不得他好?   幸好这些年早就习惯了这人的疯言疯语,顾铮把自己抄的药方拿给关云修:“你看看这个药方有没有问题。”   关云修:“……”   虽然听说有望闻问切、悬丝把脉,但人家好歹有个病人啊,哪有这样凭空让他看药方的?   “这我哪看得出来有问题没有。你丫是故意找茬么?”关云修看也没看那病方,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八卦的问:“谁病了?”   “没谁。”   顾铮说着要拿回药方,关云修动作更快。直接塞自己怀里,痞气十足的警告:“小爷两天两夜没睡,你把劳资喊起来就这么打发了?我告诉你,最近伤风感冒头痛脑热的人多了去了。要是不好好治理,指不定要出大事,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顾铮握了握拳,谨慎的开口:“是瘟疫么?”   “没那么严重,就是流行感冒而已,不过处理不好照样会死人的。”关云修懒洋洋的说,琢磨着这两天可以再多做点口罩卖出去,这样药房的亏损又可以减少一些,加上宰顾铮一顿,那些大夫伙计的工资应该有着落了。   “那你明天和我进宫一趟。”   “进宫?做什么?”   关云修紧张兮兮的问,他最不想的就是进宫了,那些达官贵人。矫情就不说了,还动不动就喊什么‘治不好我要你陪葬’的话。   真心无语啊,人各有命,治不好就治不好,关他毛事?自己要生病,还怪大夫没本事喽?   在他生活的年代,有那么先进的科技,还是要死人,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况   而且,能让顾铮亲自来的,对他来说肯定是很重要的人,要是真不小心嗝屁了。以这人暴躁的脾气,不得分分钟弄死他?   想到这儿,关云修赶紧把怀里的药房拿出来看了几遍,还好还好,只是一般治感冒的药,不是什么绝症。   顾铮已经对关云修那千变万化的脸色免疫,也不去探究这人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句:“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会保你平安。”   “……”   你丫难道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最不安全的因素么?   不过这话关云修没说出来,毕竟这人算得上是这个药房的半个股东,搭了不少钱进去。这会儿人家关心的人生病了,他于情于理都得好好帮人治病。   找了个干净房间给顾铮休息,关云修刚想凑合一下,伙计就跑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有……有个病人很像急性阑尾炎。”   骂了句‘靠’,关云修直接撒丫子冲出去,没办法,在这种环境下。一个小小的手术,如果动作慢些,也会要人命。   外面闹腾起来,没一会儿,他睡的房间对面,亮起了大灯笼,灯笼下‘手术室’三个字安静的亮着。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把污水倒出来。   这样的场景在这里很常见。哪怕年三十也是有的。   药房一直亏损,他也知道,以关云修那见人就收的作风,没把药房亏得倒贴别人。他觉得已经很幸运了。   顾铮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这一生是注定要与杀戮为伴的,可关云修,却是救死扶伤的典范。他们明明是两个极端,可看起来关系并不算糟糕,甚至算得上融洽。   他用杀戮换来的功名荣辱资助关云修去济世救人,好像通过这样的方式。他也获得了救赎。   大约站了两个时辰,关云修才一脸虚脱的出来,简单交待了一下术后休养的事,一头栽倒在地上。   顾铮连忙上前,探了下他的鼻息,失笑,幸好,只是累得睡着了。   关云修这一觉睡得很死,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睁开眼愣了半晌,诈尸一样跳起来:“我去,这是哪儿?劫财还是劫色?”   吼完,方觉不对,屋里一群人直勾勾的盯着他,不远处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   我去!顾铮他丫敢不敢再凶残一点?居然趁他睡着了把他弄进了宫! ☆、第二百二十七章 招亲   “过去看一下。”   顾铮站在门口温声说。   他如今站在这里,已是极不合规矩。   可昨晚之后,轩辕明熙到现在一直在昏迷,高烧一直不退,他没办法顾虑那么多。   那些祖制陈规,于他而言,早已形同虚设。   这么多人看着,关云修也不能冲上去咬顾铮一口,而且这毕竟是在宫里,他还得靠顾铮才能出宫呢。   想清楚利弊,关云修走到轩辕明熙床边坐下,床帐是放下的。立刻有宫人搭了一条轻薄的纱巾放在轩辕明熙手腕上,让关云修号脉。   对于这种矫情的做法,关云修咬咬牙也就忍了。   这几年,他在药房。除了让药房其他大夫接受他的一些想法,也对中医进行了深入了解,把脉这种事,难不住他。   认真地把着脉,偏偏耳边还有人不停的嘀咕:“老夫在太医院这么多年,从没出过乱子,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公主千金贵体。怎么能让他看呢?”   “就是就是,顾将军也太草率了!”   “……”   草率你妹啊草率!   起床气很大的关博士忍无可忍,最终还是扭头冲这群嘀咕得老头吼了句:“你们这群老顽固,自己半截身子埋土里,临死还想医死个公主陪葬是不是?”   “……”   一群德高望重的太医被这一声吼气得脸青了白白了黑,颤抖着手指着挂云修,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下总算是安静了些,关云修把完脉,又拿过轩辕明熙喝过的药渣看了看,然后脸黑得比那些太医还厉害。   “这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伤风感冒,就是公主,那也是人,你们往这里面加这么多补药是要补死她么?是不是宫里但凡有人生个病,不开个十全大补汤,你们都觉得拉低了他们的身份?”   关云修质问,一群老头吹胡子瞪眼,却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关云修说的。   关云修气得差点笑出声,也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又要怎么做了,冲着一个宫人就说:“就你。出宫去关公馆拿三副感冒药回来,每天熬一副给你家公主喝,晚上盖好被子,最多三天。她就没事了。”   “这……”   那宫人为难的看向顾铮,宫里的用药都是要经过严格的检查的,况且关云修说的话还有些奇奇怪怪。   “去拿吧,有什么事,我担着。”   顾铮放了话,那宫人跑得飞快,一群老头还想再说什么,被顾铮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好嘛,反正有什么事有神威将军担着,他们怕什么。   看着轩辕明熙喝了药,顾铮才带着关云修离开,快到宫门口时。远远地就看见蒋洵和一御林军缠斗在一起,还嬉皮笑脸的说着话。   “啾啾,你有没有发现我武功长进了不少?”   “……”   何止是不少,他现在分明是在把人逗着玩!   寒秋雪不说话。一个劲的拿剑砍他,那架势恨不得在他身上捅几个窟窿出来。   关云修看了一眼就躲到顾铮背后,以免被误伤,却又兴致勃勃越过顾铮的肩膀看热闹。同时不忘八卦:“他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   顾铮:“……”   深仇大恨应该没有,大约是某只蠢货自己找死吧。   话音刚落,某只蠢货就被狠狠地一脚踹在地上。   寒秋雪转身朝顾铮行了个礼,淡淡的说:“让顾将军看笑话了。”   蒋洵捂着胸口起身。一脸痛苦的趴在人家肩头:“啾啾,你以前不会对我下这么重的手的,我们的兄弟情呢?”   寒秋雪唇角抽了抽,咬牙切齿的说:“你以前也没这么欠抽。”说完又加了一句:“以后不许叫我啾啾。”   “那我叫你什么?秋雪兄?”   “……”   寒秋雪踩了蒋洵一脚走了,蒋洵抱着脚在原地跳了一会儿,一脸无辜的看着顾铮和关云修:“我刚刚说错什么话了么?”   “……”   你丫就没说对过一句!   等这阵痛过了,蒋洵又没心没肺的拉着顾铮和关云修去酒楼吃饭。   这次凯旋,不仅是顾铮。蒋洵作为功臣之一,也收到不少封赏,自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   上了酒楼雅间,蒋洵很是大方的点了一大桌菜。正琢磨着要不要叫人进来唱歌小曲儿什么的,楼下沸腾了。   蒋洵连忙推开窗户往下看,似乎是有人在贴什么告示,蒋洵也懒得下楼,吹了声口哨,有人抬头望来,他丢了一锭碎银下去:“诺,告示上写的什么,给爷念念。”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那人收好铜板,认认真真的念告示:“昭月公主年满十六,至今未觅得如意郎君。特此公告,大律凡年满十八,且品貌俱佳的未婚男子,皆可从今日起去宫门口面试。文试武试分开,若有文武双全者最好!若为驸马,赐公主府一座,良田千亩为嫁妆!”   告示旁边还贴了一张大大的肖像,不是轩辕明熙还能有谁?   画像应该是这两天画的,画上的人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眉间一抹微皱,略显病态,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不由自主的生出怜惜之情。   “哟,这小公主长得不赖啊。”   有人笑着说。声音猥琐,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围观的人戏谑:“朱公子,你得了吧,人家是公主,可不是什么可以任你欺负的姑娘,你可积点德吧。”   那位朱公子长得还有些模样,满不在乎的说:“这告示上要求品貌俱佳,且未婚,本公子哪点不符合这告示上的要求了?”   众人纷纷叹息,这人的确没娶亲,可仗着家里有点钱,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了。品貌俱佳,他哪里有品性可言?   这朱公子可不管这些,带着身后的小厮就去裁缝铺制衣裳,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不知道这小公主在床上的滋味可好。   等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公子走了,蒋洵又丢了一锭碎银给刚刚念告示那人:“给爷说说,那个朱公子是何方神圣?”   那人得了银子,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些,连忙小跑上楼进了雅间,将那朱公子做过的下流事都说了个遍。   刚说完,身边一直坐着的人突然就从窗户跳了下去,吓得说话的人心都要跳出来了。   蒋洵也是没料到顾铮动作这么快。靠着窗怒吼:“你丫干嘛去!?”   顾铮头也没回,冷冷的回了一句:“揍人!”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准备耗掉她多少个四年   当晚,这位朱公子住进了关公馆的重症监护室。   本来只是断了几根肋骨的朱公子,硬生生被说成危在旦夕,急得朱家一个劲的砸钱,钱不是问题,只要把人救回来就行。   于是,背后有某将军撑腰的关云修,就大刀阔斧的开始‘精心治疗’了。   住院部小了些,干脆让朱家捐几间房出来吧。也算是做做善事。   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坑的朱公子,只能躺在床上任人宰割了。   第二日一大早,赶早朝的文武百官发现。还有比他们更早的人,在宫门口排起了长队,里面不乏一些熟面孔。   “咦,这不是宰相家的两位公子么?还真是玉树临风啊。”   听到赞扬的宰相笑着摸摸胡须,那是,他家俩小子。可是文武双全,做驸马,绰绰有余!   已经拿到号的俩公子走到这边来行礼打招呼:“父亲,各位大人好。”   两人皆儒雅有礼,容貌也算百里挑一,其他大臣看着都纷纷点头,只差冲宰相贺喜了。   这两位公子,其中定有一个是可以选上的,不管是谁,那都是宰相家的喜事。   站在一边的顾铮脸色却是难看到了极点,浑身都散发着‘劳资很不爽’的气场。   因为之前被路少卿扔进军营一段时间,这两位公子和顾铮也有点交情,加上顾铮又刚从战场回来,两人不禁对顾铮生出敬佩之情。   所以,即便看出顾铮此刻心情不好。两人还是上前打招呼:“顾兄凯旋而归,我兄弟二人还未有机会给顾兄道喜,不如今日由我二人做东。请顾兄到醉仙居吃个便饭?”   顾铮本就不喜欢这种饭局,这会儿看见这两人就更不顺眼了。   想了想,顾铮黑着脸开口:“我记得薛大少曾有过心仪的女子,今日怎么也来凑这热闹?这驸马的吸引力就这么大?”   被戳到伤处,薛大少眼神一暗,薛二少连忙解释:“母亲一直不同意这桩婚事,拖了两年,那女子前些日子已经另择良人,顾兄就莫要揭我大哥痛处了。”   哼!心里装着别的女子。还来求娶公主,这可是欺君大罪!   顾铮心底冷笑,面上却是没有显露出来。又看着薛二少道:“二少不是立志要享齐人之福,若是娶了公主,恐怕是再难纳妾吧。”   一听这话。薛二少也苦了脸,这顾兄说话好生刁钻,像是故意戳人伤口一般。   “顾兄莫要笑话我了。父母之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日后公主与我恩爱,想必也不会介意与人共侍一夫吧。”   呵呵!   不介意才怪!还未成亲就想着纳妾的人,除非瞎了眼才会与你恩爱!   在心底数落够了,顾铮微微一笑:“早朝快开始了,二位先回去吧。近日可能不得空,等有时间了,顾铮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说完就大步离开。可怜宰相家的两位公子还巴巴的觉得,这神威将军是个好人,值得深交。   下了早朝,这个好人就厚着脸皮留在宫中。   轩辕麟还小,且国事繁重,所以轩辕明熙的婚事都是轩辕黎一手操办。   此刻轩辕黎就拿着今天一早报名的花名册翻看,至于顾铮这么有存在感的存在,他直接忽略不计,只和在旁边服侍的宫人讨论。   “本王瞧着这宰相家的大公子不错。”   宫人听了立刻乐滋滋的附和:“郡王殿下说得是。这宰相家的大公子学富五车,为人温文儒雅,若是招为驸马。定能和公主琴瑟和鸣。”   “不行!”顾铮突兀的开口,在宫人诧异的目光下继续道:“他心仪有夫之妇,行为不端。”   无辜躺枪的薛大少:“……”   明明是我心仪在先,她嫁在后,为什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我心仪有夫之妇了?这分明有着天壤之别,不要乱说好吗!   刚刚搭话的宫人也吓得一抖,连忙解释:“奴才……奴才久居宫中,对……对此事毫不知情,求殿下恕罪!”   轩辕黎轻飘飘的看了顾铮一眼。没说什么,继续看花名册,隔了会儿沉吟出声:“这宰相家的二公子似乎也不错,本王记得去年武试,他还进了前十,有这样的身家背景,与熙儿倒也算得上相配。”   有了刚刚的教训,宫人也不敢随便搭话了,闭着嘴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只是用眼神去瞅顾铮,看他这次又要说什么。   “这二公子的确不错,只是三心二意。沉迷美色,恐怕不好。”   躺枪二少:“……”   我只是想纳妾而已,并没有要沉迷美色的意思好吗!如果真的夫妻恩爱,纳不纳妾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轩辕黎这次连头也没抬,索性拿笔在上面勾画出十来个名字,然后把折子交给那宫人:“这些被我圈中名字的。都去好好查查,查完尽快告诉本王。”   “是!”   宫人走了,顾铮却还稳坐如山,轩辕黎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疑惑的问:“顾将军怎么还不走,可还有事?”   明知轩辕黎是故意晾着他,顾铮却是半点火气都没有,站起身诚恳的说:“如今皇室之中只有昭月公主一位公主,先帝生前最为疼爱公主,臣以为,公主的婚事,当慎重为上。”   轩辕黎放下茶杯,食指轻轻敲击桌面,似笑非笑的问:“顾将军觉得本王对熙儿的婚事不够慎重?”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当为公主选个两情相悦的夫婿才好。”   两情相悦?   轩辕黎笑了笑,也不绕圈子,直白的问:“本王知道熙儿心悦于你,可你会娶她吗?”   没料到轩辕黎会直接这么问,顾铮哽住。   那一句‘不会’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却没能说出口。   时隔五年,他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坚定又果决的拒婚了。   人非草木,就算是块石头,四年时间,也足够被捂热。   沉默许久,顾铮只干巴巴的憋出一句:“公主年纪尚小。”   十六岁,的确不算很大。   轩辕黎点头,却又毫不留情的追问:“熙儿的确还小,那顾将军是打算这样耗掉她多少个四年?”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进宫选驸马   准备耗费掉她多少个四年?   顾铮从没这样想过。   他以为这些年,他的拒绝已经做得够明显,他以为她那样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是坚持不下来的。   可意外的是,她坚持得很好,好到,连他都忍不住动摇,忍不住想要抛开被灭门的恨,不管不顾的和她在一起。   顾铮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轩辕黎起身走到顾铮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顾将军一战成名。想必如今京都女子大都想嫁你为妻,将军不缺红颜知己,至于熙儿,除了她自己。其实也没人认为她此生就非你不可。”   他有很多选择的余地,她也有,只是她一直视而不见罢了。   “大律儿郎不计其数,诚如将军所言,熙儿还小,慢慢找,总会找到一个会一辈子对她好的人。”   轩辕黎说完这句话,顾铮心头震了一下。是啊,那个一直追在他身后的女子,只要她愿意去找,总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不如意的,只会是他而已。   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抿唇沉默许久,顾铮嗫嚅了下唇,刚要说话,婴儿清脆的啼哭突兀的响起,然后一道鲜红色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轩辕黎的眸子瞬间柔软下去,上前接过粉嘟嘟的小肉团抱进怀里,轻轻拍着肉团的背。   “吵到你了?”   轩辕黎温声问,连楚揉揉眉心,语气有些不耐:“我已经养了快半年了,身子早养好了,给我令牌,我要出宫!”   轩辕黎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把孩子还给连楚:“孩子还没断奶,你要出宫?”   连楚:“……”   这男人之前一直拿攻打苗疆来威胁她,现在她嫁也嫁了。孩子也生了,他还要怎样?   孩子哭得厉害,连楚实在狠不下心把孩子推开,只得抱着孩子温声软语的哄着。   不想再听她说要出宫的话。轩辕黎直接拉着顾铮离开,还堂而皇之的说有正事要处理。   一走出去,轩辕黎的脸就沉了下来,成亲四年,孩子都半岁了,那女人还想着要离开,他对她难道还不够好?   察觉到轩辕黎的情绪变化,顾铮很有眼力见的告退,刚走出去,不其然又看到一个人,转身要走,那人急急地跑过来拦在他面前。   “顾铮。你躲着我做什么?”连翘气呼呼的问,褪去少女的稚嫩,她看起来又美好了许多。   顾铮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淡淡的问:“有事么?”眼神落在她身后的空地上。却并不看她。   这人,敢不敢再刻意一点?   连翘气得不行,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有事!我这几天都在等你!”   “请说。”   “……”   “如果还没考虑好该怎么说,那就改日吧。”顾铮说完要走。连翘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与此同时,顾铮突然伸手推了一把,连翘被推得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手掌被青石板磨破了皮,很疼。却不及心底的痛。   “顾铮!你就这样讨厌我?”   连翘红着眼问,有些狼狈。   她为什么就不行啊?   只是晚了一步认识他而已,明明他也说过不会娶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呢?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地成为那个人的影子了。   连自己她都可以为他放弃,他为什么就不能多看她一眼?   顾铮凉凉的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的开口:“原本,是不讨厌的。”   原本是不讨厌的,那就是后来讨厌了?   因为她用了苗疆的秘术想要摄他心魄。所以讨厌她了?   那手段在他眼底一定卑劣又可笑吧。   连翘忍不住笑出声,笑着笑着流下泪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很快便消失不见。   笑了一会儿。连翘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拍拍衣裙上的灰尘,擦干眼泪,一步步走到顾铮面前,抬手理理鬓发,轻灵的问:“那一夜的事,你不记得了吧?”   顾铮的眼眸陡然带了杀气,黑沉沉的挟裹着血腥呼啸而来,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只要连翘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杀了她!   连翘看得心头一颤。却没有退缩,反而勾唇笑了笑。   “顾铮,其实那晚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杀气消减不少,顾铮冷冰冰的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连翘被这眼神刺得心头一痛,舔舔唇笑得更甚:“对于一个中了秘术还能喊着别人名字的人,我的心还没那么大,把身子交给你,未免太吃亏。”   连翘原以为说出这件事,自己会难过,然而真的说出来,反而轻松了许多。   就这样吧,既然原本就不属于自己,一直这样强求又有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突然想告诉我真相?”   顾铮问,眼底还有些不信任。   连翘耸耸肩,歪头俏皮的笑:“如果不是你刻意躲着我。也许,我会有机会早点告诉你。”   连翘说完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哦,对了,听说苗疆又有来使即将抵京,这一次,要么是献美人给你,要么就是求娶那位公主,似乎会有一场好戏可看呢。”   “……”   顾铮面无表情的看着连翘走远,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继续往前走,表情依然冷冰冰的,唇角却弯起细小的弧度。   心跳比平常要快一些。他……在高兴什么?   这种高兴持续到出宫看见蒋洵戛然而止。   “小顾子你终于回来了,看看我这套新衣裳怎么样?”   蒋洵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身上穿着一件锦灰色长衫,衣服用料轻薄。做工精细,袖口和衣襟都用浅绿色的线绣着竹叶,只要他不说话,看起来还有几分俊逸。   顾铮看了眼站在后面,穿着常服的寒秋雪,难得配合的说了句:“挺好看的。”   蒋洵立刻得意起来,显摆道:“这可是啾啾给我做的,当然好看了。明天小爷进宫选驸马,一定艳杀四方!”   脚下的步子一顿,顾铮抓住蒋洵问:“你明天要做什么?”   “进宫选驸马呀,有问题吗?” ☆、第二百三十章 拜祭   有问题吗?问题大了去了!   顾铮挑眉看了眼寒秋雪,她眼眸微垂,走到蒋洵面前,低声道:“我看这衣服还有一处不好,先给我拿去再改改。”   “哪里有不对,我瞧着挺好的呀。”   蒋洵把衣服扯开,转了一圈疑惑的问,寒秋雪没理他,直接扯着衣领就把衣服给扒了下来。   蒋洵虽然迟钝,但也感觉到她这动作并不温柔,连忙抓着衣服不放,可怜兮兮的说:“啾啾。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衣服,可别弄坏了。”   寒秋雪一点点掰开蒋洵的手,勾唇一笑:“放心,我一定帮你好……好……改。”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格外重。生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蒋洵本能的抖抖肩,想要把衣服拿回来,寒秋雪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刚刚还神采奕奕的人,表情落寞下来,蹲在地上画圈圈,过了一会儿抬头眼巴巴的看着顾铮:“小顾子,你说啾啾还会把衣服送我吗?”   呵呵!   顾铮冷笑,毫不留情的回答:“她估计给狗穿都不会再给你了吧。”   穿着别的姑娘亲手给他做的衣服去选驸马。这人到底有没有长脑子?   蒋洵:“……”   为什么我突然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深深地恶意?难道他们都在嫉妒小爷的美貌与才华?   “你为什么想要求娶公主?”   顾铮沉默了一会儿问,伸手揉揉眉心,有些头疼,这货怎么也来凑热闹?   蒋洵还沉浸在自己的新衣服没了的哀痛之中。闷闷的回答:“因为我符合条件啊,皇榜都贴出来了,为什么不去?”   顾铮:“……”   那是皇榜,又不是军令!谁强制要求你去了么!?   “你喜欢公主吗?”   “啊?”蒋洵茫然,在顾铮吃人的目光中认真回想了一下那天晚宴轩辕明熙的模样,结合皇榜上的画像,中肯的回答:“公主长得蛮好看的,应该会喜欢吧。”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应该会喜欢算什么?   顾铮要被蒋洵的回答给气死了,却还是压着怒气问:“你心里就没喜欢过人?”   “没有啊,一直练武,没机会认识什么姑娘。”蒋洵一脸遗憾的说,顾铮都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不喜欢寒秋雪?”   “什么呀,啾啾是我好哥们儿,我怎么会……”   “可她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你真不喜欢?正好那天蒋大人要替我牵红线,正好我……”   “好个屁!你丫这么快就忘记那个矮挫黑要移情别恋!?”   蒋洵跳起来指着顾铮的鼻子破口大骂,激动得好像顾铮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   顾铮眼角抽了抽,实在无法忽视‘矮挫黑’这个称呼。   努力消化了半天。顾铮幽幽的开口:“明天你要是敢进宫选驸马,我立马就上蒋府提亲去。”十足的威胁。   “你丫卑鄙!无耻!花心大萝卜!”   蒋洵瞪着眼睛大骂,顾铮看也没看他,扭头朝门外喊:“管家,去备礼……”   话音未落,蒋洵就嗷嗷一嗓子跑了出去。   “啾啾,你不能嫁给这个伪君子啊……”   顾铮:“……”   “大人,请问要备些什么?”管家小跑进来,恭敬的问。   顾铮沉默,起身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天空,半晌才开口:“准备些香烛。去顾家老宅看看。”   “是。”   管家应着退下,顾铮仍旧站在原地没动,眼神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一个时辰后。顾家老宅。   已是黄昏,顾铮直接翻墙进来的,熟门熟路的来到顾家祠堂,和其他地方的破败相比。这里十分干净,推门进去,几十个牌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前面桌案上。香火常年不灭,一看就是有人在专门打扫。   唇角微勾,顾铮上前,跪在蒲团上。然后开始点香烛。   “爹,娘,各位顾家的列祖列宗,不肖子孙顾铮回来了。”   说完这话,顾铮把香烛插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孩儿今年已经二十了,京中有不少人想要给孩子说媒,若是娘在。定会在众多名门贵女中,为孩儿挑一个最好的妻子。但孩儿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从孩儿第一次看见她,就喜欢上了,因为顾家灭门之仇,孩儿把她也给恨上了。”   说到这里,顾铮低低的笑了一声,他向来自诩恩怨分明,其实也会迁怒无辜呢。   “孩儿花了四年的时间想要忘记她,可直到今天孩儿才发现,那个人,早就在孩儿心底扎了根。越压抑只会记得越深。孩儿忘不掉她,也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他人。”   顾铮的脸色严肃起来,背也越发挺直,郑重而缓慢的开口说:“顾家的仇。孩儿会铭记于心,一刻也不忘记,但那些并不是她该承受的,孩儿已经耗费了她四年,今后,孩儿不想再让她一个人苦苦挣扎。孩儿不孝,若是有朝一日,孩儿战死沙场。下了地府,任由顾家列祖列宗责罚!孩儿绝无怨言!”   顾铮说着,又磕了一个头,额头与青石地板相触,发出一声闷响,重重的砸在顾铮心底。   再抬头,顾铮眼底多了一分柔情和明媚,从怀里拿出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娘,您向来最疼铮儿,这是您留给铮儿最后的念想,铮儿如今想做主送给她,娘若是不同意。就让这玉镯碎裂,娘若是同意,儿子今年便带她一起来见您。”   顾铮说完安静的等着,那玉镯发出莹润的光芒。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并无半点异样。   许久,顾铮才勾唇笑起,开怀得像个孩子:“多谢娘。”   又在祠堂待了半个时辰,顾铮才从里面出来,走了没两步,撞上一人,那人吓了一跳。转身要跑,被顾铮抓住:“你是负责打扫祠堂的人?”   “是是是,我也是受贵人所托,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哆哆嗦嗦的解释。顾铮知道私自祭祀乱臣贼子是重罪,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这家的少爷,别怕。”   “咦?顾少爷?你咋没和那位姑娘一起?”   “雇你的姑娘今天来过?”   “对呀,大约一个时辰前坐马车走了,好像要出远门。” ☆、第二百三十一章 想娶她   出远门?   顾铮心底一紧,那人该不会是想要离宫出走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立刻盘踞在他脑海,连正常的思考都无法进行。   “马车往哪个方向去了?”   顾铮提着那人翻墙出去,站在巷子口问,那人见顾铮脸色陡然黑了下去,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指着城门的方向回答:“看样子应该是出城去了吧。”   出城?她有出城令?难道是经过北郡王默许的?   顾铮松开那人,不管不顾的向前追去。某种深重的恐惧漫上心头。   不可以!   怎么能在他下定决心抽身离去?   不是刚张贴了皇榜要选驸马吗?不是说了放下吗?为什么还要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去?   无数疑问钻进脑海,顾铮才发现,自己的心早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原来那些被他克制压抑的感情。早已深入骨髓,如同呼吸一样存在。   所以才会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心痛难忍。   一路追到城门口,守城的士兵刚要关门,看见是他,迎上来:“顾将军行色匆匆。可是有要事在身?”   “刚刚是不是有一辆马车出城了?里面坐的可是昭月公主?”顾铮急切的问,守城士兵讷讷的点头:“的确是公主出城了,有什么问题吗?”   “公主可说过去哪儿?”   “好像是要去城外的普陀寺。”   去寺里?顾铮微愣。随即脑海里浮现出轩辕明熙自愿削发为尼的场景,胸口被灼烧得生疼。   “给我找匹马,我要出城。”   “啊?是!”   原本没有出城凭证是不能出城的,可出于对年轻将军的崇拜,那士兵还是循了私。   顾铮一上马就狠狠地抽了马鞭,看着那一路扬起的尘土,守城士兵一脸懵逼。   太后寿诞快到了,公主就是出城去帮他抄经诵佛几日,顾将军激动成这样做什么?   激动的顾将军完全没有想过这些,只希望这马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刚看清楚自己的心,会努力弥补那四年给她的伤害,会爱护她一辈子。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一路快马加鞭,顾铮在山脚堵住了轩辕明熙。   彼时宫人刚掀开车帘,轩辕明熙才从马车里走出来准备下车。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吓得惊呼一声。   护送公主出城的护卫也是虎躯一震,卧槽,竟然有人这么大胆敢对公主无礼!   个个都拔了刀将马车团团围住,声音洪亮的开口:“大胆贼人,快放开公主!”   哪知那‘贼人’直接把他们的话当做耳旁风,不仅没放开轩辕明熙,反而抱得更紧了。   “……”   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众护卫相互看了看。刚要动手,就听见自家公主的声音:“别动手,这是神威将军。”   哈?神威将军?   众人傻眼。就看见将军大人抱着公主不撒手,只一个劲的低喃:“不要走。”   “顾将军,请你先放开我。”   轩辕明熙还有些懵。不知道顾铮怎么突然情绪这么激动,但这么多人看着,她总不能一直让他这么抱着。   发皇榜招驸马的事。她一开始并不知情,可既然皇榜已经发下去了,她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嫁。而不是再和顾铮纠缠不清。   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听见轩辕明熙的话,顾铮心凉了些。   原来被人拒绝的滋味是这样的,这四年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熙儿,留下来。”   “……”   她又不是要远走他乡,这人干嘛这样紧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顾将军,我……”   轩辕明熙正准备解释,被顾铮一句话打断:“我会进宫选驸马。”   他说什么?他要进宫选驸马?   他……要娶她?   为什么突然想要娶她?   她努力了四年都不行,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是不是皇叔跟你说过什么了?”   轩辕明熙迟疑的问,顾铮一滞,然后点了点头。   轩辕明熙忽然就想笑了,她知道公主这个身份对自己是有利有弊的,她因为这个身份无法走进顾铮心里,也可以利用这个身份将顾铮绑在自己身边。   她从来都知道。如果她真的想要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那办法,她从来都不耻罢了。   只是没想到最后。皇叔还是用皇室的身份去压他,让他不得不屈从。   这样的婚姻要来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徒增怨偶而已。   “顾将军,我已经想通了,如果是皇叔用什么要挟了你,你放心,等我回宫之后。我自会向他说清楚,你大可不必为难自己,我……唔!”   轩辕明熙话没说完,就被顾铮堵住了唇。   周围还有这么多人,他竟然吻了她!   轩辕明熙的脸‘轰’的一下烧起来,然后拼命挣扎起来。   明明就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吻她,为什么还要向皇叔低头?   这不是她要的顾铮,不是她要的一生一世!   尝到咸湿的泪珠。顾铮动作顿了顿,哭笑不得的看着轩辕明熙:“不是为难,不是要挟。只是顾铮,想娶你。”   只是顾铮,想娶你。   这一句话让轩辕明熙的心颤了颤,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你不是真的顾铮,你是假冒他的,他才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顾铮:“……”   上哪儿去找伪装技术这么好的人?   众护卫:“……”   公主。这位顾将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倒是给句准话呀?万一真是假的,那我们回去不都得被王爷砍了脑袋?   “以前是我不对,以为……我会好好待你的。”顾铮哑着声音说。只觉得眼前这人哭得他心都要揪在一起了。   果然,是没办法看着她嫁给别人啊。   哭了一会儿,轩辕明熙又泪眼朦胧的看着顾铮:“你是不是被皇婶下了迷魂汤?我听说他们苗疆有很多秘术,可以让一个人爱上他之前根本不喜欢的人。”   提到苗疆秘术,顾铮的脸黑了下来,气咻咻的回了一句:“没有!”   没有苗疆秘术,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外力干扰,只是他想娶她。   “跟我回去。”   顾铮拉了马缰绳,准备亲自赶车,轩辕明熙抽抽噎噎的回答:“不,我要去寺里。”   “……”   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她为什么还要坚持去寺里? ☆、第二百三十二章 得偿所愿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跟我回去。”   顾铮硬邦邦的开口,压下心底那丝紧张和不安。   轩辕明熙瘪了瘪嘴,心里嘀咕了一句:你还不是我的夫呢。   看见她的神色,顾铮沉声问:“你不愿嫁我为妻?”   轩辕明熙多委屈啊。   她好歹也是被自家父皇捧在手心里十几年的公主,放下所有的骄傲和面子,追着他跑了四年,京都多少人看她笑话啊?   她不是记恨这人拒绝自己那么多次。也不是矫情,就是觉得这一切发生的有点不真实,好像一场梦。只要她伸手去碰,就会碎裂开来。   她怕这人给了她这样美好的许诺,却在这许诺背后藏了把寒光四射的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捅进她的心窝。   她从小就怕疼啊,尤其是在顾铮手底受过那么多伤。   突然从天上砸了馅饼下来说他要娶她,她不得不多长个心眼。要是成亲当日,新郎跑了怎么办?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信我?”   顾铮耐着性子问,轩辕明熙抬眼看他。哭得红彤彤的眼底还有一丝犹豫和不安:“看在我喜欢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欢我,请你如实告诉我,这门婚事,我会想办法拒了。”怕他有顾虑,轩辕明熙又加了一句:“绝不牵连无辜。”   说完这话,轩辕明熙就咬着唇等顾铮回答,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俨然就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在他印象里自信明媚的姑娘,怎么会因为他变成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顾铮心疼得厉害,把人按进怀里用力抱住:“当初我说过的话还作数,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就喜欢,即便隔着血海深仇,也无法控制自己。即便花了四年的时间,也没办法做到不喜欢。因为无法坐视你嫁给别人,所以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   是……这样的吗?   轩辕明熙僵着身子,不敢伸手去回抱住这个人。   他真的还喜欢她么?   “对不起,这么久才敢对你说我喜欢你。”   他用了‘才敢’两个字,轩辕明熙的心毫无预兆的疼了一下。   我喜欢你,所以明知道你背负了那么多,也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余生时光,我愿为你倾尽所有。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会和你并肩站立。   无声泪流,轩辕明熙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顾铮。我愿意嫁给你。”   唇角上扬,顾铮飞快的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跟我回去。”   “不行!”   轩辕明熙想也没想就回答,见顾铮拧眉。连忙解释:“是皇叔要我去寺里为母后祈福的,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   顾铮沉默了半晌才不确定的开口问:“你是去寺里祈福的?”不是要削发为尼?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去做什么?”   “没什么。”   顾铮面无表情的抱着轩辕明熙跳下马车。眼神不自然的移开。   轩辕明熙猜到他刚刚大概是误会什么了,也没追问,甜甜的笑起。   “皇叔说了。等母后寿诞就为我赐婚,顾将军,本公主很期待见到自己的驸马。”   轩辕明熙说完笑出声,顾铮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喉咙有些发干,突然很想再听她叫一声‘顾将军’。   顾铮亲自把轩辕明熙送到寺里。安顿好之后又骑马赶回去。   因为他没回来,将军府还留着灯。   顾铮进门,心情很好的往自己房间走,冷不丁看见院里的树底下蹲着坨黑漆漆的玩意儿,吓了一跳。   走近一看,却是蒋洵蹲在那里,眼神十分幽怨的盯着管家养的大黄狗。   大黄长得高大威猛,平时特别活泼,此刻正躺在地上无力地哼哼。   “你打它了?”   因为心情好。顾铮难得想管管闲事。   蒋洵抬头,一双黑亮的眼睛似乎泛着水光:“啾啾真的把给我做的衣服剪了给这畜生穿了。”   “……”   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料到会一语成缄。   “那么好的衣服。她说剪就剪了。”蒋洵继续说,看样子,是心疼极了那身衣服。   顾铮无语,你丫既然那么喜欢,就好好保管着,干嘛要说穿着进宫去选驸马?脑子有病吗?   “你去跟她道个歉就好了。”   “我说了。可是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   “……”   这脑子,是和大黄换过么?   揉揉眉头,顾铮难得好心的做起‘知心大哥’,循循善诱:“你真不喜欢她?”   蒋洵沉默,没像之前那样一口否认。   “如果有一天她和别的男子拜堂成亲,为别的男子生儿育女,为别的男子洗衣做饭,你能忍受吗?”   顾铮刚问完,蒋洵就‘噌’的一下站起来:“谁特么的敢这么使唤啾啾?小爷揍得他满地找牙!”   “世间男子皆如此。难道你要她孤独一世,终身不嫁么?”   “……”   蒋洵没了声音,他隐隐觉得顾铮说的都是对的。但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看他抓耳挠腮的苦恼样,顾铮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时辰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你慢慢想吧。”   顾铮说完提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明天进宫选驸马,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是怕对手有多难对付。只是怕北郡王太护短,他这亲不太好成。   不过也是,轩辕明熙这四年多受的委屈。总要偿还回来的。   兜兜转转,她还是他此生躲不开避不掉也忘不了的劫。   挣扎四年,终究还是抑制不住的想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好生呵护着疼爱着。   被他惦记了许多年的姑娘,如今,终于要光明正大的惦记她一生了。   对不起,这么久才敢说我喜欢你,还有一句我爱你,我会用余生做给你看。   三日后,坊间传言,顾将军为了选驸马,在武试时把对手打了个半残,至于文试的对手,早在观看武试时被吓得弃权了。   最终,大律最年轻的将军拔得头筹,成为昭月公主的准驸马。   京都众人纷纷猜测,这是一场政治联姻,顾将军根本不喜欢昭月公主,否则他肯定早就迎娶公主为妻,何必拒绝她这么多次?   于是许多京都贵女不惜自荐枕席,甚至不求为妾,只求与顾将军这样的英豪共度一夜春宵。   然而,那些人都被顾将军府里的大黄狗拒之门外。   有大胆的女子将顾将军堵在上朝的路上,大胆示爱,以冷面示人的顾将军温柔一笑:“顾铮惦记公主多年,终得偿所愿,再无他求。”   至此,满众哗然,这门亲事,原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   幸好,我爱的人,恰好也爱我。   愿大家都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这样一个人。 ☆、第二百三十三章 番外1 啾啾,嫁我好不好   顾铮成为准驸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都,不管别人怎么看,将军府上上下下是欢欣鼓舞,热闹了起来。   虽然赐婚的圣旨还没下,婚期也还早,但该准备的都得准备,新房的布置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弄好的。   毕竟是公主,可不能像一般人家那样怠慢了。   是以,将军府所有人都在积极筹备着自家将军的婚事。唯有一人,天天在后院想要和大黄一决雌雄。   可怜大黄原本是方圆十里高大威猛的狗,如今每天都耷拉着头。精神不振,奄奄一息。   管家年纪大了,好不容易养了这么条狗。看着它日渐消瘦下去,也于心不忍,只得腆着老脸去求顾铮救狗一命。   顾铮来的时候。就看见某货正和大黄大眼瞪小眼。   不客气的上前踹了这人一脚:“你还和狗杠上了?”   蒋洵没防备,被踹倒在地上,索性也不起来了,深闺怨妇般开口:“啾啾不理我了。”   “你又不是她什么人,人家凭什么理你?”   “我是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们儿啊!”   “……”   你问过人家愿意给你当哥们儿么?   顾铮不想再对这个情商为负的人多说什么,牵了大黄准备让管家送到别人家里寄养一段时间,走到院门口又回头扔下一句:“听说蒋大人这两日在府上比武招亲,为自己的徒儿寻觅良婿。”顾铮说着望了望天:“这个时辰,应该快分出胜负了吧。”   “……”   蒋洵沉默了两秒,然后一阵风似的跑了,嘴里还嚷嚷着‘啾啾,等着我’之类的话。   呵呵!   某年轻将军由衷的觉得,这人被打回来的几率比较大。   果不其然,傍晚,府上的人正往府里抬着酒。蒋洵就鼻青脸肿、衣服破烂的回来了。   刚好量完尺寸的顾铮一点也不意外,连搭都不想搭理他,转身要走。这人就缠了上来,可怜兮兮的哭诉:“啾啾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   劳资也不想见到你这种扯着别人衣袖摁鼻涕的人!!   顾铮黑着脸把自己的衣袖解救出来,递了个眼色让管家拿点治跌打损伤的药送到这货屋里,轻飘飘的说了句:“日后若是她嫁了人,自然不能与你多见面,不然会惹人非议的。”   “我看谁敢!”   蒋洵怒冲冲的说。眼睛红红的,气势很足,像护食的小狗。   可惜这人情商太低,虽然护短,却看不清自己的真心。   “你当真不喜欢她,何必阻拦她的姻缘,若得有情人,爱她护她一辈子不好么?”   顾铮语重心长的问,大约是自己吃过亏,到头来总是觉得让轩辕明熙受了很多委屈,所以不太希望身边的人也走这样的老路。   蒋洵皱了眉,挠挠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道理他懂,可他就是听不得更见不得啾啾和别的男子亲近。   他喜欢啾啾么?   可他们是哥们儿呀,自小就是这样的。   他喜欢的应该是那种香香软软的女子,说起话来娇滴滴的,勾人心魂,叫人心生怜惜。   啾啾不是这样的呀,啾啾武功很高,小时候都是她在帮他打架,保护着他。   想来想去,蒋洵苦恼得不行,顾铮索性拿了一坛酒扔给他。   酒喝了一半,蒋洵有些迷迷糊糊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女人嘛,就该柔弱些嘛,啾啾比我还厉害,压根就不需要我……”   “……”   听了半天顾铮算是听明白了,这人哪里是不喜欢人家,分明是怕人家姑娘太强悍。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顾铮想了想,夺走蒋洵手上的酒坛,笑着提议:“你怎么知道她不柔弱?你搂过她的腰觉得五大三粗还是吻了她的唇觉得硬邦邦的不舒服?”   蒋洵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唔,这些好像都没有过。   “我……我不知道,可是啾啾真的很厉害啊。”   蒋洵说话有些大舌头。顾铮眼底闪过暗芒,诱导的说:“既然不知道,不如去试试好了。”   好像……是这个理!   试试就试试!   蒋洵‘噌’的一下站起来。人也不晃,施展着轻功很快就跑了个没影。   顾铮看着他的背影,把管家唤来,让他多准备一份彩礼,这些东西,应该很快也能用上。   话说蒋洵一溜烟跑到蒋府。知道自家远房舅舅防贼似的防着他,也没走正门,从后门翻了进去。   熟门熟路的找到寒秋雪的房间,推门进去,人没在屋里,他酒劲上来,也懒得出去找,一头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直到华灯初上,寒秋雪才回了房间。因习武的原因,她夜视能力不错,所以没有点灯的习惯。   在耳房洗了个澡,换上轻薄的寝衣就准备上床,只是刚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   伸手把被子一掀。寒江雪冷冷的问:“什么人!?”   蒋洵睡得正香,嘟囔了一声,下一刻就被人掀翻到地上。   寒秋雪转身拔了佩剑就要往他身上刺,被他麻利的翻身一滚躲开,疑惑的唤了一声:“啾啾?”   闻声寒秋雪动作一顿,剑锋挑着蒋洵的鬓发而过:“你怎么在这儿?”   蒋洵睡得迷糊了,酒劲还没过,被这么一问,这才恍恍惚惚的记起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寒秋雪收了剑冷冷的问,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打消蒋迹帮她找如意郎君的念头。   然而刚把剑放回去,腰上突然一紧,紧接着,唇上一疼,醇厚的酒香盈鼻,这人不管不顾的撞了过来。   “你……”   开口想要说话,那人的唇舌灵活的攻了进来,竟是无师自通!   手下的腰肢纤细绵软,却是极有韧性的。   那唇,香香软软,比软糯的糍粑还要好吃,让他一碰成瘾,再也不想放开。   原来,他的啾啾,和其他女子一样,抱起来软软的,吃起来也很可口。   寒秋雪先是一愣,随即屈膝向上一顶,想要挣脱蒋洵的束缚,哪知这人却是直接把她扑倒在地。   死死地压着她,还不肯放开她的唇。   寒秋雪都快要气死了,这人却在她耳边嘟囔了一句;“啾啾,嫁给我好不好?” ☆、第二百三十四章 番外2已有肌肤之亲   嫁给他?凭什么?在他心里,他们不是哥们儿么?他已经饥渴到连哥们儿都不放过了?   寒秋雪想着,冷笑出声:“蒋公子搞错了吧,我们可是要做一辈子好哥们儿的,怎么能做夫妻呢?”   蒋洵:“……”   好像他一直是这么说的,可是现在听起来为什么这么让他糟心?   “啾啾,我……”   蒋洵还想解释什么,寒秋雪直接把人拎了起来:“蒋公子。你喝醉了,有什么事还是明日清醒后再说吧。”说完扔出房间,‘嘭’的一声关上门,任凭蒋洵在门外‘啾啾’的叫唤,完全不为所动。   没过多久,蒋洵的声音就消失在门外,寒秋雪躺在床上看着床帐,无声的勾唇。   蒋洵,你看,你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好哥们儿而已,并不是喜欢我这个人呢。   所以嫁给你有什么意思呢?   这样想着,胸口有些发堵。寒秋雪翻身,压下纷乱的思绪睡过去,第二天一大早照旧早起练武,一开门,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的人毫无预兆的栽倒进来。   “……”   这人就这么在她房间门口睡了一晚上?   抬脚要越过他走过去,腿被抱住,这人睡意还未全消,鼻音浓重的开口:“啾啾,以后我们可以不做哥们儿做夫妻。”   “蒋公子,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寒秋雪往前走了一步,这人半点不顾形象,被她拖着往前挪了一点,腾出一只手揉揉眼睛:“我睡醒了,啾啾,我就是想娶你!”   “……”   眉头抽了抽,有些想揍人。   “昨天比武结果已经出来了,还是说你还想再被我揍一顿?”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蒋洵激动的站起来,改为抱住寒秋雪的腰:“那是你昨天说再也不想见到我,让我分了心,我才会输给你的!”   “……”   寒秋雪虽然比一般女子身量要高,但也只到蒋洵的肩膀,这人抱着她的腰本就够憋屈,偏偏他的头还一个劲的往她身上蹭。   蹭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好是她胸口。   蒋洵蹭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只觉得那地方软绵绵的,散发着女子的馨香。叫他心神一荡,恨不得枕着这儿再补个回笼觉。   寒秋雪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最终还是伸手把这人用力推开,蒋洵还想冲上去,背后传来一声怒吼:“你这小兔崽子,竟敢跑我府上耍流氓!老子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中气十足的怒吼刚落,一块板砖就飞了过来。蒋洵连忙抱着寒秋雪躲到一边。   板砖砸在他们刚刚站的地方,碎成渣。   蒋洵:“……”   舅舅,虽说咱只是你的远方亲戚,但不至于这么下死手吧?   “舅舅,我是来和您谈啾啾的婚事的,您好好说话!”   “谈婚事?就凭你?”蒋迹气得吹胡子瞪眼,就这么个不着调的臭小子也敢来求娶他家雪儿?做白日梦呢!   左右看了看,找不到趁手的兵器,蒋迹直接赤手空拳的追过去。   蒋洵抱着寒秋雪,只觉得这腰肢越抱越舒坦,温香软玉在怀,哪里有松开的道理?   当即把人抱得更紧,只剩一只手和蒋迹过招,同时不忘开口讲条件。   “舅舅,昨晚我已经在啾啾房里过了一夜,您不把她许给我,还能许给谁?”   呵!   这小子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钻进雪儿的闺阁,坏她名声!   蒋迹一听更气了,招式越发凌厉,恨不得逮住蒋洵,把他脑袋拧下来才好。   寒秋雪也是一脸面无表情,这男人敢再口无遮拦一点吗?什么叫他在她房间过了一夜?分明是他在房间外蹲了一夜才对。   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蒋洵继续道:“而且,昨晚我喝醉了,不小心和啾啾有了肌肤之亲……”   “你说什么!?”   蒋迹停下动作,难以置信的问。   蒋洵也搂着寒秋雪停下,认真的说:“我们有了肌肤之亲。”   蒋迹看向寒秋雪,用眼神询问她是不是真的。   想到昨晚的事,寒秋雪脸上微烫,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蒋迹气得眼眶都红了,厉喝一声:“给我跪下!”   蒋洵还要说话,寒秋雪已经直直的跪在地上。膝盖与地砖相撞,发出闷闷的响,听得他心头一跳,连忙问:“膝盖疼不疼?”   寒秋雪没理他,一脸壮士就义的悲壮。   蒋迹轻轻喘着气,声音严肃的问:“你自幼父母双亡,在街边流浪,是我把你带回府上。教授武艺,这么多年,你说说我都教了你些什么?”   “忠孝仁义,礼义廉耻!”   寒秋雪高声回答,背挺得笔直,如同一个正在接受检阅的将士。   “礼义廉耻?这句话你记得,可有做到?还未出阁,怎可留男子在闺中过夜,还有了肌肤之亲?这样伤风败俗,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教导的?”   蒋迹痛心的质问,语气有些重了,寒秋雪的脸一烫,一头磕在地上:“师父,徒儿错了!”   一头磕下,再抬起来,额间被生生磨破了皮。   蒋洵看得心底一疼,也跟着跪下去:“舅舅,这不关她的事,是侄儿酒后乱性,强迫她的。”   寒秋雪:“……”   这人是来帮她的还是害她的?这越描越黑的本事能再厉害一点吗?   果然,蒋迹听完蒋洵的话,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给气晕过去。   酒后乱性?   这臭小子是想被拉去浸猪笼吗?   “你……你们……”   蒋迹颤抖着指着他们,气昏了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蒋洵却是跪着往前走了两步。语气诚恳的说:“舅舅,一切都是我不好,你要打要骂,尽管冲着我来。以前是我糊涂。没看清自己的心意,我喜欢啾啾,见不得她嫁给别人,被别的臭男人使唤。我要娶她为妻,这辈子,我只喜欢她一个人,对她一个人好。还请舅舅成全!”   寒秋雪跪在那里,有些发怔。   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她偷懒没好好练功,跑出去玩,被师父抓到了,这人也是这样跪着将她护在身后说:“舅舅,是洵儿不好,硬要带啾啾出去玩的,您要打要骂都冲洵儿来吧。”   明明那时他也怕得很,却还是坚定不移的护着她。   这人在感情一事,太过笨拙,可这笨拙总是能透出几分可爱来,让人忍不住动了心。 ☆、第二百三十五章 番外3 一代明君   昭月公主和神威将军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不仅有御厨相助,还有民间高手帮忙。   有细心地人发现,他们拜的高堂和前任护国将军十分相像,护国将军旁边站着的妇人不正是他的独女么?   这一瞧,众人吓了一跳,谁不知道那英年早逝的国辅大人对护国将军的独女念念不忘?仔细一瞧,站在她身边那人穿着粗布麻衣,虽然遮掩不住浑身不凡的气度,但那古铜色的皮肤,略显魁梧的身材,只是和那奸臣有一分神似罢了。   奸臣早就死了。大律可安宁数百年呢!   喜宴从傍晚一直持续到半夜,客人才陆陆续续的散去。   黎明时分,将军府后门出现好几辆马车,远远地看着,就像一个商队。   陆璇眼睛亮闪闪的,还有着难掩的兴奋。   路少卿把自己的外套搭在她身上,低头吻吻她的唇角:“到车上睡会儿,剩下的我来做。”   他们这次是专程回来参加轩辕明熙和顾铮的婚礼的,这两个孩子,也算是他们看着走到一起的,中间有许多不容易,幸好最后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我不累,爹今晚喝了不少酒,我去看看。”   陆璇说着要走,腰被路少卿揽住:“你身子还没养好,爹已经睡下了,我会安排人照顾他的。”   又添了一个儿子,刚生产完。陆璇的腰胖了一圈,此刻被路少卿一捏,有些痒,也有些窘迫,只得烧着脸钻进马车。   他们回来得低调,没几个人知道,但这会儿要走,来送行的人却不少,那些人陆璇不认识,但很知趣的没有追问。   这个男人当初用六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绝非朝夕之间就能泯灭的。   送走那些人,路少卿转身要走,关云修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眼底满是激动的神色:“你们要走了?”   “嗯。”路少卿淡淡的答,过了这么多年,他身上的戾气已经散去不少,身体健壮了些,并不让人觉得害怕,反而从骨子里透出亲和感来。   关云修努努嘴看向马车问:“她的腿呢?还好吗?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陆璇的手术,是他到这里来之后做的第一台手术,虽然后面恢复了,但术后跟进做得并不好。   陆璇闻声撩开帘子,朝关云修感激一笑:“多谢关心,除了湿寒特别重的季节会有些感觉,其他时候都没什么事。”   关云修听完松了口气,这样的手术,再来一次,他是再也不敢做的,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不管他的手术技巧多娴熟,术后环境是达不到的,若是术后感染引起并发症,基本回天乏术。   他是医者,医者救命,和四肢不全比起来,他认为活着更重要。   路少卿听了拧眉看向陆璇:“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告诉我?”   还未日出。天色灰蒙蒙的,他的表情还看得不是那么真切,却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不满。   陆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看着关云修:“在边关时我也常听过往商客称赞京城有个关公馆,专治疑难杂症,还经常免费施药。虽然有顾铮救济,恐怕仍有亏空,过些日子我会想办法帮你找几个可靠的账房先生和伙计,另外,你可以考虑开办个学堂,医馆人手不够,总要想办法解决的。”   陆璇说的这些,恰恰是关云修一直在想的,昨天账房收到一大笔钱,他就知道是他们的手笔,若是能开个学堂,他自然是再高兴不过。可这毕竟只是他个人的想法,就算他再怎么不通世故,也不好意思过多的麻烦陆璇他们。   “这些想法要实现的话,需要很多的财力物力,如今我能做到这些,已经很知足了,你们不必这样操心……”   关云修难得说两句客套话,结果还没说完就被路少卿打断:“谁说我们要操心这些了?你想开学堂,不知道自己想办法对陛下说么?”   “啊?陛下?”   关云修茫然,他还以为是路少卿他们有意要资助他开办医学堂,怎么扯到皇帝了?   见关云修不解,陆璇笑着解释:“深居偏远,你我一人之力毕竟绵薄有限,这样好的医术,若要造福更多的人,自然要得陛下许可,著书成册,开办医学堂,被更多人接受认可才是长远之道。”   关云修想了想,顿觉茅塞顿开,是啊,他可以把自己所知道的与到这里之后所学的中医结合起来写成书!   只要想想自己的医术能流传下去,关云修就激动得不行。   他之前怎么能抵触入朝为官呢?若要为更多人谋益,入朝为官才是最好的选择!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这就回去准备考进太医院!”   关云修激动的说着,转身就往回走,连道别都来不及说。   陆璇看得失笑,侧眸,不妨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时至今日,阿璇还在为皇室拉拢人才?”   这话说得有些酸溜溜的,陆璇笑了笑:“世道如此,既难得明君,做子民的,自然希望国富民强。”   话音刚落,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马上那人穿着黑色斗篷,一身遮得严严实实,可从那挺直的背脊还是可以看出其与生俱来的贵气。   及至跟前,那人翻身下马,快步走近,掀了斗篷帽子,露出真颜,不等陆璇下马车,那人就弯腰拱手行了个礼:“老师,师娘。”   陆璇的动作一顿,有些怔。   这个年轻的帝王,匆匆而来,第一句话。没有问责,竟是语气诚恳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无论他接下来的目的如何,仅凭这一句,陆璇就知道,他会是大律甚至是有史以来,最重情重义的明君。   “见到老师安然无恙,麟儿甚是欣喜,若无老师、师娘昔日的辅助教诲,麟儿如今恐怕也坐不到这样的位置,老师、师娘的恩情,麟儿会铭记一生。”   轩辕麟说得恳切,好像这一会儿。他不是个帝王,而是为了来送别恩师的一个普通学子罢了。   路少卿满意的看了看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镂空雕花玉佩,借着晨光,隐隐可以看出这白玉是夜光的,可见其价值不菲。   “老师这是何意?”   轩辕麟看了一眼,没接,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一般的玉佩。   “草民早知以陛下的聪慧,假死是瞒不过你的,陛下今日若是想要留下草民或者胁迫草民做什么,也许这东西草民就不会这么轻易的交出来了。可陛下仍有赤子之心,这玉佩,草民可以放心的交给陛下,这玉佩是京都钱庄、粮商、镖局以及客栈的通用令,若是陛下日后有需要,尽可拿着这玉佩去醉仙居找老板,老板自会替陛下召集所有人,尽全力支持陛下。”   路少卿说得平淡,轩辕麟心底却是惊起了惊涛骇浪。   钱庄、粮商、镖局、客栈,这些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联系,可这背后的财力,可比路少卿一次性上交多少白银黄金要多得多。   路少卿给他的,分明是一个不断增长的小金库!   若是他有用之时,必定是到了大律要扩张版图或者受到外敌侵略的时候,将这些钱用于军费。   轩辕麟愣了一会儿,接过玉佩,突然单膝跪地。   “轩辕麟,代表轩辕皇室,代表大律黎民,谢老师大义之举,然,恕学生暂时无法向世人解释,以证老师清白,但学生保证,日后学生一定会还老师清白。不让老师背负骂名!”   这话里每一个字都是真诚的,陆璇丝毫不怀疑他的决心。   路少卿把他扶起来,无所谓的笑笑:“人死之后,不过白骨一抔,草民不在乎那些虚名,陛下也不必在意那么多。陛下做得很好。忧国忧民,若是换位思考,草民自认做不到陛下这样。”   听到这样的肯定,轩辕麟的眼神激动的闪了闪,半晌抓着路少卿的胳膊郑重保证:“学生向老师保证,此生定会做个明君。”   这话。谁也不会怀疑。   “草民相信陛下会说到做到,天色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吧,草民也该走了。”   路少卿说着退后一步,拱手朝轩辕麟行了个大礼。   这礼,在他做国辅时。从未做过。   如今做了,便是从心底里认可轩辕麟的能力。   轩辕麟眼眶微湿,重新戴上帽子,翻身上马,迅速离开。   轩辕麟刚走没多久,顾铮便出来了,也没多说什么,只骑着马默默地护送陆璇他们出城,然后再无声的看着陆璇他们离开。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们终会再相见的。   在他出征的必经之路,也在他凯旋的必经之路。 ☆、第二百三十六章 番外4 有始有终   从京城回来,还未到客栈,远远地就看见两个小不点抬着自家外公的偃月大刀站在山头,俨然一副要打劫的姿态。   路少卿施展轻功一手抱了一个回到到马车,刚坐下,还未来得及呵斥,路安然就先发制人的扑进陆璇怀里,哽咽着说:“娘亲,安安好想你。”   这一声喊,把陆璇的心都喊化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责骂他们,只伸手把小姑娘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陆慎要稳重许多,可眼眶也被感染得红红的,小大人一样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娘亲,慎儿也很想你。”   陆璇又把陆慎抱进怀里,两个孩子从出生以后,就没离开过她,孩子想她,她也想他们。   气氛有些煽情,陆璇眼看要哭出来,路少卿把安安拎到自己腿上:“谁让你把外公的大刀拿出来的?”   路安然不安分的扭动身子,爹爹又没亲眼看见,怎么就知道是她拿的?   “坏爹爹!”   路安然说了一句就噘着嘴朝陆璇伸出手要抱抱。路少卿哪里能让她蒙混过关,硬把人按在怀里:“路安然,待会儿回去跟外公道歉。”   “不要!”   “不要?”路少卿挑眉问,语气带了一丝冷笑,听得路安然头皮发麻。   陆慎见状就要认错,被路少卿一个眼刀子挡回去:“一人做事一人当!陆慎敢包庇她试试!”   陆慎:“……”   爹爹凶起来好可怕!   “路安然,我再问一遍,你要不要回去跟外公道歉?还要跟外公保证,再也不动他的东西。”   “……”   路安然咬着唇不说话,倔强得很,虽然她知道爹爹说的可能都是对的,可她就是不想向这个坏爹爹低头。   坏爹爹之前没陪过他们,害娘亲掉了那么多眼泪,回来之后又一直霸占娘亲,她才不要向他认错!   路安然不说话,路少卿也没再问,只是一回到客栈,就被路少卿捆住扔自己的小房间去了,看她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再把她放出来。   陆璇本来还想求情,但一回去,刚满三月的小不点就嚎啕大哭起来,陆沅又怀着身孕,孤承紧张得不行,这不,看见陆璇回来,立马把小不点塞回给陆璇了。   陆璇忙着照顾小的,一时就没顾上路安然。   这一时没顾上,就出事了。   当天半夜,客栈马厩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不点,小不点警惕的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飞快的跑进马栅栏。   这小不点不是路安然还能有谁?   路安然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很快找到自己的小马驹,这小马驹是陆璇的那匹马在两年前产下的,饲养的很好。等路安然稍微大一点,陆戟就已经在教她马术了,所以小不点如今一个人也能骑马。   路安然刚解开小马驹的缰绳,马厩里又钻进来一个人,那人穿着小厮样的衣服,却长得很是好看。   她背上也背着一个包袱,却不是装的东西,而是一个圆滚滚,白白胖胖的小孩子。   经常骑马的路安然知道,自家的马厩。若是有陌生人靠近,马厩里的马定会躁动不安的嘶叫,可今晚的马不仅没叫,反而十分温顺。   “你想偷我们家的马么?”   路安然突兀的开口问,那人没料到这里还有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放下心来,蹲下来和她咬耳朵。   “你这么晚不睡觉怎么在这里?”连楚问着,见路安然实在可爱,忍不住捏捏她的脸。   “我爹爹对我不好,我要离家出走!”   连楚:“……”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是那个男人开的客栈吧,这个漂亮的小丫头也该是他的女儿吧。   现在他女儿要离家出走,她要不要劝劝?   想到这里,连楚耐心的问:“天这么黑,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认真的想了想,路安然甜甜的笑着回答:“原本是有些害怕的,可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了。”   呵!离家出走还结伴!这小丫头不得了啊。   连楚想着,又听路安然继续道:“我知道你想偷我们家的马,你要是不带我一起,我就叫人抓贼了!”   连楚:“……”   所以这小丫头嘴里的同伴是她么?   携子潜逃,又捎带着拐了这么个小丫头,万一被抓回来,她会不会死得很惨?   连楚默默地想了一下那样的画面,打了个寒颤。   “我……不是来偷马的,我是来住店的。”   连楚面不改色的撒谎,路安然没有失望,迈着小短腿跑出马厩,又回头冲连楚甜笑:“那我去叫爹爹和娘亲起来招待你。”   连楚:“……”   这孩子还真是那人的亲闺女啊,这么小就知道威胁人了。   连楚最终还是把路安然拉了回来,又从厨房拿了点馒头塞进包袱里才带着路安然离开。   一路走出去,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路安然一直嘀嘀咕咕的问她问题。   “啊,原来你是熙儿姐姐的皇婶婶啊,熙儿姐姐的皇叔对你不好么?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走啊?”   “……”   对于这个问题,连楚表示她一点都不想回答。   没得到回答路安然也不觉得尴尬,看着连楚背上白嫩嫩的小宝宝问:“这是楚婶婶你的宝宝么?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轩辕品,因为他爹爹希望他做一个品行良好的人。”   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路安然自来熟的自我介绍:“我叫路安然。因为我娘亲希望爹爹能平平安安的,楚婶婶你可以叫我安安。”   “安安,你的名字很好听。”   连楚由衷称赞,突然觉得有这么个小不点陪着,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   “谢谢楚婶婶夸奖,弟弟长得圆嘟嘟的很可爱。”   “……”   如果不是他爹把人当成什么来喂,孩子也不至于胖成这样好么!   越聊越欢的两个人还不知道,双鹭客栈这时候早已是一片混乱。   路少卿一直没睡,想着等路安然睡着了去看看她,结果一推开门就看见屋里没人了。到处找没找到人,反而发现马厩里少了两匹马。   一匹成年马,一匹路安然从小骑的小马驹。   路安然不是一个人走的,有人带她走了,可客栈里一个人都没少,把留宿的客人叫醒清查,也没少人。   原本已经寡淡到看不出来的阴鹜和杀戮又回到这个男人身上,他在努力思索着还有谁会带走路安然。   正在众人焦急担心的时候,陆慎从路安然的小枕头里翻出一张小纸条递给路少卿。   纸条上的内容如下:   坏爹爹,我走了!   自从你回来之后,娘亲就不爱安安了,安安要一个人去别的地方生活!   娘亲、外公、沅姨、姨父还有哥哥不要担心,安安会照顾好自己的。   呵!   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敢跟他闹离家出走?   路少卿面色淡然的把纸条放进自己怀里,然后吩咐众人回去休息。   这事没敢让陆戟知道,陆璇不放心,可路少卿答应她会在明天下午之前把路安然带回来,陆璇也只能信他了。   安抚好众人,路少卿直接从马厩牵了匹马就骑了出去,刚骑出去没多久,就看见一个人踏着月色而来,不是轩辕黎还能有谁?   “你女人孩子丢了?”   路少卿懒懒的问,语气有些鄙视,轩辕黎被一语戳中要害,脸色很难看,但看见路少卿脸色也不是那么好,便问:“你这么晚不在自己屋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路少卿一扬马鞭,扑了轩辕黎一头尘土,远远地传来一句:“你女人把我女儿拐跑了。”   轩辕黎:“……”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找到人是最重要的。   轩辕黎一挥马鞭追上路少卿。   茫茫的夜色下,两个风姿卓越的男人骑着马疾驰而过。夜风微凉,被卷起的滚滚尘埃里,透出几分缱绻的幸福来。   爱之一词,含义甚广。   无论那人是为什么要逃离,能有一个人披星戴月的为她的足迹寻找而来。总是有未断的羁绊。   至于这羁绊是结的更深,还是在某个未知的时刻断裂,端看个人的造化了。   第二日傍晚,路安然被路少卿按在马背上带回来了,身后是同样造型的轩辕黎和连楚。唯一不同的是轩辕黎怀里多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   在客栈待了两日,轩辕黎就带着连楚回京了。   后来天下人皆知,北郡王有个不安分的王妃,不仅三天两头逃跑,还是带着娃逃跑的那种。   可不管北郡王妃跑到哪里。北郡王都能把人找回来。   北郡王府的人都知道,王妃一旦被抓回来,总有那么几天下不了床。   所以,很快,王妃逃跑的时候,就要带上两个娃。   再后来,王妃就不跑了,有胆子大的下人问她为什么,王妃的回答是:孩子太多了,她带不走。   于是,闻讯回府的北郡王,又让王妃下不来床了。   很多年后,路安然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和陆慎一起进京,进京的那天,路安然小姑娘在城门口看见一个翩翩少年,那少年眉目如画,眼若星辰,是比她家坏爹爹还要俊美许多的人。   路安然小姑娘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然后直爽又大胆的拦住那少年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脸窘迫,却还是老实的回答:“在下轩辕品,敢问姑娘有何指教?”   轩辕品?   这名字她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   路安然小姑娘还没想明白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心底却是将这个名字给刻上了。   轩辕品,一定是个品性俱佳的人吧。   (番外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